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接到赐婚圣旨那会儿,我手指稍松,长箭应声脱靶,不偏不倚直冲向我爹,“嗖” 地一声,正正把他那顶乌纱帽射了个通透。
接到赐婚圣旨那会儿,我手指稍松,长箭应声脱靶,不偏不倚直冲向我爹,“嗖” 地一声,正正把他那顶乌纱帽射了个通透。
我爹那张老脸瞬间拧成了干核桃,哭丧着脸拽住我:“闺女啊,爹也没料到会这样。准是那镇北将军在御前辩不过我,才使这阴招恶心人!”
他一边抹着不存在的眼泪,一边把我往怀里按:“你可是爹唯一的心头肉,打小没受过半点委屈,爹哪舍得把你送进将军府那龙潭虎穴啊……”
“你说说,那姓百里的老匹夫家里穷酸得很,还弄些跑马场、练武场这种不入流的玩意儿。正经读书人谁会干这种事!”
我本想跟着骂两句,听到这话却来了精神:“跑马场?陛下竟允他圈这么大块地?”
“外邦进贡的那匹‘踏雪无痕’不是养在他家吗?所以……”
我直接打断:“别多说了,这婚我结。”
我爹猛地一愣,哭声反倒更响了:“不行啊乖乖!百里志家到处摆着流星锤、长剑这些煞气重的东西,你嫁过去怎么受得住!”
还有这么多兵器?
想起我爹只爱亭台水榭、古琴孤本,连我练箭的地方都是硬挤出来的空地,我越发笃定:“爹,不必多言,我嫁。”
我爹哭得更凶了:“不行啊!百里志那老东西说他儿子五大三粗,你要是受了欺负可怎么办?”
我当着他的面,徒手将一柄长剑折成两段,坦然道:“爹,他欺负不了我。”
伴随着长剑断裂的脆响,我爹的哭声卡在喉咙里,半晌后,打了个响亮的嗝,眼神飘忽:“乖乖,爹知道你的本事…… 但我怕你这样,反倒称了百里志的意。”
“什么意思?” 我把断剑扔在地上,“有话直说,别绕弯子。”
我爹被吓得一哆嗦:“对,就是这股子江湖气!百里志那老东西就喜欢直来直去的性子。”
他越说越兴奋:“乖乖,你就当帮爹个忙,嫁过去后装装哑巴,扮扮娇弱,先膈应他们几年!说不定到时候那老东西先熬不住,让他儿子主动提和离,我就能借机参他一本!”
我:“……”
我爹瞪圆了眼睛,热泪盈眶:“我跟那百里志斗了大半辈子!就不信赢不了那个有勇无谋的蠢货!都是正一品,凭什么他个言辞粗鄙的匹夫能讨陛下欢心?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我……”
“停。” 我最烦他掉书袋,“我知道了,我装哑巴。”
在我爹满怀期待的目光中,我盖着红盖头,由婢女搀扶着上了花轿。
临上轿时,还听见他在同僚面前抹泪:“我就这么一个乖巧的闺女,平日里只爱弹琴绣花,实在舍不得啊……”
弹琴绣花?
谁?
我吗?
想起自己每天鸡叫就起来舞剑、抡流星锤、射箭,偶尔还溜出去偷偷骑马…… 再想想刺绣时扎得满手是洞,稍一使劲就把琴弦拨断,弹出来的声音能把我爹震得直掉眼泪,连声劝我收手……
我爹可真会睁眼说瞎话。
最后他凑到轿边,压着嗓子说:“乖乖,听说百里志那独子百里渡深居简出,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到时候别硬碰硬,实在不行就装晕说身子虚,把他们府里的钱财都吃光!”
一路吹吹打打进了将军府。
我啃了两个苹果、一只烤鸡,嚼了二两牛肉,又灌了半斤烧刀子,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直到房门被轻轻推开,我从睡梦中警觉,感觉到有人蹑手蹑脚地靠近床榻。
三寸、两寸、一寸……
就是现在!
我猛地睁眼想拦住对方,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却瞬间晃了神。
大红喜烛下,摇曳的光影勾勒出一张昳丽俊俏的脸庞,连左眼眼角那颗泪痣都清晰可见。
不是…… 帅哥,你是谁?
或许是被我的动作惊到,他瞳孔微缩,纤长的睫毛许久才颤动一下,眼波流转间,露出几分羞赧的笑意:“惊扰姑娘了,勿怪。”
这轻轻一笑勾了谁的魂,我不说。
我磕磕巴巴地往后挪了挪:“不怪不怪。站着说话累了吧?坐下来聊。”
他抿了抿唇:“咳咳…… 我知道这门婚事,姑娘也是受了牵连。我爹让我表现得凶一些,吓唬吓唬姑娘,可我…… 我不愿撒谎。其实我身子不好,这些年深居简出,不过是在院里抚琴看书罢了…… 咳咳咳……”
眼看他咳得厉害,我连忙伸手扶住。
他后面说的话我没太听清,只顾着看他嫣红的薄唇开合,偶尔露出贝齿和半截舌尖……
啧,娘的,想亲。
我打断他:“所以,你就是百里渡?”
