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卡里还躺着一万四千八百九十六块整,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到我爸给我转了三十万,备注是“别再熬夜”。
我今年三十七。
卡里还躺着一万四千八百九十六块整,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到我爸给我转了三十万,备注是“别再熬夜”。
早上醒来,手机屏幕亮着,工资条提醒只有三千。
我笑了一下,笑得像筋拉到一样疼。
办公室的窗帘半拉着,灰尘在阳光里飘成一条雪纺。
我把工位上的保温杯拧开,里头的枸杞把水泡出一种烟酒嗓子的颜色。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财务小任露出半张脸,说,“签个字,年终到了。”
我点头,拿起笔,笔尖在纸上蹭了一下,出墨不畅,像这公司的氛围。
我签了自个的名字,三秒钟。
撤笔时,腿有一点麻。
小任看了我一眼,眼神像躲猫猫,落在我旁边的绿萝上,说,“辛苦了啊。”
我笑了一下,又笑疼了。
回到工位,屏幕上是昨晚没收尾的一个需求,APP里一个无聊的“积分商城”项目,我做了两个月,最后上线当天被老板说太俗,要换成“轻奢福利站”。
我给“轻奢福利站”改了十五版。
现在它还在那里,界面粉到发白,像廉价美甲。
我点开邮箱,年终奖通知邮件的标题是大写加粗的“激励同行 再创辉煌”。
正文里写:“2024年公司经历市场波动与结构转型,依据公司整体利益与团队贡献,经综合评估与董事会审议,发放年终激励3,000元整。”
我盯着“董事会”三个字看了五秒。
鼠标滑到右上角,点了关闭。
这天早上八点半,到十点,我喝了两杯水,去了一次厕所。
回来路过会议室,看见黄总在里面训销售,说单子为什么拖,为什么电话不打,为什么客户不回微信。
他皱眉头时额头挤出个“川”字,像我们公司LOGO的变体。
他看见我,冲我一点头。
我也点头,像两个井盖在互相点头。
下午两点,部门周会。
巧的是,HR比以往更温柔,她说来来来我们聊聊心声,大家要坦诚。
我心想,这话一般是要搞“走心”。
到了四点,群里发了个通知,说季度复盘,明天上午十点,全员参加。
我以为走过这么多公司,也算见过世面,年终奖这玩意儿,说三十万发三千,也不是第一回。
你信口胡诌,归根到底也要码到纸上,落款一个“董事会”,我就知道你练过。
晚上,我十点回家。
家里屋子不大,八十平,两室,窗台上放了我和老婆从长沙带回来的辣椒酱。
老婆在厨房翻炒豆角,锅里吱啦吱啦,之字形的油花在锅底炸开。
她问我,“发了吗。”
我说,“发了。”
她手一顿,锅铲停在空中,很像一个打算放弃的人。
她说,“多少。”
我说,“三千。”
她把锅铲放下了,叹气的时候,眼角像是把一个胶带撕开,轻轻啪一下。
她没骂人,也没拍桌子。
她说,“你先洗个手,菜快好了。”
我点头,进卫生间,挤洗手液,抬头看到镜子里,我自己像一个没有任何证据的检察官。
吃饭的时候,电视开到新闻频道,主持人在播春运。
老婆给我夹了块煎豆腐,外面焦内里嫩,我咬第一口,油就蹿出来喷在牙龈上。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这块豆腐,外焦,里头软。
老婆问,“你还去吗,明天的复盘?”
