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张卫国,五十出头,在这座城市的角落里,守着一家半死不活的汽车修理铺。
我叫张卫国,五十出头,在这座城市的角落里,守着一家半死不活的汽车修理铺。
铺子是我爹传下来的,叫“卫国修车”,名字土,但手艺不土。
我爹常说,修车跟看病一样,得有良心。机器不会说话,但你对它好不好,它都记在路上。
这话我记了一辈子。
这些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满大街都是光鲜亮丽的4S店,人家喝着咖啡就把车修了,我这儿,只有扳手和机油味儿。
老婆阿兰总劝我,干脆盘出去算了,跟着儿子去南方,也享享清福。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舍不得。这铺子,是我跟机器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地方,是我的根。
生活就像我手里的那辆老捷达,看着还能跑,其实到处都松松垮垮,不知道哪天就得趴窝。
直到那天,一辆火红色的保时捷,像一团跳动的火焰,停在了我那油腻腻的铺子门口。
第1章 新来的邻居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女人。
很年轻,估摸着三十出头,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在这片灰扑扑的老城区里,晃眼得像个仙女。
她就是我们对门新搬来的邻居,叫林曼。
我见过她几次,都是远远地看着。她开着这辆扎眼的跑车,风风火火地进,又风风火火地出,跟我们这些慢悠悠生活的人,像是两个世界的。
“师傅,您是张师傅吧?”她声音很好听,像泉水叮咚。
我正埋头给一辆出租车换刹车片,闻声抬起头,抹了把脸上的汗,结果蹭了一道黑色的油印子。
我有些局促地点点头,“是我,车有问题?”
“嗯,”她皱了皱好看的眉头,指着那辆红色的跑车,“最近总觉得刹车有点不对劲,踩下去软绵绵的,有时候还有点异响。”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车边。
车漆亮得能照出人影,和我这满是油污的工装形成鲜明的对比。
“去4S店看了吗?这种车,我们这儿……”我实话实说。
“去了,”她似乎有些不耐烦,“他们用电脑查了一遍,说数据一切正常,让我再开开看。可我总觉得不踏实。”
她顿了顿,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我,“听隔壁王大妈说,您是这里手艺最好的老师傅,专治各种疑难杂症。”
这话让我心里有点受用。
王大妈是我们这片儿的消息中心,没想到还帮我做了宣传。
“我先看看吧。”我没把话说满。
我让她把车开上举升机,自己钻进了车底。
这车底盘干净得像新的一样,各种精密的电子元件和线路,看得我眼花。时代确实变了,现在的车,越来越像个复杂的电子产品,而不是纯粹的机械。
我拿着小锤子,这里敲敲,那里听听,又用手电筒一寸一寸地检查。
这是我爹教我的笨办法,他说,再精密的电脑,也比不上老师傅的耳朵和手感。
林曼就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没有催促。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很好闻,和我的机油味格格不入。
老婆阿兰从里屋走出来,端了杯水给我,又笑着对林曼说:“姑娘,你坐会儿,他看车慢,跟绣花似的。”
林曼接过水道了声谢,对阿兰说:“阿姨,您真有福气,张师傅看着就让人觉得可靠。”
阿兰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夸林曼漂亮、有礼貌。
我在车底下听着,心里也暖烘烘的。
检查了快一个小时,我终于从车底钻了出来。
“怎么样,师傅?”林曼立刻迎上来,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
我摘下手套,脸色有点严肃,“刹车系统本身没大问题,但……”
我指着右前轮的位置,“你这车的转向拉杆球头,有点松旷,旷量虽然不大,但在高速转向或者急刹的时候,可能会影响车轮的循迹性,导致刹车跑偏。”
“这……4S店怎么没检查出来?”她有些疑惑。
“他们可能更相信电脑数据,”我摇摇头,“这种细微的机械旷量,有时候电脑读不出来。得靠手摸,靠经验判断。”
我看着她,“你是不是觉得,有时候急刹车,方向盘会轻微地抖一下,车头有点往一边甩的感觉?”
