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皇上宠得要死的柳贵妃天天背后嘲笑我这皇后当得窝囊:长子被皇上气死了,当了太子的次子是个断袖,生个幺女脑子还不太好。
我是皇后,但皇上不爱我,当然,我也不爱他。
我俩之间俩字:爱过。
皇上宠得要死的柳贵妃天天背后嘲笑我这皇后当得窝囊:长子被皇上气死了,当了太子的次子是个断袖,生个幺女脑子还不太好。
为什么不敢当面嘲笑?
呵——
皇上都不敢贴脸开大,她算哪根葱?
1、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每每瞧着那些来凤仪殿请安的年轻妃嫔,我总不由地想起这句话。
冬已去,红梅尽凋零,春尽来,百花争妍丽。
当然,这种伤感的话我不常说。
我通常都是昂首挺胸雄赳赳,看不惯我吧,憋着。
皇上喜欢又如何,皇上宠着又如何?
凤仪殿内得屈膝称我皇后,凤仪殿外得跪着尊我国母。
本宫不死,尔等妃妃妃。
爱情,不过是生活的调味品,连油盐都不算。
见过哪碟菜没了葱就难以下咽?
2、
最近是有点难以下咽。
我的太子不行了。
是不是觉得我很平静?
不平静能怎样?
我就算把天哭塌了,他还是要走的。
从那晚看见他呕出的那口血,我就知道他迟早要走的。
但当侍女带着颤音来禀报时,我还是忍不住地落泪。
窗外的残梅被早春的风一吹,从枝头跌落,打个旋儿落进了我手心,我忽然想起阿珩出生时,这满院红梅开得极盛……
“母后,对不起,孩儿太笨了,总是让父皇不满意。”
阿珩虚弱地躺在床上,握着我的手,神情满是歉疚。
我反握住他的手,带着安抚的笑意:
“不是你太笨,是太傅和曾经恩爱的父皇母后把你教得太好了。你生来就是向阳而立的笔直松柏,不能因为他们要将你折断,你就质疑自己的脊梁。”
他向来听话,言闻收起阴郁神色,含笑乖乖点头。但因为实在太虚弱了,同我才说了几句,又昏昏沉沉地睡了。
我整夜守在他身旁,后夜困意来袭,便趴床侧眯了会。
天微微亮的时候,阿珩喊了我一声。
声音极轻,可我似有感应,倏地睁开双眼。
“母后,”阿珩冲我柔雅地笑,“孩儿信你。”
回光返照。
3、
阿珩走了。
那声声丧钟似敲在了我的心上。
皇上坐在我对面,相顾无言。
听阿拂说,他在阿珩寝殿门口枯坐了一夜。
他很疲惫。
这些年我俩都保养得挺好,人人都说我们瞧着像双十年华。但这一刻,他确实疲惫得老了许多。
“朕,有愧阿珩。”
矫情。
人都被气走了,搁这父爱如山。
“嘁——”我惜字如金。
“……”
他大概没想到我这么直接且不给面子,神情颇有一言难尽的意味,“终归是骨肉,朕伤心合乎情理,还有,皇后此刻无需这般坚强。”
最后两字他咬得极重。
也许这是我的缺点。
无论再肝肠寸断悲痛欲绝,面上总是理智且冷静。
尤其此刻,即便红了眼眶也流不出泪。
“陛下,”我淡然开口:“忙吗?”
“……”
他没回答,但神情在告诉我,“咱们的太子死了,你说我会不会忙?!”
“忙也不耽搁吃饭。”我指指端着饭菜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来的侍女们,“去把粥给我端过来,饿了。”
“……”
整个殿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皇上却还是起身给我端粥去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没撕破脸。
我再烦他,还是愿意理他,他再过分,还是愿意听话。
也许有天受不了,他会弄我,但那时我应该已经先下手为强了。
4、
诸臣上书,国不可一日无储君。
我的小儿子阿舟顺理成章当了太子。
顺理成章并不代表顺利。
阿舟这太子当得不稳当。
这时候就需要求助我的老铁们了。
老铁们都有女儿。
阿舟需要一位太子妃。
他向来纯情,我怕他死脑筋。
就哄他可以选个自己喜欢的。
——要死,他喜欢男的。
6、
确切地说阿舟喜欢的人刚好是个男的。
我尊重所有爱情。
但太子怎么能搞基?
此事说来话长。
我死了儿子,我老铁中的老铁——陈相,死了老婆。
彼时阿舟当上太子快一年了,皇上派他去陈府里慰问。
瑞雪丰年,陈府院中的红梅开得极艳。
陈相那绝食几天的长子——陈晚意,破天荒地出了房门,撑了把伞到院中轻嗅梅花。下人怕他冻着,给他披了件通体雪白的狐裘。刚好那时阿舟同陈相进大厅,目光闲闲一扫,就瞧见了院中的陈晚意。
陈晚意正踮脚攀折一枝梅花欲回去,似有所感应回头,登时止步,与太子殿下遥遥相望。他病得迷迷糊糊的,皱眉看了会,也没看清来人,微微颔首便转身走了。而太子殿下,分明有万千惊艳漫过眼底。
当时情景:乱琼碎玉,红梅相映,这景中两人真是登对极了。
“登对个屁!”一向情绪稳定的我忍不住爆了粗口,指着陈相鼻子恨铁不成钢,“你描述事实就描述事实,搁这加什么意境!”
陈相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熟人面前我也没端仪态,双手抱头仰天长啸,“红梅,红梅,又是红梅!造孽啊——”
当年皇上对我一见倾心有红梅,被陈相一见钟情强制爱的陈夫人有红梅,如今我幺儿见色起意又有红梅。
好好的红梅,招谁惹谁了?
“皇后娘娘,如何是好?”
“陈相,”我抱头叹气,“嫁儿子不?”
7、
我在院子里种了株葫芦藤,日夜潜心灌溉。
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未来的儿媳是个男人。
公鸡不下蛋,抱孙没指望。
没事,我自己种。
最好结七个,吉利。
所谓三十六计,退为上策。
以退为进,先满足阿舟。
男人这种视觉动物都图新鲜感。
虽然他纯情,但他也是个男人。
结果我刚和陈相商量好,阿舟就遇刺了。
遇刺就遇刺吧,他还失忆了。
失忆能治。
很庆幸他被我治好了,甚至连皇上跟柳贵妃鸳鸯戏水结果不小心闪到腰的这种小事都想起来了。
好了,成亲。
于是我告诉他,钦天监选的吉日出来了,你要抱得美人归咯。
我以为他会很高兴。
结果他没反应。
只见他正襟危坐,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微微皱眉,“母后,陈晚意可是个男的。”
“……”
得,他把陈晚意忘了。
——狗血。
8、
我有孙子啦——
之前我的一天如下:
早上,拿捏皇上,拿捏皇上宠妃。
中午,找老铁们商讨如何拿捏上述之人。
晚上,帮阿舟复盘记忆:
“啊对对对,下雪天,下雪天。”
“啊对对对,红梅,红梅林。”
“啊对对对,狐裘,伞,对对,撑了伞。”
“怎么还模糊呢?还想不起脸?”
