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靖安侯府的庭院覆上一层厚厚的素白,唯有檐下挂着的几盏红灯笼,在风中摇曳出一点凄惶的暖色。
凛冬的雪,落了整整一夜。
靖安侯府的庭院覆上一层厚厚的素白,唯有檐下挂着的几盏红灯笼,在风中摇曳出一点凄惶的暖色。
苏拂雪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膝盖早已没了知觉。单薄的衣衫抵不住刺骨的寒风,她整个人像是要被这无边的寒意冻僵了。
“夫人,侯爷说了,您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才能起来。”管家林伯站在廊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无奈。
认错?
苏拂雪缓缓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认什么错?认我不该挡了柳依依的路,还是认我这正妻的身份,碍了你们侯爷心头白月光的名分?】
她嫁与靖安侯谢无咎三年,人前相敬如宾,人后冷淡疏离。她以为,只要她安分守己,做好这个侯府主母,总能将他的心捂热。
直到半月前,他从江南带回了那个女子——柳依依。
他年少时的青梅,他口中亏欠良多的白月光。
柳依依一身素衣,眉眼间总是带着三分病气七分愁绪,柔弱得仿佛风一吹就倒。她一来,这侯府的天,就变了。
下人们的拜高踩低,谢无咎的日夜陪伴,苏拂雪都忍了。她想,不过是一个没了名分的孤女,他念旧情,照拂一二也属应当。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在昨日的赏梅宴上,喝了柳依依亲手递来的那杯热茶。
然后,柳依依便当着所有人的面,腹痛倒地,裙摆下渗出触目惊心的血迹。
太医来时,只说柳姑娘本就体弱,又受了惊吓,腹中一月有余的胎儿,没保住。而那杯热茶里,验出了活血化瘀的红花。
所有证据都指向了她,苏拂雪。
“我没有。”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我没有害她,更不知她有身孕。”
谢无咎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他那双曾让她沉溺的深邃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封千里的寒意和失望。
“拂雪,事到如今,你还要嘴硬吗?”他的声音比这冬雪更冷,“依依她……她什么都不要,只求能安稳度日,你为何连这个都容不下?”
苏拂雪看着他,忽然就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甚至不愿听我一句解释。在他心里,我苏拂雪就是一个善妒的毒妇。】
“谢无咎,”她一字一顿,叫着他的名字,“你信她,不信我,对吗?”
谢无咎的眉头紧锁,避开了她的视线,语气强硬:“证据确凿!”
**“好一个证据确凿!”**
苏拂雪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许是跪得太久,双腿麻木,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却不是谢无咎,而是他的心腹侍卫。
“侯爷有令,将夫人送去城外家庙,静思己过。”侍卫的声音毫无感情。
家庙。
那是什么地方,苏拂雪再清楚不过。那是关押犯了重错的谢家女眷的地方,进去了,便是一生一世的囚笼。
她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死了。
“谢无咎,”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却又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你会后悔的。”
他没有回答,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侍卫将她带走。
苏拂雪没有再挣扎,她任由侍卫架着自己,一步步走出这个她曾以为是归宿的牢笼。经过他身边时,她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
【也好,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不,只有我生欢喜。谢无咎,你和你的柳依依,最好纠缠到死。】
她被塞进一辆简陋的马车,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渐行渐远。
谢无咎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风雪中,心中莫名地感到一阵空落。他身后,柳依依披着厚厚的狐裘,由丫鬟扶着,弱柳扶风般走了过来。
“无咎哥哥,”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姐姐她是不是很恨我?都怪我,若不是我……”
谢无咎回过神,将她揽入怀中,声音温和了些许:“不怪你,是她心思歹毒。你放心,以后有我护着你,再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柳依依在他怀里,无人看到的角度,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浅笑。
马车在颠簸中停下,苏拂雪被粗鲁地推了下来。
眼前是一座破败的寺庙,朱漆剥落,蛛网横结,匾额上的“谢氏家庙”四个字也蒙了尘。
两个婆子将她带进一间四面漏风的禅房,扔下一床破旧的被褥和几件粗布衣裳,便锁上门走了。
“往后每日只有一顿饭,夫人好自为之。”门外传来婆子幸灾乐祸的声音。
砰!
门被彻底锁死。
苏拂雪环顾这间所谓的“禅房”,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个柴房。寒风从窗户的破洞里呼呼地灌进来,冷得人牙齿打颤。
她蜷缩在角落的草堆里,腹中忽然传来一阵绞痛。
她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抚上小腹。
这几日她时常感到困倦乏力,胃口也不佳,只当是心力交瘁所致。可刚刚那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
【难道……】
一个让她既惊又喜的念头浮上心头。她颤抖着伸出手,搭上自己的脉搏。
她的母亲出身医药世家,她自幼耳濡目染,也通晓一些浅显的医理。
那脉象……滑如走珠。
是喜脉!
