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退休了_B站影视

摘要：上讲台，习惯性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鹰勾鼻子，对着我们这群早已躁动不安的毛孩子用自己小号般的嘹亮的嗓音说：“这是毕业生登记表，是要进档案的。年龄你们自己看着填，可能大了好，也可能小了好……”

我退休了！没想到三十五年前毕业时的那个愿望竟然在这一刻变成了现实。

毕业时，班主任老师拿着一沓白纸走

上讲台，习惯性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鹰勾鼻子，对着我们这群早已躁动不安的毛孩子用自己小号般的嘹亮的嗓音说：“这是毕业生登记表，是要进档案的。年龄你们自己看着填，可能大了好，也可能小了好……”

话毕，整个课堂就如老蚕中撒进了一把桑叶，唧唧喁喁的声音瞬间弥漫了教室。我当时正值二十岁的年纪，在那个时代里，属于中专生中的小字辈——我是靠着学成了一个“书呆子”的拼劲才得以和那些哥哥姐姐们同坐在一间教室里的。当时，“老师”在诸多“吃公家饭”的职业中，是被人戏称为“老九加蹩十”的一个“下贱”职业。就连那些摆摊卖菜的老农都知道，如果一个人蹲在摊前挑挑拣拣，抠抠搜搜地生怕被多出的一毛钱烧着烫着，那这个人就一定是老师！所以在那个时代是极少有人第一志愿就填报师范的——我，当然是个例外。世代为农的父辈对能吃上“国粮”已感莫大的荣耀，哪还有什么远大理想的奢望。记得当时亲戚邻居们在听到以超三十分的成绩荣登金榜时，马上像浇了汽油的柴火，瞬间就爆发出了巨大的热情；但当知道报的是师范时，却又似被猛然泼了一盆冷水，被黄尘霜露浸渍的眼里忽闪着残存的一点星火，半天才喃喃地说，“也行……也行……”那满含着失落和轻蔑的语态如村头用牛粪沤出的半死不活的烟雾一般，沉沉的暮色下，袅袅娜娜，缥缥渺渺地化作了一条绕村的苍龙，蒙翳心头，久挥不去……

受着这样的影响，我就像行走在莽苍旷野中那个骑着一匹瘦马的游子，只想着快快回家、快快回家……于是，冲动之下，我草率地把档案年龄一下子升高了五岁！

等上了班，我才知道，我的草率真是同事中凤毛麟角的存在！——人家都是把档案年龄往小了写。这样，“进”（当领导），年龄不是障碍，还能“五十多岁”就能内退在家休养；“退”（作普通一员），因实际年龄大在单位里也能倚老卖老，讨个“照顾”的轻活……哈哈哈哈哈哈，这真是一个两头稳赚不赔的聪明法子！我们单位一个主任“内退”在家休养多年，但每年也因上头“查岗”而要来单位几次。如此几年来得烦了，竟也顾不得这样“内退上班”也能拿着上班的高工资了，就跑到人社局质问，我已年近七十，为什么不让退！惊得对方忙翻档案，查阅后方才释然而怒，怒然而喜，你分明还要三四年才到退休年龄的嘛！

主任颤微微地以杖杵地地咆哮，你看我像是五十多岁的人吗！

也许是单位再怕“以杖杵地”的事件发生吧，在认定年龄的通知中，坚持把我的档案年龄认定为退休年龄……

——这当然都是后话。我在毕业时虽有早些回家的想法，却丝毫没有影响我上班后的工作状态。我把教学当作自己为之奋斗的事业，以教为乐，以生为乐，以校为乐；钻教材，研教法，备学生，蓄储备——坚信给学生一碗水，自己一定要有一桶水。

我是教语文的，我向来反对那种“认为素质教育把学生素质搞坏了”的说法。你机械地背出“锄禾日当午”不是素质，但想到老农田间劳作时说出“锄禾日当午”才是素质；读一篇文章，一叶障目、管中窥豹不是素质，一叶知秋、一斑知豹才是素质；写作文靠着范文得高分不是素质，能写亲历、抒真情才是素质；学生靠着管、盯、督、补不是素质，能主动、自律才是素质……