“是一见钟情,你咋不信呢?男的?你当然知道他是男的,你是脑子不好又没瞎。”
“我没逼你硬想,我不急。我没逼直变弯,是你自己弯。”
……
现在我的一天如下:
对皇上:这我孙子。
对宠妃:这我孙子。
对老铁:孙子,孙子!咱们稳赢了啊老铁!
对阿舟:这我孙子。
阿舟:“我知道,我给你的母后。”
9、
其实,这孩子不是阿舟亲生的。
母子连心,阿舟把他带到我面前时,我就知道他是阿珩的孩子。
阿舟受我影响,以前总爱游走四方,兼济百姓,与他哥哥虽不常聚,但感情深厚。阿珩瞒了所有人,却没瞒过他。
阿珩走得太早,甚至都还没有太子妃。
皇上权衡利弊,也迟迟没给他物色人选。
而我希望在这权衡之下能找一个他真心喜欢的。
我曾问过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彼时他正给东宫院子里的桃树松土,言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望着远处的宫墙和没被宫墙困住的湛蓝天空,温声回答:“母后,孩儿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孩子不说我也知道,他有喜欢的人了,而这个人一定不是大家满意的人选。
我同他父皇曾经那般恩爱,后来兰因絮果,只留淡薄亲情。
他自小目睹一切,定是留下了伤痛。
他的父皇负了我,而他不想负自己心爱的姑娘。
他的父皇总说他太过仁善,不适合做储君,但于我而言,不同阶段,总有不一样的明君,阿珩冰魂雪魄,是最好的太子。
10、
太子之前竟然宠幸了一位宫女,这位宫女还暗中生了个儿子,如今母凭子贵,一跃成为东宫良娣。
那些蠢蠢欲动,想把女儿塞进东宫的各方势力在此刻犹豫了。
他日太子登基,此子便是皇长子,争得赢吗?
就在大家犹豫不决时,皇后宣布跟陈相联姻了。
这俩好得勾肩搭背,联姻也不稀奇。
只是陈相拢共两个女儿,一个还是流哈喇子的奶娃,一个刚能打酱油,难道皇后要给太子找个童养媳?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时,皇后一鸣惊人,瞧中了混吃等死的陈家长子——陈晚意。
朝廷炸锅,百姓看戏。
皇帝吃饱了撑的,纵容自己的宠妃们争宠,又纵容自己儿子们争储。大臣们吃饱了闲的,还在那站队,朝中乌烟瘴气,皇子争储都快摆在明面上了。
有了太子还争储,皇后不要面子的啊?
皇后要的是胜算,联姻不过是个幌子。反正太子有个儿子,就算日后太子跟陈晚意有了感情,她也不怕断了香火。
本朝民风开放,奇葩朝堂出奇葩事,就一点也不奇葩了。对于这个男太子妃,百姓稀奇几天,编些稀奇古怪的艳丽话本,之后就是个稀松平常的茶余饭后谈资了。
一句话:没关系,都有病。
11、
今天是意义非凡的一天。
我终于喝到儿媳敬的茶了!
虽然儿媳是个男的。
——不重要。
我接过茶喝了一口,心满意足地放下,刚想摆摆婆婆款,目光却扫到陈晚意那浓重的黑眼圈,吓得一愣。
“阿舟真是不体贴人。”
陈晚意一脸懵,“啊?”
阿舟也一脸懵,“什么?”
“昨晚你俩干嘛了?”这该死的好奇心。
“摆龙门阵。”异口同声。
“……”
行,爱摆不摆。
我打量着眼前这两个赏心悦目的俊美少年,温声开口:“日后你俩便是夫妻,所谓夫妻一体,命运连枝,无论你们之间是否有情意,都要携手同行,互帮互助,互敬互爱。”
“儿臣知道了。”他俩又异口同声,十分乖巧。
12、
知道个屁!
这俩货天天打架!
阿舟那不争气的还没想起自己的白月光,天天有意无意地气陈晚意。
陈晚意长得跟弱柳扶风的病西子似的,结果压根一炮仗,一点就着。
这俩货都快把东宫拆了。
柳贵妃娘家人在朝廷煽风点火,苏淑妃也给皇上吹枕边风。
皇上也觉得都是我的馊主意,来找我麻烦了。
最烦这种,找麻烦就找麻烦吧,偏偏晚上来。
挨批就算了,床还得让他睡。
行,他睡,我打地铺。
从皇上进凤仪殿,我就全程一言不发,低眉顺眼。他一拳打到棉花上,此刻躺在床上,一时不知怎么开口了。
“阿竹,”他幽幽叹息,“我们似乎许久没有同床共枕了。”
“我说过,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别承诺,承诺不了就别碰我。”我背对着他,困得想死。
“可那会儿即便我纳了柳映,你也愿意同我一起的,不然怎会有阿舟和小妹呢?”
他哪来的脸提这事?
娶一个不够,他还一个接一个,自己低声下气地求我和好,偏偏又不珍惜,个个宠得无法无天,差点害死我。
这会儿这委屈语气,合着是我错了?
“你最好别动,我怕梦游的时候劈死你。”听着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挲声,我冷冷开口。
言闻,背后那蹑手蹑脚的人又老实巴交退回床上躺下了。
——晦气。
13、
我此刻想吐。
特想吐我儿媳脸上。
陈晚意一脸讨好奉承的乖乖模样,语气饱含期待:“母后,味道如何?”
我仪态端方,神情温柔,语气慈爱:“盐有股淡淡菜味。”
陈晚意:“……”
——齁咸!