她怀孕了!
这个发现像是一道惊雷,在她死寂的心湖中炸开了滔天巨浪。
狂喜过后,是彻骨的冰冷。
【不,不能让谢无咎知道。】
他为了柳依依腹中那个不知真假的孩子,能将她这个正妻毫不留情地送入家庙。若是知道她也有了身孕,柳依依那个女人,又会使出什么歹毒的手段?
这个孩子,是她的,是她唯一的希望和依靠。她要保护他,拼尽一切。
**她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很好!**
求生的意志一旦燃起,便再也无法熄灭。
苏拂雪开始冷静地思考对策。她不能坐以待毙。
每日送饭的婆子态度恶劣,饭菜也是馊的。第一日,她忍着恶心吃了。第二日,她用袖中藏着的一支金簪,换了婆子半个干净的馒头和一碗热水。
“算你识相。”婆子掂了掂金簪,脸上露出了贪婪的笑容,“往后有什么好东西,尽管拿出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苏拂雪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精光。
【鱼儿,上钩了。】
她开始有计划地用自己身上仅剩的首饰,从婆子那里换取一些生活必需品,甚至是一些药材。她借口说自己身子弱,需要调理,婆子只当她娇气,为了钱财,也都一一照办。
她将换来的药材悄悄制成药粉,一部分用来安胎,另一部分,则有别的用处。
除了那两个婆子,家庙里还有一个负责洒扫的老尼,法号静心。静心师太似乎早已看破红尘,对谁都淡淡的,从不多言。
苏拂雪观察了她许久,发现她每日都会去后山采摘一些草药。
一日,苏拂雪趁婆子不备,拦住了静心师太。
“师太。”
静心师太停下脚步,浑浊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苏拂雪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递了过去:“这是我母亲留下的香方,里面有几种安神香的制法,或许对师太的失眠之症有用。”
静心师太一愣,她失眠的毛病,从未对人说起过。
“你怎么知道?”
“师太眼下乌青,气息不稳,且指尖常年沾染合欢皮与远志的味道,这是制作安神汤的药材。想来师太的失眠之症,已经有些年头了。”苏拂雪不卑不亢地说道。
静心师太沉默了半晌,终于接过了那本香方。
“多谢施主。”
这是一个开始。
苏拂雪用自己超凡的医药和制香知识,一步步获得了静心师太的信任。她不仅为静心师太调配出了效果极佳的安神香,还指点她如何辨别更珍稀的药材。
作为回报,静心师太开始在生活上默默地帮助她,不仅让她能吃到热乎的饭菜,还帮她从外面带进来一些她需要的东西——笔墨纸砚,甚至是一些关于外界的消息。
“听说……靖安侯府的柳姑娘,身子大好了,侯爷对她更是宠爱有加。”静心师太状似无意地提起。
苏拂雪正在研墨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是吗?”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那便恭喜侯爷了。”
【谢无咎,你最好永远这么宠着她。捧得越高,将来才会摔得越惨。】
她开始写信。一封是写给她远在江南的外祖家,报了平安,并隐晦地提及自己需要一些“启动资金”和人手。另一封,则是通过静心师太的人脉,送到了京城最大的香料铺“闻香阁”掌柜的手中。信中附上了一张她改良的,名为“冷月凝香”的香方。
她知道,闻香阁的掌柜是个懂行且有野心的人,他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果不其然,半月后,静心师太带回了闻香阁掌柜的回信和一大笔银票。掌柜表示,愿意以重金买断她以后所有的新香方,并奉她为闻香阁的幕后“供奉”。
苏拂雪的生活,终于有了转机。
她在破败的家庙里,一边小心翼翼地养胎,一边用她惊才绝艳的制香天赋,为自己铺就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苏拂雪在静心师太的帮助下,拼尽全力诞下一个男婴。
孩子哭声响亮,她看着襁褓中那个小小的生命,所有的苦难和屈辱,仿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治愈。
她给孩子取名,苏念安。
随她姓苏,惟愿他一生,喜乐平安。
五年后。
京城,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一间名为“拂雪堂”的香料铺新近开张,却在短短数月内,风靡了整个京城贵妇圈。
拂雪堂的香品,无论是熏香、香膏还是香露,都独具一格,意境悠远,非市面上那些凡品可比。尤其是每月限量推出的三款主打香,更是千金难求。
无人知晓,这拂雪堂的幕后东家,便是当年被靖安侯府休弃出门的苏氏。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拂雪堂门口,车帘掀开,走下来一位身着锦衣的女子。她眉眼如画,气质清冷,虽然只着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裙,却自有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正是苏拂雪。
她身边还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男童,约莫四五岁的年纪,眉眼间像极了她,但那股子沉静早慧的劲儿,却又仿佛有另一个人的影子。
“娘亲,今天又要试新香吗?”苏念安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问。
“是啊,”苏拂雪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念安鼻子灵,帮娘亲闻闻好不好?”