“正是。” 他咳得脸色泛红,还要起身行礼,“我来是想宽慰姑娘,这门亲事不必挂怀。听闻你性子柔弱,平日爱弹琴念诗,正好,我们爱好相似,往后应能和睦相处……”
他话没说完,我袖子里 “噼啪” 掉出两把亮闪闪的弯刀。
糟了,这要是被发现,还怎么和睦相处?
我盯着他那张处处合我心意的脸,迅速反应过来,趁他还在发愣,一脚把弯刀踢进床底,顺便把袖里藏的袖箭和银针也都扫了进去。
然后一把捧住他的脸:“这些都是…… 防、防身用的。你知道,姑娘出嫁,难免紧张。”
百里渡眨着那双含情的秋水眸子,看样子是信了:“有备无患,确实应当。”
我暗暗松了口气,试着掐着嗓子说:“夜深了,夫君不如就在这儿歇息吧。”
“你…… 我……”
眼看他涨红了脸,显得越发貌美,我按捺住激动的心,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摸:“夫君放心,只是一同歇息罢了。毕竟你我同是那…… 那个什么…… 什么人。”
百里渡轻声补充:“同是天涯沦落人?”
“对对对。”
不愧是我看中的男人,连我想说什么都能猜到,果然心意相通。
我笑眯眯地拽着他的手,拉他一起躺下。
暂时吃不到没关系,我们女人想要的东西,迟早会到手。
第二天一早,我习惯性地睁眼,伸手往旁边摸去,想拿起我的宝贝偃月刀,去院子里练上一个时辰 —— 这是我雷打不动的习惯。
但指尖的触感不对,硬硬的、暖暖的,随着我的触碰,还有些微的震颤。
我猛地睁眼,正好对上百里渡的视线。
他清秀的脸颊红得快要滴血,像是想抓住我这不规矩的手,又怕唐突了我,只能委屈地把手悬在半空,对上我的目光时,微微垂下眼睑,不敢与我对视:“若是醒了,便…… 便起身吧。这…… 于理不合。”
这时我才留意到,百里渡左眼皮上有颗浅浅的小痣,愈发显得那片肌肤莹润如玉。若非凑近看他垂眸的模样,根本发现不了这小巧思。
坏了,手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等回过神时,指尖已轻轻触了上去。
那微凉的触感从指腹传来,让我心头也跟着漾起一阵涟漪:「夫君这颗痣,还有旁人见过吗?」
百里渡浑身明明都在轻颤,却乖乖闭着眼,没有阻拦,声音温温顺顺的:「没有。我身子弱,平日里深居简出,也没什么朋友。」
他轻轻握住我不安分的手指,拢在温热掌心:「只有夫人见过。」
听听这话说的,再配上他低眉顺眼的乖模样,简直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我一时没忍住,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见他愣住,才后知后觉自己这举动有些孟浪。
电光火石间,我急中生智找了个借口:「出嫁前府里嬷嬷就是这么教的,不、不可以吗?」
没料到有朝一日,我竟要在「夹着嗓子说话」这事上费尽全力。
但这招显然管用。
百里渡脸颊红透耳根,有些慌乱地避开我的视线,连那颗小痣都染上了绯红:「倒、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这般,难免显得我占了便宜,实在非君子所为……」
他越说声音越轻,我望着他的唇,狠狠咽了口唾沫。
笑死,谁占谁便宜还不一定呢。
我扶着百里渡去敬茶。
百里将军看我的眼神很是异样,俨然一副我欺负了他那娇花般的儿子的愤愤模样。
我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就见百里志拉着百里渡走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说话。
全场就我们三人,显然是在防着我。
但凭我的武艺,这点防备根本没用。
百里志语气愤愤:「不是让你表现得粗犷些,逼宰相府那老东西退婚吗?」
我一时语塞。
他和我爹不愧是惺惺相惜的宿敌,打的算盘都一样。
百里渡声音虚弱:「爹,这般做非君子所为。」
百里志皱起眉:「我听说这林扶柳名如其人,弱不禁风,说话还咬文嚼字。咱们家有你这么个不爱吭声的也就罢了,如今再多一个,我日子还怎么过?」
「弱不禁风」「咬文嚼字」……
别说,这俩词还真让我有些心虚。
不得不佩服我爹这老狐狸,读书人扯起谎来真是脸不红心不跳。
我跟这八个字压根不沾边。
正想着要不要干脆坦白,却听见百里渡带笑的声音:「爹,我觉得她这样很好。」
窗棂透进的日光温柔地洒在他身上,那双昳丽多情的眼眸里流转着笑意。
那一刻,我心脏像是被流星锤狠狠击中,有种被牢牢擒拿的感觉。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我当即决定 —— 继续装下去。
百里志动了怒:「有什么好的?跟她那虚伪的爹一个德行!要我说,还是左副将的女儿适合你,武艺高强,性子活泼,跟你这闷葫芦最配。」
武艺高强?我撇撇嘴。
左副将的女儿,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撂翻。
不行,不能再让这老匹夫说我坏话。
我当机立断,抬手扫过桌案上的茶杯,想出声打断他们。
可显然低估了自己的手劲,也高估了桌案的结实程度。
一掌下去,桌角竟被我生生劈下一块。
上面的茶壶、茶杯跟着摔在地上,噼里啪啦、丁零当啷碎了一地。
百里志声音都在发颤:「我的桌案,我的青花白釉!」
他嗓门又粗又大,听着着实可怜。我爹要是在这儿,保准乐得不行,当场赏我五百两做奖励。
但此刻,看着快步朝我走来的百里渡,我第一次有些心虚:「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突然发晕,就撑了一下。」
「撑一下?」百里志咬牙切齿,「我这桌案可是实心红木的,用了三代,坚不可摧,你…… 你……」
不等他说完,百里渡已走到我面前。
他有些慌乱地捧起我的手,反复查看:「没事吧?有没有划伤?」
哦,我这脸蛋俊俏、心肠柔软的好夫君。
有夫如此,妻复何求啊!