我说,“去。”
她看着我,说,“别冲动。”
我笑了一下,说,“我冲动什么,我连情绪都充值失败。”
她没笑,又给我夹了一筷子青菜。
我放下筷子,说,“你知道吗,我其实不想当英雄,英雄都短命。”
她说,“那你就当个正常人,正常人也能活得体面。”
我点头,嗯了一声,像同意了谁家小孩儿上兴趣班。
晚上十一点半,她睡了,我一个人在客厅坐着,手机翻来翻去,滑出个十年前的朋友圈,是刚进这家公司的某个晚上,我发了一张会议室白板的照片,写着“愿我们都能发大财”。
那时候我的脸瘦,眼神亮,像刚泡好的绿茶。
我给自己点了个赞,又删了。
第二天,九点五十,我到公司。
会议室门口摆了几盘水果,香蕉把皮顶出点裂口,像微笑的假牙。
C位摆着一个投影屏,屏幕蓝底,白字,“2024 Q4 复盘会”。
大家鱼贯而入,坐下时椅子发出一圈擦地的叹息。
十点一到,HR笑脸盈盈,说欢迎欢迎,今天不光复盘,更是我们勇气与坦诚的时刻。
她念了三句类似鸡汤的东西,用词温暖,空气冷得要命。
黄总站起来,西装笔挺,表情糊在脸上,笑容从眉毛上方开始就止步了。
他说我们公司去年经历了行业寒冬,竞争惨烈,能活下来很不容易。
他说要感恩,要理解,要同舟共济。
说到“同舟共济”时,他朝我看了一眼,眼神像一个没戴眼镜的人在找眼镜。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皮鞋泛着蜡的光,像一面小镜子,照出一个缩小版的我。
复盘开始,先让销售讲KPI,讲客诉,讲流失。
我耳朵嗡嗡响,像坐在电风扇旁边。
轮到产品部,我旁边的小李把PPT点开,第一页是“增长洪流”,第二页是“战略协同”,第三页是“用户感知”。
每一页都堆了四个饼图,像四枚不太好吃的月饼。
黄总听得头点得像一台轻微抖动的打印机。
中途他抬手制止,说“别讲虚的,讲事实”。
小李却还拿出一套词,说“用户增长环比提升27%”。
我在笔记本上写了一句:“指标感动了我们自己”。
我把这句话划掉了,怕这纸被谁看到。
轮到我。
我往前挪了挪椅子,站起来,PPT只有六页,标题很土:“产品部年度工作真实复盘”。
我第一句话是,“我先说年终奖的事。”
会议室像被人按了暂停。
空调出风口吹出来的风敲在窗帘上,“哗啦”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像下雨。
黄总笑了一下,说,“小沈,别跑题。”
我说,“我跑题,跑给谁看呢。”
我停了一秒,突然觉得喉咙里有一粒沙子。
我说,“去年四月,黄总你在我们餐叙上承诺,核心骨干年终三十万起。”
我停,吸气,继续,“七月你在全员会复述,九月你在内部管理群里,以文字确认,说‘业绩达成,按约兑现’。”
我抬手,指PPT第二页,上面三张截图,聊天记录、邮件纪要、全员会视频截帧。
屏幕上我的鼠标划着红框,像一个迟到的检票员。
有人小声倒吸气,像冬天打篮球扭了脚。
黄总笑容更加稳健,说,“那个是当时的预计。”
我说,“预计不是空头支票。”
我顿了下,觉得自己这句太像鸡汤了,嫌弃自己。
我说,“我收到三千。”
我把银行短信的截屏放上去,收款备注后面是一串数字,像墓碑。
会议室背后,有人咳了一声,忍了又忍。
我知道这不是他们的问题,我也没打算把砲口对着他们。
我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三千。”
我把第三页点出来,是一个名单,没有名字,只有编号,A1到A37。
我说,“A1参加了去年两个重大版本,白天开会,晚上写PRD,凌晨改UI。”
我说,“A5三个月出差海南,项目从无到有,最终上线,最后绩效B-。”
我说,“A12去年十一月父亲住院,白天陪护,晚上远程赶方案,十二月收到优化通知。”
我说,“A37的故事,我就不说了,怕你们说我煽情。”
黄总脸色有点灰,像窗外的天空突然把亮度调低了三格。
他清了清嗓子,说,“大家要看大局,公司的现金流压力很大。”
我点头,“我知道。”
我说,“我知道公司有压力,我也知道行业在洗牌,我更知道你们在学会怎么用‘大局’二字把所有具体的人碾过去。”
有人忍不住笑了一声,笑得像抖了一下肩。
我赶紧收住自己,怕声音太硬。
我说,“我不是来吵的。”
我把第四页点出来,是一个折线图。
上面的数字不是KPI,是加班时长、上线次数、用户净推荐值、版本回滚率。
不是某个老板喜欢的漂亮曲线,而是散到各处分布的点,像天上随便撒的星。
我说,“我们花了两百三十七个深夜,做了一个你们认为‘太俗’的商城。”
我说,“但它在上线四天,用户活跃上升了16.8%,转化率增加了3.2%,你们没看,因为你们忙着做‘轻奢福利站’。”
我说到“轻奢福利站”,忍不住笑了一下,笑声像一根弹簧,弹一下就缩回去了。
黄总截断我,“小沈,我们今天是复盘工作,不是讨论薪酬。”
我点头,“好。”
我把第五页点出来,标题是“复盘”。
我说,“复盘第一点,复盘我们嘴巴比手更快。”
我说,“每一次战略调整,我们可以用更少的词。”
