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养儿防老,可没说谁来养老人啊。"这句话是我邻居王大妈看着我推母亲轮椅时说的,话音里带着几分玩笑,却扎得我心疼。
"养儿防老,可没说谁来养老人啊。"这句话是我邻居王大妈看着我推母亲轮椅时说的,话音里带着几分玩笑,却扎得我心疼。
我叫周建民,那年五十三岁,个子不高,脸上的皱纹像是被岁月的犁刀一寸寸翻过。
在九十年代末的一场改制浪潮中,我从工作了三十年的国营纺织厂下了岗,拿着那薄薄的一沓离职补偿金,站在厂门口,风吹得我直打哆嗦。
那时母亲刚刚中风,半边身子不能动弹,甚至连说话都含糊不清,端碗喝水都成了奢望。
"建民,养老院我是不会去的,死也不去。"母亲用她那只还能活动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衣角,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照顾你这么多年,现在就想在自己家里度过最后的日子..."
家是个六十多平米的老楼房,还是当年单位分的福利房,墙皮脱落,水管常漏水,冬天连暖气都不太热。
妻子赵淑芬在百货公司做营业员,每天早出晚归,工资勉强维持家用。
儿子周小军是我们的骄傲,从小学习不用操心,刚考上省城大学,每月的学费和生活费就像是一座山压在我们身上。
我只能选择放弃找工作的念头,在家照顾母亲。
那段日子像是一场没有终点的马拉松。
清晨五点,闹钟还没响,我就已经醒了。
母亲的床单又湿了,这是第三次了。
"娘,没事,咱换一下。"我轻声说着,心里却在算那日渐增多的洗衣粉钱。
给母亲翻身、擦洗、喂药,每一个动作都要小心翼翼。
母亲曾经是纺织厂的优秀工人,手指灵活得能在几秒内接好断线。
如今,她连勺子都握不住了。
早上七点,我推开窗户,楼下的早市已经热闹起来。
菜贩子的吆喝声、自行车的铃声、收音机里播放的《新闻和报纸摘要》,交织成这座小城的晨曲。
我拿着布兜下楼,在菜摊前精打细算。
"小周,又来买菜啊,你娘身体咋样啊?"卖菜的李大娘递给我一把青菜,"这把算半斤。"
我知道她多给了,却只能报以感激的微笑。
回家的路上,总会碰到三五成群去公园锻炼的老人,他们有说有笑,背挺得笔直。
我看着他们,不禁想到自己的母亲,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上午十点,给母亲喂过早饭,擦过脸,我开始清洗床单和尿布。
那股尿骚味总是挥之不去,无论我用多少肥皂用力搓洗。
楼道里的味道引来了邻居的抱怨。
"周建民,你就不能把你妈送养老院啊?这味道熏死人了!"对门的刘师傅皱着眉头说。
我低着头,手上的动作没停:"刘师傅,对不住,我一会儿拖干净。"
午饭通常是简单的面条或稀饭,省钱又容易咽下。
有时,母亲嘴里塞满了食物却忘记咽下去,我就得小心地提醒她:"娘,咽下去,慢慢来。"
下午,我会给母亲读报纸,虽然不确定她是否听得懂。
"今天上海的股市又涨了,要是咱们有钱买股票该多好。"我装作轻松地说,视线却不经意间落在墙角那个装满药瓶的纸箱上。
每一个瓶子都意味着一笔不小的开销。
晚上六点,妻子下班回来,看到我在灶台前忙碌,便会无声地叹口气,然后默默地接过锅铲。
"今天单位又说可能裁员,百货公司生意不好做啊。"她揉着太阳穴说,眼神里满是疲惫。
我们的对话越来越少,仿佛怕一开口,所有的苦楚和委屈就会像决堤的水一样涌出来。
深夜,我们躺在床上,中间似乎横着一条看不见的河。
妻子开始频繁加班,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我知道,她是在逃避,而我却无法指责她。
"老周,你不能这么下去啊。"一天,我的老同事李师傅带着两瓶啤酒和一袋花生米来看我。
他坐在我家那张掉了漆的木椅上,看着我憔悴的面容摇头:"你看你,瘦了一大圈,黑眼圈都快掉到嘴边了。"
"有啥办法呢,总不能把老人扔了不管吧。"我苦笑着,眼睛却不自觉地看向母亲的房间。
李师傅灌了口啤酒,压低声音:"你就不能让你妹妹帮忙照顾几天?她不是在县城当老师吗?"