林曼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我说不出来,但就是这样!师傅您太神了!”
被人肯定,尤其还是被一个漂亮女人用崇拜的眼神肯定,我这半辈子没经过什么风浪的心,也忍不住起了点波澜。
“小问题,换个球头就行。”我说得轻描淡写。
“那太好了!师傅,那您这儿能修吗?大概需要多少钱?”她显得很高兴。
我想了想,“配件我得去订,进口车的配件贵,加上工时费,大概……三千左右吧。”
我说完,心里还有点打鼓,怕她觉得贵。毕竟在我这儿修车,很少有超过一千的。
没想到她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钱不是问题,师傅,只要能修好就行。您尽管订最好的配件。”
她从包里拿出一沓钱,抽出厚厚的一半递给我,“师傅,这是五千,算是定金,剩下的修好了再给您。麻烦您尽快。”
我愣住了,看着那沓崭新的钞票,一时没敢接。
“姑娘,用不了这么多,你先留个电话,配件到了我通知你。”我把钱推了回去。
她却坚持塞到我手里,笑着说:“师傅,您是老师傅,我相信您。这钱您先拿着,多退少补。”
她的手指不经意地碰到了我的手背,很凉,很软。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那天晚上,阿兰数落我:“你个老张,人家姑娘那么客气,你还板着个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乐意呢。”
我扒拉着碗里的饭,没吱声。
阿兰又说:“不过这姑娘人是真不错,长得漂亮,说话也好听,就是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一个人住,开那么好的车。”
我心里也犯嘀咕。
看着那辆停在铺子里的红色跑车,它像一个不属于这里的闯入者,华丽,神秘,也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气息。
我隐隐觉得,我的生活,可能要起变化了。
第2章 看不见的裂痕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汽配城订了配件。
跑了好几家,才找到原厂的转向拉杆球头,价格确实不便宜。
等待配件的这两天,林曼那辆红色的保时捷就静静地停在我的修理铺里。
它太惹眼了,引得左邻右舍都跑来看热闹。
“老张,行啊,现在连这种豪车都来找你修了!”
“卫国,你这手艺是真没得说,金字招牌!”
我听着这些恭维,心里却并不踏实。
这车对我来说,太新了,太精密了。每一步操作,我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出一点差错。
配件到的那天,我把铺子的大门关了一半,不想让外人打扰。
阿兰知道我脾气,给我泡了浓浓的一壶茶放在旁边,就回里屋看电视去了。
整个下午,我都泡在了车底。
更换转向拉杆球头是个细致活,不仅要安装到位,更重要的是之后要做四轮定位,保证数据精准。
我没有那些先进的红外线定位仪,只有一套老掉牙的拉线尺和水平仪。
但这套工具跟着我快三十年了,比我的眼睛还准。
就在我专心致志地调校数据时,一个细节引起了我的注意。
在右前轮的刹车分泵上,我发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划痕。
这道划痕很新,不像原车就有的。我用手指蹭了蹭,又用布擦干净,凑近了仔细看。
不,那不是划痕。
那是一道裂痕。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刹车分泵是液压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它负责推动刹车片去摩擦刹车盘,从而产生制动力。
这个部件如果出现裂痕,哪怕只是发丝一样细微的裂痕,在高压的刹车油作用下,随时都可能爆裂。
一旦爆裂,就意味着刹车失灵。
我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如果这辆车在高速上行驶,一脚急刹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这道裂痕非常隐蔽,藏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而且上面似乎被人用一种特殊的胶状物填补过,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绝不是原厂的瑕疵,更像是……人为的。
是有人故意想掩盖这个致命的缺陷吗?
