散文丨何田昌:寻疑“武骆庙”

B站影视 韩国电影 2025-09-03 17:52 1

摘要:“下泷船似入深渊,上泷船似欲升天。”元结刺史道州时写下《欸乃曲》中的句子,再现唐朝那会泷河行船的艰险。如同比唐朝更悠久古老的地名“泷泊”,因谐音慢慢演化成如今的“双牌”,双牌辖内的“上双牌”,自然也曾叫“上泷泊”。

寻疑“武骆庙”

文/何田昌

“下泷船似入深渊,上泷船似欲升天。”元结刺史道州时写下《欸乃曲》中的句子,再现唐朝那会泷河行船的艰险。如同比唐朝更悠久古老的地名“泷泊”,因谐音慢慢演化成如今的“双牌”,双牌辖内的“上双牌”,自然也曾叫“上泷泊”。

村里好几个上了年纪的长者,见我来打听村子的历史过往,一个个热心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向我讲述他们各自知道的旧事。然后,又簇拥着我去看昔日潇贺古道上的“上泷亭”和另一个叫作“武骆庙”的遗址。

由北向南的潇贺古道,是齐名于秦驰古道的湘桂古道东线之分支线。秦驰古道通往岭南粤地广东,湘桂古道通往今之广西。自秦王朝五十万大军南征百越那会儿开凿出来,斯后延续成了官道、商道。

当年的古道沿线建有无数的凉亭,每隔一定距离会有一座,多是彼时行善举者捐建,造福南来北往的行脚者,供其停留片刻稍作歇息。能遮日避雨,有石凳木廊落座,还有好心人免费施茶,让路人车马劳顿之苦顿消。“上泷亭”,自是其中之一。

凉亭遗址不仅在昔日大道必经处,又正好紧邻旧时水运极为繁忙的泷河“出泷”处停船靠排的码头,那时热闹的场景可以想见。

乡亲们说的“武骆庙”呢,又是为的哪般?

村中一位鲐背之年依然矍铄,看上去更有几分文人气的李老先生,兴致勃勃邀我到他家小坐。他家刚好就在村人向我指认先前另址重建的武骆庙庙址后面。走进他家,竟然得见他有个虽小却像模像样的书房,书房中一块案台上笔墨纸砚齐全。看来,他真是个有见识的文化人。

“武骆庙里有口大钟,上面铸着记录建庙时间、捐资人名字等字体大小不同密密麻麻的铭文。只可惜,那口钟后来怎么不见了踪迹。”

李老向我道起自己年轻时所见庙里情形,他说庙堂不大,照样供奉着数尊说不上名来的鎏金泥塑像。与别的庙宇不同在于,正殿进门处,另有两尊塑像——一尊挥笔,一尊举剑,分立左右。听大人们说,挥笔的乃文神骆宾王,举剑的是武神徐敬业。

喔嚯,好家伙,这可是遽然扯上一千多年前的大事了哦。

夏日的阳光,经过数株山荆树密实交错的枝桠与叶片过滤,消减了空气中原本的炙热。穿过隙缝的光线,洒落下来,留下斑驳的光影,像是铺了一地光亮的碎片。微风搅动树叶,地上光亮的碎片也像在跳动。如同我们从村里长者口中听到这些往事,经过岁月流变的涤荡,琐碎还貌似有些含含糊糊而失真。

光宅元年(684年),武则天废中宗李显,另立李旦为帝,自己临朝称制,并欲自己登位称帝。时年九月,本姓徐亦姓李(因祖上护李唐有功而得赐姓李)的徐敬业,自称为匡复府大将军,以勤王救国、匡扶卢陵王李显复位为名,从扬州发兵,罗致骆宾王入幕府,写下著名的《为徐敬业讨武曌檄》号召天下。

不料短短两个月,讨武惨败。这场起义变成反叛,正义之师变成“乱臣贼子”,徐敬业被杀,骆宾王下落不明。

相传,武则天获知骆宾王与徐敬业起事,并不慌张。不仅云淡风轻地从容应对,其间,还举重若轻地自顾责怪宰相不懂得网罗骆宾王这样的人才。

其实,武氏爱才,亦爱自己羽毛。加之料定徐敬业他们成不了气候,翻不了这天。在得知骆宾王七岁《咏鹅》、早有神童美誉之后,并未取骆宾王性命,才让他有隐名宵遁的机会。

这在常人的认知里,似乎多少有点喜剧意味,但对处事颇有主见,更在运筹帷幄一图成就一番霸业的武氏来说,又是情理之中的事。我想,她定是念着日后还能揽骆宾王麾下一用的。

骆宾王的结局,《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和《全唐诗》等史书旧籍有不同记载,堪言众说纷纭。比如《旧唐书》云:“敬业败,(宾王)伏诛,文多散失。”《新唐书》:“敬业败,宾王亡命,不知所之。”北宋时官修史书《新唐书》,比五代后晋时官修《旧唐书》迟一百余年成书,稍作对比,表述上细微的差别也可谓耐人寻味,为民间各种传说的风行留足了空间。

