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开着我那辆快要报废的桑塔纳,停在金碧辉煌的酒店门口时,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瓷器店的流浪汉。
我开着我那辆快要报废的桑塔纳,停在金碧辉煌的酒店门口时,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瓷器店的流浪汉。
车门发出的“嘎吱”声,像是对这场盛大婚礼的尖锐嘲讽。
新郎官,我的亲外甥王斌,穿着一身笔挺的阿玛尼西装,快步走了过来。
他脸上堆着的笑,在看到我的车时,瞬间凝固,然后转为毫不掩饰的嫌恶。
“舅,你这是干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我耳膜。
“开这破铜烂铁来,是诚心给我丢人吗?”
我,陈默,一个当了二十年乡村教师的男人,在那一刻,攥紧了方向盘。
我看着他,这个我从小抱到大的外甥,如今,他用最伤人的话,审判着我的贫穷。
而他身边即将出现的新娘,他还不知道,她的人生,曾被我这辆“破铜烂铁”载着,驶出了绝望的泥潭。
(一)
这件事,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那天,我正在批改学生的作业,我妈打来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一股压不住的喜气,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阿默,你外甥王斌要结婚了,日子定在下个月十六。”
我“嗯”了一声。
“你姐夫家现在阔气了,在市里最好的酒店办,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
我听出了弦外之音,没做声。
“你……到时候,开个好点的车来。”
我妈终于说出了口,声音低了下去,“你那辆桑塔ナ……太旧了。”
那辆桑塔纳,是我爸传给我的。
二十年前,我爸是村里第一个买小轿车的人,风光无限。那时候,我姐还没出嫁,王斌还是个流鼻涕的小屁孩,最喜欢坐在副驾上,让我带他去兜风。
后来,爸的生意失败了,家道中落。
这辆车,就成了那个辉煌年代唯一的遗物。
它老了,浑身都是毛病,像个喘着粗气的老人。空调坏了,夏天像蒸笼;暖气也不灵,冬天像冰窖。
但我一直没舍得换。
一来是没钱,我一个乡村教师,工资微薄,还要负担家里的开销。
二来,是舍不得。这车里,有我爸的意气风发,有我妈的笑语嫣然,有我青春的影子。
“妈,车就是个代步工具,能开就行。”我平静地回答。
“那怎么行!”我妈的声调瞬间拔高,“你姐夫他们家现在是什么门面?你开那车去,不光是你丢人,我们全家都跟着丢人!”
“你忘了上次你表妹结婚,你开那车去,他们怎么在背后议论你的?”
我怎么会忘。
亲戚们围着我那辆布满划痕的桑-塔纳,指指点点,笑声刺耳。
“陈默怎么还开这老爷车啊?”
“当老师就是没出息,一辈子清贫。”
“你看他那穿戴,跟我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那些话,像无形的巴掌,扇在我爸妈苍老的脸上。
我爸那天喝了很多酒,回家路上,一直沉默着。昏暗的路灯下,我看到他偷偷抹了眼泪。
从那以后,家里再有红白喜事,我妈都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去借车。
“阿默,算妈求你了,去跟你同学借个车,哪怕一天也行。不然,你红包就多包一点,堵住他们的嘴!”
我沉默了。
我的钱,都去哪了?