我从车底爬出来,坐在小马扎上,点了一根烟,手却有点抖。
这已经超出了一个普通维修的范畴。
这不是三千块钱能解决的问题。
换掉整个刹车分泵,连带全套刹车油管,费用至少要两三万。
更重要的是,我必须告诉车主,她的车存在巨大的安全隐患。
我拿出手机,找到了林曼的电话,犹豫了很久,才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就接通了。
“喂,张师傅?是车修好了吗?”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快。
“林小姐,车……出了点新问题。”我斟酌着词句,“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电话那头的声音沉默了几秒钟。
“严重?有多严重?”
“刹车系统有致命缺陷,我建议您暂时不要开这辆车了。”我一字一句地说。
“怎么会?4S店都说没问题。”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怀疑。
“他们没把车升起来,用手一寸一寸地检查。我发现了刹车分泵上有一道非常隐蔽的裂痕,随时可能导致刹车失灵。”
“裂痕?”她重复了一遍,声音有些变了调,“张师傅,你确定吗?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我修了一辈子车,这个不会看错。”我的语气很坚定,“这关系到人命。”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她已经挂了电话。
“张师傅,”她终于开口,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我……我现在有点事,晚点我过去找你,我们当面谈,好吗?”
“好。”
挂了电话,我心里的石头不但没有落地,反而悬得更高了。
我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那道被巧妙掩盖的裂痕,像一个无声的警告,背后似乎藏着一个我看不见的漩涡。
而我,一只脚已经踏了进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铺子里的光线也变得昏黄。
那辆红色的保时捷在灯光下,像一只蛰伏的猛兽,车身流淌着诡异的光。
我忽然觉得有点冷。
第3章 糖衣与毒药
晚上八点多,林曼才过来。
她换了一身黑色的职业套装,脸上化着精致的妆,但掩不住眉宇间的疲惫和焦虑。
“张师傅,麻烦您了。”她一进门就说。
我把她带到车旁,指着那个我已经拆下来的刹车分泵,用手电筒照着那道裂痕给她看。
“就是这里,你看,非常细微,而且被人处理过,想掩盖掉。”
林曼看着那道裂痕,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她不是不懂车的小白,看得出这问题的严重性。
“这……这怎么可能……”她喃喃自语,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
“这辆车是新车吗?”我问。
她摇了摇头,“是辆准新车,我从一个朋友手里买的,才开了不到半年。”
“那你得去找你那个朋友问清楚了,”我严肃地说,“这明显是出过事故,而且维修的时候,有人动了手脚,用不负责任的办法掩盖了问题。”
林曼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刹车分泵,身体微微发抖。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张师傅,如果……我是说如果,要彻底修好,需要多少钱?多长时间?”
“配件都要订,加上工时,至少两三万,时间嘛,最快也要一个星期。”我如实回答。
“一个星期……”她皱起了眉,“太久了,我等不了。”
“林小姐,这不是开玩笑的,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加重了语气。
“我知道!”她忽然有些激动,“可我后天要去一趟邻市,谈一笔很重要的生意,必须要开车去!”
“那就坐高铁,或者租一辆车。”我劝道。
她苦笑了一下,“张师傅,你不懂。开什么车去,见什么人,有时候比谈什么生意本身还重要。”
我沉默了。
她那个世界里的规则,我的确不懂。
我只知道,再重要的生意,也没有命重要。
屋子里陷入了沉寂,只有墙上的老挂钟滴答滴答地响着。
“张师傅,”林曼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有没有……别的办法?”
“什么别的办法?”我心里一紧。
“就是……能不能先简单处理一下,让它撑过这几天。等我从邻市回来,再彻底修。”
我盯着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小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东西没法‘简单处理’!它就像一颗定时炸弹!”
“我知道有风险,”她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哀求,“可我真的没办法。这次的生意对我太重要了,我输不起。”
她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我的工作台上。
“张师傅,这里是五万块钱。您是老师傅,手艺好,肯定有办法的。您就帮我这一次,把它加固一下,或者用什么办法,让它暂时不出问题就行。”
信封的开口处,露出一叠红色的钞票。
那红色,刺得我眼睛疼。
我仿佛看到了糖衣,也闻到了毒药的味道。
“你这是在害你自己,也是在害我!”我的声音冷了下来,“这钱,我不能挣。这活儿,我不能干。”
我的拒绝似乎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不解和恼怒。
“张师傅,我不是不给你钱。五万不够,十万!只要你能帮我这个忙。”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几乎是吼了出来,“这是良心的问题!是我这块‘卫国修车’招牌的问题!”