晚唐孟棨记录诸多唐诗人逸事的诗论著作《本事诗》也有记述:“宾王亦落发,遍游名山,至灵隐,以周岁卒。当时虽败,且以匡复为名,故人多护脱之。”孟棨借僧人之口说一位为宋之问续《灵隐寺》诗的老僧,即是隐居寺内的骆宾王。

除了大名鼎鼎的灵隐寺,已知与骆宾王有关的庙宇,大抵还有湖北阳新泗洲禅寺和浙江临安妙乐寺,这实在是微乎其微的存在。即便那三两座,说得上的关联,也只是些难以令人足信的传说。唯这被历代朝廷视作贬谪流放首选之偏荒苦地的永州之野,除了乡野村夫口口相传的轶闻,竟还直接给寺庙安了个“武骆”之名。骆氏当然指的骆宾王无疑,武氏指的是谁?相传是武则天堂侄、武氏后人中唯一不贪恋权贵、执意归隐山林的武攸绪。

虽然翻遍地方史志,都暂未觅得骆宾王留迹古永州古道州的记载,但这也没什么关系。骆宾王行踪正史尚无定论之前,所有探究都是有益的。泷泊之地是古永州与古道州交界处,毗邻的古道州历史上战乱多舛,时常处于失守收复再失守又收复的循环之中。开篇提及两次刺史道州的元结,当年接获诏命,就曾因道州彼时尚在西原叛军控制下,而数月等候途中不能到任。尤其这交界之地连绵无垠的深山密林,是历朝历代各种反叛落败后残余人马天然藏身之所。同样亡命天涯的骆宾王驻脚于此的传说,自然并非无厘头瞎扯,不是完全没可能。

想起那句“却无躲雪处”,是在一篇评析中国古代绘画的文章里读到的。世间芸芸众生,都像一生在旅途的过客,却并非都知道自己将到哪里去。“躲雪处”即是身处江湖之人需要的那种心理憩息。因而这句话是说绘画,又不仅是说画,更是在说旧时文人士子心境。

都说唐宋一如中国的“文艺复兴”,是读书人向往的时代。其实也不尽然——岂不知,唐宋时文人虽然自由度大,但也最危险,是文人士子最不能掌控自己命运的时代。常有一觉醒来前去上朝,就已被罢官,贬谪偏荒苦地,真是一不留神“却无躲雪处”。当年骆宾王还不只是贬,是亡命天涯,武骆庙是不是他彼时“躲雪处”?他变身僧人,当然是壁虎和蜥蜴那样断尾求生的本能。

一段时间费心费力的田野调查和走访寻迹,加之从《泷泊镇志》之类零散资料中搜寻,可以确认,武骆庙曾经是肯定的存在,是上泷泊一个古老的符号,只是现今庶近遁迹匿影。

一处建筑的消失无形,通常讲,无外乎缘于自然和人为的力量。武骆庙的消失也是。众口相传和几块侥幸残存的墓碑,均能明白指向武骆庙最初立庙之地,在昔日潇贺古道边上一口叫“杨柳井”的古井(今“凉水井”)往上、飞鸡岭山腰“封王界”下方的半山坡上。但肇始于何时,谁人所建,答案已湮灭于时间的烟雾里成了谜。

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世居此地的蒋氏为其祖先一座坟墓立的一块石碑上,若隐若现可见这样的记述:“安葬祖业地名‘东头岭庙前’……”扒开齐人高的荆棘丛,蒋氏后人带我现场指认,见得这座古墓离他所说武骆庙早期遗址不过百米远。庙宇背倚飞鸡岭,坐东南朝西北,坟墓正好就在庙址左前方。这也告诉我们,讨武失败一千余年之后,蒋氏为其祖先立碑那会儿,武骆庙尚在原址完好无损。

那为何这庙后来又迁建上泷泊村谢里山的小山包上的呢?

