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咽气前,夫君求我:“下辈子,不必寻我,就让我留在小城,和阿莞成亲吧”我平静道:好。再睁眼,我如他所愿(已完结)
咽气前,夫君求我:“下辈子,不必寻我,就让我留在小城,和阿莞成亲吧”我平静道:好。再睁眼,我如他所愿(已完结)
我的未婚夫在平定西北的战役中失踪了。
我踏遍万水千山,终于在一个偏远小城,寻回了那个将过往遗忘干净的他。
他也信守了少年时的诺言,与我缔结连理。
然而婚后的七年,却成了日复一日的怨怼与折磨。
他最终选择常伴青灯古佛,将我一人遗弃在空寂冰冷的宅院里。
直到我父亲遭奸人构陷,背上贪污的罪名。
他毅然挺身而出,为我家奔走呼号,洗刷冤屈。
却也为了替我挡下那杯毒酒,身体彻底垮了。
弥留之际,他拉着我的手,气若游丝地恳求我。
“这辈子,我唯独欠了阿嫣一条命。”
“若有来生,你别再找我了,就让我留在潇湘小城,和阿嫣安安稳稳地成亲吧。”
我心如刀绞,却还是应允了他,“好。”
再度睁眼,时光倒流,我竟回到了初次找到翟言琛的那一天。
长风卷着暮色,飞雪漫天。
耳畔,一个欣喜若狂的声音响起。
“我儿当真在此处?”
“千真万确,夫人。那位许娘子将小将军救下后,两人便一直住在这里。”
“我亲自去敲门。”
我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
手中的橘黄灯盏,在苍蓝的夜幕下摇曳着微光。
眼前的院落旁,一棵老梧桐虬枝盘结,门楣上那个鲜红的“喜”字,像一滴血,刺痛了我的眼。
这里,就是翟言琛临终前,念念不忘的梧桐小院。
我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拦住了正要上前的翟夫人,“万万不可。”
翟夫人不解地回头,“阿意,怎么了?”
上一世,我寻到此地时,翟言琛已然爱上了救他性命的医女许嫣然,并且正准备成亲。
我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却一心只想留在这乡野之地,与那医女共度余生。
为了将他带回,我请来了翟夫人和神医。也正是在今夜,翟言琛见到母亲后,才松口让神医施针,次日便恢复了记忆,答应返京。
可我们前脚刚走,许嫣然便饮下了有毒的合卺酒,香消玉殒。
她的死,如同一根拔不掉的刺,深深扎在我与翟言琛之间,成了我们一生都无法解开的死结。
翟言琛为我以命相护,最后的遗愿,也不过是求一个重来的机会,能与许嫣然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思及此,我强压下心口的锐痛,涩声道,“翟夫人,他们……已经快要成亲了。”
翟夫人温和地笑了笑,拍着我的手背安慰道:“好孩子,别怕。言琛只是脑子一时糊涂,忘了些事。等他清醒过来,自然会明白,谁才是他心尖上的人。”
“你与他青梅竹马,十七年的情分,是真是假,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心里跟明镜似的。”
我却向后退了半步,“我还有一事,始终未曾告知长辈。如今见阿琛因失忆而另有所爱,或许……这正是上天给我的警示。”
“我,无法生育。”
四周瞬间死寂,只余下雪花簌簌飘落的声音。
翟夫人的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傻孩子,瞎说什么呢,你年纪轻轻的……”
我语气决绝,“大夫已经确诊过了。”
这两年,为了寻他,我风餐露宿,四处跋涉,寒气早已侵入骨髓。月信偶有不调,我也未曾在意。
直到婚后那几年,我们关系稍缓,想要个孩子时,大夫才告诉我,此生恐怕再难有孕。
片刻的沉默后,翟夫人长叹一声,“即便如此,翟家也断不会负你。我相信言琛那孩子,也绝不会怪你。”
我双膝一软,重重跪在雪地里,叩首道:“南意四岁丧母,是您将我视如己出,这份恩情重于泰山。我万不能自私地让翟家因我而断了香火,做那等忘恩负义之事了。”
婚后那些年,翟言琛虽记起了过往,却始终认定许嫣然的死与我和翟夫人脱不了干系,对我们冷若冰霜。
他常年避居佛寺,那些日子里,不止我失去了丈夫,翟夫人也同样失去了儿子。
翟夫人终是叹了口气,“罢了,今日暂且不扰他,我们……从长计议。”
回到住处,翟夫人立刻请神医为我诊脉,结果自然与我的说辞别无二致。
神医沉吟半晌,“若是精心调养数年,尚存一线生机,只是……这事终究没有定数。”
我将那枚代表婚约的玉佩交还,“是南意与翟家缘分浅薄。既然阿琛已忘了前尘,不如就此顺应天命,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翟夫人一声重重的叹息,尽是无奈。
之后的一天里,我反复劝说,翟夫人起初仍不同意他与那医女的婚事。
直到她亲眼目睹了翟言琛对许嫣然的体贴入微,那份小心翼翼的珍视,让她对自己这个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儿子,终是彻底心软了。
我们再次登门。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看见我,许嫣然那张清秀的小脸瞬间血色尽褪。
我这三番五次的出现,早已让她充满了危机感。
此刻她身着嫁衣,一双杏眼满是警惕,“你,你又想做什么?”
