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潮湿的空气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沈青梧和他的画室裹在其中。颜料的气味混杂着泥土的芬芳,本该是安宁的,此刻却只剩下压抑。
窗外的雨,已经连着下了三天。
潮湿的空气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沈青梧和他的画室裹在其中。颜料的气味混杂着泥土的芬芳,本该是安宁的,此刻却只剩下压抑。
他放下画笔,目光落在画架旁蜷在沙发里的女人身上。她叫苏晚萤,是他的妻子。她睡着了,脸色苍白得像一张宣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脆弱的阴影。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紧紧蹙着,仿佛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晚萤的“枯萎症”,又加重了。】
这是一种罕见的血液病,现代医学束手无策。它会慢慢剥夺人体的生机,像一株被抽干了水分的植物,最终走向枯竭。沈青梧眼睁睁看着他那如夏夜流萤般明亮的妻子,一点点黯淡下去。他卖掉了所有画,跑遍了所有大医院,得到的回答永远是那句冰冷的“我们尽力了”。
“青梧……”苏晚萤的呓语很轻,带着一丝颤抖。
沈青梧快步走过去,握住她冰凉的手。“我在这儿。”
她缓缓睁开眼,眸子里像是蒙了一层雾。“我又梦到……一片花海了。”
“嗯,”沈青梧替她掖好毯子,声音温柔,“等你好起来,我带你去看全世界最美的花海。”
苏晚萤的嘴角勉强弯起一个弧度,那笑容里满是苦涩和不舍。“好啊……但我怕……等不到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沈青梧的心里。他强忍着翻涌的情绪,拿起桌上一份印着烫金花纹的宣传册,递到她面前。
“晚萤,你看这个。我一个老同学介绍的,他说,这地方或许有希望。”
宣传册上印着三个字:春华镇。
配图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桃花林,粉色的花瓣如云似霞,古朴的亭台楼阁掩映其中,宛如世外桃源。宣传语写着:“生命在此重焕光彩,春华永驻,生生不息。”
“春华镇?”苏晚萤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疑虑,“听起来……像个旅游景点。”
“不,”沈青梧的眼中燃起一丝微光,“我查过了,这是一个封闭式的疗养社区,不对外开放,只有通过严格的审核才能进入。据说,他们有一种独特的自然疗法,对很多疑难杂症都有奇效。”【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试。】
看着丈夫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苏晚 îng点了点头。她不想让他绝望。
半个月后,他们变卖了城里的画室和房子,开着一辆塞满了行李的旧车,踏上了前往春华镇的路。
穿过一条长长的、被百年古树覆盖的隧道后,眼前豁然开朗。
和宣传册上一模一样的景象呈现在眼前,甚至更加震撼。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花草香,阳光透过薄雾,洒在青石板路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祥和。镇上的人们穿着素雅的棉麻衣服,脸上都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安逸的笑容。
一个自称是镇上管事的,名叫齐峥的中年男人接待了他们。他面容清癯,眼神温和,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信赖感。
“欢迎来到春华镇,沈先生,苏女士。”齐峥微笑着说,“我们已经为二位准备好了住处。在这里,你们只需要忘记烦恼,安心疗养。”
他们被分到一间雅致的木屋,推开窗就能看到一片药草田。镇上为他们安排了专门的医师,每日用新鲜的草药为苏晚萤熬制汤药,并辅以一种奇特的香薰疗法。
奇迹,真的发生了。
不过一周时间,苏晚萤的脸色就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她开始有了食欲,能下床在小院里走动,甚至能陪着沈青梧在桃花林里散步。
又过了一个月,她苍白的嘴唇恢复了血色,曾经黯淡的眼眸也重新亮起了神采。她笑着,闹着,依偎在沈青梧怀里,就像他们初识时那样,充满了生命力。
沈青梧激动得热泪盈眶,他觉得这里就是神迹降临之地。他重新拿起了画笔,想要画下这里的每一寸风景,画下他失而复得的爱人。
他为苏晚萤画了一幅肖像。画中的她,坐在桃树下,笑靥如花,眼波流转,仿佛所有的美好都定格在了那一瞬。
【这里就是我们的新生之地。】沈青梧在心底一遍遍地感谢着上天。
然而,在这片看似完美的天堂里,一些不和谐的音符开始悄然奏响。
沈青梧发现,镇上的人虽然友善,但彼此之间似乎有一种微妙的疏离感。他们从不谈论自己的过去,也从不提及外面的世界。镇子虽大,但来来回回总是那些熟悉的面孔,似乎从来没有新人进来,也没有人离开。
更奇怪的是镇上的“镇规”。比如,日落之后,任何人不得在外面逗留;再比如,绝对禁止进入镇子后山那片被标记为“禁地”的区域。
一次,沈青梧在河边写生,画笔掉进了水里。一个正在河边洗衣服的大婶,慌张地左右看了看,才飞快地帮他捡了起来,嘴里还念叨着:“还好没过那条石线,不然就麻烦了。”
沈青梧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河里有一排不起眼的鹅卵石,连成一条线。他好奇地问:“过了那条线会怎么样?”