这个秘密,我瞒了家里十年。
“妈,我心里有数。”我挂了电话,长长地叹了口气。
窗外,是连绵的大山。
山里的孩子,想要走出去,太难了。
(二)
我有一个账本。
一个很旧的笔记本,封面都磨破了。
里面记着一串串名字,和一笔笔钱。
“李娟,高二,三百元。”
“张浩,初三,两百元。”
“林薇薇,高一,五百元……”
这些,都是我资助过的学生。
十年前,我班里有个女孩,成绩拔尖,却因为交不起学费,在开学前一天,喝了农药。
我赶到她家时,她已经没气了。
她的父母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那女孩的眼睛,直直地瞪着屋顶的横梁,充满了不甘和绝望。
那双眼睛,成了我一辈子的噩梦。
从那天起,我开始用我微薄的工资,资助那些读不起书的穷孩子。
我给自己定了标准,每个月工资的三分之二,雷打不动,用来助学。
剩下的三分之一,我省吃俭用,一部分寄回家里,一部分自己生活。
我戒了烟,戒了酒,十几年没买过一件新衣服。
同事们笑我像个苦行僧。
父母不理解我为什么这么“抠门”,赚的钱不知道花。
只有我自己知道,当看到那些孩子拿到学费时,脸上绽放出的光芒,比任何华服和盛宴,都更能温暖我的心。
林薇薇,是这些孩子里,最特别的一个。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一个破败的土坯房里。
她的父亲摔断了腿,家里唯一的劳动力倒了。她的母亲,有精神疾病,时好时坏。
她跪在我面前,哭着说:“陈老师,我不想辍学,我想读书,我想考大学。”
她的眼神,和那个喝农药的女孩,一模一样。
我当即决定,包揽她高中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
这对我来说,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那几年,我几乎顿顿都是馒头配咸菜,有时候实在馋了,就去买一包最便宜的方便面,连调料包都舍不得放完,要留着下一顿拌饭吃。
薇薇很争气,也很懂事。
她每个月都会给我写信,汇报她的学习情况,分享她的喜怒哀乐。
她的字很娟秀,信里总是充满了力量和希望。
她说:“陈老师,您就像一束光,照亮了我黑暗的人生。等我长大了,我也要成为像您一样的人。”
她考上大学那天,给我打来电话,在电话那头,哭了整整半个小时。
她说:“老师,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
大学四年,我依然在资助她。
她会把获得的奖学金寄给我,我每次都拒绝了,让她留着自己用。
毕业后,她进了市里一家大公司,工作很出色。
我们联系渐渐少了,我知道,她有了自己的人生,羽翼丰满了,该高飞了。
我从没想过要她任何回报。
我只是由衷地为她高兴。
账本翻到最后一页,是给王斌准备的结婚红包。
我数了数钱包里所有的现金,又从床底下那个生了锈的铁盒里,拿出了我存了大半年的积蓄。
一共是三千六百块。
我知道,在如今这个年代,尤其是在我姐夫家那种排场里,这个数字,拿不出手。
但我尽力了。
我把钱装进一个崭新的红包里,在上面写下“新婚快乐,永结同心”八个字。
我想,亲情,总不能用钱来衡量吧。
我太天真了。
(三)
婚礼当天,我还是开着我的老桑塔纳出发了。
我爸一大早就起来,把车里里外外擦了三遍,连轮胎都刷得乌黑。
我妈给我找出了她认为最体面的一件夹克,反复抚平上面的褶皱。
“阿默,到了那,少说话,多笑。”
“红包给了,就找个角落坐下,别往前凑。”
父母的叮嘱里,满是卑微和心酸。
我心里堵得难受。
一路开到酒店,看着周围一辆辆崭新的宝马、奔驰、奥迪,我的老桑塔纳像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
保安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我,要不是我拿出请柬,他可能根本不会让我开进停车场。
我刚停好车,就发生了开头那一幕。
王斌的嫌恶,像一把淬了毒的刀。
“舅,你看看人家开的都是什么车?你开这车来,我这脸往哪搁?”他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怨气。
我看着他,这个曾经最喜欢黏着我的外甥,如今,他的眼睛里,只有虚荣和攀比。
“车只是代步的。”我强压着怒火,一字一句地说。
“代步?你这是给我添堵!”王斌冷笑一声,“我那些朋友、我岳父岳母家的人都看着呢!人家会怎么想我?说我有个穷酸亲戚?”
他的话,越来越难听。
周围已经有宾客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看到我姐和我姐夫也走了过来。
我姐的脸上挂着尴尬的笑,使劲给我使眼色。
我姐夫则板着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陈默,你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借个车吗?”我姐夫的语气充满了责备,“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就不能为王斌想想?”
“我自己的车,为什么不能开?”我反问。
“你!”我姐夫被我噎了一下,脸色涨得通红。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宾客都看着呢!”我妈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她佝偻着背,满脸堆笑地打圆场。
“亲家,不好意思啊,阿默他这人就是死脑筋。”她对我姐夫和我姐点头哈腰。
然后,她转身拉住我的胳膊,几乎是在哀求:“阿默,快,跟你姐夫和你外甥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道歉?