村民的说法,是咸丰初年,不知兵燹之祸还是意外火灾,旧址的庙宇突然被烧了个精光。相传,大火烧着之时,有一群鸟在庙宇上空久久盘旋。一直等到火熄灭,一只领头的鸟降落下来,用嘴衔起半截未烧尽的香烛棍,旋又飞起,与依旧盘旋等候在半空的鸟群汇合,带领群鸟飞翔而去。待它们飞到飞鸡岭山麓的上泷泊村后谢里山一处古树林立处,继续不停盘旋,引得众人全都抬起头来看稀奇。此时,又是那只领头鸟,衔着那截香烛棍滑翔而下,在众人仰望中张嘴放下香烛棍,腾空飞走了。尔后,有股看不见的暗力牵引众人围拢到香烛棍落地的地方。众人这才恍过神来,看懂那只神鸟像是在指引另址重建武骆庙的风水宝地。这发生在蒋氏后人为其祖先立碑一百年前后。

咸丰年间,1850年稍后庙宇始得重建到新址。同样还是庙的左前方,也有一座至今保存完好的古墓。从古墓规模和立碑数尊的格局看出,墓的主人绝非普通人家。清扫墓碑上的藤蔓青苔,细细辨认,墓主姓张,享年七十,殁于光绪五年(1879年)。一块碑上的石刻尚可辨认出“庙、亭”等文字。另一块石碑上刻有“丁卯科举人、宗侄蘭xx拜”等字样。“蘭”字后面的文字,已被岁月风雨侵蚀得漫漶。

庙宇前面,是陡直如一面高墙的悬崖峭壁。潺潺流过崖根的是即将与潇水汇合的永水。石崖缝隙里虬龙般的树根盘根错节,直往下扎,支撑住一株株粗大苍劲并长满青苔、藤蔓缠绕的古树,自成风景,又遮荫蔽日,足可让庙宇完全掩在那一片巨大的浓荫里。这些古树的姿态,让人坚信这里定有静谧的时光和古老的历史过往。

湘南乡野之庙,自有些特色。或许庙里几十年或更长时间住的是和尚,又有几十年是尼姑在里面容身,甚至还有和尚与尼姑同在一庙但各自操持一堂的情形。一座庙宇供奉的可能是释迦牟尼,也可能同时供着百姓们信奉的别的假想中“仙、神”的塑像。骆宾王毫无疑问也是他们心中神灵。至于到庙里求拜的事由,更是无所不包。但凡岁月里生活上遇到过不去的坎,都愿意也只有走进庙里相求。

前述上泷泊土著的蒋氏,世居于此应不下三百年。若再往上溯,也是从别处迁徙而来。蒋氏之后别的姓氏村民,多因这里水陆均是南北要冲,往来者众,适合讨生活,而渐渐落居于此的。较多人家从事的恰是水上撑船放排跑长沙下武汉的危险营生,常有丢了性命的。从船和木排解开缆绳离岸远去那一刻起,码头边“上泷亭”,成了在水上讨生活的“撑船佬”“排牯佬”家中妻儿翘首盼亲平安归的地方;庙里的菩萨和仙神,遂成他们祈福万能的巨无霸。村里长者带着一种特殊神情告诉我,武骆庙庙堂虽小,但护佑着一方苍生,过去香火是很旺的。故而,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在轰轰烈烈“破四旧”中,首当其冲成了破除对象。那些拆下来仍用得着的材料,被拿来兴建村小学。

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庙宇,不管是不是一如民间传说那样与骆宾王攸关,并不影响它作为地域文化的一个符号存在。探访结束行将告别,村中数名长者都寄希望我,替他们呼吁,期待有机会复建武骆庙。我笑了笑,不好应允,也没一口回绝。明知时下重建一座庙宇并非一件易事,但我仍愿意他们心存一种美好念想。

世事变迁,如永水恒流。正在建设中一座连接潇水东西两岸的城市大桥,刚好从旧时武骆庙的遗址旁经过,我也觉得,是该相伴相生有座文化地标存立于此。不能是庙宇,但可以是座极具人文意味的塔或阁,比如就叫“宾王阁”,貌似很不错。

何田昌,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协会员,毛泽东文学院首届少数民族作家班学员。有作品发表于《散文百家》《天津文学》《火花》《芒种》《鸭绿江》《海燕》《岁月》《文艺生活》等刊,作品入选《2023中国文学佳作选·散文卷》(中国出版集团华文出版社选本),出版散文集《潇水流深》等。

来源:红网·红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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