我抱着必死的决心咽下了这口菜,此刻哑着嗓子开口:“别挣扎了,隐泉寺你去定了。”
陈晚意跟阿舟打架,阿舟肯定不会动真格,结果被打得鼻青脸肿。
我很火大,不是因为打架,猫嫌狗骂的年纪,哪有不好动的。只是有人在朝廷煽风点火,将少年郎的意气风发参得一文不值。
我不动手整治,陈晚意就得落到皇上手里。
寺庙里吃斋念佛的,是个平心静气的好地方。
14、
半月后,寺庙外。
阿舟:“母后,有鸟叫。”
我:“怎么?听声音不像是本地的?”
阿舟:“……”
他听得是鸟叫吗?我都不好意思拆穿他。
台阶旁树枝上的翠鸟啼叫不停,掩盖了远处如黄莺脆鸣的女子笑声。
笑声由远及近,被几位侍女簇拥着的妙龄少女迈着欢快的步伐走近,端得是天真浪漫,娇艳欲滴。
她左顾右盼,哪都看了,就是没看路,故而也没看到大路上的我和阿舟。
所以走进甫一看到我和阿舟,那叫一个惊慌失措,花容失色。
“臣女赵锦见过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臣女无状,冲撞了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请皇后娘娘责罚!”
赵锦慌忙跪下,模样无辜,我见犹怜。
——行行,你装,我配合。
“是赵家姑娘吧,几月前的冬日我们还见过,真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我含笑上前虚扶了她一把,“地上凉。”
我一边笑着,一边用余光瞥阿舟。
真是山寺知春晚,红杏出墙来。
这家伙此刻怕是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吧?
陈晚意被我送去寺庙后,天天听一群和尚给他念静气清心经,他对着一群和尚,天天数谁脑袋上的戒疤最多。待了半个月,他实在受不了了,就给贺归舟写信道歉。
阿舟看了信后,颇为动容,来向我求情。
我扫了一眼信内容,那叫一个态度诚恳,情真意切,信笺上甚至有泪滴晕染的痕迹。
——没有那似有若无的洋葱味,我也就信了。
当然,本来就是做给外人看的,我得了台阶,自然是要下的。
结果台阶还没下完,半路杀出个赵锦。
这渊源说来话长。
阿舟遇刺后,我来过隐泉寺为他祈福,后来他好了,我带着他来还愿。
那会儿也入了冬,住持说今年后院红梅开得早,开得盛,我们若有空可以去观赏一番。
阿舟扶着我刚跨进院门,远远就瞧见一貌美姑娘。
那姑娘撑着伞立于雪地,披着通体雪白的狐裘,听到动静回眸眼含秋水地与阿舟遥遥相望,当时情景,倒真配得上一句一眼万年。
姑娘估计近视,眼眸微阖也没看清我和阿舟,微微颔首就转身从另一个月门走了。
此情此景……好像谁给我描述过?
“母后,”身旁的阿舟喉结微动,“这个姑娘我似乎见过。”
我听得热泪盈眶——我儿不愧是混狗血文的。
就这样,阿舟总把赵锦往他那记不起的白月光身上靠,好在他够聪明,心中怀疑也没贸然押宝。
15、
同赵锦寒暄几句后,我急着接陈晚意,就暗示她可以走了,这仙女临走前还不忘用那能掐出水的眸子瞧阿舟。
他俩眼神拉丝,我低头看地。
所以赵锦走后,阿舟问我:“母后,你低头看什么呢?”
“我在数她声音夹死了几只苍蝇。”
阿舟:“……”
这娃在感情上如此蠢,我有必要提醒他一下:“别想了,赵锦要喜欢你,我吃粑粑。”
阿舟无奈扶额:“母后,仪态。”
行。
我短暂思忖,重新组织措辞,“赵锦要喜欢你,我吃你父皇。”
“……”
语气有点期待怎么回事?
阿舟叹气,看着我语气认真:“儿臣知道,儿臣的太子妃从来都是陈晚意,就算……她是那个人,儿臣也并未报什么期待。”
当然,赵那老狐狸跟我玩聊斋,表面中立,实则暗戳戳支持老四。如今却又把女儿往阿舟身上推,想两边押宝,门都没有。
嗯,果然还是我儿媳陈晚意顺眼些。
正聊着,台阶旁的桃树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阿舟怕是刺客,迅速护我身前,目光凛然喝道:“谁在哪?!”
话音刚落,有人踏春而出。
陈晚意披着披风,怀抱一大把刚攀折的桃花,微红的脸蛋比桃花还要好看,见是我们语气兴奋:“母后!殿下!你们真的来接我了?!”
我捕捉到阿舟眼里一瞬即逝的惊艳,使劲撮合,“晚意这是在做什么呀?是想念太子殿下,专门在等他吗?”
“嗯!”陈晚意重重点头。
好孩子,上道。
“那这桃花是给太子殿下的吗?”我比赵锦还能夹。
“不是!”
“???”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这桃花是我专门给寺庙厨子摘的。”
“……”
“母后,殿下,你们不知道,这厨子做的桃花糕可好吃了,我一日不吃就想得紧。”
吃吃吃,就知道吃,玩去吧你!
于是阿舟带回来了陈晚意,以及寺庙的厨子。
万万没想到,厨子赢了。
16、
初夏,皇宫。
贺小妹耷拉着脑袋听我训话。
我慢条斯理喝了口茶,悠悠忆起往事:“你小时候总爱粘着我睡,偏偏又爱尿床,偏偏还尿我肚子上,我一生气就会打你,可你每次都不哭,因为你知道自己做错了。”
小妹撇嘴撒娇:“母后——”
“你看,”我无视,继续道:“在尿都控制不住的年纪你控制住了分寸,现在能控制尿了,不能控制分寸了是吧?”
“母后——”贺小妹害羞扭捏,嗔怪我的措辞。
“哟哟哟,这会儿是纯情小妹,端庄公主了?合着给太傅下药的不是你?”
“母后——”贺小妹拖着嗓音不让我再奚落,诚恳道:“孩儿真的喜欢他。”
“喜欢就下药啊?你这么能怎么不去写律法呢?”
“天地良心,”贺小妹指天发誓,“那迷香只会令人动弹不得,意识还是清醒的,再说了我只想表明心意,没想做其他的。”
我被气笑了,“好棒哦,要给你颁块匾吗?”
皇上给贺小妹说了门亲事,她不答应就不答应嘛,又没强求她答应。结果这丫头还挺能脑补,以为她老子会按着她的头强迫她磕头成亲。
然后她就用她那不怎么成熟的脑瓜子一琢磨:不行,我要跟我心上人私奔。
你以为接下来就是苦命鸳鸯为爱抵抗命运的戏码?