我摇摇头:"她家里有公公婆婆要照顾,两个孩子上学,哪有精力啊。"
况且,自从母亲生病后,妹妹来得越来越少了。
每次来,她都会带些水果和营养品,但待不了多久就匆匆离开,留下一句"哥,辛苦你了"。
那年冬天特别冷。
北风呼啸,老旧的窗户缝里灌进冷气,纸糊的窗户被风吹得啪啪作响。
我用旧报纸和废纸板堵住缝隙,却还是抵不住寒气的侵袭。
母亲总是说冷,我只能给她穿上我的旧毛衣,再加上厚棉被。
暖气时有时无,我们只能靠一个小电炉取暖,电费单像是一把无形的刀,每月都要在我心上割一刀。
一天晚上,母亲突然高烧不退,额头烫得像烧红的铁。
我慌了神,楼下的公用电话又坏了,医院太远,出租车在这个偏远的小区又叫不到。
我抱着母亲,站在楼道口,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楼下理发店的张老板正好关门回来。
张老板是个四十出头的汉子,留着板寸头,脸上总挂着笑,嘴里经常叼着根牙签,是个地道的东北人。
"哎呦,周师傅,这是咋地了?"他看到我抱着母亲,立刻放下手中的锁。
"我妈发烧,得送医院。"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等着,我开三轮车送你们去!别急,别急,一会儿就好。"
张老板的三轮车是送货用的,硬邦邦的,但此刻却是我们的救命稻草。
寒风中,三轮车穿过漆黑的街道,车灯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光。
路上坑坑洼洼,母亲被颠得直哼哼,我的心像是被刀割一样疼。
医院的急诊室永远是那么忙碌而冷漠。
挂号、交钱、检查,每一步都像是一场战斗。
"老人家中风后遗症,加上肺部感染,需要住院观察。"医生看了看检查单,头也不抬地说。
"住院得多少钱啊?"我忐忑地问。
"押金先交五百,后续看情况。"护士冷冷地回答。
五百块,这几乎是我们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我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张老板看出了我的窘迫。
"周师傅,你别担心,我这有钱。"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钞票,"先救人要紧。"
那晚,是张老板陪我们守到天亮。
他帮我跑前跑后,买药、打水、叫护士,忙得不亦乐乎。
天亮时,母亲的烧退了,我的心却更加沉重。
"张老板,这钱我一定会还你的。"我搓着手说。
"哎,说这个干啥,咱们都是邻居。"张老板摆摆手,"再说了,你一个人照顾老人家确实太辛苦了,以后有啥事喊我一声,我就住楼下,跑得快。"
回家的路上,张老板又说了一句话,像是随口一提,却在我心里播下了一颗种子。
"周师傅,你不能这么孤军奋战啊,咱们胡同里老张家不也有个瘫痪老人吗?他们家几个子女轮流照顾,一人一周,省事多了。"
我苦笑着摇摇头:"我就这一个妹妹,还在县城,哪有那条件。"
"那不一定非得是亲戚啊,"张老板挠挠头,"咱们小区不是有好几家都有老人需要照顾吗?大家互相帮衬一下,不也挺好。"
这句话,在我脑海里久久回荡。
接下来的日子,张老板时常来家里坐坐。
他坐在我家那张掉漆的凳子上,嘴里叼着牙签,跟母亲说着家长里短。
"大娘,您猜怎么着,我那理发店昨天来了个顾客,非要剪'小平头',结果剪完一看,那脑袋圆得跟灯泡似的,全店的人都笑弯了腰..."
母亲虽然说不出话,却会咧嘴笑,那是她中风后难得的表情。
有时,张老板会帮我抬抬母亲,或者教我一些护理的小窍门。
"这床单底下垫个塑料布,省得老洗。"
"擦身子用温水,别用凉水,老人受不了。"
"翻身的时候这么使劲,省力气..."
都是些小事,却让我的负担轻了不少。
春节前,社区主任赵大姐来家访。
赵大姐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说话干脆利落,做事雷厉风行,在社区很有威信。
她看到我家的处境,皱起了眉头:"周建民,你这样不行啊,得想个长久之计。"
过了两天,赵大姐又来了,这次她带来了一个提议。
"我们打算组织一个'夕阳互助组',把小区里几个照顾老人的家庭联系起来,大家互相帮忙,轮流照顾。"
"这...行吗?"我半信半疑。
"怎么不行?大家轮流照顾,一人一天,其他时间就能喘口气。你想啊,你照顾一天,休息六天,多划算。"
"可是别人凭啥帮我照顾我妈啊?"