我当即软下身子,靠在他怀里:「还是有点晕。」
百里志火冒三丈:「摔的是杯子又不是你,晕什么?」
百里渡扶着我:「爹,我先带思瑶回去了。」
我这才发现,百里渡看着柔弱,其实比我高出一大截。直到被他搂着出了门,我才反应过来,刚才他喊的是我的闺名。
他是怎么知道的?
估摸着这桌子和那套青花白釉茶具是百里志的心头宝,不然他也不会转头就跟相熟的同僚告状。
我爹也听到了风声,特意传信来夸我,还附了五百两银票。
信上还教了我些酸诗,叮嘱我勤加背诵,多在百里父子面前念叨,争取早日被和离。
我二话不说撕了信,拿着银票去找百里渡,热情地邀他一起出游。
百里渡眉眼间带着淡淡的愁绪:「我身子不好,很少出门。」
「那才该多出去走走。我平时最喜欢骑……」
还好关键时刻反应过来差点说漏嘴,我赶紧咳嗽两声:「咳咳,我平时身子也不太好,就喜欢去郊外散散心。」
还好,百里渡没听出我话里的生硬转折,他看了看我,红着脸点了点头:「好,都依你。」
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光顾着幻想和百里渡共骑一匹马在郊外踏青的美好画面,却忘了自己虽然很少在外面惹事,却也不是什么善茬。
简单来说,就是结了不少仇家。
虽然打架前都说好谁也不许告状,也不能四处散播,但架不住我打的人实在太多了。
眼前这位安阳县主,又是我手下败将的手下败将。
说直白点,我打她跟喝水一样容易。
和她对上视线的瞬间,我就知道不妙。
可当时百里渡正在给我挑簪子,我实在不好拉着他就走。
犹豫间,就见安阳县主挑眉一笑,朝我们走过来:
「哟,这不是刚出嫁没多久的林扶柳林姑娘吗?听说你嫁了百里将军的儿子。那人据说丑得没眼看,满脸横肉,五大三粗。怎么样,日子过得很苦吧?你……」
看清百里渡的模样后,她的话戛然而止,像被掐住咽喉的鸭子:「嘎?你…… 你…… 你,这这这!」
她惊疑地看看百里渡,又咬牙瞪着我:「你居然敢当众带着小白脸!我要去参你一本!」
转头又凑近百里渡:「你是哪儿来的?我告诉你,林扶柳自身难保,你要是跟了我,我保你平安无事,如何?」
当着我的面,就敢公然撬我墙角?
要不是百里渡在这儿,我早出手了。
百里渡垂下眉眼,完全没把安阳县主放在眼里,他拿起一支步摇,小心翼翼地插进我的发间,递过一面铜镜:「夫人喜欢吗?」
「夫、夫君?」安阳县主直接破了音,指着百里渡的手都在发颤。
我心里不爽:「别瞎叫。」
想趁机占我夫君便宜,呸!
百里渡也皱起眉:「我已有婚配,与姑娘素不相识。」
安阳县主傻眼了:「你就是百里渡?」
我挤到两人中间,拉开她和百里渡的距离:「这就是我夫君。你打算去参我什么?」
安阳县主满脸不屑地将那支步摇从林扶柳发间扯下,动作粗鲁地甩在台上:「瞧你这模样,比汉子还硬朗,戴这玩意儿纯属多余!」
她绕过林扶柳,目光黏在百里渡脸上,嘴里碎碎念着:「长这么一副好皮囊,先前怎么藏着掖着不肯露面?这、这可真是便宜了林扶柳这个悍妇。」
林扶柳暗自翻了个白眼:「……」
夸我夫君倒是没毛病,可踩着我抬高自己算什么回事?