我做错了什么?
就因为我穷?就因为我开了一辆旧车?
一股屈辱和愤怒的烈火,从我胸口直冲上脑门。
我看着我妈卑微的笑脸,看着我爸站在一旁,手足无措,不停地搓着那双布满老茧的手。
我看着我姐夫一家人理直气壮的嘴脸。
那一刻,我觉得无比的悲凉。
“我没错,为什么要道歉?”我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王斌的脸彻底拉了下来。
“好,好,你没错!”他指着我的鼻子,气急败坏地说,“那你这个舅,我今天还就高攀不起了!你的红包我也不要了,你爱坐不坐,别在这碍眼!”
说完,他拂袖而去。
我姐夫冷哼一声,拉着我姐也走了。
只留下我爸妈,呆立在原地。
我妈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你这个犟骨头!你是要气死我啊!”她捶打着我的后背,哭得泣不成声。
我爸沉默地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的手在颤抖。
“阿默,我们……我们回家吧。”他声音沙哑。
我看着金碧辉煌的酒店大门,看着里面觥筹交错,人声鼎沸。
再看看自己脚下这片冰冷的水泥地。
两个世界。
我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准备好的红包,塞到我爸手里。
“爸,妈,你们进去吧。红包替我给他们。”
“这是我作为舅舅的一点心意,跟他们收不收,没关系。”
“我……我就不进去了。”
我不想让我爸妈因为我,在亲戚面前更加抬不起头。
我转身,准备离开这个让我感到窒息的地方。
就在这时,婚礼进行曲响了起来。
司仪用激昂的声音喊道:“现在,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今天最美丽的新娘——林薇薇小姐!”
林薇薇?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我的天灵盖。
我猛地回过头,望向酒店大门口。
一个穿着洁白婚纱的女孩,挽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胳膊,缓缓走了出来。
阳光洒在她身上,让她美得像个天使。
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当她的目光扫过人群,落在我身上时,那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的眼睛,在刹那间睁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然后,那双美丽的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
她松开挽着父亲的手,提着婚纱的裙摆,不顾一切地,朝我跑了过来。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冲到我面前,带着哭腔,喊出了那句让我百感交集的话。
“陈……陈老师?”
(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的喧嚣,所有的指指点点,都消失了。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女孩。
王斌冲了过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脸上写满了错愕和不解。
“薇薇,你干什么?你认识我舅?”
林薇薇没有理他。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在我的脸上,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真的是您……陈老师……”她的声音颤抖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她看着我,又看了看我身后那辆破旧的桑塔纳,眼神里的震惊,逐渐变成了明了和心痛。
“这……这车……”她伸出手,想要触摸那满是划痕的车身,却又缩了回来,仿佛那是什么神圣的宝物。
我能感受到,周围的空气已经完全凝固了。
我姐,我姐夫,我爸妈,所有刚才还在看我笑话的亲戚,此刻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目瞪口呆。
“薇薇,你到底怎么了?婚礼马上要开始了!”王斌急了,用力想把她拉回去。
林薇薇却猛地甩开了他的手。
她转过身,面对着所有宾客,面对着王斌和他错愕的家人,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各位来宾,各位亲友,请允许我,重新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先生。”
她伸出手,指向我。
“他,叫陈默。他是我的高中老师。”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他,更是我的恩人!”
“在我家最困难,我读不起书,差点就要辍学的时候,是陈老师,用他微薄的工资,资助我读完了高中,读完了大学!”
“没有他,我今天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
轰!
这番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人群中炸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从林薇薇身上,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那些目光里,不再是嘲讽和轻蔑,而是震惊、好奇,和一丝难以名状的敬意。
我看到王斌的脸,在一瞬间变得煞白。
他的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看到我姐夫,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眼神里充满了荒唐和不可思议。
我看到我妈,停止了哭泣,用手捂住了嘴,呆呆地看着我,仿佛第一天认识她的儿子。
林薇薇没有停下。
她的目光转向王斌,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悲伤。
“王斌,你刚才说,陈老师开这辆破车来,是给你丢人?”
她的声音冷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当年,陈老师就是开着这辆车,翻过几十里山路,到我家家访,把学费塞到我手里的!”