“我早就说过了,言琛的病还没痊愈,你若非要带他走,便是存心害他!”
我神色平淡,“我何时说过要带他走?翟言琛是将军府的独子,如今翟夫人也认可了你们的婚事,只是成亲之事,不必急于一时。”
前些时日,许嫣然总以照料翟言琛的伤势为由,处处防备,让我屡屡碰壁。
许嫣然咬着唇,“你一次次上门纠缠我的未婚夫,谁知这不是你为了拆散我与阿琛而设下的诡计?”
这话让身后的翟夫人也失了耐心,“我堂堂将军府夫人,说出的话还能有假?”
“再者,我儿即便有伤,府里自有神医,轮不到你在这里巧言令色!”
翟夫人亦是将门出身,声色俱厉之下,许嫣然似乎被吓到了,眸中瞬间盈满泪水,向后退时,竟踉跄着摔倒在地,“可……可他的头风之症,唯有我的祖传秘方能治……”
“你们来做什么?”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快步而出,将许嫣然扶起,护在身后,望向我们的眼神,充满了陌生与嫌恶。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嫣然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此生的妻子。你们这般欺辱她,就别怪我无情。”
此言一出,翟夫人的身子晃了晃。我早有准备,立刻上前扶住了她。
“这是你的母亲。”我皱起眉,对上那双既熟悉又陌生的凤眸。
翟言琛怔住了,目光在那张与自己有几分肖似的脸上逡巡片刻,才道:“……母亲?抱歉。”
身后传来许嫣然低低的啜泣声,“言琛,原来你真的是……那你是不是不打算娶我了?”
最终,因许嫣然坚持要在此地完婚,翟夫人也只能妥协。
布置得略显粗糙的喜堂里,两道红色的身影缓步而来,一举一动间,皆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
我静立一侧,思绪却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梨花树下,那个笑容清朗的少年,长臂一挥。
一枚温润的璞玉便落入我手中。
“沈南意,这玉佩是信物,我将来可是要娶你为妻的!”
我仰起头,少年立在逆光里,面容模糊,唯有那句温润而坚定的话语,清晰如昨。
思绪被拉回,堂中的新人正对拜,礼成。
次日,我们启程返京。
一路上,翟夫人似乎仍不死心,总有意无意地提起我与翟言琛的旧事。
“你一岁抓周,不抓笔墨,不抓木剑,偏偏抓了南意的小辫子不放。”
“你七岁那年,偷偷拿了府里的传家宝玉,被你父亲好一顿揍,后来我们才知晓,那玉佩竟是给你送给了南意。”
翟夫人说得兴起,我却留意到对面翟言琛的脸色愈发阴沉,连忙寻了个由头打断。
“前方有个茶摊,我们不如暂且歇歇脚吧。”
翟夫人点头应允。
下了马车,许嫣然一脸委屈地看着我,小声问:“翟夫人……她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我安抚道:“你想多了。”
许嫣然“哦”了一声,转身又回了马车。
车内随即传来翟言琛的声音:“头有些疼。”
“那我为你按按。”是许嫣然体贴入微的声音。
我心下生疑,上一世,可没听说翟言琛有这个毛病。
临近再次启程时,翟言琛竟单独寻上了我。
我尚不及反应,便被他拽入一条僻静的暗巷。
“你是故意让母亲说起那些往事的?”