屁。
咱贺小妹在那自我感动地单相思。二话不说跑去跟李太傅说:“咱们私奔吧?”
李太傅看她的眼神宛如看智障,“公主慎言。”
李青阳自小就有神童美誉,弱冠之年时更是冠绝天下。虽然比贺小妹大了几岁,但两个模样上确实般配。
但太傅是什么身份?一言一行那都是为人师表的。况且板正如李青阳,跟他提私奔,有病啊?
当然,咱贺小妹思路清奇于常人。觉得这李太傅就是背负太多,责任太多,羁绊太多。那我就要勇敢一点,做捅破窗户纸的那个人。
——然后她就给李太傅弄了点迷香。
然后她就对着宛如瘫痪的李太傅诉衷肠。情真意切好不动人……
动人得柳映推门而入。
柳映为老四谋划许久,早就想揪我辫子。这送上门的,她会放过?
好在有人及时禀报,我才能迅速出现带走贺小妹。
人是带走了,烂摊子是躲不掉的。
我指指门口,对贺小妹道:“出去跪着。”
她不敢反驳,乖乖去了。
看着小妹垂头丧气的背影,阿拂乐了:“太子跟太子妃也在外面跪着呢,有伴不孤单。”
17、
皇上怒气冲冲找上门时,贺小妹已经在偏殿睡下了。
他这叫什么?吃饱喝足赶下趟。
柳映怎么煽风点火的我都不用猜,所以我理理寝衣开门见山:“想怎么处置?”
他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才一掀衣摆坐我对面,语气不减怒意:“堂堂一国公主,成何体统!”
“年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少见多怪。”我懒散坐着,漫不经心。
“她若真喜欢,同朕说便是,如此莽撞,落人口实,惹人笑话,遭人非议,她还是朕期望的端庄嫡公主吗?”
就不是,怎么了?
“所以皇上,”我迎上他责怪的目光,问:“让你怒意滔天的点究竟是什么呢?”
他听得眉头微皱,“什么?”
我不甚在意一笑,继续道:“你生气是因为小妹失了公主的仪态,还是因为臣妾教女不严,又或是,认为东宫意图拉拢朝中清流之首——李家?”
沉默了会,皇上不跟我装痴了,目光带着探究,反问:“那皇后希望朕生哪一点的气?”
四目相对,我端着假笑,一字一句:“我、管、你。”
“皇后——”
“贺承乾——”
他被我打断怒喝明显一愣,“你刚刚叫我什么?”
我依旧假笑:“贺承乾啊。”
他曾经总唤我阿竹,而我总爱叫他大名。
殿中再次陷入沉默,良久,他将手中的佛珠手串置于面前的案桌上,“我本以为,你再叫我名字时,我会很开心,确实是开心的,但好像,也那么开心。”
“将这串佛珠送给李青阳吧。”他丢下这句话,便起身往外走去。
他转身得决绝,所以没看到我拿起佛珠时露出的得逞笑容。
……
阿拂伺候我睡下时,语气幽怨:“娘娘,皇上竟然折返去柳贵妃那里歇下了。”
我耸肩:“习惯就好。”
阿拂点头,也学我耸肩:“习惯就好。”
18、
贺小妹的事顺利解决了。
是李青阳自己向皇上的求来的赐婚。
听暗卫说,阿舟和晚意半夜三更翻进了李青阳的院墙,三人也不知道聊了些什么,总之套出了李青阳对贺小妹也有那么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情意。他本就是是个有责任心的人,自是会妥善处理此事。
小妹出嫁那日,一整天都在乐呵呵地傻笑。本想她有了情郎忘了娘,谁知李家来接亲时,准备动身的她忽然转身抱住我,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我以为她舍不得我们,便拍着她背柔声安慰:“不哭不哭,以后你就有两个家了,有人目送你离去,就有人迎接你归来。”
“母后,”小妹趴在我肩上带着哭腔,“我想大哥了。”
我不知怎么那一刻眼泪哗地落了下来。
阿拂手疾眼快,一边拉开小妹安慰,一边替她盖上盖头,“公主不哭啦,再哭妆花咯!”
我接过阿拂递来的手帕,强颜欢笑:“是啊,变成花猫就不好看了,新娘子就要漂漂亮亮的。”
……
这场盛大的婚礼令整个上京都沾染了喜庆,长街上灯火通明,烟花绚丽,隔着宫墙也能看到那些明明灭灭的焰火。
我独坐在小妹的寝殿内,不由想起一些往事。
我怀小妹时,遇刺早产,疼了一天一夜,最后贺承乾忍不了,冲进产房,对稳婆说保大舍小,我拼着最后一丝清明抓住他的手,说:“贺承乾,信不信我宰了你!”
这声威胁耗尽了我所有力气,昏死过去时我听到了小妹的哭声。
后来大夫说,也许小妹智力发育稍缓于常人。
她从小就呆呆笨笨的,轻信于人又过于善良,我常常支着下巴瞧着同宫人嬉闹玩耍的她唉声叹气。
都说桐花万里,雏凤清声,我的小妹可千万别是个傻子啊。
我不嫌弃傻女儿,我是怕别人欺负她。
这时阿珩就会安慰我说:“母后不怕,我会护着妹妹,等她大了,为她挑个好夫婿,保她以后会平安喜乐,万事无忧!”
阿珩啊,你在天上也帮母后保佑阿舟好不好,保佑他诸事顺遂。
19、
太子在江南赠灾染了瘟疫,命悬一线!
皇后在生辰宴上得知这个消息,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宫中朝中乱作一团。
有人说流年不利,有人说……皇后命不好。
20、
从现在开始我是个演员。
为了形象逼真,我甚至吃了些亏损气血的药。
彼时我双目含泪,面色憔悴,粉黛未施,珠钗未佩。
——真好看,啊不,真凄惨。
小妹临近婚期时,阿舟跟晚意就去江南治理水患和赠灾了,一直到我生辰时才陆陆续续准备收尾。
由于灾情,今年生辰并未打算大办,但皇上非得给足我皇后面子,所谓的家宴,宗亲贵胄,肱骨重臣,悉数携其家眷到场。
所以阿舟病危的消息传来时,众人几乎无视了皇上,齐刷刷地侧首看向我。
我对上老铁陈相的视线,心领神会,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一片倒吸凉气之声此起彼伏,阿拂适时大喊:“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你怎么了?!”
长臂一揽把我搂进怀里的皇上似乎真被吓到了,一边将我打横抱起往寝殿冲,一边对内监大喝:“传御医!”