大婶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紧张地摆着手:“别问,别问!遵守规矩,才能安生。”
还有苏晚萤的药。那药效果极好,但每次送药来的医师都神情严肃,千叮万嘱必须当着他的面喝完,连药渣都不能剩下。有一次沈青梧想留一点药渣研究成分,竟被那医师厉声喝止,态度强硬得近乎粗暴。
最让沈青梧感到不安的,是一件小事。
镇上有个叫“阿禾”的小女孩,很喜欢看他画画。她天真烂漫,总是问东问西。有一天,她神秘兮兮地凑到沈青梧耳边说:“沈叔叔,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妈妈说,只要我乖乖听话,等到‘献春典’之后,我的腿就能好了。”
阿禾的腿有残疾,走路一瘸一拐。
“献春典?”沈青梧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是呀,”阿禾开心地说,“就在下个月圆之夜,镇上最盛大的节日!到时候,‘春神’会赐福给我们,所有生病的人都会好起来的!”
小女孩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沈青梧的心湖。所有生病的人都会好起来?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晚萤的康复,难道也和这个“献春典”有关?
一股寒意,从他的脊背升起。
他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他发现,镇上那些看起来特别健康、精神矍铄的老人,似乎都地位极高。而像阿禾家这样,有病人或者残疾的家庭,对那些老人总是毕恭毕敬,甚至带着一丝……恐惧。
他开始在夜里失眠,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像鬼影一样在他脑中盘旋。
那晚,月色如水。苏晚萤已经熟睡,呼吸平稳而有力。沈青梧看着她安详的睡颜,心中的不安却愈发强烈。他披上外衣,悄悄溜出了木屋。
【我必须去后山看看。】
他避开巡夜的人,凭借着白日写生时记下的地形,一路摸到了后山的禁地。一道高高的木栅栏拦住了去路,上面挂着“禁地勿入”的牌子。他深吸一口气,从一处低矮的地方翻了过去。
林子里的空气阴冷潮湿,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循着味道,拨开层层叠叠的灌木,眼前出现的景象,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林中的空地上,有一个巨大的、用石头垒成的祭坛。祭坛周围,插满了黑色的旗幡,上面用朱砂画着诡异的符号。而祭坛的中央,有一个凹槽,里面盛满了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液体。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祭坛的周围,散落着一些破旧的衣物碎片和饰品。他认出其中一个布偶,是阿禾白天还抱在怀里的那个。
他浑身发冷,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疯狂滋长。他蹲下身,用手指蘸了一点祭坛凹槽里的暗红色物质,凑到鼻尖。
是血。
他跌跌撞撞地往回跑,脑子里一片混乱。阿禾、献春典、痊愈的腿、祭坛上的血迹……这些线索串联在一起,指向一个让他不敢想象的真相。
回到木屋,他推开门,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苏晚萤不见了!
他心脏猛地一缩,疯狂地在屋里寻找,桌上,一张纸条压在药碗下。是齐峥的字迹,写得温和而客气:“苏女士身体已近痊á愈,今夜月圆,正是举行‘归元’仪式的最佳时机。请沈先生前往宗祠观礼,共证奇迹。”
宗祠!观礼!
