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诚有没有卖国？

摘要：本月初香港富商李嘉诚旗下之长江和记实业（长和）宣布，将出售位于巴拿马运河的港口资产，转卖与美资基金公司贝莱德（BlackRock Inc.）所主导之财团。

作者丨阿毛
编辑丨历史国编辑部

本月初香港富商李嘉诚旗下之长江和记实业（长和）宣布，将出售位于巴拿马运河的港口资产，转卖与美资基金公司贝莱德（BlackRock Inc.）所主导之财团。国内媒体对此举纷纷表示谴责，认为李嘉诚唯利是图、见利忘义，漠视国家利益，又指这桩买卖乃受美方政治干预所成，绝非普通商业行为。

依笔者拙见，唯利是图、漠视国家、遭受美方干预等批评都说的对，但说这不是普通商业行为，却不太正确。特朗普政府早已扬言要收回巴拿马运河控制权，必定有对此交易施压。但美方也给了李嘉诚大口甜头，提出190亿美金的天价购其港口资产，几乎等同长和实业在公布此消息时的整体市价。又根据该企业的财务报告，长和在2024年的获利已比2023年下滑11%。长和亦非只靠经营国际港口牟利，其电信、基础建设等产业仍是屹立不摇的大宗财源。生意人在商言商，趁着生意不佳之际割舍一块部门，竟能换来整间公司价值翻倍，可说是再合理不过的决定，当然是普通商业行为。

商贾日夜逐利，本不以国事为重，越是富倾一方者越是如此。若要期待富商爱国，恐怕也太过天真，毕竟历史上可是有不少商人乱国之事，其中最好的例子就是美国自身的创建。美国当初为何革命？直言不讳的话就是为了钱。美国革命其实是一场资本家主导的革命。美国的学校不会这样教，必言革命是为了自由、民主、反暴政，但英国于北美之治从来未达暴政的程度。美国历史老师会耳提面命“无代表而需纳税” （taxation without representation）这个口号，说革命的理由，是英政府不许北美殖民地居民票选代表进入英国国会，同时又单方面决议向殖民地征税，乃天大不公，不可不反。

但比起同在18世纪的法国、西班牙、俄罗斯，英国的税政完全称不上暴虐。法国的贵族坐拥大片土地，却不交一文税金，国库全体压力皆为农民所负。西班牙贵族保有多项中古时代遗留的特权，可对领地内的农民索取贡税、徭役。俄国则更苛虐，仍然保留农奴制，农民的人身自由几乎都被贵族领主们掌控。上述国家又奉行绝对君主制，没有制衡王权的国会，君言口出即为法，这才该称暴政。转看英属北美殖民地于革命之前，他们大喊不公的各项税金，主要仅来自三项法令。其一是1764年的《砂糖法令》，对外国进口至北美的食糖、咖啡、葡萄酒等产品征税。其二是1765年的《印花法令》，对所有北美出版物课税，书本、报纸、农民历等等皆需贴上已经证明付税的印花。其三是1773年的《茶叶法令》，限定殖民地只可购买母国东印度公司的茶叶，兼且茶叶价格已自动包含税金。一连税则果然看似繁琐，但举税目的在于弥补英法北美战争期间（1754~1763）之国库开销。此战军费尽为保卫殖民地所用，英国国会便认为应由当地居民负担。并且英方诸税固然增加民生开支，税法所及之印刷品、砂糖、茶叶等均为相对奢侈之物，未触及生计根本的农作谷物或田产，亦未强拉百姓赴远从军，小民并未被逼至不反即无活路的地步。受新税制影响最大的不是普罗大众，而是社会里的中产阶级与富人。长久以来，英国对北美殖民地经济采取放任政策，任其自由发展商业，渐形成后来资本主义的雏形。在此环境下，美洲东岸如费城、纽约、波士顿等城市得以经由贸易迅速成长。城里的商人、工匠变多，并且愈多变得富有。城外的乡间则出现持有大片农庄的地主，并种植愈多粮食以外的经济作物，以求牟利。

这个情形在英伦母国也是一样，因为英国整体就是个重商帝国。比起法国等较为封建的欧陆国家，英国贵族的特权较少，不少人也需要和中产阶级一般，借由经商或投资来巩固财富。17世纪末以来，英国又实行君主立宪制，国会大幅限制了国王的权力，结果之一就是让商业和资产流动变得更加自由，因为国会成员均为地主、富人出身，不会通过不利于生意的法律。于是不论英国本土或北美殖民地，中产与富人阶级都在18世纪繁荣起来。两者的主要差别，在于英国的资本家除了赚钱之外，还经由国会控制了领土遍布全球的大英帝国，而殖民地的资本家则在大西洋彼端经营着自己的产业。当母国政令宽松的时候，他们可以自由地与他国交易，在国际市场上将获利最大化。但在英法北美战争之后，母国新添的税项却大幅提高了国际贸易的成本，对殖民地的商人造成巨大亏损。于北美从商致富者，家业俱已根生该地，于母国早已无多资产，更无思乡情怀，财路阻绝之后自然心生反念。就像李嘉诚的长江和记，如今过半收入来自欧洲，来自香港的收入仅剩7%，中国内地则只有5%。除了总部仍在香港，长和实业已经十之八九是个外国企业，持有香港、加拿大双重国籍的李嘉诚也几乎是个外国富人。