好好的宴会顿时乱作一团,鸡飞狗跳。
嗯,不愧是我。
之后我便每天在床上挺尸,陈相递进来的消息说阿舟平安无事。
我就知道那小子是演的,他在感情上蠢得要命,但其他方面机灵着呢。
皇后病危,太子生死未卜,万事只在时机,且看这几拨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争他个鱼死网破吧。
21、
江南水患虽有天灾促成,可到底是堤坝年久失修,为官者素位尸餐,瞒而不报,甚至不惜截杀来上京喊冤的治水官员家属,以此瞒天过海,祸水东引。
江南的一方之长田刺史是柳贵妃表舅的儿子,自是属于四皇子阵营,淑妃一派自然会借此猛踩来助力五皇子,而皇上视柳贵妃四皇子为心肝,定舍不得其被拉下水。
事实摆在眼前,能大事化小最好,化不了也不能再扩大。
为安抚百姓,调查实情,我顺着那些人的小算盘私下传话让阿舟同意去江南赈灾,他虽遗憾缺席小妹的婚礼,却还是应下了。
人人布局,人人都是局中人。
路途之远和阿舟的有心截拦,消息一时半会儿传不到上京。
如今我在大家眼中,不过是一个即将死第二个儿子的悲催皇后。
22、
此刻我很懵逼。
因为我没躺床上了,结果皇上躺上了。
他是怎么突然蹿出来的我不知道,他蹿出来竟还替我挡了那支箭我就更不知道了。
事情是这样的,陈相说我在床上也躺够了,也该有所行动了。
于是我端着病怏怏的模样去寺庙礼佛,为阿舟和晚意祈福。
此行低调,我未带诸多随从。
上完香后我就预备走了,刚出寺门准备下台阶,就有利箭破空而来。
护卫虽反应灵敏,但毕竟在台阶下方,一时恐来不及近身格挡,只有边奔来边慌忙大声呼喊:“娘娘小心!”
一切都太过突然,我愣在原地,无措地闭紧双眼,脑海里想着那箭之快、之刃、之力道,会不会把我射个对穿?
“噗呲——”箭头刺破皮肉之声响于耳畔,可我却并没有感觉到想象之中的疼痛。
我缓缓睁眼,看清了挡在身前的人。
“皇上?”我怔怔望着他,喃喃道。
“阿竹,”他回首,带着安抚的笑容,声音温和:“你怎么……又不叫我贺承乾了?”
话音刚落,他便晕了过去。见状,我和随从急忙接住倒下的他。
我看着那支插在他胸口的羽箭,神色复杂。
——这是揍嘛满。
23、
皇上昏迷,柳贵妃和淑妃带着一众妃嫔哭哭啼啼地嚷嚷要见皇上,要侍疾。
人还没死呢,嚎得什么丧?
“皇后娘娘!”柳贵妃梨花带雨,那叫一个委屈,“您不让妾身们见皇上,到底是何居心?!”
因为药效,我现在表面看着依然很虚,但气场可一点没虚,冲她盈盈一笑,一字一句:“你、管、本宫——”
我就要平静,平静到显得每一个惹我的人都很贱。
“你——”
“送各位娘娘回宫!若是有不听劝的,直接打晕了送回去,老这么哭,对身体很不好的。”
本来还想继续闹的妃嫔听到打晕二字,哭声都噎住了,虽不情愿,却还是陆陆续续散了。
打发了她们,我退回寝殿内,却见皇上已经醒了,此刻半卧在床榻上 ,若有所思地看向我。
我无比坦荡,端起床头的药碗递给他,“喝药吧。”
他扫了眼自己的胸口,暗示:“胸口有些疼,使不上力。”
我点头会意,“明白。”
接着在他期待的眼神中,砰地把药碗放回原处,“那别喝了,费那老劲。”
“???”
24、
皇上被我气笑了:“我好歹有伤在身,况且是救你而伤的。”
行。
我重新端起药碗,准备一勺一勺喂给他。
他讶然于我的配合,但还是张嘴把药喝完了。
喝完药,接过擦嘴的锦帕,他一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将锦帕重新叠好,他才抬眸看向我:“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说?”
我点头:“等皇上你摊牌呢。”
他打量着我,眼眸微阖:“其实我有一瞬的疑惑,你乃将门虎女,区区羽箭,就吓得不能动弹?可当时顾不了那么多,现在想想,你是有把握的吧?”
我笑笑,“虽然不知皇上为何会出现在那里,但皇上不也对那支羽箭挺有把握的?”
“别对朕这么笑,看着瘆人。”
很好,还是自称朕顺耳。
我侧目,看着那件被利箭破了个细微小口的金丝软甲,目光柔和了起来,“皇上竟然贴身穿着,真教人意外。”
那羽箭确实刃,又淬了毒,但好在这金丝软甲护着,羽箭只是浅浅刺破了皮肤,医治及时,并无大碍。
“你送朕的,朕总会珍惜的。”他依旧看着我,目光饱含情意。
我冷笑,摇头:“不,不是我送的。”
他不解,面露疑惑,“什么?”
“阿珩送的,就你我有,阿舟和小妹都没给呢。”
他彻底愣住了,垂眸喃喃自语:“阿珩——”
说起阿珩,我神情怀念,“那小子脸皮薄,跟能工巧匠学了许久,才做出了两件,自己又不好意思给你,怕你又说他不务正业,于是在你生辰时,托我送与你。”
喉头微动,他再次抬眼看向我,神情苦涩。“你怎么又不叫朕皇上了?”
“摊牌满,总要有点摊牌的样子。”我不甚在意道。
“你是不是想说,那支羽箭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他问。
“不,但总归一切都朝我预设的方向发展,甚至你还帮了我大忙。我正愁如何让他们孤注一掷呢。”我笑容不减。
妃再尊贵,终究是妾,我不死,就永远是中宫之主。谁的儿子,都是我的儿子。
于是我故意泄露消息,让淑妃以为阿舟性命不保已成定局,我要把老五过继到自己名下。
淑妃会慌,是因为阿舟出事有他们浑水摸鱼的“功劳”,且猜想我一定打压其母家,甚至让她“芳华早逝”。
柳贵妃会慌,是因为她视我为死敌,料想我也是。
连失二子,皇上一定会对我心怀愧疚,旧情难忘未必不会对我言听计从。就算没有情意,顾及我身后的林家以及陈家等世家,他更不会贸然废后。
行至此处,她们唯有赌一把。
那支羽箭就算她们没有出手,我也提前备了一个“刺客”。
皇上神情落寞,仿佛从未看懂我一般:“朕以为你伤心难抑,怕你会做什么傻事,故而偷偷跟着你,不成想,全了你一桩美事。”
我颔首:“如此,多谢你了。”
他扯出一抹苦笑,叹息道:“虽然心里清楚,但朕还是想问,阿竹,你究竟为何这般怨朕?”