沈青梧的大脑“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击中。他疯了一般冲向镇中心的宗祠。
宗祠里灯火通明,镇上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那些地位尊崇的老者坐在最前面,齐峥站在中央。他们的脸上没有了白日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热的、贪婪的表情。
而在他们的中心,苏晚萤穿着一身洁白的祭祀服,被绑在一个巨大的、由桃木制成的轮盘上。她双眼紧闭,似乎被药物迷晕了。她的手腕上,被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正顺着一道道刻在轮盘上的符文,缓缓流淌,最终汇入轮盘中心的一颗晶莹剔透的玉石中。
那玉石吸收了血液,散发出妖异的红光。
“你们在干什么!放开她!”沈青梧目眦欲裂,嘶吼着冲过去,却被几个身强力壮的镇民死死按住。
齐峥回过头,脸上依旧带着那温文尔雅的笑容,说出的话却比寒冰还要刺骨:“沈先生,稍安勿躁。你马上就要见证‘春神’的恩赐了。晚萤女士的‘枯萎症’,是因为她的生命本源比常人更精纯,也流失得更快。而我们春华镇的‘生生不息’,正是需要这样的‘源泉’来浇灌。”
“什么源泉……你们这群魔鬼!”沈青梧挣扎着,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
“魔鬼?不。”齐峥摇了摇头,指着那些老人,“我们只是在延续生命。镇上的长者们,将通过这块‘归元玉’,分享晚萤女士的生命本源,从而焕发生机。而她,将以另一种方式,永远地活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体里。这是她的荣幸。”
沈青梧终于明白了。
所谓的奇迹疗法,根本就是一场骗局!他们先用草药吊住病人的命,将她养得“精气”十足,然后在所谓的“献春典”上,将她作为祭品,榨干她的生命力,来为这群行将就木的老东西续命!
那个叫阿禾的小女孩……她根本不是要被治好腿,而是要被当成下一个祭品!
“不……不要……”轮盘上的苏晚萤似乎恢复了一丝意识,她虚弱地睁开眼,看到了被按在地上的沈青梧,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青梧……跑……”
“晚萤!”沈青梧的心被撕成碎片,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眼中布满了血丝。
齐峥不再理他,高声吟唱起古老的咒文。随着他的吟唱,轮盘开始缓缓转动,苏晚萤手腕上的血流得更快了,那块玉石的光芒也愈发刺眼。
那些老人们发出满足而贪婪的呻吟,他们原本干枯的皮肤,似乎都变得饱满了一些。
而苏晚萤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她的皮肤失去光泽,头发变得花白,明亮的双眸迅速黯淡下去。她看着沈青梧,嘴唇翕动,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笑容,和他在桃树下为她画的那幅画里,一模一样。
然后,她的头颅,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的生命,被彻底榨干了。**
砰!
沈青梧脑中的最后一根弦,断了。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从他体内爆发出来,他挣脱了束缚,像一头发疯的公牛,撞向离他最近的一个镇民。他抢过对方腰间的砍柴刀,双眼血红,劈向齐峥。
“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所有人!”
但他只是一个画家,一个文弱书生。他的疯狂在这些常年劳作的镇民面前,显得那么无力。他很快就被制服,被死死地踩在地上。
齐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怜悯:“何必呢?本来,作为‘源泉’的家属,你是可以在春华镇安享晚年的。现在,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只能送你上路了。”
他挥了挥手。
两个镇民将沈青梧拖了起来,朝后山的方向走去。
沈青梧没有再挣扎,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轮盘上那具已经不成人形的、妻子的尸体,眼神空洞得可怕。
【晚萤……等我。】
在通往后山祭坛的路上,沈青梧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挣脱束缚,不是为了逃跑,而是猛地撞向旁边一个押着他的镇民。两人一起滚下了陡峭的山坡。
黑暗中,他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剧痛席卷全身。但他不在乎,他借着滚落的冲力,翻滚进茂密的灌木丛中。
“人呢?”
“快找!他跑不远!”
手电筒的光柱在林间扫来扫去。沈青梧咬着牙,忍着剧痛,像一条受伤的野狗,在黑暗中匍匐前进。血腥味和泥土的气息混在一起,他只有一个念头。
【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为晚萤报仇。】
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爬了多远,直到彻底失去了意识。
……
五年后。
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春华镇外来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头戴一顶压得很低的礼帽,脸上戴着一副银丝面具,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自称“画骨”,是一位前来采风的民俗画家。
没有人知道,这张面具之下,是沈青梧那张因当年滚落山崖而留下狰狞疤痕的脸。
