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的阳光很好,透过医院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切出一块明晃晃的亮斑,落在白得发冷的瓷砖上,晃得人眼睛疼。
那天的阳光很好,透过医院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切出一块明晃晃的亮斑,落在白得发冷的瓷砖上,晃得人眼睛疼。
我扶着腰,慢慢地往前挪。怀孕五个多月,身子开始笨了,走几步就喘。挂号、排队、缴费,一整套流程下来,额上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陈阳今天有个急活,一大早就去了城郊的厂子,临走前还特意叮嘱我,一个人来产检,万事要小心。
我嘴上应着“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心里却甜丝丝的。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嘴笨,不会说什么花里胡哨的漂亮话,但心细得像头发丝。家里的灯泡坏了,我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天就换好了新的。我随口念叨一句想吃哪家的烧麦,下班他总会绕远路给我带回来。
我们结婚五年,日子过得像温水,不滚烫,但妥帖暖和。
他是个手艺人,修复古董家具的。在这个什么都讲究“快”的时代,他这种慢工出细活的匠人,生意不算顶好,但总有那么些懂行的老主顾,愿意花大价钱,等上几个月,就为了让他把一件老物件修得完好如初。
我总笑他,守着个老古董的手艺,也把自己活成了一个老古董。
他也不恼,只是嘿嘿地笑,露出一口白牙,说:“东西和人一样,都有感情的。旧了,坏了,不能就这么扔了,得修,得用心修。”
我靠在候诊区的长椅上,手轻轻地抚摸着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时不时传来的轻微胎动,心里一片柔软。我想,等孩子出生了,陈阳一定会是个好爸爸。他会像修复那些珍贵的木头一样,用他全部的耐心和爱,来呵护我们的孩子。
人声嘈杂,消毒水的味道和各种人的气息混杂在一起,让我有些犯恶心。我正想闭上眼歇一会儿,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陈阳。
他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去城郊了吗?
我心头一跳,刚想开口喊他,却看见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很年轻,看着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发披肩,眉眼清秀,穿着一条宽松的孕妇裙,肚子隆起的弧度和我不相上下。
陈阳正微微侧着身,低头跟她说着什么,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专注和温柔。他的手虚虚地护在那女人的腰后,是一个保护的姿态。阳光从他们身侧的窗户照进来,给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温柔得不像话。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瞬间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那个女人仰起脸,对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依赖和娇羞。陈阳也笑了,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帮她把一缕垂到脸颊边的碎发,掖到了耳后。
这个动作,他只对我做过。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我只能听见自己心脏“咚、咚、咚”的剧烈跳动声,像一面被人奋力敲打的破鼓。
他们拿着一张B超单,并肩朝着妇产科专家门诊的方向走去。陈阳走在外面,小心地把她护在里侧,避开来往的人流。
那份体贴,那份小心翼翼,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我的眼睛里。
我呆呆地坐在原地,手脚冰凉。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不安,猛地踢了我一下,一阵尖锐的痛感传来,才把我从那片空白的震惊中拉扯回来。
原来,他说的急活,就是陪别的女人来产检。
原来,他对我所有的好,也可以原封不动地复制给另一个人。
我看着他们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身影,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整个世界。那块明晃晃的亮斑,此刻在我眼里,变成了一片刺眼的白,白得那么残忍,那么绝望。
“林岚,32号,林岚在吗?”
护士的叫号声把我唤醒。我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诊室。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上。
第1章 一地鸡毛
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
屋里没有开灯,一片死寂。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厨房淘米做饭,而是把自己重重地扔进了客厅的沙发里。
身体陷在柔软的垫子里,心却像悬在半空,空落落的,没有着落。
医院里那幅画面,像电影慢镜头一样,在我脑子里反复播放。陈阳的侧脸,那个女人的笑容,他那个无比自然的掖头发的动作……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钝刀子,在我心上来回地割。
我甚至能清晰地回想起,那个女人穿着的孕妇裙,是今年很流行的香芋紫色,衬得她皮肤很白。而我身上这条,还是去年打折时买的,洗得都有些泛白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屈辱,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堵在喉咙口,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钥匙开门的声音响起,陈阳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嚷嚷开了:“岚岚,怎么不开灯啊?饿了吧?我今天回来得有点晚,路上堵车。”
他一边说着,一边熟门熟路地打开了客厅的灯。温暖的橘色光线瞬间洒满了整个屋子,也照亮了我苍白的脸。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副模样,愣了一下,手里的公文包“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产检不顺利吗?”他快步走过来,蹲在我面前,伸手想来摸我的额头。
我下意识地一偏头,躲开了他的手。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的关切也凝固了。屋子里的空气,仿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怎么了,岚岚?”他放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我熟悉了五年的脸。这张脸上,此刻写满了真真切切的担忧。可我一想到他白天对着另一个女人时那温柔的模样,就觉得这张脸无比的虚伪和陌生。
“你今天……去哪儿了?”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他眼神闪躲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捡起地上的包,随手放在一边,说:“不是跟你说了吗?去城郊的厂子啊,有个客户的活儿催得急。”
他说得那么自然,那么理直气壮,就好像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日。
如果我没有亲眼看见,我一定会信的。我会像往常一样,心疼他工作的辛苦,然后起身去给他做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可现在,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我心里扎了一根刺。
“是吗?”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比哭还难看,“什么客户,这么重要?还要你亲自陪着去医院?”