我指着门口那块已经褪色的招牌,一字一句地说:“我爹传给我的时候就告诉我,挣钱得干净,睡觉才安稳。你这钱,我拿着烫手!”
林曼的脸涨得通红,大概是从来没被人这么当面顶撞过。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震惊,有愤怒,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失望?
“好,好一个‘良心’!”她冷笑一声,收起了那个信封,“张卫国师傅,我记住你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像是在敲我的心。
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车你先别动,我明天自己找人来拖走。”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
铺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看着工作台上那个小小的刹车分泵,那道裂痕在灯光下,像一只嘲讽的眼睛。
阿兰从里屋走出来,小声问:“怎么了?吵架了?”
“没事。”我摆摆手,心里堵得慌。
我知道,我得罪她了。
我可能失去了一个大主顾,也可能给自己惹来了麻烦。
但我不后悔。
我爹说过,扳手是冷的,但修车人的心,得是热的。
我不能让这颗心,因为几万块钱,就变得跟那块坏掉的铁疙疙瘩一样,又冷又硬。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第4章 夜半的敲门声
第二天,林曼没有来。
那辆红色的保时捷还停在我的铺子里,像一个烫手的山芋。
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干活也提不起劲。
阿兰看出了我的心思,安慰我说:“别想那么多了,你做得对。咱们不挣那昧良心的钱。”
话是这么说,可我心里总觉得这事儿没完。
到了晚上,我早早地关了铺子门。
吃过晚饭,看了会儿电视,就准备睡了。
大概是午夜时分,我睡得正沉,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谁啊?”我披上衣服,迷迷糊糊地问。
外面没有人回答,只有敲门声,一下比一下重。
阿兰也被吵醒了,紧张地抓住我的胳膊,“老张,这么晚了,会是谁啊?”
我心里也犯嘀咕,走到门口,从猫眼里往外看。
外面站着两个男人,都很高大,穿着黑色的T恤,其中一个还是个光头,脖子上有纹身。
路灯昏暗的光照在他们脸上,显得面相不善。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是麻烦找上门了。
“你们找谁?”我隔着门问。
“找你,张卫国。”光头男人开口了,声音很粗,带着一股压迫感。
“我不认识你们。”我强作镇定。
“我们认识你就行了。开门,聊聊车的事。”另一个男人说。
果然是为那辆保时捷来的。
我回头看了看一脸惊恐的阿兰,对她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然后让她去里屋把手机拿着。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门一开,一股酒气和烟味就扑面而来。
“张师傅是吧?”光头上下打量着我,眼神很不客气,“林小姐的车,在你这儿?”
“是。”我点点头。
“听说,你检查出了点问题?”他皮笑肉不笑地问。
“是刹车有问题,一个很严重的安全隐患。”我盯着他的眼睛。
“兄弟,别说得那么吓人嘛。”光头拍了拍我的肩膀,力气很大,捏得我生疼,“不就是个小裂缝吗?多大点事儿。”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给我一根。
我摇了摇头。
他自己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喷在我脸上。
“张师傅,我们老板呢,很欣赏你的手艺。但是呢,她也很忙,没时间等。这车,后天必须上路。”
“上不了,”我斩钉截铁地说,“除非把问题彻底解决。”
光头的脸色沉了下来。
“张师傅,我劝你,别这么死脑筋。”他旁边的男人开口了,声音阴冷,“我们不是在跟你商量。”
他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贴在我脸上。
“听着,我们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现在就去,用你的办法,把那玩意儿给我‘处理’好,让它看不出来,能开就行。钱,少不了你的,这个数。”
他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万?”我皱起眉。
他冷笑一声:“是两万。不,是让你赔两万。耽误我们老板生意,你赔得起吗?”