她仗着背对百里渡,干脆挡在安阳县主面前,冲对方狠狠翻了个白眼,用口型无声警告:「赶紧滚,别逼我动手。」
安阳县主显然看懂了,身子明显瑟缩了一下,却依旧满眼不甘。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她踮起脚尖朝百里渡喊道:「公子有所不知,你父亲与她父亲素来不和,你们这桩盲婚哑嫁哪来的真情实感?再说了,这林扶柳脾气暴躁下手狠毒,尤其…… 呜呜呜……」
林扶柳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起身捂住了她的嘴。
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真想直接捂死这个多嘴的女人。
林扶柳死死捂着安阳县主的嘴,压根不敢回头看百里渡的表情。
满脑子都是先前百里渡说「你这样很好」时的温柔语气,心里慌得厉害,连带着手都在微微发颤。
百里渡的声音仿佛从远处飘来:「我回头就写折子。」
林扶柳心沉到了谷底:完了,十有八九是要写和离书。
他的声音渐渐靠近:「这桩婚事是陛下亲赐,我与思瑶情投意合。安阳县主当众诋毁我的夫人,蓄意挑拨我们夫妻关系,实在居心叵测。」
不光安阳县主惊得目瞪口呆,连林扶柳都愣住了。
安阳县主吓得连连后退:「不是…… 我顶多就是一时色迷心窍,哪有什么居心叵测?你、你不能仗着生得俊俏就血口喷人!」
百里渡伸手轻轻拉住林扶柳的小臂安抚道:「是你先对我夫人出言不逊的。」
「出言不逊?你可知她把我们揍得……」
林扶柳赶紧剧烈咳嗽起来,打断她的话:「咳咳,我突然有些头晕,夫君,我们走吧。」
同时抬眼狠狠瞪向安阳县主,眼神里满是警告。
安阳县主立刻闭了嘴,眼睁睁看着林扶柳被百里渡扶着离开。
直到走出很远,确定再也看不见那个糟心的人,林扶柳才长舒一口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惋惜道:「可惜了那支步摇。」
那可是百里渡要送她的第一件礼物。
百里渡从袖中取出那支步摇,抿了抿唇道:「我已经买下了。夫人若是不嫌弃,我……」
林扶柳忙不迭点头,像小鸡啄米似的:「不嫌弃不嫌弃。」
百里渡抬手将步摇插进她发间。许是刚才与安阳县主拉扯时弄乱了发髻,他的手久久没有收回,身子越凑越近……
近到他再低下头,鼻尖就要碰到她的鼻尖。
林扶柳整个人僵在原地,心脏像被重锤猛敲,看着那张合自己心意的脸不断靠近,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那句「我与思瑶情投意合」在搅乱心神。
实在忍不住了!
她踮起脚尖,「吧唧」一口亲在他的唇瓣上。
触感软软的,下意识舔了一下,竟还有点甜。
其实还想再亲,理智却强行让她收了手。
恋恋不舍地分开后,她下意识舔了舔唇瓣,结结巴巴地解释:「那、那个,你我本是夫妻,这样做也、也是情理之中的吧。」
没想到百里渡比她还要结巴:「对,对,也、也是。没、没事的。」
看着他低着头,红晕从脸颊蔓延到耳根,再配上轻轻抿嘴的小动作 ——
话本里说的「诱人心魂」果然不假,因为她此刻还想再亲一次!
在百里将军府的日子过得格外舒坦。
每日与百里渡一同晨起,他替她画眉,教她作画。而且他与自己父亲不同,说话简单明了,就算念起诗句也通俗易懂,从不故作高深。
美中不足的是不能早起练武,每次路过那匹宝骏时,总忍不住手痒。
还有件事让她颇为遗憾。
到如今,她与百里渡的关系还只停留在亲吻嘴唇的阶段。
倒不是她懂得矜持,好几次借着昏暗烛光,她都想过霸王硬上弓,可百里渡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瞧过来,再硬的心肠也软了。
转念想到他身子不好,林扶柳便写信向父亲要钱,全用来买了强身健体、活血补气的药材,抓紧一切机会给百里渡进补。
自己的夫君,自然要自己疼惜。
不知是不是这半个月补气血的药起了作用,百里渡的脸色瞧着比先前红润了不少,今日竟主动提议去郊外踏青骑马。
他垂着眼帘,语气里带着些担忧:「只是府中除了父亲的坐骑,便只有一匹番邦进贡的宝骏,不知夫人……」
「我来我来,我可以!」林扶柳猛地跳起来,恨不得把手举到百里渡眼前。对上他弯起的眉眼,才后知后觉自己的举动太过鲁莽。
试问哪家娇滴滴的大家闺秀会对骑马如此热衷?