“好!”
母子二人走进拂雪堂的内院,掌柜早已恭候多时。
“东家,您来了。”
“嗯,东西都备好了吗?”
“都备好了,只是……”掌柜面露难色,“只是今日靖安侯府派人来,说是府上的柳夫人闻到了咱们‘醉江南’的香气,十分喜欢,想请咱们的调香师过府一叙。”
苏拂雪的动作停住了。
靖安侯府。
柳夫人。
这几个字,已经五年没有在她耳边响起过了。
【柳依依,五年了,你这侯府夫人的位置,坐得还安稳吗?】
她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哦?她倒是有品味。”
那款“醉江南”,正是她闲来无事,为了嘲讽某些人而调制的。前调是江南水乡的温婉,中调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草苦涩,尾调则归于一片虚无的冷寂。
像极了一场虚假的美梦。
“告诉他们,拂雪堂的调香师从不见外客。”苏拂雪淡淡地吩咐。
“是,只是……”掌柜犹豫道,“来人言语间颇为强势,说……说靖安侯府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苏拂雪冷笑一声。
【好大的威风。谢无咎,这便是你惯出来的奴才?】
“不必理会。”她抱着苏念安坐下,“让他们等着。”
她倒要看看,这靖安侯府的威风,能耍到几时。
另一边,靖安侯府。
谢无咎处理完公务,回到内院,只见柳依依正坐在窗边唉声叹气,眼圈红红的,似是刚哭过。
这五年来,他虽给了柳依依侯府夫人的尊荣,却始终没有正式迎娶她。不知为何,每当要办婚礼时,他心中总会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和抗拒。
而柳依依的身体,也一直“不好”。时常头晕心悸,需要名贵的药材吊着。府里的中馈,也被她管得一团糟。整个侯府,再不复当年的井然有序。
“又怎么了?”谢无咎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
“无咎哥哥,”柳依依见他回来,立刻起身,委屈地说道,“我……我只是想请拂雪堂的调香师来问问香方,可他们……他们竟说不见客,把我派去的人晾在大堂,这分明是不把我们侯府放在眼里!”
谢无咎皱了皱眉:“区区一个香料铺,也敢如此倨傲?”
“可不是嘛!”柳依依添油加醋,“我听说那拂雪堂的东家神秘得很,背后不知有什么靠山。无咎哥哥,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谢无咎心中本就有些烦闷,闻言更是觉得失了颜面。
“我倒要去看看,是什么人,敢不给我靖安侯府的面子。”
他当即起身,带着几名护卫,亲自前往拂雪堂。
当谢无咎一身锦衣,带着凌人的气势踏入拂雪堂时,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诚惶诚恐的掌柜。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一个让他如遭雷击的身影。
内堂的珠帘后,一个女子正侧对着他,低头细细地嗅着手中的一束白梅。她身形纤瘦,侧脸的轮廓柔和而清冷,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岁月似乎格外厚待她,五年过去,她不仅没有丝毫老态,反而褪去了当年的青涩,沉淀出一种令人心折的沉静与从容。
那是苏拂雪。
是那个被他亲手送进家庙,他以为早已憔悴不堪,甚至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女人。
谢无咎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他身后的护卫正要上前呵斥,却被他抬手制止。他一步步走上前,喉咙干涩得厉害。
“……拂雪?”
苏拂雪闻声,缓缓转过身来。
看到他,她眼中没有半分惊讶,没有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那眼神,平静得就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原来是靖安侯。”她微微颔首,语气疏离而客气,“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这客套的姿态,比任何打骂都更让谢无咎难受。
【她不恨我了?不,是她已经完全不在意我了。】
他的目光,忽然被她身旁那个小小的身影吸引住了。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生得粉雕玉琢,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而那张脸,那眉眼,分明就是他自己幼时的翻版!
一个惊人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开。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他……他是谁?”
苏拂雪将苏念安揽进怀里,淡淡地道:“我儿子,苏念安。”
“苏……念安?”谢无咎咀嚼着这个名字,心痛如绞。
**姓苏,不姓谢。**
这是她的儿子,与他谢无咎,没有半点关系。
“你……你当年……”他想问,你当年离开时,是不是已经……
可他问不出口。他有什么资格问?