我语气平淡:“你觉得呢?曾经的山盟海誓,负了就负了。左右不过一句誓言,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去伤害我们的阿珩。”
“我们的阿珩是你气死的,你还记得他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我生他的时候,你说:‘珩,玉也,我的阿竹,给我生了块宝玉。’宝玉,宝玉,你爱的时候视若珍宝,不爱了,弃如敝屣。你说要我们母子平安,可如今却是生死两端。贺承乾,你没有良心。”
我和他之间不值得回首,一回首就觉得扎心。
“阿竹,”沉默良久后,贺承乾开口了,眼里泛着泪光:“朕从未想过要害死阿珩。”
“那是谁跟我说,说我最是了解阿珩,想个法子让他‘出错’,这样你好废了他?又是谁的女人故意设计,让阿珩在门外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又是谁纵容那些流言四溢,让朝野上下皆以为是我害死了阿珩——”
“阿竹!”贺承乾厉声打断了我,却又努力压制情绪,不让自己显得疾言厉色,“他是朕的儿子,他应该明白,一个国家的君主,不能只有洒落胸怀和仁慈心肠,雷霆手段,铁血性情,才能驭臣牧民,巩固江山。朕是天子,朕的眼里并非小家,而是整个天下,为了江山社稷,虽亲亦舍,你明白吗?”
我失笑,摇头,“你还是不了解阿珩,你但凡对他说一句他不合适,他都会主动退出。他却傻傻地以为,你的严厉,你的苛责,仅仅是你想要鞭策他成为更好的太子。”
他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都听倦了,他总说阿珩做的不够好,可哪怕是那些对家,除了总拿阿珩的仁慈说事,又能真的挑出什么错处?交到他手上的事情,哪一件不是办得漂漂亮亮的?
我不想多话,收拾神情起身往外走。
“阿竹——”他很慌张,生怕我一去不回似得。
“我知道你要去做什么,我也知道我们终究是回不去了。但时至今日,我还是想问,你心里……还有没有我?”
这话问得让人好笑,我也确实笑出了声,回头看向他,反问:“皇上,你知道科考吧?”
贺承乾不解于我的答非所问,“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不——”
“你当然知道,”我打断他:“你对于我的爱意就是一次科考。爱是必答题,你曾经对我交出绝佳的答卷,可答卷答卷,答完就倦,已经做对的题,谁还有闲心反复琢磨。”
“我不是——”
“你不是那样无情的人,”我再次打断他,“你多情,你的心碎得跟饺子馅似得,每一瓣都爱着一个人,后宫三千弱水争着抢着只为得一瓣。”
“呵——”他被我怼了一晚上了,语气终于带了些不甘与埋怨,“是啊,人人都稀罕朕,人人都抢着要朕的真心,可你为何说不要就不要了?”
我要你心干嘛?包饺子吗?
“阿竹,”贺承乾往床边挪了挪,抬手拉住我的衣袖一角,神情委屈又讨好:“你为什么不在乎我了?你真的不在乎我了?”
“我是突然不在乎你的吗?”他越这般,我反而越平静。
“……”他明显茫然一下。
“皇上,咱们不是少男少女了,无论在外人眼里我们看着多年轻,终究不是只在乎情情爱爱的年纪,你跟我说这些,不觉得好笑吗?”边说着,我欲扯开衣袖。
“不,不,阿竹——”他用力拽住我的袖摆,“我对你的爱是真的,我对你永远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我信你皇上,”我实在是有些疲倦,放缓了语调,轻拿开他的手,“你心里有我是真的,你为我以身挡箭是真的,你那一刹那的担心也是真的,就如你曾经不顾一切地要娶我也是真的,你的爱永远都是真的,但并不永恒。”
“皇上,你总说我冷淡,绝情,认死理,没良心,可你的多情,又何偿不是无情?”
25、
回到凤仪殿,阿拂给我递来一封密信,打开一看,发现是阿爹的笔迹。
“阿宝尽可为,吾助。”
光阴飞逝,如今我的阿爹也已霜雪染鬓。
可我仍清晰记得他送我出嫁那日对我说的那些话。
他这个世家出身的大将军,自年少就是个潇洒豪迈的性子。母亲早逝,他也未续弦,得我这么个独女,教得是君子六艺样样精通。
彼时的贺承乾除了储君身份,既不受重视也不受宠。圣上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也并未给他物色什么太子妃。
当时他不顾一切地求娶我,可以说是朝野哗然。
圣上当然乐得,因为这利于他权衡利弊,况且林家的丹书铁券摆在那,名声又好又忠心。
林家忠心护主,却从未有子女入皇室。
阿爹对这个女婿,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送我出嫁那日,他依旧是笑得豪迈潇洒,“阿宝,爱会让人勇敢迎万难,但如果有一日这份勇敢变成了委屈和妥协,记得告诉阿爹,阿爹给你撑腰。”
我林鹿竹才不会委屈妥协。
如今我已制造出皇上病危的假象,并放出太子无碍的消息,且看这些牛鬼蛇神,如何收场。
26、
皇上遇刺病危,太子大病初愈在江南未归,四方之乱还未起,宫中却先乱了。
柳家苏家联手,以先太子之死为由,以“清君侧,废妖后”为名,将皇后软禁凤仪殿,胁迫其自请废后。
思虑皇后周全,林家按兵不发。
谁知皇后宁折不弯,自己服了毒。
林老将军震怒,更是天降神兵,长驱直入宫门。
关键时刻,原本病危的皇上却好端端出现了,轻飘飘甩下一句都是误会。
拿着玉玺还没盖印的柳尚书苏侯懵逼了,忙不迭跪下连连磕头认错,哆嗦着直道误会误会。
在上一代皇帝的千锤百炼之下,面对这种吃饱了撑着的造反,百姓已经稳重到可以关起门来淡定磕瓜子了。
还是那句话:没关系,都有病。
27、
我醒的时候,发现手被阿爹握着。
以往他见我,都是行的臣礼。
褪去那身盔甲,他也不过是位父亲。
他见我醒了,笑得温和,“嗓子还痛不痛?”