有人低头记笔记,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声,像一条鱼在沙子里游。
我说,“复盘第二点,复盘我们喜欢美化,喜欢用漂亮词汇盖住丑陋事实。”
我说,“第三点,复盘我们不愿意对人负责,只愿意对报表负责。”
说到这里,我停了一下,心跳有点快。
黄总站起来了,他很大方地笑,说,“小沈,有些话你讲得不错,但别激动。”
他说“别激动”三个字时,右手虚虚按了一下空气,像一只手在抚摸不存在的猫。
我看着那只不可见的猫,突然觉得很累。
我说,“我不激动。”
我把最后一页点出来,标题只有两个字:“选择”。
我说,“我今天来,是来做一个选择。”
我把口袋里的U盘拿出来,金属壳在灯光下出了一道线,像一根纸割。
我说,“上面是过去一年我们团队全部的复盘内容,真实的,带血的,能用的,能刻在每个人简历里的。”
我说,“我会发到全员邮箱,连同年终奖承诺的截图。”
我说,“对不起了,这不只是关于钱。”
我说到“对不起了”,其实是对自己说的,因为我知道,发出去,就没得退。
会议室里有人坐不住了,椅子脚在地上刮出一道短促的“吱”。
黄总的笑容消失了。
他合上手里的笔记本,指尖敲了敲封面,发出砰砰两声。
他看着我,目光像两枚按下去的图钉。
他说,“这属于商业机密。”
我看着他,笑了一下,“哪部分是机密,承诺吗。”
我说,“或者我们每天晚上九点之后的呼吸。”
他说,“你这样是在绑架公司。”
我说,“你给我的三千才是绑架。”
我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点抖,我吸了一下气,像把一张皱纸压平。
我说,“但我承认,我是赌。”
我把U盘插进自己电脑,邮件界面开着,收件人选全员,主题写“真实复盘与承诺公示”。
我停了一下,指尖悬在发送的按钮上。
我听见有人轻轻说,“发吧。”
我不知道是谁说的,也许是我自己脑子里说的。
我按下去。
屏幕上一个蓝条快速跑到头,跳出“发送成功”。
空气里有一秒钟像被谁抽走了氧气。
我拉开椅子,坐下。
黄总盯着我,笑容又回来了,这次是真笑,露出一点牙龈。
他说,“好,既然你要玩,我们就玩大一点。”
他抬手示意HR关门。
他说,“今天就把这事说清楚。”
他说“说清楚”三个字时,我突然想起我妈逢年过节在饭桌上说“掰扯清楚”,语气里柔和里带刺,像长在墙脚边的玫瑰。
HR把门关上了,门缝里跑进来一点冷气,像一只偷偷进来的猫。
黄总环视一圈,说,“谁赞成小沈的做法。”
没人举手。
我也没想有人会举手,我知道他们不是不想,是不敢。
他又说,“谁反对。”
依旧没人。
尴尬从桌子中央像一锅粥一样突突冒泡。
黄总笑了,笑得像接住了一颗掉下来的石子,说,“都不说话,那就我说。”
他把话筒拿在手里,人往前倾了一点,像一个准备翻跟头的体操运动员。
他说,“年终奖是公司根据整体利润和现金流发放的。”
他说,“我们确实承诺过,但前提是达成目标。”
他说,“你们没达。”
我抬起头,觉得他那句“没达”像一根干净利落的绞绳。
我把屏幕上另一张图放了出来,是全年营收、毛利、成本、人效的对比。
我说,“如果按照九月的目标,我们确实没达。”
我说,“但你们在十月悄悄把目标拉高了30%。”
我说,“然后十一月又改了一次,改成‘愿景指标’。”
我说“愿景指标”三个字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滑稽。
黄总不笑了,他脸上浮出一种“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的神情。
他说,“你这是偷换概念。”
我说,“你这是偷换世界。”
我知道这句太狠,甩出去就像砸别人一巴掌。
我收回来,换了句,“我们可以慢慢查证。”
黄总沉默了一下,桌面上摆着的矿泉水瓶身透明,里头的水面因为空调轻轻晃。
他突然变了话题,说,“小沈,你在公司多久了。”
我说,“七年半。”
他说,“我记得你刚来时,还是个小产品,现在你管一个组,我也算是看着你成长。”
他说到这里,声音里带了一丝父爱主义的温度。
他说,“我不想为难你。”
他说,“你先把邮件撤回,咱们私下聊。”
他说私下聊的时候,眼神滑过我肩膀, 像一条鱼躲过了渔网。
我沉默了一下。
我想起昨晚回家路上,街角有个小贩在推着车卖烤红薯,红薯香气暖到鼻腔里,旁边一个穿校服的男孩咬了一口烫到掉眼泪。
我想起我爸给我打电话,问我过年回不回,他说你妈还惦记那只高压锅。
我把这些心事拿起来,像拿起一个沉的石头。
我看着黄总,说,“撤不了。”
他眯了一下眼睛,像受了凉。
他说,“你知道你这是什么后果。”
我说,“知道。”
我说,“但是你也知道,有一些后果,不是我一个人的。”
我说完这句,突然觉得嗓子干到像一片沙漠。
有人递过来一瓶水,是销售老王,四十一岁,孩子上三年级,经常请假去听家长会。
他递给我时很轻,像怕把空气碰碎。
我接过来,拧开,喝了一口,再放下。
黄总把话筒放在桌上,指尖敲了三下,像在敲一扇看不见的门。
他说,“那我们现在就做个投票。”
他说,“赞成公司按照目前方案发放年终的,举手。”