是他,亲手将怀着他孩子的妻子,送进了那个冰冷的地狱。
“侯爷若是来买香的,小店欢迎。”苏拂雪打断了他的思绪,语气依旧平淡,“若是要仗势欺人,那恐怕要让侯爷失望了。我拂雪堂虽是小本经营,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她的话音刚落,内堂屏风后便走出一个身着青衣的俊朗男子。
“拂雪,可是遇上麻烦了?”男子自然地走到她身边,目光扫过谢无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是裴青梧。当朝新贵,大理寺少卿,也是谢无咎曾经最好的朋友。
自从五年前他将苏拂雪送走,裴青梧便与他割席断交,再无往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叫她“拂雪”?
谢无咎只觉得一股无名之火和恐慌同时涌上心头。
“青梧?你们……”
裴青梧冷淡地打断他:“侯爷请慎言。我与苏老板是生意伙伴,也是朋友。”他看向苏拂雪,眼神瞬间变得温柔,“我来看看念安。”
苏念安见到他,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裴叔叔!”
说着,便挣脱苏拂雪的怀抱,扑进了裴青梧怀里。
那亲昵的姿态,深深刺痛了谢无咎的眼睛。
【他的儿子,叫别的男人叔叔,对他却形同陌路。】
这五年来,他午夜梦回,偶尔也会想起那个被他抛弃的女人。他派人去家庙看过,回报说她一切安好,他便信了,便心安理得了。
原来,所谓的“一切安好”,是她早已为自己挣出了另一片天。
而他,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苏拂雪,”谢无咎的声音嘶哑,“跟我回去。”
苏拂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回去?回哪里去?靖安侯府吗?”她看着他,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情绪,却是冰冷的嘲讽,“侯爷是忘了?五年前,你我早已和离。我苏拂雪,与你谢家,再无瓜葛。”
“那孩子……”
**“我的孩子,与你无关。”**
苏拂雪的声音斩钉截铁。
谢无咎的心脏被狠狠地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着她清冷的眉眼,看着她怀中那个酷似自己的孩子,看着她身边护着她的裴青梧,五年来积压在心底的悔恨与不甘,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他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只想把她抢回来,把他的儿子抢回来。
然而,裴青梧挡在了他们面前。
“谢无咎,你还想做什么?”裴青梧的声音冷若冰霜,“五年前你伤她还不够吗?如今她好不容易过上安生日子,你又想来搅乱?”
“这是我的家事,与你无关!”谢无咎怒吼道。
“你的家事?”裴青梧冷笑,“你把她逐出家门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是你的家事?现在看到她过得好了,看到她有了这么优秀的孩子,就想来摘桃子了?天底下没这么便宜的事!”
两个曾经的好友,此刻剑拔弩张。
苏拂雪却只是冷眼旁观。
她轻轻拍了拍受惊的儿子,柔声道:“念安不怕,我们回家。”
说罢,她牵起苏念安的手,看都未再看谢无咎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准备离开。
“站住!”
谢无咎伸手想去拉她。
他的手还未碰到她的衣袖,手腕便被一股大力钳住。
裴青梧死死地扣着他,一字一句地警告:“谢无咎,别逼我动手。”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门口传来一个娇弱的声音。
“无咎哥哥?”
柳依依在侯府等了许久,不见谢无咎回去,心中不安,便亲自找了过来。
她一进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的无咎哥哥,正和裴青梧对峙着,而他的目光,却死死地锁在那个她以为早该死了的女人身上!
苏拂雪!
她怎么会在这里?还穿得如此光鲜亮丽?
更让她惊骇的是,苏拂雪身边那个孩子……
柳依依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姐姐……”她颤抖着声音,眼泪说来就来,“你……你还活着?太好了……这些年,我跟无咎哥哥一直都很挂念你……”
苏拂雪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唇边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柳夫人这话说的,是盼着我死呢,还是盼着我活?”
“我当然是盼着姐姐好……”柳依依泫然欲泣,目光转向谢无咎,“无咎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孩子……”
“闭嘴!”谢无咎此刻心烦意乱到了极点,柳依依的出现更是火上浇油。他猛地甩开裴青梧的手,冲到苏拂雪面前,双目赤红。
“拂雪,你听我解释。当年的事,是我不对,是我被蒙蔽了。你跟我回去,我马上八抬大轿,把你重新娶回来,念安是我的嫡长子,我会给他最好的一切!”