他凤眸微眯,神情冷漠而固执。
我一愣,“我怎会……”
“不管是不是你,”他直接打断我,“都请你日后让母亲少做些让嫣然伤心的事。”
“至于你我,无论过去是何关系,如今我心中唯有嫣然一人。你心里不论是何情感,都请忘了吧。”
说罢,翟言琛竟对我拱手,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我张了张嘴,最后认真地回了一个字:“好。”
我先转身走出巷子,许嫣然恰好看到翟言琛跟在我身后出来,眼眶瞬间就红了。
翟言琛在我面前的那份淡然荡然无存,脚步匆匆地越过我,奔向许嫣然。
我默默回到自己的马车。
之后的路途,总能隐约听见翟言琛哄劝许嫣然的声音。
“我与她没什么。”
“你若担心我恢复记忆,我便对天发誓,我宁可一辈子喝药喝成傻子,也绝不恢复!”
抵达京城那日,天朗气清。
翟府门前,我扶着翟夫人下车。
刚要进府,身后传来许嫣然的声音:“说起来,我还不知这位姑娘是何身份,竟也能随意出入将军府?”
我脚步一顿,回过头。
许嫣然紧紧拉着翟言琛的衣袖,神情中带着不甘。
翟言琛目光平静地望向翟夫人,“母亲,嫣然所言有理。儿子如今已成家,确实不该让不相干的女子随意入府。”
翟夫人也动了真怒,冷冷扫了许嫣然一眼,道:“怎么,现在将军府的门,该让谁进,都要由你来过问了?”
许嫣然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我……我并非此意,只是沈姑娘对夫君尚有他心,夫君又曾承诺,此生只爱我一人,我也是怕耽误了她。”
翟言琛也附和道:“这亦是儿子的意思。如今我已是有家室的人,不能再与过去那些纠缠不清的女子有所往来。”
十七年的情谊,在他失忆之后,竟成了“纠缠不清”。
我只觉得既讽刺又可笑。
翟言琛,果真一如既往。
他对感情向来忠贞。情窦初开时,便曾对我立誓。
“待我娶你过门,定会一心一意,绝不与旁的女子有半分瓜葛,此生绝不负你。”
只是如今,我成了那个让他避之不及的,“旁的女子”。
翟夫人脸色铁青,还想再说,被我轻轻拍了拍手背安抚住。
我转过身,语气淡然:“翟兄多虑了。我们两家本就是世交,翟夫人待我如亲女,南意亦只将翟兄当做兄长,将翟夫人当做母亲一般敬重孝顺。”
翟夫人眼眶一红,拉着我的手用力点头:“好!今日我便在此,收南意为我的义女,承欢膝下。日后谁若敢欺负她,便是与我整个翟家为敌!”
许嫣然眼中满是不甘,翟言琛在听到翟夫人的话后,却久久地失神。
我并未在意,陪着翟夫人进了府,又寻了个由头,回了自己的家。
了却了一桩心事,还有另一桩。
七年后,父亲会被昔日的部下诬告贪污,而此人,眼下正在父亲麾下任职。
自我重生以来,便一直派人暗中盯防,如今终于传来消息,他有了异动。
我拿到证据后,便带着它进了父亲的书房。
我们父女二人促膝长谈了一夜,我将所有关于那个叛徒的信息都告知了父亲。父亲在官场沉浮多年,自有他的计谋,绝不会再像上一世那般,毫无防备地落入圈套。
谈及我的婚事,父亲叹了口气,眼底满是疼惜,“未曾想,一场征战,竟惹出这般变故。”
“事已至此,为父也有一事要告诉你。”
“你出生前,你母亲曾与她的一位闺中密友为你定下一门娃娃亲。只是后来见你与翟言琛两情相悦,我才回绝了那门亲事。”
“说来,也是我们沈家做得不够地道。那家的郎君如今在江南苏州,是个养人的好地方。不如,你也趁此机会,去散散心?”
