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擦净手凑过去。相册边角卷得像被岁月啃过,第一页是张泛黄的结婚照——爸爸穿着藏蓝中山装,妈妈扎着麻花辫,站在老照相馆的布景板前,假假山假松树倒衬得人鲜活。照片里妈妈下巴尖得能戳人,可现在她捏着相纸的手,指甲盖儿上的红指甲油剥落成斑驳的糖纸。
厨房飘来醋溜土豆丝的酸香时,我妈正蹲在储物间翻纸箱。她套着件洗得泛白的蓝布衫,后背蹭了块墙皮灰,正举着本硬壳相册,封皮上褪色的大红花正蔫头耷脑。
“小夏,你爸这破本子又翻出来作什么妖?”她嗓门儿亮得能盖过抽油烟机,“上回说扔,你偏拦着,现在倒好,落了半层灰。”
我擦净手凑过去。相册边角卷得像被岁月啃过,第一页是张泛黄的结婚照——爸爸穿着藏蓝中山装,妈妈扎着麻花辫,站在老照相馆的布景板前,假假山假松树倒衬得人鲜活。照片里妈妈下巴尖得能戳人,可现在她捏着相纸的手,指甲盖儿上的红指甲油剥落成斑驳的糖纸。
“你爸那会儿倒精神。”她突然放轻了声儿,像飘在醋溜土豆丝的热气里,“他在纺织厂当机修工,月工资三十八块五,我开副食店,赚得比他多。”
我想起小时候总听她抱怨:说爸爸是“扶不上墙的泥菩萨”——下棋能从早耗到晚,修自行车越修越散架;她进货骑三轮摔了腿,他在家煮了三天白粥,咸得能齁死人;连我高考填志愿,他非说“师范稳定”,她拍着桌子骂他“脑子比老榆木还木”。
可此刻她盯着照片里穿中山装的男人,指尖轻轻抚过他微抿的嘴角。“你爸嘴笨,不会哄人。”她突然笑出细纹,“有回我跟人吵架,他举着擀面杖就冲过来,结果被人一推撞在柜台角,额角肿得像发面馒头。我骂他傻,他倒说‘我得护着我媳妇’。”
我蹲下来翻页,第二张是全家福。五岁的我骑在爸爸脖子上,他笑得眼睛眯成缝,妈妈站在旁边,手里还攥着半根化了的冰棍。“那年夏天热得邪乎。”妈妈说,“你爸非说带咱们去公园看荷花,我嫌麻烦,他说‘闺女想看’。结果走到半路你热得直哭,他把衬衫脱了裹住你,自己光着背晒得通红。”
第三页飘出张皱巴巴的纸条,是爸爸歪扭的字迹:“秀芬,这个月多攒了五块钱,给你买了块花布,等发工资做新衣裳。”妈妈突然抢过去,指尖在“秀芬”两个字上反复摩挲——那是她的小名,我长这么大,只听爸爸这么叫过。
“你爸刚下岗那会儿,我在菜市场租了个鸡蛋摊。”她望着窗外晃荡的蓝布衫,“他每天天不亮就去早市,蹲在菜农堆里挑最新鲜的菜,说‘咱得让顾客觉得实在’。有回下大雨,他怕鸡蛋淋湿,把塑料布全盖在筐上,自己淋得透湿,回来发烧烧了三天。”
我想起上个月整理爸爸遗物时,在旧工具箱里翻出个铁盒。里面有张存折,余额三万六,开户日期是妈妈开副食店那年;还有张医院缴费单,日期是妈妈动阑尾炎手术那天,缴费人写着“王建国”——爸爸的名字。
“你爸走那天,攥着我的手说‘秀芬,我没本事’。”妈妈突然吸了吸鼻子,相册“啪”地合上,“我骂他胡说,可他眼睛都闭了,还在笑。”她转身去厨房端菜,背有点驼,蓝布衫薄得能透出里面发白的秋衣。
醋溜土豆丝的酸香裹着油星扑过来,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开家长会。别的家长穿西装打领带,拎公文包,只有爸爸永远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工装,蹲在教室后排,手里攥着给我剥的橘子瓣儿。老师夸我作文好,说我“像爸爸,心里有团火”,他耳朵红得像煮熟的虾,把橘子瓣儿全塞给我,自己舔着手指上的橘子汁笑。
“吃饭吧。”妈妈把菜摆上桌,土豆丝切得细,醋放得足,是爸爸最爱的那口。她夹了一筷子放进我碗里,又夹了一筷子放进对面空着的碗里,“你爸就爱这口,你多吃点。”
我望着那碗空着的土豆丝,突然懂了妈妈那些年的“瞧不起”,原是说不出口的在乎。就像她总嫌爸爸下棋耽误事,却偷偷给他留热饭;骂他修东西笨手笨脚,却在他修坏的工具上贴便利贴,写着“扳手要擦净”“螺丝别拧太紧”。
现在我给她夹菜,她又念叨:“你找对象啊,得找能吃苦的,别学你爸——”话没说完自己先笑了,“不过你爸那傻样儿,倒也没让我操过什么大心。”
窗外夕阳把晾衣绳上的蓝布衫染成橘红,像团烧得温吞却持久的火。我突然想问:你们家有没有这样一对老夫妻?一个总嫌对方没本事,一个总把对方的喜好藏在油盐酱醋里?他们或许没说过“我爱你”,但每句抱怨里,都藏着一辈子的牵挂。
来源:小西一起追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