她绞尽脑汁,悄悄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硬挤出几滴眼泪:「虽说我马术不甚娴熟,但一想到夫君主动邀约出游,我便喜不…… 不……」
糟了,硬要拽文的成语到嘴边全忘了。
她有些心虚地抬眼,只盼着百里渡没听清,好让自己赶紧改口。
百里渡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夫人想必是喜不自胜,都有些结巴了。」
对对对!她想说的就是这个。
原本还打算装装样子。
比如看见马时故作害怕,趁机往百里渡怀里钻;
再比如上马时假装笨拙,趁机往百里渡怀里钻;
又或者骑马时佯装受惊,趁机往百里渡怀里钻。
想法虽好,却全没实现。
只因这匹骏马实在太合她心意,毛发油光水滑,马蹄稳健有力,一看便是世间难得的良驹。
她一时激动,单手扯住缰绳,侧身飞跨上马,轻巧蹬腿横踢,动作利落地上了马。夹紧马腹后,她本做好了被马掀翻的准备 —— 毕竟驯马总得有个过程,何况是这般罕见的良驹,性子烈些也正常。
没想到马儿竟温顺得很,不仅没有嘶鸣,还小步踱着,像是也很兴奋。
百里渡站在一旁,笑容明媚:「它叫阿雪,很喜欢你呢。」
林扶柳朝他伸出手:「那它一定也很喜欢你。」
百里渡伸手搭住她的手,借着力道飞身跨坐在她身后,炽热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脊背,声音像闷雷般在耳畔响起:「为何这般笃定?」
「因为阿雪喜欢我,而我喜欢你呀,所以它肯定也会喜欢你的。」
说完这话,身后久久没有声响。就在林扶柳怀疑百里渡是不是睡着了时,环在她腰间的手突然收紧,一寸寸收束着,带着微微的颤抖:「我也很喜欢夫人。」
林扶柳大喜过望,脱口而出:「那今晚……」
话还没说完,身后便传来一群人的哄笑声。
一群人纵马疾驰而来,像是没看见他们似的,马蹄飞快地朝这边冲,溅起的尘土泥沙高高扬起,分明是故意挑衅。
林扶柳急忙拉紧缰绳,单手回抱住百里渡,生怕他受了惊吓:「你没事吧?」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林姑娘和她的夫君。奇怪,百里将军的独子怎么是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林扶柳,这就是你一心想嫁的男人?」
林扶柳看着为首说话的人,顿时皱起了眉。
是左盛,左副将的儿子。
也是她的手下败将。
不过他跟安阳县主不同,当初揍他,纯粹是因为他实在恶心。
想起他从前假借习武之名接近自己,用些下三滥的招数想占便宜,被拆穿后还振振有词:
「我这是为你好,不然像你这样的女子,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看得上你是给你面子,要不是你这张脸,你这种不体贴的女人谁都瞧不上。」
……
这种蠢话他说一次我揍一次。揍了三次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还以为是我把他揍开窍了。
现在看来,人畜有别,我当时应该直接把他打死,送他回六道轮回,重新投胎兴许更有救。
见我不说话,左盛的笑容越发得意:「看你身边这小白脸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能满足你吗?不如我来……」
我刚要动手,耳边甩出一柄长剑,直直地冲着左盛的面门飞去——
百里渡出手了。
速度之快,手段之狠戾,倒是我没有预想到的。
左盛被吓得向后倒去,惊吓到了身下的马匹,马长啸嘶鸣,高高跃起,他差点儿被甩下去,满脸写着惊恐与狼狈。
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他看着直直插在不远处草地上的那柄泛着寒光的剑,咬牙切齿:「真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居然敢对我动手。」
同行的几个人都虎视眈眈地围了上去。
我按住百里渡的手,扫了他们一眼:「我看谁敢。」
那几个人几乎都被我打趴下过,一个个顿时僵硬在原地,看向左盛。
左盛冷笑:「怎么?你要护着这个小白脸?我可是听说了,百里将军想让他儿子娶我姐。
「这样吧,你要是现在就把这个女人休了,我就同意你做我姐夫,如何?」
百里渡面无表情:「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
见左盛一脸茫然,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冷冷的笑意:「听不懂就对了。骂的就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蠢货。我和我夫人恩爱不疑,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指手画脚?我父亲蠢,我可不糊涂。」
最后这句就这么水灵灵地骂出来了。
我气消了不少。
本来打算蒙面打百里志这个臭老头二十闷棍的,现在减半吧。
左盛:「我姐姐可比林扶柳这个粗鲁的女人好一万倍。你问问我们这些人,谁没被她打过!我看你这种小身板,都挨不住她两拳。床笫之事该如何?不会也是……」
这次的蠢话一样没有说完。我足尖一点,从马背上飞身下来,抽出环在腰间的软剑,狠狠地刺向左盛。
他躲闪不及,像只四脚朝天的王八,从马背上栽倒下来,狼狈地撑着地,咽喉暴露在我的剑尖之下。
我举着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打你这种废物,我只要一招就够了。」
10
一群人慌忙上前想要救人。
我一偏头:「谁要是想挨打,大可以上前一步试试。」
四周顿时安静了,没人敢动。
左盛气急败坏:「林扶柳,你敢动我试试!你这样粗鄙的女人配这个小白脸倒是天生一对。不过我看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怕是活不太久。你得守寡了。」
说我可以忍。
说我夫君,不行。
我回头看了百里渡一眼,他牵着缰绳,那双漂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似乎想说些什么。我想起他在他爹面前噙着笑说的那句:「爹,我觉得她这样很好。」
第一次有人说觉得我很好。
我天生力气大,一听到诗词歌赋就哈欠连天,不通五音六律,不善刺绣女红。
总之,和他们心目中的「宰相嫡女」天差地别。
最后我爹无奈叹气,只说了一句:「算了,思瑶这样,也很好。」
用的是「也」,我听得出他语气里的妥协和失望。
我不想让百里渡失望,但我确实也不想装了。
今天左盛这个蠢货,我揍定了。
想到这里,我没有再回头,握紧了手里的那柄软剑,看左盛的眼神像是看一个死物:「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左盛咽了口口水,本能地往后退:「你、你想干什么?」