历经一世沧桑,我早已对情爱之事看得淡漠,便摇了摇头,“我不想离开京城,也不想再要什么姻缘了。”
父亲面露疑虑,“你留在京城,可是……仍旧放不下?我知你自小重情,只要你说一句不舍,为父断不会任由翟言琛那小子如此悔婚胡来。”
我摇头,“是女儿先悔的婚。”
“女儿对翟言琛,已无半分情意了。”
父亲轻叹,“这世间的好男儿,并非只有他翟家一个。为父只盼你能早日走出阴霾。”
我不在意地笑了笑,忽又想起一事,转而道:“早年听闻父亲曾去过南塞,那里有些人精通巫蛊之术。我想请父亲寻几个会此术的人来京城,查一查那个许嫣然。”
父亲大惊,“莫非翟言琛性情大变,另有内情?那你……”
我抬头,目光坚定,“无论有无内情,女儿都不在意了。此举,只是以防万一。”
父亲点头应下。
此后的半个月,我独居闺阁,赏花、垂钓、抚琴、品茗,日子过得好不悠闲。
直到收到平阳公主春日宴的请柬。
我沉寂了这些时日,外面的风言风语自然也听了一些,无非是说我被退了婚,整日失魂落魄,闭门不出。
如今休养了一段时日,也有了精力去应对那些场面,我便欣然赴约。
宴会上,觥筹交错,笑语嫣然。
那些闺中密友待我还如往常,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同情。直到见我神态自若,那抹同情才渐渐散去,化作了窃窃私语的八卦。
“你还不知道吧,那个许嫣然,整日顶着将军府少夫人的名头四处赴宴。明明是自己不懂规矩,还要做出一副我们合起伙来欺负她的可怜相。”
“可不是嘛!上次是她自己不小心弄脏了我的裙子,我还没说什么呢,她倒好,偏要拉着翟小将军上门赔罪,那副做派,反倒显得我多十恶不赦似的。”
“行事太过小家子气,也就翟小将军那种被蒙了心的才忍得下去。”
正说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走了进来,周遭的议论声也戛然而止。
我抬眼望去,许嫣然头戴金钗,身着华服,早已褪去了乡野间的土气,平添了几分贵气。
我刻意避开她含笑的目光,待到宴会过半,便寻了个借口离席,却不想在花园里被她追上。
我停下脚步,“有事?”
许嫣然咬着牙问:“沈小姐,你是不是还在等言琛?”
我有些莫名,“此话从何说起?”
许嫣然道:“你若不是在等他,为何不顾外界流言蜚语,执意留在京城?为何明明有人上门提亲,你却一一回绝?”
我默然。我不离开,或许只是为了满足心底最后一丝执念。
翟言琛曾为我而死,我总想亲眼看看,他得偿所愿之后,是否真的那般心满意足。
我的沉默,在许嫣然看来却像是默认了她的指控,她咄咄逼人地追问:
“我在那些贵人面前处处碰壁,也是你暗中指使人故意为难我的,对不对?”
我解释道:“我的婚嫁之事,与你无关。你所经历的种种,也与我无关。”
“我承认,初见你时我便不喜欢你,但我还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去为难你。一段姻缘而已,于我而言,可舍可得。”
其实当初寻到翟言琛时,我便打定了主意,他既已与人情投意合,我便不会多做纠缠。
但我总觉得许嫣然此人处处透着古怪。她身形那般瘦弱,却坚称是自己从冰天雪地里救起了翟言琛;她时时表现得柔弱可欺,却又对我抱着莫名的敌意。也正因如此,上一世我才执意要让翟言琛恢复记忆。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无论许嫣然是好是坏,那都是翟言琛自己的选择,我不该插手。
许嫣然眼中却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意,“沈小姐,你终于承认你不喜欢我了。”
我心中一凛,察觉到不对,刚想后退,却见许嫣然身子猛地向后一仰,直挺挺地跌入了荷花池中。
“嫣然!”
一声怒喝自身后传来。我回头,只见翟言琛面色冰冷地扫了我一眼,便毫不犹豫地跃入了湖中。
许嫣然很快被捞了上来,她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我知道我配不上言琛……可是,言琛也说过,他只喜欢我……”
翟言琛打横抱着许嫣然,脸上的戾气与无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我曾说过,在这京城,无人能伤嫣然分毫!来人,把她也给我扔进湖里去!”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
然而话未出口,翟言琛身后的侍从便已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我,将我往湖边拖去。
我拼命挣扎,终究敌不过两个男人的力气,很快便被抛入了刺骨的湖水中。
春寒料峭,冰冷的湖水瞬间将我吞没,前世的回忆也如潮水般涌来。
那一次,也是与翟言琛争吵后,我将他视若珍宝的许嫣然的遗物丢入湖中,自己也不慎失足落水。
而他,如同疯魔一般,跳入湖中只顾摸索那件遗物,对我这个在水中挣扎的人,全然不顾。幸好,我自己扑腾着上了岸。
为何重来一世,我还是要经历同样的事?这就像一个兜兜转转,永远也无法逃脱的诅咒。
心口仿佛被抽走了一股力气,身体缓缓下沉。
意识模糊之际,似乎有一股力量将我拉住。
再次醒来,已是躺在柔软的床榻上。
父亲守在床边,神色愤恨,“我竟不知那小子如此心狠手辣!你放心,翟将军是个明事理的人,已经抽得那小子下不了床。明日,我便压着他亲自来给你赔罪!”