他以为,这是天大的恩赐。
可苏拂雪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侯爷说笑了。”她淡淡地道,“我如今有钱有闲,有儿万事足,为何要再跳回你那吃人的侯府,去伺候你的白月光,再看你那些宠妾的脸色?”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煞白的柳依依,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更何况,我嫌脏。”**
“嫌脏”两个字,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谢无咎和柳依依的脸上。
谢无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从未受过如此的羞辱。
柳依依更是摇摇欲坠,指着苏拂雪,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我如何?”苏拂雪迎上她的目光,气势上丝毫不输,“柳夫人还是先管好自己吧。我这拂雪堂的‘醉江南’,你怕是无福消受。那香里有一味龙葵,于你的身子,可是大大的不利。”
柳依依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体寒宫虚的毛病,一直秘而不宣,苏拂雪是如何知道的?龙葵对她身体有害之事,更是只有她的心腹和少数几个太医知晓!
【她怎么会知道?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让她不寒而栗。
苏拂雪不再理会他们,牵着苏念安,在裴青梧的护送下,登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只留下谢无咎和柳依依,在满室清冷的香气中,狼狈不堪。
从那天起,谢无咎便开始了漫长的追妻之路。
他每日都来拂雪堂,有时是送来名贵的珠宝首饰,有时是送来珍稀的古玩字画。可苏拂雪从未收下,甚至连见都不见他。
他派人将礼物送到苏拂雪如今的宅邸,也全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他想见儿子,苏拂雪更是防他如防贼。苏念安上下学堂,身边都有裴青梧派来的护卫保护着,让他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他在朝堂上意气风发,说一不二,可在苏拂雪这里,却屡屡碰壁,像个无计可施的莽夫。
这天,他终于在学堂门口堵到了苏念安。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走上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
“念安。”
苏念安停下脚步,仰头看着他,大大的眼睛里满是警惕:“你是谁?”
“我……我是你爹爹。”谢无咎的声音有些艰涩。
苏念安却皱起了小眉头,一本正经地纠正他:“我没有爹爹,我只有娘亲和裴叔叔。”
一句话,让谢无咎的心如坠冰窖。
“念安!”苏拂雪的马车及时赶到,她快步下车,一把将儿子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谢无咎,“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他。”谢无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祈求。
“你看完了,可以走了。”苏拂雪毫不留情。
“拂雪,你非要如此绝情吗?”谢无咎的眼中满是痛楚,“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这五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那柳依依,我从未碰过她!”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甚至有些口不择言。
苏拂雪却只是冷笑:“侯爷碰没碰过她,与我何干?别忘了,当年你为了她腹中那个‘孩子’,是如何对我的。如今说这些,不觉得可笑吗?”
她的话,再次揭开了谢无咎血淋淋的伤疤。
是啊,当年的事,是他心中永远的刺。
“当年的事,我会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谢无咎咬牙道,“我一定会证明,我是被她骗了!”
他开始暗中调查五年前柳依依小产的真相。
可时隔五年,人证物证早已湮灭,谈何容易。
而柳依依也察觉到了他的疏远和调查,开始变得惶惶不可终日。她不断地制造事端,想要重新博取谢无咎的关注和怜惜。
今天说这里不舒服,明天说被人下了毒,将侯府闹得鸡飞狗跳。
谢无咎一开始还会安抚,到后来,只剩下厌烦。他看着柳依依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再也感觉不到一丝当年的心动,反而觉得无比虚伪。
他的脑海里,全是苏拂雪那张清冷倔强的脸。
他越是得不到,就越是疯魔。
他开始用自己的权势,为拂雪堂扫清障碍。京中有人想模仿拂雪堂的香品,被他暗中打压;有权贵想强买拂雪堂的秘方,被他出面警告。
他以为这样,就能让苏拂雪对他有所改观。
可苏拂雪的回应,是让拂雪堂推出了新的一季香品,其中一款,名为“东风恶”。
其香凛冽,带着一股决绝的肃杀之气。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在影射什么。
谢无咎在闻到那款香的时候,只觉得心脏被人用钝刀子来回切割。
他知道,她还是恨他。
恨,总比不在意好。
他几乎是病态地安慰自己。
而裴青梧,则成了他眼中最大的钉子。
裴青梧对苏拂雪母子无微不至的照顾,京城里的人都有目共睹。甚至开始有传言,说大理寺少卿与拂雪堂苏老板郎才女貌,好事将近。
这传言传到谢无咎耳朵里,他当场就砸了书房里最名贵的一方砚台。
他冲到大理寺,第一次放下侯爷的架子,去等裴青梧下衙。
“你是不是喜欢她?”谢无咎开门见山,眼中布满血丝。
裴青梧看着他这副样子,神色平静:“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谢无咎,你如今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是她的前夫,还是念安的……生父?”