这五年,他活了下来。被一个采药的老人所救。伤好后,他没有离开,而是在深山里过着野人般的生活。他锻炼身体,学习格斗和陷阱制作,研究毒药和草药。他不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画家沈青梧,仇恨的火焰将他锻造成了一柄淬了毒的利刃。
他回来了。
春华镇还是和五年前一样,宁静、祥和,像一个美丽的瓷器。而沈青梧,就是要将这个瓷器,敲得粉碎。
他以“画骨”的身份,在镇子外围住了下来。他画画,但画的不再是风景,而是人。他画镇上的每一个人,将他们的音容笑貌,生活习惯,都记录在画纸上,也刻在脑子里。
他很快就摸清了春华镇这五年来的情况。齐峥已经成了镇上的大长老,地位尊崇。当年那些吸食了晚萤生命力的老人,如今一个个都精神矍铄,成了镇子的核心掌权者。
而“献春典”,依旧在继续。每隔一两年,就会有一个“外乡人”因为身患绝症,被“奇迹”吸引而来,然后……成为新的“源泉”。
【你们偷来的生命,是时候,连本带利地还回来了。】
沈青梧的复仇,从一场“瘟疫”开始。
他利用自己对草药的知识,配置了一种特殊的粉末。这种粉末无色无味,混在食物和水中,不会立刻致病,但会慢慢地破坏人的身体机能,让人变得虚弱、衰老,症状和苏晚萤当年的“枯萎症”极为相似。
他第一个下手的目标,是镇上的水源。
春华镇的人们饮用的都是后山引来的泉水,他们称之为“长生泉”。沈青梧在一个深夜,将大量的粉末倒入了泉水的源头。
一个月后,镇上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病人。他们起初只是感到疲惫乏力,食欲不振,接着便开始迅速消瘦,皮肤失去光泽。
镇上的医师束手无策,他们引以为傲的草药疗法,这一次,完全失去了效果。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镇上蔓延开来。
尤其是当年那些吸食过“源泉”生命力的老人,他们的反应最为剧烈。他们好不容易偷来的健康和年轻,正在飞速流逝。他们变得比以前更加苍老,更加虚弱。
“是‘春神’的惩罚!”
“我们触怒了神明!”
镇民们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齐峥极力安抚众人,但他自己的内心也充满了恐惧。他秘密检查了所有环节,却查不出任何问题。他只能将这一切归咎于这一次的“源泉”质量不够好。
于是,他决定,提前举行“献春典”。
他们找到了新的目标,一个患了肺癌晚期的男人。男人和他的家人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自己遇到了救星。
沈青梧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这一切。
【想用新的生命来填补你们的贪婪?我偏要让你们的希望,变成绝望。】
“献春典”的前一夜。
沈青ovor潜入了关押那个男人的地方。他没有杀那个男人,而是给他注射了一种他特制的药剂。这种药剂会和男人体内的癌细胞产生剧烈反应,形成一种前所未见的剧毒。这种毒,通过血液传播,无药可解。
第二天,“献春典”如期在宗祠举行。
沈青梧混在观礼的人群中,戴着他的银丝面具,冷冷地注视着祭坛。
仪式和五年前一模一样。男人被绑在轮盘上,鲜血被引入“归元玉”。齐峥和长老们贪婪地围在玉石旁,准备享受这场生命盛宴。
然而,当他们通过仪式开始吸收男人的“生命本源”时,异变突生!
一个长老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他的脸上迅速浮现出大片大片的黑斑,紧接着,他口吐黑沫,浑身抽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七窍流血而亡。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所有参与吸收的长老,都像被死神点名一般,一个个发出凄厉的惨嚎,以一种极为痛苦的方式死去。他们的身体迅速腐烂,散发出恶臭。
“有毒!血里有毒!”
齐峥反应最快,他猛地切断了和玉石的联系,但为时已晚。他的半边脸也开始浮现黑斑,虽然没立刻死去,但也身中剧毒,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宗祠内,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镇民们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四散奔逃。
沈青梧站在混乱的人群中,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他那张布满疤痕的脸,在跳动的烛火下,宛如从地狱归来的恶鬼。
“齐峥。”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五年了,你还记得我吗?”
正在地上挣扎的齐峥,看到他的脸,瞳孔骤然收缩,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沈……沈青梧?你……你没死?”
“我死了。”沈青梧一步步向他走去,脚下踩着横七竖八的尸体,“五年前,和我的妻子一起,死在了这个祭坛上。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一个回来索命的亡魂。”
他走到齐峥面前,蹲下身,平静地看着他:“你不是喜欢延续生命吗?你不是喜欢生生不息吗?我送你的这份‘大礼’,喜欢吗?”
“你……你这个魔鬼!”齐峥一边吐着黑血,一边怨毒地咒骂着。
“魔鬼?”沈青梧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比起你们这些披着人皮、吸食他人生命来苟活的畜生,我……还差得远呢。”
**“这场瘟疫,是我带来的。”**
**“这场剧毒,是我种下的。”**
**“我不是来惩罚你们,我是来……净化你们。”**
他站起身,环视着这片狼藉的宗祠,目光最终落在那块已经失去光泽的“归元玉”上。他走过去,捡起一把祭祀用的锤子,高高举起。
“不——!”齐峥发出绝望的嘶吼。那是春华镇的根基,是他们所有谎言和罪恶的源头。
砰!