翟沈两家向来交好,如今出了这等事,怕是……
我轻轻扯了扯父亲的衣袖,“父亲,我不想见他。”
“还有……您上次说的那门亲事,我应下了。”
“我想离开这里。”
重活一世,执念已了。我不该再固执地留在京城,或许,是时候走得远远的了。
欠他的那条命,已经还清了。翟言琛此生,与我再无干系。
父亲似乎看出了我眼中的恐惧,奇怪道:“南意,你在怕什么?”
“是怕那浑小子还敢再来伤你?为父这就去找他算账……”
我连忙拉住父亲的衣袖,只是轻轻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我怕什么?是怕自己如前世那般重蹈覆辙,蹉跎半生?是怕佳偶终成怨侣,怕待我亲如生母的翟夫人也拉着我的手,求我不要再逼走她的儿子?是怕心死成灰,哪怕最后得到他那一点点愧疚的示好,也只觉得是难以承受的重负。
父亲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肩,“你放心,今后,为父绝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
“你想离开,为父便为你寻个由头。”
他坚定的声音,让我的心稍稍安稳了些。
我很快便知道,他说的“由头”是什么。
一位青衣男子正端坐于前厅品茶。他眉目清朗,双眸似水,唇红齿白,一柄泛着寒霜的长剑静置于手边。
“沈姑娘。”
他见我进来,起身含笑。
父亲说,他叫柳北尧,是他挚友之子,也是母亲曾为我定下的那门娃娃亲的男主角。
柳北尧武艺高强,有他护在我身边,定不会再让旁人欺负了去。
我有些迟疑,“我与一男子同行,人多口杂,怕是不妥?”
父亲摆手道:“若有人问起,便说有婚约在身。你若想去江南,有他一路护送,我才放心。”
我只好应下了父亲的好意。
只是与柳北尧相处时,总是相对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柳北尧是个心胸豁达之人,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沉默寡言,反而总能寻些天南海北的趣闻讲给我听。
院子里,常常是我与自己对弈,而他则在一旁闲散地看着,絮絮叨叨。
他说:“若能见识过天地的广阔,便会觉得自身不过是沧海一粟,再大的烦恼也算不得什么了。”
他还说:“得失皆是天意,人活一世,但求自己舒心畅快。”
我落下一枚黑子,语气清冷:“柳少侠的话,未免太多了些。”
他散漫一笑,“只是觉得沈姑娘这个年纪,心思未免太沉了些,该多笑笑才是。”
家里备好了去江南的行装,临行前一日,恰逢上元佳节。
用罢晚饭,父亲挥了挥手,“贤侄来京已有五六日,还未曾好好逛过。今夜便让南意陪你去,也算不虚此行。”
柳北尧拱手,笑着应下:“多谢伯父。”
我还没来得及拒绝,便被他拉着出了门。
长街上人潮涌动,多是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提着各式花灯,笑语晏晏。
我神情漠然地走着,眼前却忽然递过来一只兔子花灯。
柳北尧笑眯眯地举着灯,“我看那些姑娘家手里都捧着这个,沈姑娘自然也得有。”
我没接,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你可知,送花灯是何意?”
他挠了挠头,“这还有什么意思?不就是个灯吗?”
我没再说话,拨开他径直向前走去。
不远处的长桥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灯,灯火璀璨,引人驻足。
而桥上那一男一女的身影,格外眼熟。我深吸一口气,正欲转身避开,肩膀却被猛地搭住,“看,那桥边的莫非就是祈愿树?我们也去瞧瞧!”
“哎!”我来不及拒绝,便被他拉着向前走去。
柳北尧看着步履平稳,速度却极快,我被他拽着,只好无奈道:“放开我,我不去!”
“别这么扫兴嘛。”柳北尧的声音里满是笑意,“年纪轻轻的,就该多凑凑热闹。”
到了桥边,柳北尧叮嘱道:“那边有卖红绸的,我去求几条来。”
见他兴致勃勃的样子,我便也收回了拒绝的话。
只是下一刻,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沈南意?”