“你知不知道,为了省下钱资助我,陈老师十几年没买过一件新衣服,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
“你以为的破铜烂铁,是我和我这样,许许多多山里孩子的希望!”
“你以为的穷酸,是我们一辈子都报答不完的恩情!”
“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他?你有什么资格,说他给你丢人?!”
她的质问,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刀刀见血,狠狠地插进王斌的心脏。
王斌的身体晃了晃,脸色从煞白变成了猪肝色。
他看看我,又看看林薇薇,眼神里满是慌乱。
“我……我不知道……”他喃喃地说。
“你不知道?”林薇薇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冰冷的绝望,“你不知道就可以肆意侮辱我的恩人吗?你只看到了他开的旧车,你没有看到他高贵的灵魂!”
“你只在乎你的面子,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面子,在别人的善良面前,一文不值!”
林薇薇的父母,也已经走到了跟前。
她的父亲,一个朴实的庄稼汉,看着我,嘴唇哆嗦着,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突然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陈老师,大恩不言谢!”
她的母亲,拉着我的手,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陈老师,我们薇薇能有今天,都是靠您啊!您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是我们全家的恩人啊!”
场面,已经完全失控了。
我站在风暴的中心,却异常的平静。
所有的屈辱,所有的愤怒,都在林薇薇那些话里,烟消云散。
我看着眼前这张梨花带雨的脸,这张我看着长大的脸。
我笑了笑,抬起手,想像以前一样,摸摸她的头。
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了。
她已经不是那个扎着马尾的小女孩了。
“薇薇,别哭了。”我轻声说,“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
我的话,像一个开关,让林薇薇瞬间回过神来。
她擦干眼泪,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她转过身,再一次面对王斌。
“王斌,向陈老师道歉。”
(五)
“道歉!”
这两个字,清晰,决绝,不容置疑。
王斌的脸,瞬间涨成了紫红色。
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让他向刚才被自己肆意羞辱的“穷酸舅舅”道歉,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的自尊,他的虚荣,他引以为傲的“面子”,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凭什么?”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我……我又不知道他是你恩人!”
“所以,如果他不是我的恩人,只是一个普通的穷亲戚,你就可以随意羞辱他,是吗?”林薇薇的反问,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王斌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的眼神开始躲闪,不敢看林薇薇,也不敢看我。
我姐夫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快步走上前,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薇薇啊,误会,这都是误会!王斌他年轻,不懂事,说话不过脑子。我替他,替他向你陈老师赔不是了!”
说着,他就要朝我作揖。
我侧身避开了。
我看着这个曾经对我颐指气使的姐夫,如今却在我面前低声下气。
何其讽刺。
“这不是误会。”我平静地开口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
我走到王斌面前,看着他那张混合着愤怒、羞耻和不甘的脸。
“王斌,”我叫着他的名字,“你错的,不是不知道她是我资助的学生。”
“你错的,是你的眼睛里,只看得到钱,看得到车,看得到所谓的面子。你看不到亲情,看不到尊重,看不到一个人生而为人的基本品德。”
“我开什么车来,给多少红包,这是我的事。我的人格,我的尊严,不是一辆车,一笔钱能够定义的。”
“今天,就算站在这里的不是薇薇,只是一个和我毫不相干的普通新娘,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也是错的。”
“因为你侮辱的,不仅仅是你的舅舅,更是你自己的良心。”
我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整个场面,鸦雀无声。
只有风,吹过酒店广场的旗杆,发出猎猎的声响。
我说完,从我爸手里,拿过了那个我准备好的红包。
我没有走向王斌。
我走到了林薇薇的父母面前。
我没有把红包递给他们。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撕开了那个红包。
我没有从里面拿出钱。
我从里面,拿出了一沓厚厚的信纸,和一个用丝绒盒子装着的钢笔。
信纸已经泛黄,边角都起了毛边。
“叔叔,阿姨,”我把信纸递到林薇薇父亲颤抖的手中,“这,是我给薇薇的新婚礼物。”
“这里面,是薇薇高中和大学时,写给我的每一封信。里面记录了她的努力,她的梦想,她的成长。”
“钱,会花完。但这些,是她用青春和汗水换来的,最宝贵的财富。”
“我希望她永远不要忘记,她是如何一步步,从大山里走出来的。不要忘记,来时的路。”
然后,我打开那个丝绒盒子,里面是一支崭新的派克钢笔。
我把它递给林薇薇。
“薇薇,这支笔,送给你。我希望你,用它继续书写你人生的精彩篇章。更希望你,永远保持一颗正直、善良、感恩的心。”
“这,比任何昂贵的礼物,都更有价值。”
林薇薇的眼泪,再一次决堤。
她接过那支笔,紧紧地攥在手心,泣不成声。
她的父亲,捧着那沓信纸,像捧着稀世珍宝,老泪纵横。
周围的宾客,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发自内心的掌声。
那掌声,是给我的,也是给林薇薇的。
更是对这场闹剧中,那份被金钱和虚荣所践踏的真情,最好的慰藉。
王斌和他家人的脸,已经无法用任何颜色来形容。
他们站在那里,像一群被公开处刑的小丑。
林薇薇擦干眼泪,目光再次变得锐利。
她最后一次看向王斌。
“王斌,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道不道歉?”