我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们这是敲诈!”
“随你怎么说。”光头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了碾,“第二个选择,你什么都不用干。我们自己把车拖走,找别人修。但是……”
他凑到我耳边,声音像毒蛇一样。
“你这铺子,你这双手,以后还能不能拿扳手,我们就不能保证了。”
赤裸裸的威胁。
我气得浑身发抖,活了五十多年,还没受过这种屈辱。
“你们……你们这是犯法!”
“犯法?”光头哈哈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老东西,你跟我们讲法?我告诉你,在这片儿,我们兄弟说的话,比法好使!”
他伸出粗糙的手,在我脸上拍了拍,“想清楚。我们老板不想把事情闹大,但我们兄弟,脾气可不太好。”
“给你一个小时时间考虑。一个小时后,我们再来。到时候,我希望你能做出一个聪明的决定。”
说完,两个人转身走了,消失在黑暗中。
我呆呆地站在门口,冷汗湿透了背心。
阿兰从里屋跑出来,抱着我,吓得直哭。
“老张,咱们报警吧!这群人就是地痞流氓!”
报警?
我苦笑了一下。
我有什么证据?他们只是动了动嘴,连一根指头都没伤到我。警察来了,最多也就是个口头警告。
可他们走了之后呢?
我这小铺子,我这把老骨头,经得起他们折腾吗?
恐惧像一张大网,瞬间把我罩住了。
我这辈子,没怕过什么。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手上的油污。
但今天,我怕了。
我怕他们伤害阿兰,怕他们砸了我的铺子,怕我这辈子安身立命的根本,就这么毁了。
我坐在小板凳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灰掉了一地。
阿兰就坐在我旁边,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流眼泪。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每一声,都像是在催我的命。
一个小时。
我的人生,似乎被压缩到了这一个小时里。
一边是钱和威胁,一边是我的良心和坚守。
我该怎么选?
第5章 妻子的那碗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抽完了半包烟,嗓子干得像要冒火。
阿兰起身,走进厨房,不一会儿,端出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吃点吧,你晚饭就没吃多少。”她的眼睛还是红的,声音却很平静。
我看着碗里那两个金黄的荷包蛋,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她把筷子塞到我手里,“天大的事,也得先填饱肚子。”
我拿起筷子,夹起一撮面条,却怎么也送不进嘴里。
“阿兰,”我声音沙哑地开口,“要不……我就从了他们吧?”
“我把那车……糊弄一下,把钱拿着。然后咱们就把铺子盘了,去南方找儿子。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我说出这话的时候,感觉心被挖掉了一块。
这是对我自己一辈子的背叛。
阿兰没有骂我,也没有劝我。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
然后,她慢慢地说:“老张,我嫁给你快三十年了。”
“刚结婚那会儿,你还是个毛头小子,跟着你爸学徒,手上天天都是伤。”
“那时候咱们穷,住的房子漏雨,冬天连个暖气都没有。可我没觉得苦。”
“因为我知道,我嫁的男人,手是脏的,心是干净的。”
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一滴一滴,掉在桌子上。
“这些年,你修过的车,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出租车司机老李,上次刹车失灵,在你这儿修好了,特地送来一面锦旗,你还记得吗?”
“还有隔壁卖菜的王婶,她的旧面包车,别家都说没得修了,是你一点点给攒起来的,她到现在还念着你的好。”
“你总说,你爹教你的,修车得有良心。这话,你也跟我说了半辈子。”
她伸出手,握住我那双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
“老张,钱是好东西,谁都喜欢。可有些东西,比钱重要。”
“咱们是穷,是没本事,可咱们活得踏实。晚上睡觉,不用提心吊胆。”
“你要是今天为了钱,为了怕事,把你爹教你的,你自己守了一辈子的东西给扔了。那往后的日子,你这心里,能安稳吗?”
“你这觉,还能睡得踏踏实实吗?”