「我准备打得你在床上躺三个月。这三个月除了哼唧,你这张臭嘴要是能说得出一句话,就算我武艺不精。」
我活动了一下手腕,冲他礼貌地笑了笑,尖锐的剑尖在阳光下泛着寒光:「准备好了吗?」
很显然,他已经准备好了。
他扛了三招,实在扛不住了。第四招的时候我一记扫堂腿把他踹倒在地,第五招的时候我用剑柄敲掉了他的牙。
他昏死过去。我转身上马,带着百里渡扬长而去。
看着很帅,其实我在偷偷害怕。
毕竟刚刚打的时候非常爽,有点儿太放飞自我了,和我在百里渡面前装了这么久的形象天差地别。
一路上百里渡都没有说话。我觉得他十有八九要跟我和离了。
赶在这之前先把行囊收拾好,到时候也不会显得窝囊。
比和离书来得更快的是左副将的折子。他声泪俱下地控诉我的罪行,把他那个废物儿子说成是世间最无辜的踏青之人。
圣上的旨意还没有下来,我爹先登门拜访了。
拉着我的手,一脸沉重:「宝贝,我让你去惹百里老匹夫的不自在,没有想到你居然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那个老东西肯定不愿意庇护你,你现在赶紧拿了和离书跟爹回去,爹来跟那个姓左的吵一架。」
我一愣:「这件事本来就是左盛出言不逊在先,我没错。」
我爹有点儿为难:「圣上这几个月来对左副将颇为赏识,有想要让他分百里家兵权的意思。「帝王心,海底针。你现在就是把把柄送到人家手里,左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朝堂之上的那些弯弯绕绕,我一窍不通。但看我爹这个老狐狸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心下一沉:「人是我打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这就去找百里渡要和离书,休妻也行。」
「不行。」
「不行!」
我爹和百里渡的声音同时响起。
11
我这才注意到,百里渡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脸红红的,不知道是着急赶过来还是被气的,脸红红的,额间一层薄汗,埋怨似的瞥我一眼。眼神似水,又娇又嗔。
嘶,喜欢。
这一眼实在是看呆了我,直到我爹怒其不争地拱了我一把,我才回过神来。
百里渡语气笃定:「不会有和离书,我也不会休妻。」
他的手指修长,伸手包裹住我的手:「就算夫人不要我,我也不会离开半步。」
我爹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你?百里渡?你爹不是说你五大三粗吗?」
百里渡躬身行礼,身量如竹:「岳丈大人,听闻您喜爱惠崇的画,我这里有一幅真迹。」
我爹眼睛都亮了,被哄着去了书房,半个时辰之后才意犹未尽地从里面出来,手里还拿着画。再看我时完全变了一副模样:「乖乖,这件事我们会解决好的。你安安心心地和贤婿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我傻眼了:「你不是瞧不上百里家吗?」
我爹一脸严肃:「百里志那个老东西确实不行,但歹竹出好笋,你们俩好好过日子。」
我:「……」
这个俗语是这么用的吗?
12
有我和百里渡的这层关系,我爹和百里志生平第一次在朝堂上一致对外,站在同一个立场上据理力争。
最后得了一个结果。
为了补偿左副将,陛下将他的官职升了两阶,让他当上了将军。与此同时,将百里志手下的兵马拨了五万精锐给他。
这五万精兵都是离皇城不足五里地的禁军。可见陛下是有意提拔左副将,要让他和百里志平起平坐。
帝王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了。一时之间,左将军府门庭若市,都是打着看望左盛的名号去拉拢左将军的。
相比这些,百里志和我爹在朝堂之上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百里将军之前手握重兵,哪怕说话粗鄙,其他人也只会说是他性子直。现在兵力少了最重要的一半,就没有人这么「大度」了。
而我爹因为陛下亲赐的这门亲事,已然和百里家绑在了一起。
我实在坐不住,去找了百里渡。
那天之后他就很忙,每天夜里很晚才回来,早上鸡还没有打鸣就已经出去了。我才发现院子有一条小道直通马场和练武场。里头都是我心仪趁手的东西。
看着这些我才想起来,最开始我答应嫁进百里家,除了不想让我爹为难,违抗圣命之外,还有一点就是馋百里将军府上的良驹和练武场。
按理来说,这才是我的目的。
结果洞房夜一见到百里渡,就什么都忘了。
但偏偏现在面对着那些漂亮的兵器,我没有了之前的兴致。鞭子甩到一半的时候,猛不丁地想起百里渡的脸。
骑马的时候回想起百里渡环在我腰间的手臂散发出的热意。
还有一个人睡在床上的时候,总是会觉得空荡荡的。习惯性地想伸手吃个热乎乎的豆腐都会扑空。
过了三天之后,我受不了了。
特意早起,把蹑手蹑脚准备下床离开的百里渡逮了个正着:
「你去哪儿?」
百里渡身形一僵,快步走回来,伸手搂住我:「夫人,你怎么就醒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奇怪,他一凑过来我眼眶就有点儿湿了。本来还想表现得洒脱一点,但撞进他关切的眼神中,委屈的情绪像是水底的泡泡,争先恐后地向上翻涌。
我吸了吸鼻子:「你很忙吗?」
他抿了抿嘴,表情明显有些心虚:「我……我有事瞒着你。」
果然,我就知道……
13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了。我们和离。」
「局已经成了,等收网之后我……」
他那半句话和我的话重叠在一起。我看得很清楚,百里渡脸颊上淡淡的红晕和羞涩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脸色煞白:「为、为什么还要和离?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也挠头:「什么局?」
他握紧我的手:「我不答应!你不能休了我!」
我一头雾水:「什么收网?要抓谁?」
两个人鸡同鸭讲。
我看着他,他盯着我。
我耐下心:「你这几日早出晚归我都看在眼里。说到底是我惹的事,我自己担。你我和离,我……」
握着我的手一寸寸收紧,我有种很强烈的直觉——
我要是再说「和离」这种话,百里渡会「碎掉」。
「你没有惹事。那日你不出手,我也是要揍他的。」百里渡说到左盛的时候,凤眸轻眯,透出几分掩不住的冷然。
很帅,但我不太信。
显然,我这个眼神刺伤他了。百里渡挽起广袖,露出袖臂上紧绑的箭筒。
很简陋,很眼熟。出箭的口有些磨损,看得出针脚填补的痕迹,显然是用了很久了。
「这是……」
「你送给我的,不记得了?」百里渡越说越委屈,「我就知道你不记得,那些话都是哄我开心的。」
我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死脑子,快想啊!