没人举。
他又说,“那赞成按照之前承诺的标准发放的,举手。”
沉默。
我觉得这时候谁举,都像在自杀。
我看着桌面,木纹像一条河道,走到边还有个涡。
黄总把目光移向HR,HR低头看表。
他叹了口气,说,“那就散会。”
他说完这两个字,转身要走。
就在这时候,门被敲了三下。
节奏不急不缓,像敲在一个人的背上。
门开了,进来的是老板,真正的老板,董事长裴总。
他五十出头,头发剪得很短,脖子上挂着一个工卡,工卡上的照片比真人年轻十岁。
他看了一眼场内,笑,说,“我来晚了。”
黄总往后退了半步,像一道影子回到更暗的地方。
裴总把手里的外套递给门口的助理,自己拉开椅子坐下,目光扫一圈,停在我的PPT上。
他问,“发了吗。”
我直起腰,说,“发了。”
他点点头,像是对天气的反应。
他说,“好。”
他说“好”的时候,语气平平,我却听出里面那一点点铁。
他把手掌摊在桌上,指头很修长,关节有一点厚,像常年打球的人。
他说,“我先听一遍。”
于是,我又把六页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我尽量克制掉自己的态度,只讲事实。
讲到第三页名单,我停了一下,说,“我不点名,这是他们的尊严。”
裴总一直没打断我。
他听完把目光落在黄总身上,说,“他讲得有问题吗。”
黄总声线有点紧,说,“他没有把现金流压力讲进去,这是关键。”
裴总点了点头,像接受了这个要点。
他说,“我补一页。”
他说完,向我要了电脑,打开邮箱,把一个压缩包拖进桌面,又拖进PPT,点开。
屏幕上跳出一堆表格,像公司的肠胃被掰开给人看。
他点到一张“管理层激励发放表”。
最上面五个名字,熟悉到刺眼。
每人年终,四十五万到一百二十万不等。
下面还有个“特殊奖励”,备注写着“战略落地关键贡献”,金额各二十五万。
裴总看了一眼我,说,“你们看,就这些人拿了。”
他又把一张“公关费用报销汇总”点开,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宴请餐费、马代团建、摄影服务、某某端午礼盒。
金额旁边,有的是五位数,有的六位数,像一个个被人塞进嘴里不让吐出来的馒头。
会议室里有人低声骂了一句,“我靠。”
声音很轻,像空气的爆破。
裴总合上电脑,说,“黄总,你来解释。”
黄总没有动,他的嘴唇开合了一下,像一个人在水里试图说话。
他说,“这……这是我们为了保客户,保项目。”
裴总问,“保住了吗。”
黄总稍微抬了抬下巴,说,“保了一部分。”
裴总点头,“那另一部分呢。”
黄总没说话。
裴总把手指敲了敲桌子,说,“你承诺的那三十万,是你说的,还是我说的。”
黄总吸了一口气,说,“我说的,但是在你这个方向下。”
裴总点了点头,像把一个微型螺丝往里拧。
他说,“我记得在全员会上,我说,兑现承诺。”
他说,“现在看,你们兑现的是别的。”
他看向我,说,“你发邮件,是你最后的办法?”
我点头,“我不想把事情扭成拉锯,但是我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说这句的时候,嗓子里有一点哑。
裴总点头,说,“行。”
他说,“今天这个会,先停十分钟。”
他说,“我去楼下抽根烟。”
他说完站起来,往门口走,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我一下,眼神像一条拉直的线。
门关上,会议室突然像被抽空。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有人抬头看天花板,像在等一个答案从上面掉下来。
我低头看手机,“别逞能。”
我回她:“我没逞能,我只是把门打不开的时候,从窗户出来了。”
她回了一个沉默的表情,又发,“实在不行,我们回长沙。”
我想起长沙的冬天,桥洞底下的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剁剁剁。
我回她,“再等等。”
十分钟后,裴总回来,身上带了一股薄薄的烟味,像一张刚从火里拿出来的纸。
他坐下,说,“继续。”
他说,“刚刚我和财务总监沟通了一下。”
他说,“我们现在账上的现金,按勒紧裤腰最强节奏,能拿出一千八百万。”
他说,“远远不够。”
他说“远远不够”的时候,眼神没躲。
他说,“但承诺要兑现。”
他说,“我们把管理层的激励全部暂停,已经发的,追回。”
他说,“包括我。”
会议室里有一个短促的惊呼,像鸭子突然被捏了一下脖子。
裴总继续说,“另外,所有公关费用,从今天起冻结,一笔一笔重审。”
他说,“年终奖的兑现,分两期发放,第一期,核心骨干按承诺的40%到账,三日内。”
他说,“第二期,按项目利润结算,六月底前补齐。”
他说,“发不出,我签字,卖资产。”
他说“卖资产”三个字的时候,我看见他的手背筋浮出来,像两条小蛇。
黄总的脸更白了。
他张嘴,“这不合规。”
裴总看了他一眼,说,“你就合规吧。”
他说,“这个局,是你铺的,我来收。”
