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尘土、锈蚀、未燃尽的塑料,还有一种更深层的、冰冷的金属腥气,像是无数精密仪器在同一瞬间内部崩坏析出的死亡气息。街道上废弃的车辆不再是冰冷的钢铁造物,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披上红褐色的衰败外衣,轮
研究所外的世界,已非昨日。
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尘土、锈蚀、未燃尽的塑料,还有一种更深层的、冰冷的金属腥气,像是无数精密仪器在同一瞬间内部崩坏析出的死亡气息。街道上废弃的车辆不再是冰冷的钢铁造物,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披上红褐色的衰败外衣,轮胎干瘪,车窗蛛网密布,成了城市这条垂死巨兽血管中凝固的栓塞。
寂静是主旋律,但并非绝对的死寂。风穿过空荡的楼宇,发出呜咽般的低啸。远处偶尔会爆发出短暂的争吵或打斗声,尖锐而突兀,又很快被更大的寂静吞没。更多的人像褪色的影子,在废墟间缓慢移动,眼神空洞,翻捡着任何可能用于生存或交换的物件。货币成了废纸,以物易物的原始集市在街角自发形成,但交易的多是罐头、药品、燃料(极其稀少)、干净的饮水,眼神里交换的是警惕和绝望。
林默裹紧外套,冰冷的空气刺痛肺叶。他避开主干道,穿行于小巷之间,目标明确——城西的大学城。那里有几所顶尖高校,理论物理、数学、材料科学的泰斗们大多聚居于此。他们是最敏锐的大脑,也必然是最早感知到“基准线漂移”并试图理解的人。陈老录音里提到的“老王”,还有其他人,他们怎么样了?
越靠近大学区,那种“灰色”的感觉就越发浓重。并非视觉上的暗淡,而是一种弥漫在环境中的…凋敝感。墙壁上的爬藤植物以异常的速度枯萎发黑,露出下面斑驳的墙体。路边的树木歪斜,树叶稀疏枯黄,仿佛被抽干了生命力。甚至连声音传播都变得有些滞涩,远处的声响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他首先来到材料科学泰斗李教授家所在的教职工小区。昔日雅致的小院如今荒草丛生,栅栏歪倒。李教授家的门虚掩着。
林默推开门,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涌出——是某种化学试剂与某种更令人不安的、甜腻的腐败气味混合在一起。
客厅里,景象骇人。
李教授坐在他那张昂贵的真皮沙发上,穿戴整齐,甚至打着领带。但他整个人…融化了。
不是比喻。他身体表面的皮肤和肌肉组织呈现出一种可怕的、半流质的状态,像是被某种力量从内部瓦解了分子结构,缓慢地坍塌下去,浸透了沙发,滴落在地毯上,凝固成一滩色彩诡异、无法辨认的胶状物。他脸上还保留着最后时刻极度惊愕和痛苦的表情,凝固在那片正在软化的组织上,眼球像两颗混浊的玻璃珠,突出在融化的眼眶外。
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份实验报告。标题是《特定能量场下基础材料键能异常衰减测试(灾变后)》。报告数据栏一片混乱,图表曲线疯狂跳跃,最终指向一个令人绝望的结论。在报告的最后一页空白处,用颤抖的笔迹写满了同一组数字和符号,一遍又一遍,越来越潦草,最后变成无意义的划痕:
“C-C键… 347 kJ/mol… 错误… 错误… 全错了…”
林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不适退了出来,轻轻带上了门。那位一生都在研究材料稳定性的老人,最终死在了物质结构最基本法则的崩溃之下。
下一个目的地是数学中心的办公楼。这里相对安静,但也透着不祥。
他在走廊尽头发现了赵院士,一位一生致力于理论模型构建的数学家。老人没有明显外伤,他坐在办公桌后,身体僵硬,头歪向一边,眼睛望着窗外灰色的天空,瞳孔早已扩散。
他的面前,巨大的白板上画着一个极其复杂、精妙的数学模型,结构优美对称,充满了数学的力量感。然而,在这个完美模型的中心,一个关键的参数被圈了出来,箭头指向边缘,那里用红笔写着:
“该点发散至无穷…现实拒绝此解…”
而在白板右下角,有一行小字,笔迹依旧清晰工整,却透着彻底的冰冷:
“数学是真实的谎言。如今,真实已死,谎言何存?”
桌上,空着一瓶安眠药。
林默一间间办公室找过去。
有的反锁着门,敲门无人应答,只有死寂。
有的门开着,里面的人以各种方式告别了这个世界。有的身边堆满了被撕碎的计算纸,有的屏幕还亮着(依靠备用电池),上面是运行到一半崩溃的程序,报错信息溢满了屏幕。有的甚至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只是静静地走了,仿佛无法忍受再多一秒钟面对这个“失准”的世界。
他们并非死于绝望,林默逐渐意识到。他们是死于“真相”。死于他们那高度发达、用以理解世界的大脑,无法处理“世界本身不再能被理解”这个恐怖的事实。常数不再恒定,公式不再成立,模型全面失效。他们毕生信仰并为之奋斗的理性大厦,从地基开始粉碎性崩塌,将他们彻底埋葬。
他找到了老王的家。门没锁。
老王坐在书房的地板上,背靠着书架,怀里抱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他女儿的笑容。他看起来比录音里描述的还要平静,甚至嘴角带着一丝解脱的弧度。
他是用最传统的方式离开的——手腕上一道深刻的切口,地上的血迹已经变成暗褐色。他另一只手里捏着一支笔,身旁的地板上,用尚未完全干涸的血,画着一个简单的等号。
等号的一边,写着“E”。 另一边,写着“?”。
然后,在那个问号下面,又用血描了一遍:
“歌唱”
林默站在门口,久久无法动弹。冰冷的悲伤和更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这些人类智慧的星辰,在最深的黑暗中,一个接一个地熄灭了。他们用生命最后的力气,写下了对这个扭曲世界最绝望的注释。
哭泣的公式。歌唱的常数。
他慢慢退出老王的书房,轻轻带上门。夕阳西下,惨淡的光线透过灰色的云层,将废墟染上一种病态的橘红色。
他必须知道那“歌唱”到底是什么。必须找到那个似乎知晓一切的“戏子”。
陈老的录音,科学家的遗言,还有城市废墟间那些模糊的传闻…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地方——
那座屹立在文明废墟之上,红帔似血的戏子所在的…
世纪大剧院。
林默转过身,不再看身后那栋埋葬了智慧与绝望的住宅楼,迈开脚步,汇入街道上那些茫然移动的灰色人流,向着城市中心那片最浓重的阴影走去。
风中,似乎真的带来了若有若无的、非人的吟唱,缥缈,冰冷,无始无终。
来源:文化质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