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了。那种从容和镇定,瞬间土崩瓦解。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只是徒劳地蠕动了几下嘴唇,什么也没说出来。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有杀伤力。它像一堵无形的墙,把我们两个人隔在两个世界。墙的这边,是我破碎的信任和满心的悲凉;墙的那边,是他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和心虚。
“我累了。”我站起身,不想再看他那张写满慌乱的脸,“我先去睡了。”
我没有回卧室,而是走进了客房。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见他在身后低低地喊了一声我的名字。
“岚岚……”
那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奈。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眼泪终于决堤。
原来,一个家,从温暖如春到冰天雪地,只需要一个下午的时间。
我把产检报告单从包里拿出来,紧紧地攥在手里。那张薄薄的纸,被我的手汗浸得有些潮湿,上面的字也开始变得模糊。
我甚至没敢告诉他,医生笑着对我说的那句话。
“恭喜你啊,林女士,是双胞胎。两个宝宝都发育得很好,心跳很有力。”
双胞胎。
两个鲜活的小生命,正在我的身体里孕育。本该是天大的喜悦,此刻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讽刺。
我该怎么告诉他?
告诉他,我们即将拥有两个孩子。而他,却在陪着另一个女人,期待着另一个孩子的降生吗?
这个家,已经容不下这么多的孩子了。
也或许,从一开始,这个家里,就有了我不知道的裂痕。只是我被幸福蒙蔽了双眼,一直没有发现而已。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客房的床很硬,不像主卧那张被我们睡出了熟悉的弧度。我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月光,从明亮到黯淡,再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隔壁房间没有任何动静。陈阳也没有过来敲门。
我们就这样,隔着一堵墙,各自怀着心事,熬过了这个漫长的夜晚。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走出客房时,陈阳正坐在餐桌旁。桌上摆着我最爱吃的小笼包和一碗温热的豆浆,还冒着丝丝的热气。
他见我出来,立刻站了起来,局促不安地搓着手,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岚岚,我……”他欲言又止。
我没有理他,径直走到餐桌前,坐下,拿起一个包子,机械地往嘴里塞。
我需要补充能量,为了我肚子里的两个孩子。
至于他,和他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都暂时见鬼去吧。
一顿早饭,吃得食不知味,也寂静无声。只有咀嚼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餐厅里回响,显得格外刺耳。
吃完饭,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看着他,平静地说:“我们谈谈吧。”
第2章 两枚心跳,一份疑云
陈阳似乎一直在等我这句话。
他立刻拉开我身边的椅子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了一副准备坦白从宽的姿态。
“岚岚,昨天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你。”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沙哑,显然也是一夜没睡好。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
我的心,像被悬在了一根线上,既希望他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又害怕那个解释会把我推向更深的深渊。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组织语言:“昨天在医院,你看到的那个人……她叫文静,是我的一个客户。”
客户。
又是这个词。
我心里冷笑一声。什么样的客户,需要他陪着去做产检?什么样的客户,能让他露出那样温柔的神情?
“她丈夫……前段时间出意外去世了。”陈阳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沉重,“她一个人,又怀着孕,无依无靠的,挺可怜的。我就是……看她不容易,顺便帮一把。”
“顺便?”我终于开了口,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顺便帮她挂号?顺便陪她做检查?顺便帮她掖好耳边的头发?”
我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让他无力招架。
他的脸涨得通红,嘴唇翕动着,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我就是看她一个人……”
“陈阳。”我打断他,“你看着我的眼睛。”
他抬起头,目光与我对视。我从他那双曾经让我无比信任的眼睛里,看到了慌乱,看到了躲闪,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你告诉我,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一字一顿地问,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们……真的只是普通朋友。”他急切地辩解道,“她是我一个老主顾的女儿。她父亲以前对我帮助很大,现在他不在了,女儿有困难,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老主顾的女儿?
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很充分,很符合他一贯的重情重义的行事风格。
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真的只是出于道义的帮助,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昨天我问他的时候,他要撒谎说在城郊的厂子?
“既然是帮忙,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追问道,“你有什么好心虚的?”