一声巨响,玉石被砸得粉碎。
随着玉石的碎裂,整个宗祠仿佛都震动了一下。镇上那些靠着“源泉”续命的人,无论老少,都在同一时间发出痛苦的哀嚎,他们身体的衰败速度,瞬间加快了十倍。
沈青梧毁掉的,不仅仅是一块玉,而是整个春华镇赖以生存的那个恶毒的“系统”。
没有了“源泉”的补充,之前下的慢性毒也会彻底爆发。这个镇子,将在未来几个月内,慢慢地、痛苦地,走向集体死亡。他们将亲身体验那种生命被一点点抽干的绝望和恐惧。
这,才是沈青梧想要的,最彻底的复仇。
**诛心。**
他没有再看齐峥一眼,转身走出了宗祠。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轮残月挂在天上,清冷的光辉洒在青石板路上。
沈青梧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身后是地狱般的惨叫和哀嚎,但他充耳不闻。
大仇得报。
可他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
支撑他活下来的那股恨意,在“归元玉”碎裂的那一刻,也随之烟消云散了。他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零件的木偶,茫然地走着,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他走回了五年前他和苏晚萤住过的那间木屋。
屋子里落满了灰尘,但一切都还保持着原样。他走到画架前,上面还蒙着一块布。
他颤抖着手,掀开了那块布。
露出的,是那幅他为苏晚萤画的肖像。画中的她,坐在桃树下,笑靥如花,眼波流转。
【晚萤,我为你报仇了。】
他在心里说。
【可是……我该怎么办?】
没有了仇恨,只剩下回忆。而回忆,比刀子更伤人。
他在这间屋子里坐了一夜。
第二天,天亮了。他走出木屋,走出了春华镇,这个正在慢慢死去的地方。
他去了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他去了撒哈拉的沙漠,去了西伯利亚的雪原,去了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他想用这些壮丽的景色,来填补内心的空洞。
但他发现,无论走到哪里,眼前浮现的,都只有那片开着罪恶之花的桃花林,和轮盘上妻子最后那个凄美的微笑。
一年后,他回到了他和苏晚萤曾经生活过的那个江南小城。
他用最后剩下的一点钱,租回了原来的那间画室。
画室里空荡荡的,只有那个他从春华镇带回来的画架,和画架上苏晚萤的肖像。
他买来了新的画布和颜料。
他想再为她画一幅画。
他坐在画架前,脑海中回忆着她的样子,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提起笔,想要落笔,手却抖得厉害。
他画不出来。
他发现,仇恨已经将他的灵魂腐蚀得千疮百孔。那个能画出温暖光明的画家沈青梧,早已经死了。现在的他,手里握着画笔,却只能描摹出地狱的轮廓。
他看着画布,眼前开始出现幻觉。他看到苏晚萤就坐在他对面,像以前一样,安静地看着他,对他微笑。
“青梧,我冷。”她说。
他伸出手,想要拥抱她,却只抱住了一团冰冷的空气。
他终于崩溃了。
他扔掉画笔,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地上,发出了压抑多年的、撕心裂肺的痛哭。
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地板上,和他心中流淌的血,混在一起。
复仇,给了他一个结果。
却没给他救赎。
不知哭了多久,他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那幅肖像。画中的苏晚萤,依旧在对他微笑,那笑容里,仿佛带着一丝怜惜。
他忽然明白了。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他的复仇。而是希望他,好好活着。
他蹒跚着站起来,重新拿起画笔。
这一次,他不再强求自己去画她的容貌。他闭上眼睛,任由心中的情感在笔尖流淌。
他画下了无尽的黑暗,黑暗中,有一点微弱的、萤火虫般的光。那光很小,很脆弱,却固执地亮着,仿佛在为什么人指引着方向。
画完最后一笔,他放下了画笔。
窗外,太阳升起来了。金色的阳光,穿透了画室的窗户,洒在他和那幅画上。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
楼下,传来了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夹杂着小贩的叫卖声。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他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带着潮湿的、清新的味道。
他活了下来,带着一身的伤疤和一身的罪孽。
他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也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他只知道,他要试着,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为了那个,用生命为他点亮过黑暗的,如流萤般的女子。
故事的最后,沈青梧没有成为英雄,也没有得到解脱。他只是一个在无边炼狱中走了一遭,侥幸生还的普通人。他的爽,是手刃仇敌的快意;他的悲,是永失我爱的孤寂。而他余生的每一天,都将被这份悲伤和思念,细细地、慢慢地,凌迟。
来源:心悦赏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