他说完,把目光移开,像把一块石头从一条河道移到另一条。
他转向我,说,“你把复盘再发一次,附上这次会的决议。”
他说,“以后,这类邮件,先进我信箱,再全员。”
他说这句时语气并不硬,像是在教一个年轻人怎么过马路。
我点头,“好。”
我心里有一种酸,酸得眼睛有一点热。
他抬头看了全场,说,“还有谁要说。”
沉默里,销售老王举手。
他说,“我有一点想说。”
他站起来,两手抓着椅背,像怕自己倒下。
他说,“我们过去一年,很多时候也在骗自己,跟客户说我们能做,跟自己说钱会来,跟家里说再等等。”
他说,“我今天不求别的,我求一句实话。”
他说完这句话时,嗓子抖了一下,像有风从里面吹过。
裴总点头,“我今天说的都是真话,能做的做,做不到的,不骗你们。”
他又看向黄总,眼神很平静,“你去财务室等我。”
黄总站了一秒,像定格了一帧画,然后转身走。
他走路的时候,鞋跟敲地,是很轻的“嗒嗒”。
门关上后,会议室里有一点点骚动,又迅速静下来。
裴总长吐了一口气,说,“散会。”
他说,“各部门负责人留下。”
人群像水平线一样慢慢移动。
我坐在位置上,没动。
裴总看了我一眼,指了指他旁边的空椅子。
我挪过去坐下,心里有几十只小鸟在同时喷嚏。
他看着我,问,“你叫什么。”
我说,“沈临。”
他说,“名字不错,随机应变的临。”
我笑了一下,“临事而惧的临。”
他说,“也好,惧一点的人,做事稳。”
他翻开笔记,问,“你团队有几个人。”
我说,“正式七个,外包三到五个不等。”
他说,“你一个人在撑?”
我说,“算是。”
他说,“辛苦。”
他说“辛苦”两个字不轻佻,像有人把你的背拍了一下,知道你疼的那个点。
他说,“你这个邮件,给我省了半年。”
我听懂,他是在说,他需要一个砸下来的锤。
我没答话。
他说,“你有没有想过要走。”
我说,“昨天晚上之前,有。”
我说,“现在,还没想。”
他点点头,像在心里勾了个小勾。
他说,“等会儿让人事把合同拿来,我给你们加一个条款,复盘产出算为公司知识资产,公开范围、许可范围,都写清楚。”
他说,“以后,谁想压,先看看这条。”
他说完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把一块灰拍下来,其实什么都没拍。
人渐渐散了。
我回到工位,屏幕上有几百条未读,分组、部门、匿名吐槽、匿名赞美、各种风涌进来。
有人给我发,“牛。”
有人发,“你疯了。”
有人发,“谢谢。”
还有一个陌生号发,“你是英雄吗?”
我回他,“不是。”
他又发,“那你是傻子吗?”
我回,“也不是。”
我最后发,“我就是一个不太会忍的人。”
中午,我在公司附近的小面馆吃了一碗酸豆角肉末粉。
老板娘手里的漏勺叮叮当当,节奏像某个快歌。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外面人流过去,黑色的羽绒服像一朵朵移动的云。
我给老婆发了张面条的照片,绿油油的,辣椒红得像玫瑰。
她回,“注意身体。”
我打字,“好。”
下午三点,消息来了。
财务群发通知,年终第一批到账,核心骨干,按承诺四成。
我没在“核心骨干”的分组里,但收到了另一个通知,是“核心贡献名单追加”。
我笑了一下,转头看窗外。
天色灰了一下,又亮。
像一个人想哭又忍住。
到了五点,HR发来会议纪要,附件是决议。
我把它转发给老婆,她回了一个OK,又发,“晚上不做菜,出去吃个好的。”
我说,“好。”
晚上七点,我到家,老婆脸上带着一点点兴奋,她说,“我订了家新开的川菜馆,走。”
我换鞋,拉开门,外面风哗的一下灌进来,像有人往我脸上扔了一块薄冰。
我们下楼,她挽住我的手,我的心慢慢平静。
走到路口的时候,我看到有个男人在电话里大声说话,他说,“你别跟我谈情怀,我现在只认现金。”
我停了一秒,心里想,如果有人把今天拍成短片,起个名字叫“现金与情怀”,一定没人看。
餐馆里,人声鼎沸,老板娘嗓门大,招呼着“一桌辣子鸡,一桌水煮鱼,别上错。”
我坐下,点了个鱼香肉丝,一个虎皮青椒,一个米饭。
菜上来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早上的会议室。
那里面的空气,是冷的。
这里的空气,是热的,辣的,生活的。
老婆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给我,肉丝带点甜,我嚼着,觉得这甜很诚实。
她看我,眼睛里有一点光,说,“我刚刚看了,网上已经有人在转。”
我心里一紧。
我说,“哪来的网上。”
她把手机递给我,是公司某个匿名吐槽群把复盘邮件的内容打包转发到一个行业论坛,下面评论五花八门。
有人说,“牛逼。”
有人说,“等着被告吧。”
有人说,“裴总不错。”
有人说,“这是在给公司洗白。”
我看着这些字,觉得像看了一场戏,明明自己是演员,现在却坐观众席。
我把手机推给她,说,“别看了,吃饭。”
她点点头,换了话题,问,“你说我们要不要生个二胎。”
我差点把米饭喷出来。
我看着她,“你现在问这个?”