“我……我不是怕你多想吗?”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你现在怀着孕,情绪本来就不稳定,我怕跟你说了,你胡思乱想,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怕我多想?”我气得笑了起来,“你这样偷偷摸摸的,我就不多想了?陈阳,你到底是怕我多想,还是怕我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我的咄咄逼人,让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猛地站起身,在餐厅里烦躁地来回踱步,最后停在我面前,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林岚,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我都跟你解释了,你还想怎么样?非要闹得鸡犬不宁才算完吗?”
这是我们结婚五年来,他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原来,被戳穿了谎言,他也会恼羞成怒。
“我不想怎么样。”我扶着桌子,慢慢地站起来,感觉小腹传来一阵阵的坠胀感。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我只想知道真相。陈阳,你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有没有关系?”
这个问题,像一颗炸雷,在小小的餐厅里轰然炸响。
陈阳的身体猛地一震,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受伤。
“你……你怎么会这么想?”他的声音都在发抖,“岚岚,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我看着他受伤的表情,心里也有一丝动摇。
我是不是真的想多了?是不是因为怀孕,变得过于敏感和多疑了?
可是,医院里那一幕,又真真切切地烙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不是我想这么想。”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是你做的事情,让我不得不这么想。”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空气里充满了火药味,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燃一场巨大的爆炸。
最终,还是陈阳先败下阵来。
他颓然地垂下肩膀,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疲惫。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你才能相信我。”他低声说,“总之,我跟她,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任何超出朋友之外的关系。我陈阳这辈子,对得起天,对得起地,更对得起你。”
他说完,不再看我,转身走出了家门。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地关上,震得我心口一颤。
屋子里又恢复了死寂。
餐桌上,他买来的小笼包已经凉了,豆浆也失了温度。就像我们的婚姻,在短短的一天之内,从热气腾腾,变得冰冷僵硬。
我无力地坐回椅子上,将脸埋在手心里。
眼泪,终于顺着指缝,无声地滑落。
我从包里,再次拿出了那张B超单。
单子上,两个小小的孕囊并排躺着,像两颗小小的豆子。下面一行小字清晰地写着:可见两个原始心管搏动。
两枚心跳。
本该是双倍的喜悦,此刻却成了一份沉甸甸的疑云,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该相信他吗?
相信他所谓的“道义”和“帮忙”?
可那份不计回报的付出,那份超越界限的温柔,真的只是出于单纯的善意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从他撒谎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那堵用信任砌成的墙,已经出现了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缝。
而透过这道裂缝,我看到的,是满目疮痍。
第3章 冰冷的墙,无声的房
日子,一下子变得漫长而煎熬。
我和陈阳陷入了冷战。
这是我们结婚以来,最长的一次冷战。
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他每天早出晚归,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他回来后,我们就各自占据着房子的一个角落,互不打扰。
他不再睡主卧,而是搬到了客房。那扇薄薄的门板,仿佛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将我们彻底隔绝开来。
家,不再是那个可以卸下所有防备的港湾。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容器,里面装满了沉默、猜忌和无法言说的委屈。
我开始失眠。
每天晚上,我都会睁着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地躺着。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房子里的任何一丝声响。
他开门的声音,他放轻脚步走过客厅的声音,他进客房关门的声音……每一个声音,都像一根小锤子,轻轻地敲在我的心上。
我甚至能听到他夜里起来喝水时,水流过喉咙的轻微声响。
我们离得那么近,心却隔得那么远。
白天,我一个人在家,更是度日如年。
我不敢开电视,怕那些家庭伦理剧里的狗血情节会刺激到我。我也不敢看书,那些文字在我眼里都变成了嘲讽的符号。
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打扫卫生,把地板擦得能照出人影,把窗户擦得一尘不染。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心里的那些杂乱和污垢,一并清除掉。
可每当停下来,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又会铺天盖地地袭来。
我常常会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墙上我们的结婚照。
照片上,我笑得一脸灿烂,依偎在陈阳的怀里。他也笑得憨厚而满足,眼睛里闪着光。那时候的我们,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我们说好,要生一个像我一样漂亮可爱的女儿,再生一个像他一样踏实稳重的儿子。
我们说好,等老了,就回到乡下,开一间小小的家具修理铺,养一条大黄狗,在院子里种满花花草草。
那些誓言,言犹在耳。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照片上的那两个人,笑得那么幸福,却又那么陌生,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我伸手,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陈阳的脸。
这个男人,我爱了这么多年,我真的了解他吗?
我了解他对手艺的执着,了解他对朋友的仗义,了解他善良的本性。可我不知道,他的善良,有没有底线。他的仗义,会不会不分对象。
我开始疯狂地回忆过去,试图从那些被我忽略的蛛丝马迹里,找到一些线索。
我想起,大概从两个月前开始,陈阳就变得忙碌起来。他常常很晚才回家,身上带着一股木屑和油漆混合的味道。我问他,他就说是接了个大活儿,是个很挑剔的客户,要求高,工期紧。
我当时还心疼他,每天给他炖各种汤,让他注意身体。
现在想来,他所谓的“大活-儿”,是不是就是那个叫文静的女人?