“生父”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谢无咎心上。
“你没有资格。”裴青梧的声音冷了下来,“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在她受尽屈辱的时候,你在哪里?在她独自一人生下孩子,九死一生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谢无咎,你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裴青梧的话,让他哑口无言。
是啊,他错过了。
他错过了她怀胎十月的辛苦,错过了孩子出生的第一声啼哭,错过了他蹒跚学步,错过了他牙牙学语。
他错过了整整五年。
这五年,是裴青梧陪在他们母子身边。
无边的悔恨和嫉妒,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侯府,却正好撞见柳依依在打骂一个丫鬟。
那丫鬟,正是当年指证苏拂雪在茶中下毒的关键人证。
“……我让你嘴巴严实一点!要是让侯爷知道半点风声,我要你全家陪葬!”柳依依压低了声音,面目狰狞,与平日里柔弱的模样判若两人。
谢无咎的脚步,瞬间定在了原地。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不动声色地退了回去,立刻叫来心腹暗卫。
**“去查,五年前,柳氏小产的全部真相。还有这个丫鬟,给我盯紧了。”**
他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山雨欲来的阴沉。
真相的盖子,即将被揭开。
而等待柳依依的,将是她无法承受的雷霆之怒。
暗卫的效率极高。
不出三日,一份详尽的卷宗便放在了谢无咎的书案上。
卷宗里,一桩桩一件件,详细记录了五年前那场“小产”的真相。
原来,柳依依当年根本就没有怀孕。她只是利用自己懂些医理,提前服用了能造成假孕脉象和出血症状的药物,自导自演了那场嫁祸大戏。
而那个被她收买的太医,早已在三年前就“意外”坠马身亡。那个作证的丫鬟,全家老小都被柳依依捏在手里,不敢吐露半个字。
甚至,她为了让自己的“病弱”形象更逼真,这些年一直偷偷服用一种慢性毒药,让自己看起来面色苍白,体弱多病。
好一个处心积虑,好一个蛇蝎美人!
谢无咎看着卷宗,气得浑身发抖。他捧在手心五年,以为是纯洁无瑕的白月光,竟然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他为了这条毒蛇,伤害了那个真正爱他的女人,抛弃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简直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男人!
砰!
他一拳砸在书案上,上好的金丝楠木桌案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
“来人!”他怒吼道,“把柳氏给我叫来!”
柳依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精心打扮了一番,袅袅婷婷地走进书房。
“无咎哥哥,你找我?”
她话音未落,那份卷宗就劈头盖脸地砸在了她脸上。
“你自己看!”谢无咎的声音如同地狱来的修罗。
柳依依惊慌地捡起散落一地的纸张,当她看清上面的内容时,一张脸瞬间血色尽失。
“不……不是的……无咎哥哥,你听我解释,这是诬陷!是苏拂雪那个贱人……一定是她诬陷我!”她扑过去想抱住谢无咎的腿,却被他一脚踹开。
“诬陷?”谢无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是滔天的恨意与厌恶,“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
他将那个早已被暗卫控制住的丫鬟拖了上来。
丫鬟一见到这阵仗,吓得魂飞魄散,当即将所有事情都招了。
柳依依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为什么?”谢无咎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我谢家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柳依依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忽然疯了似的笑了起来。
“为什么?谢无咎,你问我为什么?”她眼中流出血泪,“我自小便倾慕你,可你眼里只有苏拂雪!她有什么好?不过是仗着家世好,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我就是要毁了她,我就是要得到你,我有什么错!”
“你没错?”谢无咎眼中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你害得我夫妻离心,父子分离,你说你没错?”
他猛地甩开她,站起身,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来人,将柳氏关进柴房,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给她一滴水一粒米!”**
他这是要活活饿死她!
“不!无咎哥哥,你不能这么对我!我爱你啊!”柳依依凄厉地尖叫着,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了下去。
处理完柳依依,谢无咎立刻备马,直奔苏拂雪的宅邸。
他要把这个真相告诉她,他要告诉她,他不是不信她,他只是被骗了!
他几乎是闯进了苏宅。
苏拂雪正在院子里陪着念安放风筝,看到他这副疯魔的样子,皱起了眉。
“谢无咎,你又发什么疯?”
“拂雪!真相……真相大白了!”他冲到她面前,将手中的卷宗递给她,语无伦次地说道,“是柳依依,都是她设计的!她根本没有怀孕,她是骗我的!我……我被她骗了整整五年!”
他期待着,期待苏拂雪看到真相后,会原谅他,至少,会有一丝动容。
然而,苏拂雪只是平静地接过来,随意地翻了翻,然后,将它扔在了一旁的石桌上。
“哦,是吗?”
她的反应,平淡得像是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谢无咎愣住了。
“拂雪……你……”
“我早就知道了。”苏拂雪淡淡地道。
谢无咎如遭雷击:“你……早就知道了?”