认识决定行动。我培养学生素质，自己的素质也因以提高。教学相长，我把自己的经验总结升华成了课题，先后申报成功了三个省级课题，其中有两个还得了“一等奖”。

我不同情那些教了一辈子学，连个“高级”还没评上的人；更不认同因“领导抢占荣誉才导致自己没机会”的说法。——备课靠“下载”，上课当然不会出色；业余“麻将与酒桌”，“一碗水”已是勉强，何来“游刃”与创新。记得一次听《愚公移山》的县公开课中，一位学生举手求问，愚公搬家即可，何必费力挖山？老师竟哑然失色。看着老师的窘态，我想这个老师备课时一定是只看《教案》而不看《教参》的——我们学校就只给老师们订《优秀教案》而不订《教参》——如此一个只能端“现成饭”，而上不得厨房的人，怎么可能做得出学生喜爱的营养大餐？这大概也是不少人教了一辈子学，却连个“优质课”的荣誉也没有的原因吧。——如此“和尚撞钟”，不责误人子弟已是仁厚，还遑论凭“苦劳”要职称，真乃厚颜耳！

回顾自己的教学生涯，我对领导们只以考试成绩论英雄的作法也微词颇多。学生们减负难以及课外补习班长兴不衰，还不是评价机制惹的祸么。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小学生听话，竭泽而渔尚能“双百双百”的唬得家长领导皆大欢喜，哪知透支了学习兴趣的孩子却能在初中的课堂上睡倒一大片！……焦虑，家长怪老师佛系，领导批老师师德不强，如风箱之鼠的老师只能呜咽作鸣，落得一个更大的焦虑！

其实，过程决定结果，领导们只要抓好教学环节，那所谓的好成绩也多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子上高中时很焦虑自己的成绩，我以“尽人事，听天命”勉之，事实证明比起那些“轻人事，盯天命”的学生强多了。只可惜以“教学环节”为考评标准，既要求领导懂课堂，又要求领导跟课堂，实在是有些勉为其难了。——哪如只盯着成绩来得轻松呢？

牢骚终归随风去，三十余载弹指一挥间，我终于得以实现初心，退休了。可当退休证发下来的那一刻，我却如高空之人一下子被抽掉了梯子，那种空落落的茫然无助让我恐慌。我知道我的教学生涯就要划上句号了，我就要离开朝夕相伴了自己三十多年的这所中学了；那些曾经相处甚欢的同事们也将从此天涯陌路，安好无期了；我所念兹在兹的学生们，那些鲜活的面孔和求知的眼神，也将成为记忆中的光影了……霎时，心中涌起无尽的留恋与不舍，仿佛一切美好的瞬间都已凝固成永恒。

见我失魂落魄，万般不舍的样子，妻笑我，你还说人家退休后抑郁呢……

是啊，以前我的一个老校长退休后，抑郁寡欢，竟成疯癫。我当时也曾十分不解地放言，退休应是人生第二春的开始——更有时间、有财力、有能力去实现自己以前心心念念的理想了，惊喜还来不及，何至抑郁成疾！现在我才体会到退休后的这种失落，这种如同断线风筝飘摇不定，无所依傍，不知归处的惶恐；这种仿佛被时代抛弃的，似一叶孤舟飘荡于浩溟之上的那种无助；这种似乎来日无多，须臾即逝的黄昏感……真个百味杂陈，难以言喻，岂一个“无言独上西楼”说得……

但转而我也就温然而释，油然而笑了，自言自语地像是宽慰妻子也像是在宽慰自己，说，我喜好那么多，怎么会抑郁呢？读书、写作、旅游、美食、养生、武术、书法、音乐、养鸡……哈哈哈哈哈，这世上除了不喜嫖和赌，没有我不爱的！

退休不是终点，而是新生活的起点。在人生的下半场里，我将有更多的时间去追寻那些未竟的梦想了。我忽然想起毛姆先生在《月亮和六便士》里说的一段话来：“有些人的生活只是社会有机体的一部分，他们只能生活在这个有机体内，依靠它而生活；这种人通常都是平庸的，没有任何独特之处。”我怎么能做这样的人呢？我不能像有些前辈那样，退下来就失去了人生的目标和方向，昏昏噩噩地只是把自己活成了计时的年轮，被动地等待着弦断电绝的那一天。如此，实是人生之悲，愧对自己知识分子，育人一生的英名！

我仰慕老骥伏枥者，忘却岁月，又活出了年轻人的活力和成就；我崇敬老而食力者，依然以残烛之光，照己亮人；我羡慕那些阳光向上者，虽夕阳晚照，但仍在世间成就一道亮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