她笑,“我就是随便问问。”
我笑,“思维跳跃到火星。”
她耸耸肩,“真人感嘛。”
我伸手去夹菜,她用筷子轻轻敲了一下我的筷子,笑出酒窝。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所谓英雄主义,可能只是一个人在某个瞬间把害怕和爱分给两个方向,然后顺手做了个选择。
吃完饭,我们溜达到小区门口,一个阿姨在卖草莓,草莓红到艳俗。
老婆挑了一盒,捏着一个看,像捏着一个小心脏。
回到家,她去洗澡,我拿出电脑,想把白天的复盘整理成更正式的文章。
我敲了两行,又删了。
我觉得它们太像我,不够像我们。
我打开U盘,把那份“真实复盘”复制了一份,另存为“我们”。
我想起我的团队。
想起小李今天会后给我发的一条消息,“沈哥,抱歉,刚才没敢说话,我妈在医院,手术定了,下周。”
我回他,“陪着。”
他回了个“嗯”,又发,“你今天,真帅。”
我回,“帅不帅,回头做事看。”
我关上电脑,拿起书桌上的一支笔,笔套有点松,笔尖磨损得圆圆的。
我写了几句话,写在一张便签纸上。
写完贴在书架侧面。
上面写,“如果没有人把真相拿出来晒太阳,真相会发霉。”
我觉得自己写得有点中二。
但我不撕。
第二天,公司的空气像被人打扫过。
走廊里的人说话声音大了半个度。
中午,财务发来短信,我的账户多了十二万。
备注是,“年终第一批。”
我盯着这个数字看了一会儿,感觉它像一条鱼,游来游去。
我把短信截屏发给老婆,她回,“到家拿猪脚。”
我笑,回,“行。”
下午,我们部门开小会,坐在一个窗边的角落,阳光轻轻扫过桌面,上面放着每个人的便当盒,葱油见光死。
我说,“今天不讲目标,讲人。”
我说,“A1今年想休一个长假,你去吧。”
我说,“A5,海南的项目,后续交接我来帮,你先把家里弄好。”
我说,“A12,你爸手术后,我帮你协调弹性,不扣绩效。”
他们看着我,眼睛里有水光,却都忍着。
我说,“我不想当英雄,我也当不了。”
我说,“我只想咱们别太像机器。”
小李伸手拍了拍桌子,发出一声闷响,像把心放下的声音。
晚上,我回到家,老婆真的买了猪脚,红烧的,肉皮晶亮,胖得可爱。
她盛了两碗饭,笑得像一个小偷成功偷到了一块糖。
我吃第一口,眼眶有点热。
她夹过来一块,嘴里叼着筷子说,“接住,别掉地上。”
我接住了。
饭桌上,手机震了几下。
一个陌生号码。
我接起,“喂。”
对面声音拖着尾巴,“你好,我这边是XX杂志,想采访你。”
我愣了一下,“不接受,谢谢。”
他急,“我们只是想听听你的故事。”
我说,“没故事。”
我挂了。
老婆看着我,笑,“怎么不去讲讲,给你立个人设,‘职场北风’,‘复盘侠’。”
我摆手,“别,真人感不吃这一套。”
她笑,“你看,你还知道真人感。”
我也笑,拿起碗,饭香热热的,像一块小被子盖在我的心上。
第三天早上,黄总辞职了。
通知很短,七个字,“因个人原因,离职。”
群里人发了几个叹号,几个再见。
我没有发。
我知道,这是他的结局,也不是他的结局。
这行业,山头挪来挪去,人随风走,我们都是风里的草。
下午,裴总发来一封邮件,主题是“新年新规”。
里面写了几条。
所有激励与承诺纸面化,白字黑字,公开。
复盘制度常态化,季度一次,每次有匿名与实名两版,匿名内容保护,不追责。
公关费用公开公示,逐条审批,追溯两年,逐步清理。
管理层激励与员工同步发放,不得优先于员工。
违者,问责。
邮箱跳出读回执的弹窗。
我点了“已读”。
晚上,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边的桂花树被冬天折磨得只剩骨头。
我心里有一点空,像一辆刚卸了货的车。
我点开微信,发了一条朋友圈。
配图是一块白墙。
文字写,“希望我们的公司,在阳光下长出花。”
半小时后,底下有不少点赞。
一个从前同事给我发私信,“你变了。”
我回他,“我胖了。”
他发了一个笑哭的表情,又发,“你变硬了。”
我回,“不硬,软的。”
他回,“神经。”
我把手机收起来,抬头看夜空,星星不多,城市把它们冲淡了。