赵大姐笑了:"傻小子,照顾老人不是一个人的事儿,是咱们整个社会的事儿。你今天帮别人,明天别人帮你,互助互利,多好。"
就这样,我们几家开始了互助模式。
李大爷家的儿媳妇曾在医院做过护工,她教了我几招护理技巧,比如怎么给卧床老人洗头,怎么翻身不会压出褥疮。
王阿姨的母亲已经去世,她每周二来替我照顾母亲一天,让我能去街上摆个小摊补贴家用。
小区里的医科大学实习生周末会来给老人们量血压、听诊,检查有没有什么异常。
大家你来我往,互相帮衬,像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
母亲的情况慢慢稳定下来,甚至能说几个简单的词了。
"建民...好儿子..."每次听到这话,我的眼眶就湿润了。
那个夏天,我在家门口的小广场上摆了个修鞋摊。
以前在厂里,我就喜欢捣鼓这些,闲暇时间给同事们修修鞋子、包包。
现在,这成了我的一点收入来源。
小板凳、工具箱、一块旧布,就是我的全部家当。
烈日下,汗水浸透了背心,脸上的皱纹里全是汗珠。
儿子周小军大二放假回来,看到我蹲在小板凳上,默默地坐在我旁边,一句话也没说,拿起另一把修鞋刀跟我学了起来。
"爸,我这学期申请了助学金,您别这么辛苦了。"他低声说。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我突然发现这个男孩已经长大了,脸上已经有了成人的轮廓。
"没事,爸爸不累。"我笑着说,心里却酸涩难当。
那天晚上,儿子和我一起照顾母亲。
他学着我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给奶奶翻身、按摩。
"奶奶,我回来了,您看看我,是小军啊。"他俯下身,轻声说。
母亲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嘴角微微上扬。
"好...孙子..."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儿子的眼圈红了,他转过身,假装整理床单,却掩不住抽泣的声音。
那一刻,我明白,生活的重担不只压在我一个人肩上,它连接着我们每一个人。
转机出现在第二年春天。
那是个特别明媚的日子,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形成一块温暖的光斑。
正当我给母亲擦脸时,门铃响了。
开门一看,是妻子赵淑芬,她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小包袱。
"淑芬?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用上班吗?"我惊讶地问。
"请了一天假。"她简短地回答,然后径直走进屋里。
妻子二话不说,开始收拾房间,擦玻璃,洗床单,打扫厨房。
她动作麻利,仿佛这里从未有过她的缺席。
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我有些不知所措。
"你...还回来住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她停下手中的活,转过身,眼中有泪光闪烁:"我想通了,咱们是一家人,应该同甘共苦。"
那晚,我们坐在小阳台上,看着楼下的街灯一盏盏亮起,像是一条光明的河流。
妻子从包里拿出一本蓝皮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种社会福利政策和社区资源。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打听,"她翻着本子说,"咱们可以申请低保,还有社区养老补贴。我还打听到西边新开了家日间照料中心,可以白天送过去,晚上接回来。"
"那得不少钱吧?"我皱了皱眉。
"比养老院便宜多了,而且有政府补贴,咱们负担得起。"她的眼睛亮了起来,"这样,你就能找份活干,我也能安心上班,咱们一家人又能在一起了。"
就这样,我们重新规划了生活。
我白天送母亲去日间照料中心,然后去街口摆修鞋摊;妻子下班后接母亲回家;周末,我们轮流照顾。
生活虽然仍然辛苦,但不再是孤军奋战。
儿子放假回来,看到家里的变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爸,妈,你们真棒!"他给了我们每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那个暑假,他在家帮我照顾母亲,还找了份家教的兼职,减轻了我们的负担。
夏去秋来,冬去春又至。
母亲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但总体上还算稳定。
她甚至能坐在轮椅上,让我推着去小区的花园晒太阳,看孩子们玩耍。
"多...好啊..."她指着嬉戏的孩子们,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那些曾经帮助过我们的邻居、朋友,时常来串门,给母亲带些小点心,陪她说说话。
张老板的理发店生意越来越好,但他每周都会抽时间来看看母亲,给她讲些新鲜事。
社区的"夕阳互助组"也越来越壮大,从最初的几家发展到了二十多家,大家互相帮衬,共渡难关。
母亲在我们的照顾下又活了三年。
临终前一天,她异常清醒,拉着我和淑芬的手,声音虽然微弱,却异常清晰:"建民...淑芬...谢谢你们..."
她看着窗外的阳光,嘴角挂着微笑:"独木难支...群木成林...你们...学会了..."
那天晚上,母亲安详地离开了,像是睡着了一样,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送走母亲后,我和妻子都松了一口气,却又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
那个需要照顾的人不在了,我们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张老板看出了我们的迷茫,拍拍我的肩膀:"周师傅,您这么有经验,不如来帮帮其他需要照顾老人的家庭吧。"
就这样,我和妻子加入了社区的志愿服务队,帮助那些和我们有着相似经历的家庭。
教他们护理技巧,分享我们的经验,或者只是简单地给他们一个拥抱,告诉他们:"你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如今,我和妻子都六十多了,儿子在省城安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
每个月,他都会带着全家回来看我们,小孙女缠着我讲故事,笑声充满了整个房间。
我们经常参加社区的"时光互助会",和那些和我们有着相似经历的人分享故事。
我常对年轻人说:"照顾老人,不该是一个人的战争,而是一场需要所有人参与的接力。"
有时,我会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那句话:"独木难支,群木成林。"
是啊,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当我们互相扶持,共同前行,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每当夕阳西下,我看着楼下广场上老人们和子女们一起跳舞、散步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那条曾经看不见的河,如今已变成了连接彼此的桥梁。
而我,也终于明白了一个简单而深刻的道理:照顾老人,不只是尽孝道,更是传递一种爱的方式。
这爱,不仅流向过去,也流向未来;不仅在家庭中传递,也在整个社会中循环。
就像一条永不干涸的河流,滋养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心田。
来源:缘分的忝空8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