“是。”苏拂雪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怜悯,“从我回到京城的第一天,我就派人查了。柳依依那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你以为能瞒过谁?”
谢无咎彻底呆住了。
【原来……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她只是在冷眼看着我,像看一个笑话。】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痛苦地问。
“告诉你?”苏拂雪笑了,那笑容里满是嘲讽,“告诉你,然后看你上演一出幡然醒悟、浪子回头的戏码,再让我感恩戴德地回到你身边吗?谢无咎,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
她上前一步,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真相如何,对我来说,早已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当年,在你和我之间,你选择了相信她。”
**“你亲手递给了她伤害我的刀子,这才是永远无法被原谅的事。”**
谢无咎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面色惨白如纸。
他所有的辩解,所有的希望,都在她这几句话面前,被击得粉碎。
是啊,真相如何,重要吗?
不重要了。
伤害已经造成,信任一旦崩塌,便再也无法重建。
“娘亲,”一旁的苏念安拉了拉苏拂雪的衣袖,小声说,“风筝线断了。”
苏拂雪回头,温柔地摸了摸儿子的头:“没关系,娘亲再给你做一个新的。”
她牵起苏念安的手,转身就走,再也没有看谢无咎一眼。
谢无咎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母子温馨的背影,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从那天起,谢无咎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去拂雪堂纠缠,也不再去学堂堵人。他只是沉默地做着一些事。
柳依依最终没有被饿死。谢无咎将她和那个作证的丫鬟一同送去了官府,罪名是“构陷主母,谋害侯府子嗣”。
铁证如山,柳依依被判了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柳家也因此受到牵连,被夺了爵位,家道中落。
谢无咎用最决绝的方式,给了苏拂雪一个“交代”。
京城里的人都在看靖安侯府的笑话,说他识人不清,宠妾灭妻,如今追悔莫及。
谢无咎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他开始学着去了解苏拂雪这五年的生活。
他得知,她刚到家庙时,受尽了苛待,是靠着自己的智慧和坚韧才活了下来。
他得知,她怀着孕,却要在冰冷的禅房里,忍着孕吐,抄写香方,为自己谋出路。
他得知,她生产那晚,雷雨交加,身边只有一个老尼,几乎是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他得知,拂雪堂的每一款香,都是她亲手调制,日夜不休,熬了多少个夜晚。
他知道得越多,心就越痛。
他欠她的,何止是一句道歉,他欠了她一条命,欠了她和孩子整整五年的安稳岁月。
这天,京城下起了大雨。
苏念安在学堂里发了热,苏拂雪心急如焚地赶去接他。
可雨势太大,车马行得极慢。
就在她焦急万分的时候,一匹快马停在了她的马车旁。
是谢无咎。
他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俊朗的脸颊滑落,狼狈不堪,眼神却异常坚定。
“我送你们回去。”
他说着,不容分说地从车夫手里接过缰绳,亲自驾着马车,在风雨中疾驰。
回到苏宅,他将已经烧得有些迷糊的苏念安抱在怀里,一路送回房间。
苏拂雪请来了大夫,谢无咎就守在床边,寸步不离。喂药,擦身,换冷毛巾,他做得笨拙,却无比认真。
苏念安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喊了一声:“水……”
谢无咎立刻端来温水,用勺子一点点喂到他嘴边。
苏拂雪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
【他这是在……赎罪吗?】
一连三天,谢无咎都守在苏念安床前。他仿佛不知疲倦,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孩子。
苏念安的烧,终于退了。
他醒来时,看到趴在床边的谢无咎,黑沉的眼圈,满脸的胡茬,没有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侯爷模样,倒像个普通的、为孩子担忧的父亲。
他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排斥,只是小声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谢无咎惊醒,看到他醒了,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念安,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苏念安摇了摇头。
谢无咎看着他酷似自己的小脸,声音哽咽:“对不起……念安,爹爹对不起你。”
这一声“爹爹”,他说得自然而然。
苏念安愣住了,他转头看向门口的苏拂雪。
苏拂雪走了进来,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不烫了,才松了口气。
她看向谢无咎,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温度:“他没事了,你回去吧。这几日,多谢你。”
“我不走。”谢无咎站起身,深深地看着她,“拂雪,我知道我错了。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但请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弥补你们母子的机会。”
他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卑微和恳求。
苏拂雪沉默了。
她的心,确实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坚硬。
尤其是看到他衣不解带照顾念安的样子,她承认,她有一瞬间的动摇。
可五年前的伤,太深了。
“谢无咎,”她轻声说,“有些事,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去的。”
“我知道。”他急切地道,“所以我用行动来证明。拂雪,我会等,等到你愿意重新接受我的那一天。无论多久。”
从那以后,谢无咎便成了苏宅的常客。
他不再送那些名贵的礼物,而是送来一些寻常的东西。
他听说苏拂雪喜欢吃城南的桂花糕,便每日亲自去排队买来最新鲜的。
他看到苏宅院子里的秋千旧了,便亲手做了一个新的,结实又漂亮。
他知道苏念安喜欢听故事,便搜罗了各种各样的孤本话本,每晚都来,坐在床边,用他低沉磁性的声音,哄孩子入睡。
他做着所有一个丈夫和父亲该做的事。
他将高高在上的侯爷身份,踩在了脚下,只为求得她的一个回眸。
苏宅的下人们,从一开始的戒备,到后来的习以为常。
裴青梧来看望苏拂雪,看到这一幕,只是叹了口气。
“你……想好了吗?”他问。
苏拂雪看着院子里,谢无咎正耐心地教苏念安写字,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和谐。
她轻轻点头:“孩子……需要一个父亲。”
“那你呢?”裴青梧看着她,“你心里,还有他吗?”
