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站在姨妈家的走廊里,手里攥着刚从冰箱拿出来的冰棍。凉气顺着指缝往上爬,可我一点都感觉不到。屋里传来的声音,黏糊糊的,像搅不开的麦芽糖。不是姨妈的声音,姨妈今天去厂里加班了。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
13岁那年去姨妈家,姨夫在屋里,成了我一生的噩梦。
引子
那扇虚掩的房门,像一张半开的嘴,吞掉了我整个少年时代。
我站在姨妈家的走廊里,手里攥着刚从冰箱拿出来的冰棍。凉气顺着指缝往上爬,可我一点都感觉不到。屋里传来的声音,黏糊糊的,像搅不开的麦芽糖。不是姨妈的声音,姨妈今天去厂里加班了。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
“建民哥,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是姨夫。陈建民。我听见他沉闷地“嗯”了一声。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十三岁的年纪,对大人的世界懵懵懂懂,却又有着野草一样疯长的直觉。我踮起脚,像个小偷,悄悄把眼睛凑到门缝上。
屋里的光线很暗,窗帘拉着。姨夫背对着我,他很高大,肩膀宽阔,像一座山。在他身前,坐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头发有些乱,肩膀一抽一抽的。姨夫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塞进了女人的手里。
女人没接,哭得更厉害了。
姨夫把她揽进怀里,那个姿势,我只在电影里见过。他的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女人的后背,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我听不清了,脑子里嗡嗡作响。手里的冰棍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像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缩回身子,逃回了客厅。胸口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又闷又胀。那个拥抱,那个信封,那个陌生的女人,像一根毒刺,扎进了我心里。
姨夫陈建民,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休息日就爱摆弄他那些车床零件的男人。那个每次见我,都会从口袋里摸出一两块钱零花钱的男人。那个在姨妈面前,总是憨厚地笑着的男人。
原来,他有另一副面孔。
从那天起,一个秘密在我心里扎了根。它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毒树。我恨他,也怕他。每次去姨妈家,我都绕着他走。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怕从那双眼睛里,看到那个下午的影子。
这个噩梦,跟了我三十年。直到姨妈打来那个电话。
电话是晚上十点多打来的。我刚给上小学的儿子检查完作业,妻子小琳正在旁边叠衣服。
“小伟,你姨夫……住院了。”姨妈的声音沙哑又疲惫。
我心里咯噔一下,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什么病?”
“老毛病了,肺上的。医生说,不太好。”
我沉默了。三十年来,我刻意疏远着姨夫,连带着回姨妈家也少了。我知道他身体一直不算硬朗,年轻时在机械厂干活,落下的病根。
“小伟,你明天……能不能过来一趟?”姨妈的语气带着一丝恳求,“他,他念叨你。说他那个旧车床,有个零件卡住了,只有你懂。”
我的喉咙发干。又是他的那些破铜烂铁。
“我明天看看吧,厂里忙。”我敷衍道。
“小伟!”姨妈在那头加重了语气,“你必须来。你姨夫他……可能时间不多了。”
挂了电话,客厅里一片寂静。小琳停下手里的活,担忧地看着我。
“去吧。不管怎么说,是长辈。”她轻声说。
我没说话,走到阳台上,点了一根烟。城市的夜景在眼前铺开,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能照进我心里的阴影。三十年了,那个下午的画面,依旧清晰得像昨天才发生。现在,那个噩梦里的人,快要死了。我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是解脱吗?好像不是。
那是一种更复杂,更沉重的东西。像一块生了锈的铁,沉甸甸地坠在心底。
第1章 尘封的旧屋
第二天,我还是去了。
姨妈家还是老样子,在城西的老家属院里。楼道里堆着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味道。我敲了敲门,门很快开了。
姨妈的头发白了大半,眼角的皱纹深得像刀刻一样。她看见我,浑浊的眼睛里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
“来了。”她侧身让我进去。
屋子里的陈设几十年没变。那张我小时候总在上面打滚的沙发,已经褪了色,露出了里面的棉絮。墙上,还挂着他们年轻时的结婚照。照片上的姨夫,穿着蓝色的工装,笑得腼腆又真诚。
我不敢多看,目光下意识地避开。
“他在里屋躺着呢。”姨妈指了指那扇我再熟悉不过的门,“刚睡着,你先坐。”
我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身体有些僵硬。
姨妈给我倒了杯水,杯子是带红双喜字的搪瓷杯。“医院床位紧张,先在家里调养两天。唉,他这个犟脾气,非要回来。”
“医生怎么说?”我问。
“还能怎么说,让做好心理准备。”姨妈说着,眼圈就红了。她别过头,擦了擦眼睛,“这辈子,没享过什么福,净跟着我受累了。”
我心里一阵烦躁。受累?到底是谁跟着谁受累?那个下午的画面又在我眼前闪过。我真想问问她,你都知道吗?你为什么能忍这么多年?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看着姨妈憔悴的脸,我问不出口。