14
虽然没有想起来,但为了不和离,百里渡直接把我带去了议事厅。
那里坐着几位老熟人——
我爹、他爹、他,以及一身明黄衣袍、正摸着胡须笑眯眯的陛下。
我一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行礼。
我爹从位子上弹起来,满眼心疼:「乖乖,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是不是在这里睡得不安稳?」
不等我回话,他转头指着百里志就是一顿骂:「老匹夫,我就说你府上的床板太硬了,我儿不喜。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一身蛮力,什么都不讲究?」
百里志气得站起来:「你放屁!你女儿比我力气还大!还有,我儿早早地就准备好了,那张床都是他重金购置的,更不要提那里面的摆设,光是扩建练武场就花了我儿大半身家,你别不识好歹。」
我:「……」
这信息量太大了,我有点儿蒙。
还是百里渡了解我,他站在一边扶着我,简明扼要:「陛下故意提携左副将,假意打压岳父大人和我爹,目的就是为了钓出幕后有异心之人。」
我顿悟:「所以,我打左盛,打对了?」
百里志扶额:「也不能这么说。你打得太早了,以至于我们的布置都得提前。我儿都已经好几天没睡……」
百里渡很笃定地点点头,赞扬似的搂紧了我:「夫人做什么都是对的。」
他爹的话说到一半,如鲠在喉,硬咽回去:「行,你小子……」
我爹露出落井下石的笑容。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群人都瞒着我,搞得我这几天食不下咽,原本能吃八碗,最近都只能吃五碗!
百里渡果断:「岳父大人不让我们告诉你。说这件事还需细细筹谋,你最讨厌动脑子。」
我爹落井下石的笑容骤然消失,敢怒不敢言,只能讪讪:「乖乖,爹也是为了你好。」
我冷着脸:「你瞒着我,我不好。」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到百里渡他爹的脸上。
关键时刻,皇上出来调和:「好了,先说正事。」
我爹和百里志都长舒了一口气。
我坐在旁边百无聊赖,还好有百里渡给我解说。
说白了就是陛下发现左副将背后有人提拔,所以故意放权给他,想要找到是哪位皇储敢在私下联系武将。
「那兵符……」
「都是假的。」百里渡勾唇,「那个蠢货自己也心虚,只拨了五十名暗卫陪他演演戏,他就全信了。」
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神情太过阴冷,百里渡抿了抿唇,又是那副温润的模样:「没有吓到夫人吧?」
「没有。很帅,想亲。」
百里渡瞬间涨红了脸:「现、现在吗?我……我……陛下还在,会不会不太……」
嘟嘟囔囔地说什么,我压根没往心里去。飞快地凑近,吧唧亲了一口,才心满意足地坐正身。
假装看不见百里渡红透的脸、我爹震惊的眼神、百里志暗暗咬牙的表情,以及陛下一脸慈爱的笑容。
商定好了之后,陛下把我单独留了下来说了两句。
出来的时候,百里渡明显一副很在意,又要装作没那么在意的样子:「陛下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赐婚也只是为了激左副将他们尽快行动,等这场局结束了,可以让你我二人和离,不会影响我们的婚嫁。」
「不行!」百里渡看上去快要哭了,「你明明说过以后要娶我的。」
我:「……这话对吗?」
「反正你要走,我就收拾行囊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要是真的想嫁给别人,我、我也得是正房。」
我傻眼了。
转角处明明踏进来一只靴子,悬在半空半晌,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过了片刻,空旷的回廊传来百里志克制但悲允的声音:「家门不幸啊!没本事的孽子!」
15
左将军倒台了。
具体是怎样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我并不了解。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任务——想清楚我对百里渡许下过怎样的承诺。
他这句说得我像极了负心汉。
就是那种话本里常见的,许诺了深闺女子一生一世之后扭头就走的无情男人。
尤其是对上他那张脸、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
要不是我知道自己手劲儿大,我都想给自己两耳光。
更加被拿捏了命脉的是,百里渡说他不能这样没名没分地跟我睡在一张床榻上,所以自己睡到脚踏边上,看着又可怜又无辜。
他还说,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同房。
我承认,最后这一句成了我无限的动力。
我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甚至缠着我爹把我从小到大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当天夜里,我循着夜色摸黑翻墙进院子的时候,一眼就看见百里渡长身如玉,提着灯笼站在门口的那棵合欢树下,带着几分可怜:「你说是不是我逼得太紧了,所以夫人不愿意回来?」
小厮站在旁边不敢作声。
显然,百里渡也不是真的想要他的答案。
因为他自己已经有答案了。
他垂下眼,长长的羽睫在玉似的脸颊上留下一片朦胧的影,辨不出情绪:「算了,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也没关系,不管夫人心里有没有我,她现在身边有我,就够了。
「那你说她现在怎么还没有回来?我要不要去找?但要是被发现了,她嫌我管得太宽,不喜欢我怎么办?」
小厮默默低下了头,一副没脸再听的模样。
百里渡咬牙:「你把我的外袍拿走,我继续等。」
眼看他真的要脱,我咬牙切齿:「不许!」
没见过这种人,为了勾引我,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看来陛下说得是对的。这小子看着乖,心眼子可多了!