(六)
王斌的嘴唇,哆嗦着,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道歉,意味着他当众承认自己的浅薄和错误,意味着他向这个自己最看不起的穷舅舅低头。
不道歉,他将失去眼前这个美丽、善良,并且让他家在生意场上颇有助力的妻子。
他的大脑,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的亲姐姐,终于忍不住了。
她冲过来,一把拉住王斌的胳膊,带着哭腔哀求道:“斌斌!快道歉啊!快跟舅舅说对不起!”
“妈!”王斌甩开她的手,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悔意,只有被逼到绝境的怨毒和疯狂。
“我凭什么道歉!”他嘶吼道,“一个臭教书的,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资助了你几年吗?花了多少钱?十万?二十万?我加倍还给你!”
他指着我的鼻子,状若癫狂。
“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开个破车来,故意在这个时候把事情闹大,就是想让我们王家丢脸,想让所有人都看我的笑话!”
“你这种人,心里就是阴暗!见不得我们家好!”
这番颠倒黑白,丧心病狂的话,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连我姐夫,都想上前去捂住他的嘴。
我笑了。
发自内心地笑了。
我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无可救药的病人。
“你错了。”我说,“你的脸,不是我丢的。是你自己,亲手把它撕下来,扔在地上踩的。”
林薇薇,也笑了。
只是那笑容,充满了无尽的悲哀和决绝。
她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她只是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左手,将那枚在阳光下闪耀着璀璨光芒的钻戒,一点一点,从无名指上,褪了下来。
那个动作,缓慢而坚定。
像是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她将戒指,轻轻地放在了王斌因为震惊而僵硬的手掌中。
“王斌,我们结束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一个连感恩都不知道是什么,一个连尊重都不懂如何给予的人,不配拥有爱情,更不配做我的丈夫。”
说完,她转过身,婚纱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一个凄美的弧度。
她走到我面前,眼神清澈而坚定。
“老师,您说得对,不能忘了来时的路。”
“这条路,我自己走,也比跟他一起走,要走得踏实。”
她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今天让我看清了这一切。”
然后,她直起身,看着我,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
那笑容,像雨后初晴的彩虹,干净,纯粹。
“老师,我们走吧。”
她提着婚纱,就这样,站在我的老桑塔纳旁边,像是在等待着她的骑士。
我,愣住了。
我爸妈,愣住了。
所有宾客,都愣住了。
我只是来参加一场婚礼。
我从没想过,要把新娘带走。
酒店门口,风更大了。
吹得我那件旧夹克的衣角,猎猎作响。
我看着林薇薇决绝的背影,看着王斌和他家人那扭曲、错愕、崩溃的脸。
我看着我爸妈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的眼神。
我该怎么办?
是带着她毅然离开,将这场荒唐的闹剧,推向一个无法挽回的高潮?
还是留下来,劝说她,为了所谓的“大局”,委曲求全?
我的手,插在口袋里,摸到了冰冷的车钥匙。
这辆“破铜烂铁”,今天,究竟是该载着我狼狈地逃离,还是载着一个女孩的尊严和新生,骄傲地离去?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天,要变了。
来源:温泉边读书的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