柳苏都是老狐狸,别想用点假药蒙混过关。
阿拂又怕我真死,又是灌药,又是扣嗓子催吐。
阿爹一边替我喂药,一边示意我不要说话:“你跟阿爹都清楚,所有的一切,不过是皇上的默许。”
那会儿皇上不满意阿珩,前朝后宫使出浑身解数想让皇上选自己拥立的。他虽没向任何人透露自己中意的人选,却自知瞒不过我,直言要阿舟做太子。
如他所愿,阿舟是位好太子,他需要借我的手打压这些人。
他既然借我的手,我就再添把火,让这些人赌大一点。
我说了,人人布局,人人都是局中人。
“不过——”阿爹顿了下,“柳贵妃四皇子,还有淑妃五皇子,从头到尾在自己宫殿没出来过。平了宫门之乱后我去找他们,发现都被人困在殿内。”
皇上的人?
我倒是没想到,他为了保住柳映和老四,连这个办法也用了。
本以为自己是最后赢家的柳映被皇上摆一道,此刻估计憋闷死了,
老四老五去了封地,柳映从贵妃被贬为了妃,淑妃成了嫔。
明天,阿舟和晚意就回来了。
——开心。
28、
屁。
这俩又打架了!
才回来几天,暗探不是说他俩在江南感情升温了吗?
不行,我得帮一把。
阿拂:“总觉得下药这事不靠谱。”
我:“那你觉得我靠不靠谱?”
想起我教嚣张的柳贵妃重新做人,阿拂重重点头,:“靠谱!”
我:“那不就成了,我靠谱,我下的药肯定也靠谱。”
阿拂:“……”
29、
第二日。
阿拂:“皇后娘娘,你现在感想为何?”
我:“悬着的心终于掏出来了。”
阿拂:“心里的石头终于砸脚了。”
陈晚意清早回家了,路上碰到阿拂打招呼,也气鼓鼓的。
就一晚上,发生了什么?
30、
凤仪殿内,我跟阿舟面对而坐。
阿舟:“怎么了母后?”
我:“我不开心。”
阿舟:“为何?”
我:“因为你让我做家务了。”
皇上:“母后是皇后,需要做什么家务?”
我:“你让我颜面扫地。”
阿舟:“……”
半晌,阿舟叹气,“母后,我总觉得自己想起来了。”
真的?!
这药还有这效果?
我只听说这药会让人气血上头,一时冲动,这种情况最适合说真心话了,想不到还能治失忆?
“何出此言?”他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也许是先入为主了,”阿舟难得露出苦恼的表情,“我最近常常做梦,梦里雪中那人回首竟然——”
“竟然给你来了个川剧变脸?”
“母后别闹——”阿舟是真的苦恼了,“竟然是陈晚意。”
“啪——”我一拍案桌,“什么竟然!你个兔崽子,你还在竟然?!”
“母后——”
“闭嘴!贺归舟,你给我回去仔仔细细反省两日,要么助陈晚意入仕途,他是个有才情的,当你的太子妃我还觉得屈才了呢,要么,把他扛回来继续做你的太子妃,一天天的,净是事!”
阿舟前脚走,皇上后脚就来了。
一场闹剧结束,咱俩都心照不宣的不谈往事。
他喝了杯茶,才开口:“阿舟的太子妃……”
“臣妾很满意。”我几乎是斩钉截铁。
他又试探着开口:“朕看阿舟不是挺中意赵锦的——”
我宛如看傻缺,“皇上,那可是罪臣之女。”
哦,忘了,咱们皇上心善,祸不及家人,赵锦好好的呢。
“咳,罪臣之女也比断袖好听点吧。”
我知道他一旦有了主意,就会一直打这算盘,便决定来剂猛药,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凑近:“皇上,赵锦喜欢陈晚意。”
“……”
皇上嘴角肉眼可见地抽搐了一下,良久,憋出一句:“阿舟跟晚意挺好的。”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装作自己很忙。
“朕还有些奏疏需要处理,改日再来看你。”
我望着他心事重重的背影,不厚道地笑了。
31、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这天在百花园晒太阳,阿拂给我递来一封信。锦布包裹,没有署名。
展信一看,果然是赵锦。
我在寺庙遇刺那日,遇到了赵锦,她乔装打扮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正在点香。
抛去那层赵家嫡女的伪装,她其实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
她开门见山,希望我帮她摆脱赵家嫡女身份的束缚。
我饶有兴趣,问她为什么觉得我会帮她。
她虽然跪着,背却挺得笔直,“因为臣女很喜欢皇后娘娘,臣女自小就想,长大一定要做如皇后娘娘那般洒脱的女子。
可臣女生在赵家,十几年来活得像个傀儡,每日去演戏,去做一个令家族满意的嫡女。这是臣女的命,可臣女不认命,只要有一丝希望,臣女都会拼尽全力力争取,臣女力微,求皇后娘娘成全!”
如她所愿,我帮了她。
自此天高海阔,任尔高飞。
“娘娘,”阿拂凑过来看信,发出疑问:“所以赵小姐喜欢太子妃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乐出声:“当然。”
“啊?!”阿拂震惊,“可是那日百花宴,太子妃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她踹下了湖。换做别人,仅仅一面,还如此狼狈,这都能喜欢上?”
那日赵锦因为人设,同几家小姐私下闲聊时,故意附和那些姑娘和暗中的耳目,十分嫌弃地说阿舟是个短命的。
偷听的晚意护短心切,冲出去假装不小心把她踹下了湖。
我当时不明情况,还以为他是吃醋,乐呵呵给他赏了根千年老参。
“确实是一见钟情,”我躺在摇椅上悠哉悠哉,“不过他们更早就认识了。”
“真假?”阿拂闻瓜而动,两眼放光。
我看着远处同阿舟蹑手蹑脚捉蝴蝶的晚意,含笑点了点头。
这是赵锦告诉我的。
赵锦跟晚意都是个苦命的孩子。
赵锦自小被家里人当攀权附势的工具培养,被寄予“厚望”的她稍有出错,动辄打骂。她是个倔强的孩子,从来没有在家人面前哭过。
可每每去寺庙看到宝相庄严的佛像,她的泪水就止不住,她内心那么平静,却又如此委屈。
那日上香她也哭了,她默默地流泪,没有注意四周。所以一旁沉默的小公子开口时,把她吓了一跳。
陈晚意没有看她,只是在她身旁不远处放了一方锦帕,他对佛拜了三拜,像是对赵锦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别哭,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陈相这辈子唯一的错处,就是横刀夺爱强娶了晚意的娘。
娶了就娶了,可得了人又想得到她的心。晚意娘受不了,疯了。
她那疯病,时而清醒时而癫狂。可不管清醒还是癫狂,她都不会忘记一件事——折磨晚意。
晚意的出生注定就是她的污点、她的心病,他不死谁死。许是为人母者还残存的良知,终究没有弄死晚意。
这孩子自年少就过得不好,亲娘总想弄死自己,一般人还真看不开。
可少时经历并没有让他养成阴冷沉郁的性子,反而有着少年意气和潇洒不羁,这就是为什么阿舟喜欢他,我也喜欢他的原因。
阿拂听得叹息想了想,又问,“那太子妃认出赵姑娘了吗?”