百里渡飞快拢紧衣领:「夫人什么时候来的?」
啧,还装单纯小白花呢。
我毫不留情:「早就骑在墙头了,从你说第一句开始。」
百里渡不吭声了,只是提着灯笼仰着脸看向我,眸中莹润的光亮明明灭灭。
他也不嫌手酸。
我张开双臂:「谁接住我,我就和谁一起玩成婚的游戏。」
十二岁那年,我就是像现在这样,骑在墙头,对着一群争执不下的孩子说的。
说完这句话,我也像现在这样,挑了个最合眼缘的,然后猛地扑了下去。
那一年我刚搬过去,还不知道百里渡因为身体不好,长得又格外俊秀,被所有孩子妒忌。
我只觉得他长这么可爱,还被人欺负, 简直就是话本里楚楚可怜的柔弱女子, 作为行侠仗义的大侠,自然是要出手相助的。
所以我挺身而出,还把辛苦攒钱从师傅那儿买来的袖箭筒送给了他。
只可惜,教了他半个月之后,有一天那户突然就消失了, 连声招呼都没打。我甚至怀疑他是来骗我兵器的。再后来, 少年心性, 忘性大, 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应该是百里将军领兵守疆, 百里渡也跟着一起去了。
和八年前不一样的是,这一次百里渡没有被我砸得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引来所有人的嘲笑。
他张开双臂, 稳稳地接住了我。细看,眼里还有泪光,衬得那张昳丽多情的脸唇红齿白。
就是开口一声水牛音,吓了我一跳:「呜哇,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我反手把他搂紧, 用自己的披风拢住他:「好了,先别哭。我记起来了,你答应好的事是不是该兑现了?」
他红着脸:「嗯, 我早就学会了。」
夜晚的风吹动, 手里的那个灯笼摇摇晃晃, 骤然落在石阶上,光源灭了, 只剩下月光。
窗棂边的树影也在风中摇晃,枝叶间摩挲的声响像是轻柔的呢喃。很快,门被关上, 轻轻一声,灯笼彻底被黑暗侵吞。
远处有鹧鸪的啼叫声, 划破了这份宁静, 但很快,随着房里的烛火被吹熄, 除了夜里流动的闷声,再次回归宁静。
16
第二天,我破天荒没有起床练剑。
实在是起不来。
我百无聊赖地扯着百里渡的发尾:「陛下都跟我说了, 当初的婚约, 是你主动去求的。」
「嗯。」
「你就不怕我逃婚?」
百里渡看着很委屈:「所以我提前要来了那匹良驹, 还到处宣扬我府上有练武场。」
我:「……」
好好好, 原来全是冲我来的。
刚想跟他算账,门外传来我爹吱哇乱叫的声音:「我乖乖怎么还没起来练剑?是不是你儿子欺负人了?老匹夫,你给我让开!」
百里志的声音更大:「擅闯我的府邸你还有理了?我儿和儿媳肯定还在休息,你别打扰!」
「什么儿媳,那是我闺女!你之前还去姓左的家里,说要你儿子休了我女儿,娶姓左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那都是权宜之计, 不还是你出的主意吗?说这样能助长左家的嚣张气焰。」
「我呸,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动了心思。」
「姓林的, 你说话无凭无据,你别以为你一把老骨头了我就不敢打你!」
「匹夫之勇, 你敢动手,我上十本折子告你!」
……
院子外头叮当作响。
我和百里渡对视一眼:「我爹和你爹?那我们?」
「没事儿, 他们一天不吵就浑身难受。」
「那我们?」
「继续睡。」
阳光正好, 风也温柔,我和他互相搂着对方,沉沉睡去。
来源:清爽西柚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