同样地，在1775年发动独立战争的开国元老，大多也是把自己当作外国人的北美富人。美国第一任总统乔治·华盛顿（George Washington）原本是维吉尼亚的地主，拥有八千英亩的农庄和大量黑奴，独立成功后更将田产扩充到六万英亩。他初时主要种植烟草出口海外，后来则多种小麦，因为出口利润更高。第三任总统汤玛斯·杰斐逊（Thomas Jefferson）同样是个庄园广阔的大地主，主要作物也是出口用的烟草和小麦，一生估计拥有过600个黑奴。折合通膨之后，他是历任美国总统中第三富有者，比他更富的只有第一名的特朗普和第二名的华盛顿。草拟独立宣言的本杰明·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是个很成功的报社老板和印刷商。他出版的《宾夕法尼亚公报》成为当地主流报纸，其他如农民历等各种书刊小册亦很畅销，让他在42岁就能退休。然后他又拿报社盈利的分红去投资其他生意，也是样样生财。作为美国国会前身的大陆议会，很长时间也是由一名富商约翰·汉考克（John Hancock）担任主席。汉考克幼年丧父，跟随叔父生活。成年后他与叔父一同在波士顿经营一间利润丰厚的进出口公司。英法北美战争期间，该公司又取得数项优渥的政府合同，发起战争财。叔父死前将汉考克定为公司继承人，从此他便是是波士顿最富有的名流之一，喜爱穿着如贵族一般的华服。革命政府的财政首长罗伯特·莫里斯（Robert Morris）也是家出富户。他的父亲是个很发达的烟草商，妻子有是一名大地主兼知名律师的女儿，其家族在各地都拥有价值不菲的房产。莫里斯亦在费城合伙经营一间国际贸易公司，靠着造船以及出口烟草累积更多钱财。这些富商阶级的利益受新税法所害甚深，因此他们也是最大声呼喊革命的人。各类物品的关税冲击了进出口或船运生意，印花税更是直击富兰克林这种出版业者，便在自家刊物中大肆散布革命思想，激发民怨。

至于一般大众，又该对英国怀抱多少忿怨？17世纪初，北美东岸殖民初期，生活确实艰苦。但经过160多年的开发，这些殖民地的生活水平已大幅提高，甚至超越远在他方的母国。北美地大物饶，粮食盛产到足以大量出口，是以居民营养亦较充足，平均身高比同时期英国居民高出三英寸。北美内地资源丰富，经济活络，是以生活亦较母国宽裕。非奴隶的白人男性每年平均收入可达16英镑，而在英国本土却只有10至12英镑。最后谈到美国人尤其记恨的税金，事实上也不及母国居民沉重。即使在革命爆发之前，殖民地赋税最繁之时，北美人平均也只有将年收入的1至2%上缴纳税，而英国人则是付出5至7%的年收入作为税款。北美人的生活已经比母国更好，但他们在资本阶级的挑拨下，还是发起了长达八年的独立战争。最后美国固然建国成功，代价却是大量的死伤，因战斗或疾病而死亡的人数最低估计两万五千，最高则至七万，区区2%的税金难道值得这样的牺牲？

并且在建国初期的1780年代，战争带来的荒芜与破坏，以及大量伤亡带来的人力短缺，反使一般民众的生计陷入困顿。而华盛顿、杰弗逊之流的地主却可趁小农凋敝之际，低价购入更多土地。汉考克、莫里斯之伦的富商在摆脱英国税法约制后，可与欧洲诸国自由贸易，也是变得更加富贵。如此便是资本主义的本质，只要能让获利上升，就算造反作乱也能言之凿凿地说成天下大义。美国打从最初就是为了服务资本家而成立的政权，至今犹然，无怪现在贫富差距高逾云泥，国政亦由巨富高商把持。相较之下，我国对资本家的管控可谓周全。李嘉诚再怎么唯利是图，亦不过卖出他在外地的港口资产，影响不了国内的基础建设。巴拿马运河港口转卖，确实有伤国家体面，但说到底也就是把经营港口的利润从李嘉诚的口袋转至美国人手里，无伤我国主权，不过是资本家们另一桩丑陋的交易罢了。比起当年美国开国元老为求经商利润，硬是割去大英帝国大半的海外江山，现在的状况诚属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