我取了块桃花糕,咬了一口,清香味道令人欢喜,“女大十八变,他一开始没认出来。”
后来因为把赵锦踹下湖,阿舟带他去上门赔罪。赵锦红着脸瞧他还让他十分摸不着头脑。临别时,他无意瞥了眼她手中的锦帕,才恍然大悟。
所以在后来鸡飞狗跳的日子里,晚意总是有意无意地跟我提起这个姑娘,说她其实挺可怜,挺身不由己,他知道我会修理赵家,也希望我能“高抬贵手”,别去牵扯这个姑娘。阿舟那小子不明所以,还时常吃飞醋。
“这桃花糕还真不错,来来,尝尝。”我示意阿拂吃一块。
阿拂接过,看着远处的两少年,感慨,“也算苦尽甘来。”
苦尽甘来也是苦过的。
但就如晚意所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如今一人自由余生,一人爱意包裹,都好得很。
32、
宫门之乱结束一年多之后,封地传来消息,说老四病了。
其实就是个不大不小的风寒,不过是造点声势,意图得到曾经最疼爱自己的父皇的垂怜。
但关心则乱,亲生母亲总是看不得孩子受苦的。
以为老四要蹬腿的柳映天天变着花样哄皇上开心,最后再求其将老四接回来养病。
天子一言九鼎,况且柳家闯的是塌天大祸,如果皇上这个时候接老四回来,谏台大臣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所以无论柳映如何求,皇上也没点头。
柳映没法,上门找我。
一开始大约是想求我的,但一看到我,话就变了味。
“阿岑已经去了封地,说是封地,其实半点实权也没有,皇后又何必不安心,步步紧逼,不给人活路?”
我看傻子似得瞧她,只觉莫名其妙,“柳妃,你觉得本宫有那闲情掺合这事吗?”
皇上这人就是如此,多情又疑心,有时候话越少才越好,亏她还当了这么多年宠妃,我还真以为她已经够了解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点臣妾是当真不及皇后。”柳映几乎说得是咬牙切齿。
好不容易得闲准备睡个午觉,她还来我这闹,这会儿我是真不想惯她了,“你既然跟本宫掰扯这些,那本宫就告诉你。”
“本宫若真想计深远,只怕你的坟头都长草了。本宫不赶尽杀绝,也算是为阿珩的孩子积德。再说,皇上既下了心要老四去封地,还会让他有实权?”
“为了江山社稷,君位稳固,你应该庆幸老四还能得个富贵闲散,真再闹,皇上保不齐看出你野心未消,干脆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柳妃听了这些话,整个人愣住,像被撤了力般不顾仪态瘫坐。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将她们杀之而后快,与其让她们带着怨毒诅咒死了个干脆,不如让其住堂皇明殿,享富贵尊荣,却日日安坐不行,安睡不能,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时时战战兢兢地担忧着,惶恐着,害怕随时都会失去眼前的一切。
如此,更不会去叨扰了我的阿珩。
我看着她的狼狈模样,有些心烦,示意宫女送她回去。
她本愣愣地任人搀扶着往前走,却在走了几步后猛然挣开左右,转身指向我,似哭却笑,
“林鹿竹,你看我笑话,其实我也在你笑话。即便你在旁人看来多么威风,多么不可撼动,却也不过是靠着皇上的那点自我感动的爱意,利用皇上那绝不甘心的愧疚来谋划,来算计吗?哈哈哈哈哈——”
阿拂最是恨她,呵斥左右:“还不快将柳妃娘娘送回去!”
柳妃也没疯,自然不敢再得寸进尺,刺了我几句,大为畅快,笑着整理仪容,施施然行礼后便退下了。
阿拂怕我难过,上前扶我,“娘娘——”
我哑然失笑,安抚地拍拍她,“别啊,亏你还是我的心腹丫头,可别这么不了解我。”
不然怎么说柳映不成气候呢?
男人的真心能吃饱饭?
山盟海誓,花前月下,大梦初醒后就不该沉溺其中。
她说的没错,我是在利用皇上对我的爱和不甘心谋划,但那有怎样?
他纳了这么多肖似我的美人充盈后宫恶心我,我还不能利用他筹谋前程?
把一生倾注依靠在一个男人身上,得不到就一哭二闹三上吊,蠢不蠢?
不过也不怪她自以为是,她是唯一一个不像我的后妃,容颜绝色,自成一派,皇上宠她宠得连我曾经都误以为他是遇上真爱了。
皇上的心腹阿福,心始终是偏向我的,于是有意无意地套过皇上的话,后来得出一个结论:皇上是愧疚。
皇上愧疚与我的错过,找了这么个人,沉浸其中,建立一个和谐美好的三口之家,恍忽觉得自己没有违背当初的诺言。
愧疚个屁,我还没死呢,净整这些花里胡哨恶心人。
正回忆着往事,有侍从来报,说皇上今晚不来我这用膳了。
他最近新得了一美人,此刻正温香软玉,好不欢喜呢。
之前阿福偷偷告诉过阿拂,说是不像我,其实那双美目像极了。
他不来,我自然高兴。招手让一小宫女过来,“去告诉阿舟和晚意,今晚来母后这吃饭,母后今天开小厨房,厨子好几个新样式菜憋着,正愁何时下厨呢!”
小宫女知道今晚大家都有口福了,欢欢喜喜行礼,“是!”
看着她欢快的步伐,大伙都笑出了声。
阿拂凑到我耳畔,低声道喜,“娘娘,方才忘了说,公主明日要进宫来看您,还有,她有喜了!”
我言闻,笑得更欢了,“好好好。”
日子嘛,自己过得舒心才叫美满。
来源:宫墙往事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