苏拂雪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或许,我只是想给当年的自己,一个交代。”
她终究,还是意难平。
那场盛大的背叛,需要一场同样盛大的救赎来终结。
转眼,又是一年冬天。
大雪纷飞,一如五年前那个夜晚。
苏拂雪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有些出神。
一件带着体温的狐裘,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肩上。
“天冷,当心着凉。”谢无咎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苏拂雪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你今天怎么没去上朝?”
“告假了。”谢无咎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肩窝,“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苏拂雪一愣:“什么日子?”
谢无咎没有回答,只是牵起她的手,朝外走去。
庭院里,不知何时,竟被装点一新。
所有的梅树上,都挂满了红色的丝带和精致的宫灯,雪地里铺着厚厚的红毯,一直延伸到大门口。
门口,停着一顶八抬大轿,和一整支绵延数里的迎亲队伍。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最高规制的婚礼来布置。
苏拂雪怔住了。
谢无咎牵着她,走到庭院中央,然后,他松开手,退后一步,当着所有下人的面,单膝跪地。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枚他亲手雕刻的木簪,样式简单,却能看出雕刻者的用心。
“拂雪,”他仰头看着她,眼中是化不开的深情和悔意,“五年前,我欠你一场盛大的婚礼,欠你一生一世的承诺。”
“我知道,我曾伤你至深,犯下不可饶恕的错。我不求你忘记过去,我只求你,给我一个用余生来弥补的机会。”
**“苏拂雪,你愿意,再嫁我一次吗?”**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雪中,清晰地回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苏拂雪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他还是那个权倾朝野的靖安侯,却愿意为她,放下所有的尊严和骄傲。
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
这滴泪,为五年前那个在雪地里绝望的自己而流,也为此刻这份迟来的深情而流。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
谢无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苏拂雪缓缓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谢无G无咎觉得,整个世界的风雪,都停了。
他欣喜若狂地站起来,一把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拂雪……谢谢你……”
他哽咽着,在她耳边一遍遍地低喃。
远处,小小的苏念安被裴青梧牵着,看着相拥的父母,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裴青梧拍了拍他的小脑袋,自己也释然地笑了。
这场迟到了五年的婚礼,虽然没有宾客,却比世上任何一场都要盛大而真诚。
红色的嫁衣,映着皑皑的白雪,美得像一幅画。
从此,靖安侯府再没有什么柳夫人,只有一位备受侯爷宠爱的主母苏氏。
听说,靖安侯为了夫人,遣散了后院所有姬妾。
听说,靖安侯为了夫人,亲手种下了一片梅林。
听说,靖安侯为了夫人,连上朝都要亲自抱着小世子,只因夫人说,想让孩子多见见世面。
所有的听说,都指向了一个事实——当年那个被休弃的侯府夫人,如今成了全京城最让人羡慕的女人。
夜深人静,红烛高照。
谢无咎小心翼翼地为苏拂雪卸下头上的凤冠。
“累了吧?”他柔声问。
苏拂雪看着镜中倒映出的两人,轻声道:“谢无咎,我有个条件。”
“别说一个,一百个一千个都答应你。”
“以后,这侯府,我说了算。”
“好。”
“你,也归我管。”
“好。”谢无咎笑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他从身后抱住她,在她耳边落下一个滚烫的吻,“全都归你管。我的人,我的心,我的命,全都是你的。”
苏拂雪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发自内心的,温柔的笑意。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一轮明月,高悬天际,清辉遍地。
凛冬已过,暖春将至。
有些爱,虽然迟到,但终究没有缺席。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