我转过头。
许嫣然正立于桥上,手里拿着一条写好的丝带,而她身侧,正是翟言琛。
旁边传来旁人艳羡的议论声。
“这位将军府少夫人虽出身不高,可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啊!听说只要她稍有不快,翟小将军必定为她出头,已经落了不少贵女的面子了。”
“我还听说,那些名贵的珍珠绸缎跟流水似的往将军府送。如今看这通身的气派,倒也像是金尊玉贵堆出来的人儿了。”
我面色淡然地看着他们二人。
翟言琛墨色的眸子闪烁了一下,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
许嫣然走上前来,缓步到我面前,“听说沈姑娘前些日子病了,我略通医术,不如替沈姑娘瞧瞧,病好些了没?”
见我不语,她又露出一副歉疚的模样,“那日……是言琛太过心急,才会做出那等事,还望你莫要放在心上。”
旁边更是一阵附和,都在说翟小将对她是如何情深义重,连前未婚妻的颜面都顾不上了。
许嫣然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
一道带着几分嫌弃的声音忽然响起:“你这笑,可真难看。”
我的身侧落下一片阴影,柳北尧一手拿着几条红绸,侧过脸对我说:“听说将这个挂在祈愿树上,很是灵验,陪我试试?”
我点了点头。
见我身边凭空冒出一人,还有意无视她,许嫣然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她转头,声音放柔:“言琛,我的祈愿条也写好了,你要看看吗?”
身后却没有任何动静。
翟言琛竟直直地拦在了我和柳北尧的身前。
他眉头紧锁,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他是谁?”
柳北尧只觉得莫名其妙,但很快便察觉到了什么,皮笑肉不笑道:“这位公子,你挡路了。”
“我问你,他是谁?”翟言琛重复着,那双墨色的凤眸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他是谁,与你无关。”我替他答道。
“无关?”翟言琛喃喃自语。
他今日这般反常,让我只觉得奇怪。
柳北尧伸手想将他推开,翟言琛却纹丝不动,两人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直到许嫣然出声:“言琛,你在做什么?”
翟言琛这才如梦初醒,踉跄着退到一旁。
“那卖红绸的老道士说了,这东西,得掷得越高才越灵验。”
柳北尧笑着指了指手上的红绸。
许嫣然几步回到翟言琛身边,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翟言琛原本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下来,眼神也不再那么执着地盯着我,只是愣愣地看着柳北尧手中的红绸。
许嫣然娇声道:“言琛,这上面,是我为我们未来的孩儿写的祝愿,你可一定要帮我扔高一点。”
柳北尧呵呵一笑,身形轻盈一跃,手中的红绸便听话似的飞了上去,稳稳地挂在了高处的枝桠上。
他双手环胸,落在我身旁,得意道:“如何?”
见此情形,许嫣然不甘示弱,“我的也要扔得比他高!”
翟言琛点头应允,只是一扬手,那红绸正好落在了柳北尧那条的下方。
“不够高,言琛,帮我取下来重扔。”许嫣然开始撒娇。
“好。”
翟言琛点头,飞身而起,脚尖在树干上一点,将枝头的红绸拽了下来,再次抛向了更高处。
柳北尧岂能示弱,也跟着飞身而上,将自己的红绸换了个更高的位置。
为了争夺那最高点,两人竟一来一往,在树上动起手来。
翟言琛拳法厚重,柳北尧身法轻灵,两人就围着那棵祈愿树缠斗不休。
直到翟言琛一拳打偏,重重地落在了树干上。
整棵祈愿树猛地一晃,无数承载着心愿的红绸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引得周围百姓一阵惊呼:“哎呀,我刚许的愿!”
两人落在漫天飞舞的绸缎之中。
翟言琛再次开口:“你究竟是谁?为何会出现在她身边?”
柳北尧无奈地看向我,我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他自然是我的……未婚夫婿。”
翟言琛的身形微微一晃,“你要嫁给别人?”
我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这话可真好笑。我的婚事,自然是由我父亲做主。”
“可是……”翟言琛忽然痛苦地皱起了眉。
许嫣然赶紧上前扶住他,“你的头风症又犯了,快,我给你按按。”
我无意再与他们纠缠,拉着柳北尧正要转身,却听见旁边一个稚童,正拿着手中的红绸大声念着。
“祝愿阿意,春风满面,笑颜常开,常似观音自在。落款,阿琛。”
另一个孩童也兴奋地叫起来:“我这里也有一条!祝愿阿意,岁岁平安!”
“这里还有好多呢!这字写得可真好看啊……只是,阿意是谁啊?”