“小伟,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姨妈忽然转过头,看着我,“这么多年了,你跟你姨夫,话都没几句。小时候,你们多亲啊。”
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水是凉的。
“没什么疙瘩,就是长大了,话少了。”我低着头说。
姨妈叹了口气,没再追问。屋子里陷入了沉默,只听见里屋传来姨夫沉重的呼吸声,一声声,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
[第三人称视角]
张兰看着外甥李伟低垂的头,心里一阵酸楚。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小时候,他最黏建民,像个小跟屁虫。可自从十三岁那年暑假之后,一切都变了。孩子看建民的眼神,从崇拜变成了躲闪,甚至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厌恶。
她问过建民,建民只是抽着烟,摇摇头说:“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
可她知道,不是那样的。肯定发生了什么。但她怎么也想不通。建民一辈子老实本分,待这外甥比亲儿子还好,能有什么事,让这孩子记恨三十年?如今,建民躺在床上,时间不多了,嘴里还念叨着小伟的名字,说他的技术好,只有他能修好那个老伙计。
张兰看着李伟紧绷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说不出话来。这道横在亲人之间的墙,到底是怎么砌起来的?
[第一人称视角]
在沙发上坐了十几分钟,如坐针毡。里屋传来一阵咳嗽声,姨妈赶紧起身走了进去。
“建民,你醒了?小伟来了。”
我听见姨夫虚弱的声音:“让他……进来。”
我磨磨蹭蹭地站起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姨夫躺在床上,瘦得脱了相,两颊深陷,只有那双眼睛,还残留着一丝神采。
他看见我,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了。”我走过去,站在床边,声音干巴巴的。
“你来了……”他喘着气,指了指墙角,“那个……车床,卡住了。你帮我……看看。”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台老式的车床,是他当宝贝一样的东西。我小时候,他就是在这台车床上,给我做木头手枪,做铁皮青蛙。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我走过去,摸了摸冰凉的机身。三十年了,我几乎没再碰过这些东西。
“你先歇着吧,等你好点了再说。”我转过身,不敢看他的眼睛。
“等不了了……”他固执地说,“那个活儿……我答应了老王的。给他孙子……做个小摆件。人不能……言而无信。”
我心里一阵冷笑。言而-信?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三个字?那个下午,你对姨妈的承诺呢?
“我知道了。”我敷衍着,转身想走。
“小伟。”他叫住我,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别跟你姨妈……置气。她这辈子……不容易。”
我的脚步顿住了。他以为,我是在跟姨妈置气?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我恨的人是他。一种荒谬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没有回头,快步走出了房间。
第2章 妻子的疑问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
一进门,就看到小琳和儿子趴在桌上研究一道奥数题。灯光暖黄,衬得她的侧脸格外柔和。看到我,她站起来,接过我的外套。
“回来了?吃饭了吗?”
“没胃口。”我换了鞋,把自己摔进沙发里。
儿子跑过来,举着作业本:“爸爸,这道题怎么做?”
我心烦意乱地摆摆手:“找你妈去。”
儿子“哦”了一声,委屈地走开了。小琳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拉着儿子回了书房。我知道我态度不好,可我控制不住。姨夫那张瘦脱相的脸,和他说的那些话,在我脑子里搅成一团。
小琳把儿子哄睡了,端了杯热牛奶给我。
“去医院了?”她在我身边坐下。
“嗯。”
“情况……很不好?”
“嗯。”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你每次从你姨妈家回来,都像变了个人。心事重重的。”
我喝了口牛奶,没说话。
“小伟,我们是夫妻。”小琳的声音很轻,却很有力量,“有什么事,你不能跟我说说吗?你跟你姨夫,到底怎么了?”
我看着她,她的眼睛清澈见底,满是关切。我有那么一瞬间,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告诉她那个黏稠的下午,那个陌生的女人,那个让我恶心了三十年的拥抱。
可是,我说不出口。
这太丑陋了。这是我心里最阴暗,最肮脏的角落。我怕说出来,会玷污了我们的生活。我怕她看我的眼神,也会变得不一样。
“没什么。”我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避,“就是……看见他病成那样,心里不舒服。”
这是一个多么苍白的借口。我自己都不信。
小琳没再追问。她只是伸出手,握住我冰凉的手。“不管发生什么,我都陪着你。”
她的手很暖。可这温暖,却透不进我心里的那层冰壳。我反手握住她,心里却是一片空洞。这个秘密,像一道无形的墙,隔在我们中间。我看得见她,却抱不紧她。
夜里,我做了个梦。
我又回到了十三岁,站在那扇虚掩的门前。门缝里,姨夫和那个女人的身影纠缠在一起。我想逃,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我想喊,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然后,姨夫猛地回过头,他的脸变得狰狞,冲我冷笑。
我惊醒了,一身冷汗。小琳被我惊动,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做噩梦了?”