我站了一会儿,冷风钻进衣领里,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
第四天,HR找到我,说,“董事长让你准备一个制度草案,关于复盘及承诺管理。”
我点头,“行。”
她说,“这个要从‘人性’出发,说人话。”
我笑,“这是夸我吗。”
她也笑,“算是。”
我回到工位,打开一个新文档。
第一行我写,“承诺不是激励的糖果,是契约的基础。”
第二行写,“复盘不是追责的皮鞭,是成长的路灯。”
第三行写,“制度不是绑人的绳索,是一条护栏。”
我停住,觉得有点像广告词。
我删了,重新来。
我写,“我们住在一个叫‘工作’的城市。”
我写,“城市里有灯,有路,有坑。”
我写,“灯是复盘,路是承诺,坑叫谎言。”
我写,“我们想少掉坑。”
写到这,我笑了一下,觉得自己有点像在给小孩讲故事。
但我不删。
我继续写,“复盘制度:”
我写,“1. 每季度召开真实复盘会,二级标题‘说人话’。”
我写,“2. 每次复盘,出一份‘可用的复盘’文档,免去无效长篇。”
我写,“3. 匿名渠道,保密机制,建立‘阳光邮箱’,由董事长直达,定期公示处理结果。”
我写,“承诺管理:”
我写,“1. 所有承诺,带条件也好,带假设也罢,统一进入‘承诺清单’,双人签字。”
我写,“2. 承诺分级,A类战略承诺,B类部门承诺,C类个人承诺。变更须说明。”
我写,“3. 兑现时点前两周,自动提醒,无法兑现必须提前两周公示原因与补救方案。”
我写,“公开透明:”
我写,“1. 管理层激励与员工激励比例公开。”
我写,“2. 公关支出公示。”
我写,“3. 重大决策记录公开。”
我写到这里,膝盖有点麻。
我站起来,在走廊里走了一圈,碰到销售老王,他对我竖了个大拇指。
我笑着摇头,指指他,也竖了一个。
我们的手指在空气里虚虚撞了一下,像两个没碰到的玻璃杯。
回到座位,我继续打字。
我写,“最后,写给每一个会在深夜怀疑自己的同事:”
我写,“忍不是美德,忍是选择。”
我写,“有时候,叫一声疼,是另一种忍。”
我把文档发给裴总。
半小时后,他回,“很好,别删那些像给小孩讲故事的,比我们写的规章好看。”
我笑出声。
第五天,周五,天气阴沉,像一壶没开透的水。
上午十点,召开一个小型会,宣布人事调整。
黄总的位置,暂由我代理。
我懵了一下。
那一秒,我心里蹿出来一个念头,“我不行。”
我立刻按住它。
裴总看着我,说,“先顶。”
他说,“别做大动作,先把制度落下去。”
他说,“你要犯错可以,但别瞎编。”
我点头,“行。”
散会,大家围过来,有人说恭喜,有人说扛住,有人说兄弟你好样的。
我笑,嘴角有点僵。
回到工位,手机震个不停,一堆加好友的请求。
我关掉通知,把桌面上那张便签纸又看了一眼。
上面写,“真相会发霉。”
我突然想给它加一句。
我拿起笔,在下面写,“但阳光也会刺眼。”
我把笔放下,抬头,窗外云层缝了一个小口子,太阳从那里探了一下头,又缩回去。
下午,我一个人坐在会议室,打草稿,准备下周的全员会。
我写了一段开场。
我写,“今天不讲梦想。”
我写,“今天讲一个人拿到三千和三十万的区别。这区别不是数字,是尊严,是你敢不敢回家跟家里说‘我没骗你’。”
我停了一下,觉得这句太刺激,删掉一半。
我写,“今天讲我们如何让承诺变得有数、有据、有面子。”
我觉得差不多了,收。
临近下班,裴总走进来,递给我一份纸。
上面是董事会决议。
他指着其中一条,“卖掉一套闲置的写字楼,二十层里的五层。”
我吸了一口气。
他说,“这不是你的功劳。”
他说,“但是没有你,我们还在拖。”
他说,“你以后要学的,不是冲,是稳住冲。”
我点头,“记住了。”
他说,“回家吧,别总加班。”
他说完转身,又回头,“那个猪脚好吃吗。”
我愣了一秒,“好吃。”
他笑了一下,走了。
周末,我带老婆去了趟超市,买了两袋米,一瓶酱油,一盒鸡蛋。
回来的路上,看到一个小男孩蹲在地上,用树枝画一个圆,然后又用脚把它踩烂。
他抬头看我,嚼着口香糖,露出一点虎牙,眼睛亮亮的。
我对他笑了一下,他也对我笑了一下。
我们相互的笑像两个小气球,碰一下,就飞走了。
晚上,手机响,是老同学。
他说,“听说你把你们老板干跪了?”