我的脚步,瞬间顿住。我怎么忘了,在过去的那些年岁里,从五岁到十五岁,翟言琛每年都会来这棵树下,为我挂上一条祈愿的丝带,岁岁年年,从未间断。
“阿……意……”翟言琛紧紧攥着手中的丝带,双目充血,可仔细看去,那上面写的,却并非他熟悉的字迹。
“言琛,你是不是头风又犯了?快,我给你按摩。”许嫣然焦急地喊道。
身后传来“扑通”一声。
我回头望去,只见翟言琛眼尾通红,额角青筋暴起,他一把推开了身旁的许嫣然,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目光却死死地盯着我。
“阿……意?”
他伸出那只捏着红绸的手,向我探来。
“快!小将军头风犯了!”许嫣然尖叫道,顿时一群人围了上去。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挽住了身边人的手臂,“我们回家吧。”
柳北尧眼中尚有惋惜,“可惜了我的愿望,还没挂上去呢。”
我说:“若是祈愿树真有用,这世上,又怎会有那么多的怨偶?”
柳北尧爽朗一笑,“这倒也是。我还是更信,事在人为。”
他抬起手,轻轻一送。
那条红色的绸缎,乘着晚风,飘飘摇摇,竟也挂上了高处的枝头。
第二日,我拜别了父亲,踏上了去江南的道路。
马车刚启程,我的余光扫到翟府的人急匆匆地登门。
马车前,柳北尧意有所指,“他们似乎有什么急事?”
我闭目养神,“与我无关。”
想来,许嫣然的手段,恐怕要用到头了。
马车一路行驶,过了半月,我终于到了苏州。
母亲的面容在我记忆中已经变得模糊了,但看着眼前的烟波水乡,我心下却觉得格外温柔,好似母亲给我的感觉一样。
柳北尧将我带去了他家,以客人的身份暂居。
我探望完柳伯父,柳伯母,便回到院落休息。
只是刚洗漱完后,便收到父亲从军中传来的信鸽。
前面是一些日常的问候,只是往后面翻,我的眉头深深皱起。
“吾儿,来京的苗人果不其然被将军府请了去。”
“此子恢复了记忆,他找上门来,在门外跪了两日,说要见你,幸而你不在。”
“现京中已经传开,说那医女是下了降头,这才让小将军对他死心塌地,翟家闹了好一通,要发落了那医女,却又查出她有孕。但无论如何,他与那医女已成定局,此事与吾儿无关,我对外只道你已远嫁江南,愿不被打扰。”
我合上信纸。
不管是不是降头,前世的事都是真实发生。
在柳家住了几日,我便提出了自己买一个宅院。
这里四季如春,我很喜欢,也有了长待的打算。
柳伯伯柳伯母原本还很担心是否招待不周,才让我动了去外面住的心思,好在有柳北尧帮我游说,加上父亲来信也是同意的,我便买了一个四进四出的大宅子,院子一切按我的喜好布置。
柳北尧也时不时晃悠近来,偶尔带一些特色吃食。
此地游商众多,柳北尧告诉我,皆因前几年战乱,才来了不少游民。我也从旁人口中听过,是柳家仗义施粥,救济这些灾民,待他们安顿下来之后,才有了各自施展本事的地盘。
今日小雨。
柳北尧又提了一盒绿豆酥,打开之后他感叹,“都有些凉了,还是热气腾腾的时候最好吃。”
“那茶店的阿嬷最擅长做这糕点,再配上一壶清茶。”
雨声啪嗒敲打窗棂。
我咬了一口糕点,开口,“不如去那茶摊吃?”
他静了静道,“怕是要淋些雨了。”
“听雨品茗,也是一件雅事。”
柳北尧与我相视一笑。
“我与沈姑娘,也算是心有灵犀。”
马车赶到茶摊时,雨已经停了。
柳北尧不紧不慢地为我斟着茶水,再推来一碗点心。
窗外碧空如洗,一抹阳光跃然天际,如金玉,不远处烟囱升起炊烟,如同一条丝带穿入金玉。
我们并不多言,各自品茗赏景,却觉得此刻足够惬意。
等到天欲晚,我们在酒楼吃过晚饭,柳北尧送我回家。
路过夜间市集,柳北尧道,“要不要下去逛逛?”我摇头拒绝,他也极有分寸。
到了府邸,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车帘,接我下车,我犹豫一刻,还是将手搭了上去,接力下了马车。
暗处忽然传出沙哑的声音,“阿意……”
柳北尧反应很快,身体护在我面前,“谁?”