我喘着粗气,看着天花板。“没事。”
我侧过身,看着身边熟睡的妻子。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慌。我害怕这个噩梦会毁掉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也许,我该做个了断。
可是,怎么了断?去当面质问一个快死的人吗?告诉他,我恨了他三十年?这有什么意义呢?除了让姨妈更痛苦,让这个家彻底破碎,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搅成一团。
第3章 工作的匠心
第二天上班,我试图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我是一名高级技工,在一家精密仪器厂工作。我的工作,就是调试那些比头发丝还精细的零件,确保它们的误差在千分之一毫米以内。这是一份极其枯燥,需要绝对专注的工作。
我喜欢这份工作。当我戴上护目镜,拿起游标卡尺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有机器的轻微嗡鸣,和零件在手中冰凉的触感。在这里,没有谎言,没有欺骗。数据是多少,就是多少。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李师傅,您来看看这个。”一个年轻的徒弟小张跑过来,满脸愁容,“这个传感器的数值,怎么调都不对,总是跳。”
我走过去,拿起他手里的传感器。我看了一眼图纸,又看了看他调试的记录。
“你第三道工序的力矩,是不是没拧到位?”我问。
“拧了啊,我用扳手使了老大劲儿了。”小张一脸委屈。
我没说话,从工具箱里拿出我的扭力扳手,重新操作了一遍。当扳手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时,我停了下来。
“不是用蛮力就行。”我把传感器递给他,“要用心去感觉。这个力道,多一分则紧,少一分则松。就像跟机器对话一样。”
小张半信半疑地拿去重新测试,几分钟后,他兴奋地跑回来:“李师傅,神了!数值稳定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这就是我的世界。在这里,我能找到一种踏实的尊严。每一份零件,每一次调试,都是我存在的证明。我靠这双手,养活我的家人,赢得别人的尊重。
我沉浸在工作中,几乎忘了时间。直到手机响起,是姨妈打来的。
“小伟,你姨夫他……又念叨那个车床了。”姨妈的声音透着无奈,“他说,有个图纸找不到了,就在楼上的阁楼里。让你去帮他找找。”
我皱了皱眉。又是车床。
“他都病成那样了,还惦记那些东西干嘛?”我不耐烦地说。
“那是他的命根子。”姨妈叹了口气,“他说,那个图纸很重要。是他师父传下来的。答应了人家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你……就当可怜可怜他,跑一趟吧。”
“知道了。”我挂了电话,心里一阵烦躁。
答应了人家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这句话,从姨夫嘴里说出来,是多么讽刺。
下班后,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开着车,又一次驶向了那个老家属院。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雨。路边的梧桐树,叶子黄了一半,在风中萧瑟地摇摆。
我的心,也像这天气一样,阴沉沉的。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或许,是姨妈的恳求我无法拒绝。又或许,是我心里那个沉寂了三十年的结,也渴望着一个答案。
无论如何,该面对的,总要去面对。
第4章 阁楼的秘密
姨妈家的阁楼,我只在小时候上去过一次。
那是个堆满杂物的神秘地方,黑漆漆的,散发着木头和灰尘混合的味道。姨夫的很多“宝贝”,都藏在里面。
我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爬上去,拉了一下灯绳。一盏昏黄的灯泡亮起,照亮了方寸之地。
阁楼里乱糟糟的。旧报纸,破家具,还有一堆叫不上名字的机械零件。空气中浮着一层厚厚的灰,呛得我咳嗽了两声。
姨夫说图纸在一个旧木箱里。我在角落里找到了那个箱子。箱子是樟木做的,上面雕着简单的花纹,落满了灰尘。箱子上,挂着一把小小的铜锁。
锁着?我心里泛起一丝异样。
我试着拽了拽,锁得很结实。我不想下去问姨妈要钥匙,那会显得我很刻意。我打量着那把小铜锁,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在厂里,我跟老师傅学过一点开锁的手艺,都是些物理原理。我从口袋里摸出两根回形针,掰直了,凭着记忆和手感,小心翼翼地伸进锁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的额头渗出了细汗。终于,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我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却莫名地紧张起来。我到底在期待什么?或者说,在害怕什么?