她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
是啊。
我张卫国,可以穷,可以窝囊,可以被人看不起。
但我不能没有良心。
那是我的骨头,是我做人的根。
如果这根骨头断了,我活着,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我眼眶一热,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砸进那碗面里。
我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着面。
面条很烫,汤很咸,混着我的眼泪。
可我吃下去,却觉得心里那团被恐惧和屈辱堵住的东西,一下子就通畅了。
我吃完了整碗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然后,我放下碗,用袖子擦了擦嘴。
我对阿兰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阿兰看着我,笑了。
她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花儿一样。
我拿出手机,翻出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那是我一个老主顾,市交警队的退休老领导,姓刘。他喜欢玩老车,我帮他拾掇过一辆老上海。
电话接通了。
“喂,刘队,我是老张啊,卫国修车的张卫国。”
“这么晚了,有事吗,老张?”
“刘队,我这儿……出了点事,可能需要您帮个忙,拿个主意。”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跟他说了一遍。
包括那辆车的致命缺陷,林曼的要求,还有刚刚那两个人的威胁。
电话那头,刘队一直沉默地听着。
等我说完,他才开口,声音沉稳有力。
“老张,你做得对。你守住了一个手艺人,一个普通公民的底线。”
“你别怕。你现在把门锁好,谁来也别开。如果他们敢砸门,你立刻报警。”
“车的事情,你更不用担心。我马上联系一下我以前的同事,让他们明天一早就过去。这不是简单的民事纠纷,这可能涉及到‘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
“你把那个刹车分泵给我留好,那是重要证据。”
“放心,天亮了,就没事了。”
挂了电话,我心里那块最重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看着阿兰,咧开嘴笑了。
虽然眼角还挂着泪,但那是我这辈子,笑得最畅快的一次。
这一夜,我和阿兰都没有睡。
我们坐在客厅里,守着那盏昏黄的灯,等着天亮。
我心里不怕了。
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我的背后,有我的妻子,有我的良心,还有这个社会终究会有的公道。
第6章 撕破的脸皮
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那两个男人果然又来了。
这一次,他们的敲门声更加粗暴,像是要拆了我的门。
“老东西!开门!想好了没有!”光头的声音在门外咆哮。
我和阿兰坐在沙发上,手拉着手,谁都没有出声。
“不开门是吧?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砸!”
随着一声怒吼,我听到“哐”的一声巨响,卷帘门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发出一阵刺耳的颤抖。
阿兰吓得尖叫起来。
我紧紧抱着她,大声说:“别怕!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其实我还没报警,这是刘队教我的,先吓唬他们。
门外的砸门声停了一下。
“报警?你吓唬谁呢!”另一个男人恶狠狠地说,“兄弟们,别停,给我把这破门拆了!”
“哐!哐!哐!”
更加猛烈的撞击声传来,卷帘门已经开始变形。
我能听到他们在外面用撬棍之类的工具,试图把门撬开。
阿兰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浑身发抖。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远处传来了警笛声。
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亮。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咒骂声,然后世界就安静了。
我冲到猫眼前往外看,两辆警车闪着警灯,停在了我的铺子门口。几个警察下了车,正拿着手电筒四处查看。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
得救了。
我打开门,警察同志走了进来,询问了情况,做了笔录,又勘察了被损坏的卷帘门。
带队的警察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张师傅,你放心,我们会在附近加强巡逻。他们要是再敢来,你第一时间报警。”
送走警察,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和阿兰一夜未眠,都是精疲力尽。
但我们的心,是安定的。
早上七点多,刘队亲自来了。
साथ में来的,还有两个穿着便衣的警察,看起来很干练。
刘队介绍说,这是市刑警队的同志,来调查取证。
我把那个有裂痕的刹车分泵交给了他们,又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详细地复述了一遍。
一位年轻的警察一边记录,一边问:“张师傅,你确定那道裂痕是人为掩盖的吗?”