门口暗角走出一道颓长身影,翟言琛胡子拉碴,眼尾深陷,显得凤眸更加锐利,“阿意,我想起来了。”
他急切上前,却被我面前的柳北尧挡住。
“滚开,阿意是我未婚妻。”
柳北尧身形挺拔,语气微讽,“你的未婚妻?我还记得,翟小将军和夫人共同祈愿,好不恩爱,如今却又想起了退婚的含意?”
“如今南意是我柳家未过门的媳妇,与你无关。”
翟言琛眸光发红,拳头紧攥,“你,休得胡言。”
眼看两人就要动手,我及时叫停,“住手!”
翟言琛收回手,语气茫然,“阿意,是我错了,我来认错了。”
我目光冷冷。
翟言琛急切解释,“是许嫣然,她用蛊虫控制了我的记忆。”
“我只记得,我有一个最深最爱之人。”
“她喜欢喝茶,她性格慵懒恬静,她最爱兰花,她偶尔活泼得像个小孩子,有时又格外沉静,我曾对她许诺,这一生愿用命来爱护她。”
“我以为,她是许嫣然,可是错了,一切都错了……”
翟言琛面色痛苦不堪,他不懂,他原本顺遂的人生怎么会变成这样。出征前,他爱护了这么久的小姑娘还等着和他成亲,可是回来之后,他却是伤她最深之人。
听着面前人痛苦的呢语,我面色沉静,“翟言琛,已经回不去了。”
无论许嫣然用蛊虫的事有没有被发现,都回不去。
翟言琛语气祈求,“为什么,阿意,哪怕这并非我的本意,也不能……原谅吗?”
我意有所指,“翟言琛,你做的,就是你所想的。既然得偿所愿,就别想太多。”
翟言琛眸底猩红,“怎么会是我所愿?我怎会忍心伤你。”
他想来接近我。
我不想再多纠缠,看向柳北尧,他很快明了,拦住翟言琛。
此后几天,翟言琛都在门外等待。
我停笔,吹干信纸,这是我让父亲安心的信。
柳北尧斜靠窗棂上,双手环抱,“他日日在门口等待,难道你打算一辈子不出门?”
我慢悠悠地卷起信纸,绑在信鸽腿上,“该说的话我都说了,那能如何。”
柳北尧笑眯眯,“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和我成亲。”柳北尧道。
我毫不犹豫将手旁墨汁未干的毛笔掷了出去。
“胡言乱语。”
柳北尧接住毛笔,正色,“若你我成亲,再借游历之名出去,即可看到大好河山,也可让他死心,等时光一过,他未必再念着你。”
我冷道,“我怎知你和那些无耻之徒有所不同,不是诓骗我成亲?”
柳北尧背脊笔直,“我愿以柳家之名,与你父亲签契书,以两年为期,若这两年你对我动心,你我便是真正的夫妻,若……我也好助你避开那个疯子。”
安静许久,面前闪耀的黑眸渐渐黯淡。
我开口,“好。”
同月初七,我和柳北尧拜别了柳伯父柳伯母,踏上了游历之路。
开始大半年,身后还远远地跟着一个影子。
后来不知柳北尧说了什么,那影子渐渐消失。
我也逐渐放心,沉沦山水。
第二年春,我回去看了父亲。
这次他平安一生,已经预备告官回乡,而我也透露出一个消息。
“我有孕了。”
那是一场意外,可当大夫告诉我,腹中已经有了血肉,我心中却格外复杂。
两世,这是我第一个孩子。
柳北尧又惊又喜,头一次见他这般手足无措,看他细心准备的模样,我还是没忍住,泼了冷水。
“这是沈家的孩子。”
我本以为这话会伤到他,可是安静片刻,他露出一丝笑,“不管这孩子姓什么,至少我都有资格陪在他身边,南意,只要你想,我也是你的。”
时至今日,我的心终于悄然裂开一丝缝隙,融进一丝暖流。
第三年暖春,燕子回巢。
我牵着三岁的囡囡,看着柳北尧手脚利落地贴春联。
爆竹声噼里啪啦,又一年春。
孩子哇哇大哭,柳北尧捂住我的耳朵。
父亲拄着拐,瞪了我们一眼,抱走孩子。
我和柳北尧无奈笑笑,也跟了进去。
门外桃花夭夭,随风招摇。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丝叹息。
“此生,你安好就足已。”
——已完结——
作品声明:内容存在故事情节、虚构演绎成分
来源:乐观的百香果w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