我笑,“你们怎么传的。”
他说,“朋友圈嘛,一传十十传百。”
他问,“他真的下跪了?”
我愣了一下,“什么下跪?”
他说,“你标题不是说复盘会上老板下跪吗。”
我这才知道,行业论坛上的帖子被搬到了某个自媒体,标题换成了“年终奖说好30万到账3000,我平静签字,季度复盘老板当场下跪”。
我笑出声,笑得差点背过气。
我说,“兄弟,别信。”
他叹气,“这年头,真话没人看,假话上热门。”
我说,“那就让他们看假话吧,天气还是会转暖。”
他轻轻“嗯”了一声,像在夜里点了一盏小灯。
周一,全员会。
会议室里挤满了人,后排站了两圈。
我站在台上,心里一片平地,想象自己是一个小演员,准备讲一段相声。
我打开PPT,第一页写,“我们从今天开始,把话说直。”
我讲了“复盘”的定义。
我讲了“承诺”的定义。
我讲了“如果做不到”的定义。
我讲了“如何说对不起”的定义。
我尽量让每个词落地,让每一行字都有脚,不至于飘。
讲到“承诺清单”时,我把两份清单放出来。
一份是历史承诺,从去年到今年。
一份是未来承诺,从今天到明天。
我说,“一旦写下,我们就把它们放在阳光下。”
我说,“谁都可以看,谁都可以提醒,谁都可以问‘什么时候’。”
我没讲谁的故事,我讲我们的故事。
讲到最后,我停住,看着台下。
我说,“我会犯错。”
我说,“你们也会。”
我说,“但我们别骗。”
台下安安静静。
有人鼓掌了。
然后,很多人鼓掌。
掌声一开始有点散,慢慢就齐了,像雨点落在玻璃上,一开始乱,后来成了一条清晰的节奏。
会后,一个女生跑过来,跟我说,“你说‘对不起’那段,能给我吗?我觉得很好。”
我笑,“拿去。”
她笑,“谢谢。”
我看着她跑回工位,像一只轻巧的小鸟。
那天晚上,我回家,照例做了一道炒土豆丝。
老婆吃了一口,说,“太酸了。”
我尝了一下,“是醋倒多了。”
我们相视一笑。
窗外的风把窗帘吹起一个小鼓包,像一个想要挺胸的人。
日子一点点往前挪。
后来,六月底,第二批年终按时到账。
我收到的短信数字挤挤挨挨,最后变成了一个完整的“30,0000”。
我把这条短信又看了一遍,又删了截图。
我觉得这不是为了留证,是为了忘。
我给老婆转了三万。
备注写,“买一个高压锅。”
她回,“立刻。”
夜里,我躺在床上,手机放在床头柜。
窗外偶尔有汽车过去,远远的,像一个哑巴人在呼喊。
我闭上眼,脑子里跳出四个字,“真人写作”。
我笑了一下。
我想起那天面馆的味道。
想起会议室的空调声。
想起裴总说“卖资产”的眼神。
想起黄总说“撤回”的颤抖。
想起老婆说“别逞能”的叹气。
它们都是真实的。
它们都是真人。
我睡着了。
后来,再后来,我们公司换了LOGO,原来的“川”字换成了一条温柔的曲线。
有人说它像一条河。
也有人说它像一个人的心电图,平稳了。
我路过前台,看着新LOGO,心里说了一句,“希望它不要再像‘川’字那样,三条河都往下冲,冲到最后,把人冲没了。”
前台小姐姐抬头冲我笑,问,“沈总,新LOGO好看吗。”
我说,“好看。”
她笑,“那就好。”
午后,阳光照在地砖上,留下长长的方形光斑。
我在光斑里走了一段,觉得脚下像踩着一种微弱的音乐。
到了傍晚,我走到天台,风在脸上刷过,带着一点热。
我拿出手机,给我爸打电话。
他说,“哎呀,儿子。”
他说,“听说你最近挺厉害。”
我笑,“别听别人说。”
他说,“那你自己说。”
我想了一秒,说,“我没做什么,我只是把三千和三十万之间的那点东西,拿出来晒了晒。”
他在那头笑,笑声像一个老式电视机的雪花。
他说,“行,别太累,回家吃饭。”
我说,“好。”
挂了电话,我把手机装进口袋。
天空在我头顶上,像一张铺开的蓝布,边上有一点点褶皱。
我站在风里,身上有一种很轻的重量。
像你把一块石头从心里挪开,那个洞渐渐被风填满。
这故事没有“下跪”。
它有很多低头。
也有很多抬头。
它像每天的饭,柴米油盐,苦辣咸酸。
大多数时候,平淡。
偶尔,有一口,格外香。
作品声明:内容存在故事情节、虚构演绎成分
来源:乐观的百香果w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