“我确定,”我非常肯定地说,“那种手法,很专业,但也很缺德。就是为了把事故车当成好车卖出去。”
“好,我们知道了。”警察同志点点头,“这辆车,我们现在需要暂扣作为证据。张师傅,谢谢你的配合,你做了一件大好事。”
他们叫来了拖车,把那辆红色的保时捷拖走了。
看着空荡荡的铺子,我心里说不出的轻松。
刘队留了下来,跟我聊了会儿天。
“老张啊,这次多亏了你。要是这车真开上高速,后果不堪设imagined。”他感慨地说。
“我也是歪打正着。”我有些不好意思。
“这不是歪打正着,”刘队严肃地说,“这是你的专业和你的良心。现在社会上,就缺你这样较真的人。”
他走的时候,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以后有什么难处,随时找我。”
我心里热乎乎的。
一辈子当个修车工,能得到这样的肯定,值了。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
警察那边偶尔会打电话来了解一些情况,但再也没有人来找我的麻烦。
只是,对门的林曼,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家里的灯,一直都是黑的。
我有时候会想,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知道那辆车有这么大的问题吗?还是她也是受害者?
又或者,她知道,但为了某些利益,选择了铤而走险?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和她,就像两条平行线,有过一次短暂的交集,然后又迅速地分开了。
一个星期后,刘队又来了。
他给我带来了一个消息。
“案子破了,老张。”他喝了口阿兰泡的茶,笑着说。
“那伙人抓到了?”我急切地问。
“抓到了。一个专门倒卖重大事故车和泡水车的团伙。他们低价收购事故车,然后用各种手段翻新,伪装成精品二手车高价卖出去,牟取暴利。”
“那辆保时捷,就是他们卖给那个叫林曼的姑娘的。车子之前在高速上出过严重追尾,整个前脸都毁了,刹车系统也受了重创。”
我倒吸一口凉气。
“那个林曼呢?”
“她也被警方传唤了。一开始她不承认,后来证据确凿,她才交代。原来她买车的时候,就知道这车有问题,贪图便宜。她要去谈的那笔生意,其实也是个骗局,是那个团伙给她下的套,想利用她去进行下一桩交易。”
刘队叹了口气,“一个挺聪明的姑娘,可惜,被虚荣和贪婪蒙蔽了眼睛。总想着走捷径,结果差点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我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那次所谓的“艳遇”,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和考验。
她给我的,不是一次机会,而是一道选择题。
是选择同流合污,拿走那笔黑心钱,然后一起掉进深渊。
还是选择坚守底线,守住自己的良心,活得坦坦荡荡。
我很庆幸,我选对了。
第7章 水落石出
事情很快就传开了。
先是左邻右舍,然后是那些老主顾,都知道了我为了一个刹车泵,得罪了人,还报了警。
版本有很多。
有人说我傻,放着送上门的钱不要,偏要惹一身骚。
“老张就是个榆木疙瘩,不懂变通。”
也有人说我犟,为了个不相干的人,差点把自己的铺子都搭进去。
“那女的跟他非亲非故,他图个啥?”
但更多的人,是冲我竖起了大拇指。
出租车司机老李,特地跑来我这儿换机油,其实他的车根本没到保养的时候。
他把车钥匙往桌上一扔,大声说:“老张,我信你!以后我车队的几十辆车,保养维修,全在你这儿了!图个啥?就图你这人,让人放心!”
隔壁王大妈,提着一篮子鸡蛋塞给阿兰,嘴里念叨着:“卫国是好样的!咱们这老街坊,就得有这样有骨气的人!”
就连平时很少打交道的几个小年轻,路过我铺子门口,也会停下来,喊一声“张师傅牛!”