我慢慢打开箱盖。
箱子里,没有我想象中的图纸。最上面,是一叠泛黄的照片。
第一张照片,是年轻的姨夫和另一个陌生男人的合影。他们穿着一样的工装,勾肩搭背,笑得阳光灿烂。照片背后,写着一行字:与师父王海山合影于一分厂车间,1983年。
师父?我记起来了,姨夫刚进厂时,确实有个待他极好的师父,后来因为工伤事故去世了。
我继续往下翻。照片下面,是一沓信纸。信纸的字迹娟秀,一看就是出自女人之手。
我的心,猛地一沉。来了。
我颤抖着手,拿起第一封信。
“建民哥,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们娘俩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我的呼吸停滞了。这字迹,这称呼,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我继续往下看。信里,那个女人诉说着她的艰难。丈夫去世,自己又带着个生病的孩子,家里一贫如洗。每一封信,都充满了绝望和感激。
在信的下面,我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本存折,和一本薄薄的日记。
存折的名字,是姨夫的。但里面的钱,在1993年夏天,被一次性取空了。
1993年夏天。正是我撞见那一幕的夏天。
我的手开始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即将喷薄而出的,巨大的未知。我翻开了那本薄薄的日记。
日记本很旧了,纸张脆弱。里面的字迹,是姨夫那手刚劲有力的字。
我直接翻到了1993年。
第5章 日记的真相
“六月十五日,晴。师父忌日。去看了师娘和兰芳。兰芳瘦了很多,孩子的病还没好。我把身上带的钱都留下了,不够。心里堵得慌。”
兰芳?我愣了一下。王海山的妻子不叫兰芳,他有个妹妹,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我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继续往下看。
“七月二日,阴。厂里发了奖金。跟阿兰(姨妈的小名)说,要买个新零件,把钱要了过来。心里有愧。但兰芳那边,等不了了。”
“七月十日,雨。兰芳来家里找我了。阿兰正好加班。她哭着说,孩子要动手术,还差一大笔钱。她一个女人家,亲戚都躲着她。她说,她想去死。”
看到这里,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那天的情景,浮现在眼前。那个女人哭泣的脸,和日记里的描述重合在了一起。
“我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给了她。那是准备给小伟上大学的钱。我对不起阿兰,对不起孩子。可我不能看着师父唯一的妹妹走上绝路。师父临走前,拉着我的手,让我照顾好她们。我答应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
“我抱着她,让她别哭。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让她千万别告诉阿-兰,我怕她多想。也别告诉别人,我不想让兰芳觉得是施舍,伤了她的自尊。这个秘密,我一个人扛。”
日记的最后,还有一句话。
“今天小伟来了。孩子好像被吓到了,冰棍都掉了。希望他没看见什么。这孩子,心思重。”
轰的一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个让我做了三十年噩梦的拥抱,不是背叛,而是承诺。那个让我觉得肮脏的信封,不是交易,而是救赎。
我恨了三十年的男人,我鄙夷了三十年的所谓“真相”,竟然是一个男人用一生的沉默,去守护的一个承诺。
“情义重于利益”。“平凡中的尊严”。“匠心精神”。这些我曾经奉为圭臬的准则,我以为是我自己悟出来的。原来,我最鄙视的那个人,早就在用他的一生,为我诠释这一切。
而我,这个自以为是的傻子,用我狭隘、阴暗的内心,给他定了三十年的罪。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我蹲在地上,抱着那个木箱,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阁楼里的灰尘呛着我的喉咙,可我不在乎。我只想把这三十年的悔恨,三十年的愚蠢,全都哭出来。
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
那个所谓的噩梦,从来就不是姨夫带给我的。是我自己,亲手为自己编织了一个长达三十年的牢笼。而那个被我关在牢笼外,被我用冷漠和怨恨鞭打了三十年的人,却是我最该敬重的人。
我拿起箱子里的那沓图纸。那不是什么秘密,就是一套普通的车床零件图。只是因为是师父传下来的,他便视若珍宝。
我擦干眼泪,拿起图纸,冲下了阁楼。
我必须去见他。现在,立刻,马上。
第6章 迟来的歉意
我冲进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病房的门虚掩着,和三十年前那个下午,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我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推开了门。
病房里很安静。姨妈坐在床边,握着姨夫的手,正在给他擦脸。她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第三人称视角]
陈建民的意识有些模糊了。他感觉自己像飘在一片温水里,很暖和。他看到了年轻时的张兰,穿着红色的连衣裙,在厂门口等他下班。他看到了师父王海山,拍着他的肩膀,夸他“这小子,有灵气”。
他费力地睁开眼,看到了床边的妻子。她的头发已经白了,可是在他眼里,还是那么好看。
“阿兰……”他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像羽毛。
“哎,我在这儿呢。”张兰赶紧凑过去。
“那笔钱……你后来,怪过我吗?”他喘着气问,“给……给兰芳妹子的那笔。”
张兰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摇摇头,握紧他的手,把脸贴在他的手背上。“我怎么会怪你。你把存折取空那天,我就知道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你师父把你当亲儿子,他的事,就是你的事。建民,你这辈子,没做过一件对不起我的事。你是个好人。”
陈建民浑浊的眼睛里,漾起一丝笑意。他想说点什么,却没了力气。他知道,就够了。她懂他,一直都懂。
就在这时,门被猛地推开。
李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卷图纸,脸色苍白,眼睛通红。他刚才在门口,把那段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姨妈知道。
她竟然一直都知道!她不仅原谅了他,还用一生的陪伴,去守护他的善良和承诺。
[第一人称视角]
我再也站不住了。
我冲到床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姨夫……”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姨妈和姨夫都愣住了。
“小伟,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姨妈慌忙来扶我。
我没有起。我看着床上那个瘦骨嶙峋的男人,那个被我误会了三十年的男人。所有的语言,都卡在喉咙里,变成了哽咽。
“对不起……”我终于挤出了这三个字。
“姨夫……我对不起你……”
我把头埋在床边,泣不成声。三十年的委屈,悔恨,愧疚,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姨夫费力地抬起手,那只布满老茧,曾经能精准操控冰冷机械的手,颤颤巍巍地,落在了我的头上。
他的手很轻,没什么力气,却像有千斤重。
他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没有责备,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我从未读懂过的,深沉的温柔。
然后,他笑了。
像很多年前,我还是个孩子时,他从口袋里摸出糖果递给我时,一模一样的,憨厚的笑容。
那一刻,我知道,他原谅我了。
或许,在他心里,他从来就没怪过我。
第7章 新生的暖阳
姨夫是在三天后的一个清晨走的。
走的时候很安详。姨妈说,他走的前一晚,精神好了很多,还拉着她的手,说这辈子娶了她,值了。
葬礼那天,我一直站在最前面,扶着几近崩溃的姨妈。来送行的人很多,有厂里的老同事,有家属院的老邻居。我听见他们说,老陈是个好人,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谁家有困难,他都第一个搭把手。
我听着,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他们说的每一句,都像是在修正我过去三十年荒唐的认知。
葬礼结束后,我把小琳带到了姨妈家。
我当着姨妈的面,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小琳。从十三岁的那个下午,到阁楼里的那本日记。我没有任何隐瞒。
小琳听完,抱着我,哭了。姨妈也哭了。
那个下午,我们三个人,用眼泪,洗刷了积压三十年的尘埃。
“好孩子,不怪你。”姨妈抱着我,反复说,“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
那个晚上,我和小琳躺在床上,聊了很久。那是我第一次,对她完全敞开心扉。我告诉她我多年的恐惧,我的自私,我的懦弱。
她没有一句责备,只是紧紧地抱着我。“都过去了。以后,我们好好过。”
我看着她,心里从未有过的踏实。那道隔在我们之间的墙,终于塌了。
我辞去了仪器厂的工作。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我盘下了姨夫那个老旧的阁楼和楼下的小车间。
我用了一周的时间,把那里打扫得干干净净。阳光透过擦亮的窗户照进来,照在那些冰冷的机器上,泛起温暖的光。我把姨夫那台宝贝车床,仔细地保养了一遍,换上了新的零件。
开机的那一刻,马达发出沉稳的轰鸣。我仿佛看到了姨夫站在我身边,拍着我的肩膀,憨厚地笑着。
我开始接一些零散的活儿。给邻居修个水管,给老伙计们做点小零件。赚得不多,但我很快乐。我用姨夫留下的工具,延续着他的“匠心”。我明白了,真正的尊严,不是赚多少钱,而是在于你如何对待你的工作,你的生活,和你身边的人。
周末,我会带着儿子来车间。
“爸爸,这是什么?”他好奇地摸着冰凉的车床。
“这是你姨爷留下的宝贝。”我握着他的手,教他怎么拿稳一把锉刀,“以后,爸爸教你。做个手艺人,要对得起手里的活,更要对得起自己的心。”
儿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我们父子身上,暖洋洋的。
我抬起头,仿佛看到姨夫和姨妈年轻时,在阳光下相视而笑。
那个长达三十年的噩梦,终于醒了。
醒来,是新生。是暖阳。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