我的铺子,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来修车的,来保养的,甚至只是单纯来聊天的,络绎不绝。
我还是那个我,每天穿着油腻腻的工装,手里拿着扳手。
但我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我的腰杆,比以前挺得更直了。
一天下午,我正在给一辆桑塔纳调校发动机,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了门口。
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人。
是林曼。
她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没有了之前的光鲜亮丽,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衣服,脸上也没化妆,看起来倒像个邻家女孩。
她走到我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张师傅,对不起。”
我愣住了,手里的扳手都忘了放下。
“还有,谢谢你。”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声音带着哭腔。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可能已经没命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放下扳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过去了就别想了,人没事就好。”我说。
“警察都告诉我了,”她说,“是我鬼迷心窍,贪小便宜,差点害了自己,也差点害了你。”
“我这次来,是想把之前欠您的修车费给您。还有,那些人对您造成的损失,都应该由我来赔偿。”
她拿出一个信封,比上次那个还要厚。
我把它推了回去。
“修车费,你把配件的钱给我就行,工时费就算了。至于那个门,我自己修好了,没花几个钱。”
我看着她,认真地说:“姑娘,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这次就当是买个教训。”
“记住,天底下没有那么多便宜让你占,也没有那么多捷径让你走。一步一个脚印,走得才稳当。”
这几句话,像是我爹当年教训我一样。
林曼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没有再坚持,只是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张师傅,您的教诲,我记住了。”
她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我知道,她的人生,会因为这次的事件,走向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而我,也因为这件事,找到了自己坚守的意义。
第8章 黄昏里的扳手声
风波过后,我的生活回归了平静,却又有了新的不同。
“卫国修车”的生意,出人意料地好了起来。
不仅是街坊邻居,很多开着好车的人,也慕名而来。他们说,把车交给我,踏实。
我还是老样子,修不来的,不硬撑;能修好的,不糊弄。
价钱公道,手艺实在。
我的铺子不大,每天最多只能接三四台车的活儿。
忙是忙了点,但心里很舒坦。
阿兰也不再提把铺子盘掉去南方的话了。她每天给我打下手,递个工具,擦个零件,嘴里哼着小曲,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儿子从南方打来电话,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然后说:“爸,我为你骄傲。”
我拿着电话,眼眶有点湿。
一个傍晚,夕阳的余晖把整个铺子染成了金色。
我正趴在一辆老款的北京吉普车底下,拧紧最后一颗螺丝。
这辆车是一位退休的老军人开来的,车况很差,但我还是接了。因为我喜欢这种有故事的老家伙。
阿兰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择着韭菜,准备晚上包饺子。
收音机里,放着老掉牙的评书,说的是忠义两全的关云长。
叮叮当当的扳手声,混着评书的唱段和阿兰择菜的沙沙声,构成了一曲最平凡也最动听的交响乐。
我从车底滑出来,满身油污,却满心欢喜。
“好了!”我拍了拍手,对车主说,“老爷子,明天早上来取车吧。”
老爷子笑呵呵地递给我一根烟。
我接过来,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我看到对面的门开了。
一个陌生的家庭搬了进去,有男人,有女人,还有一个在地上蹒跚学步的孩子。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对新生活的希望。
林曼已经把房子卖了,听说她回了老家,找了一份安安稳稳的工作。
我和她,再也没有见过面。
她就像一颗投入我平静生活的小石子,激起了一圈巨大的涟TA,然后,又沉入了水底。
水面恢复了平静,但水下的世界,已经不一样了。
阿兰把择好的韭菜端进屋,对我喊:“老张,洗手吃饭了!今晚韭菜鸡蛋馅儿的饺子!”
“好嘞!”我大声应着。
我脱下工装,拧开水龙头,用肥皂使劲地搓着手上的油污。
水很凉,但我的心,是滚烫的。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自己,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修车工。
我没有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只是守住了我的铺子,守住了我的手艺,守住了我爹教我的那句话。
修车跟看病一样,得有良心。
我想,这就够了。
黄昏的光线里,那块写着“卫国修车”的旧招牌,仿佛也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我知道,只要我还拿得动扳手,这块招牌,就会一直在这里。
因为,它守着的,不仅仅是车,更是人心。
作品声明:个人观点、仅供参考
来源:完结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