我还想起,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他的手机账单,发现他有一个号码,通话记录特别频繁,而且都是在深夜。我随口问了一句,他有些慌张地解释说,是和一个供应商讨论木料的问题,有时差。
我当时竟然信了。
现在想来,那个号码,会不会就是文静的?
越想,心就越冷。
我发现,我对他所谓的“工作”,其实一无所知。我只知道他是个手艺人,却不知道他的客户都是谁,他的圈子是怎样的。
我活在自己为他构建的一个“好丈夫”的滤镜里,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照顾,却从未真正走进他的世界。
这种认知,让我感到一阵恐慌。
我们的婚姻,就像一座看起来坚固的房子。可我现在才发现,它的地基,或许早就被白蚁蛀空了。而我,却对此一无所知。
一天下午,我正在阳台上发呆,手机突然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婉柔和的女声:“请问,是林岚女士吗?”
这个声音……
我的心猛地一沉。
虽然只在医院里远远地听过一句,但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声音,就是那个叫文静的女人的。
她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
“我是。”我的声音有些发紧。
“您好,林女士。我叫文静。”她似乎听出了我声音里的警惕,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我想跟您见一面,可以吗?有些事情,我想当面跟您解释清楚。”
解释?
她要跟我解释什么?
解释她和我丈夫之间清清白白的关系?还是来向我这个正室摊牌?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我脑子里闪过。有愤怒,有屈辱,还有一丝病态的好奇。
我想知道,这个能让陈阳如此费心维护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我听见自己用一种异常平静的声音回答道,“时间,地点,你定。”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里一片茫然。
我知道,这场战争,我终究是躲不掉了。
也好。
是和是分,是走是留,总要有个了断。
与其在无尽的猜忌和冷战中慢慢耗尽所有的感情,不如把一切都摊在阳光下,哪怕结果是血淋淋的,也比现在这样,在黑暗中彼此折磨要好。
我低头,摸了摸肚子。
“宝宝们,别怕。妈妈会保护你们的。”我轻声说。
不管未来如何,这两个小生命,是我唯一的依靠,也是我全部的铠甲。
第4章 作坊里的秘密
赴约之前,我做了一件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卑劣的事情。
我去了陈阳的作坊。
那间作坊在老城区的一条深巷里,是他租下的一个旧院子。院子里堆满了各种木料,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木屑、生漆和时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那里是他的领地,也是他的圣殿。
结婚五年,我很少去那里。一是因为路远,二是我总觉得,那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世界,我一个外行,不该去打扰他。他工作的时候,需要绝对的专注和安静。
但今天,我必须去。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个叫文静的女人,她的秘密,就藏在这间作坊里。
我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院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麻雀在屋檐下叽叽喳喳。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作坊的门虚掩着。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的陈设和我记忆中一样,各种工具整齐地挂在墙上,工作台上摆着几件修复到一半的木器,地上铺着一层细细的木屑。
一切都井然有序,透着一种手艺人特有的严谨和洁癖。
我环顾四周,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我看到了什么?
一张小小的婴儿床,已经打磨好了雏形,散发着好闻的松木香气。床头的雕花,是一对胖乎乎的喜鹊,寓意喜上眉梢。那雕工,细腻圆润,一看就是陈阳的手笔。
我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
他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个的?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是为了我们的双胞胎吗?还是……为了另一个孩子?
我的目光,又落在了工作台的角落里。那里放着一个打开的抽屉,里面露出了几本书的一角。
《准爸爸必读》、《新生儿护理百科》、《月子餐三百例》……
这些书,都崭新崭新的,显然是刚买不久。
如果说,婴儿床还可以解释为是给我们的孩子准备的。那这些书呢?他明明知道,这些东西,我妈早就给我准备了一大堆。他为什么还要自己偷偷地买来看?
是为了在另一个女人面前,表现得更像一个体贴入微的“准爸爸”吗?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我拉开另一个抽屉,想看看里面还有什么。
抽屉里,没有我想象中的情书或者暧昧的礼物。只有一沓厚厚的图纸,和几本陈旧的笔记本。
我随手翻开一本笔记本,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泛黄。那不是陈阳的字,而是一种更加苍劲有力的笔迹。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木料的特性、榫卯结构的画法、以及一些修复古董家具的心得。
“心手合一,方能通神。”
“待木如待人,须有敬畏心。”
“修旧如旧,是为传承。”
这些话语,充满了匠人的哲思和风骨。我猜,这应该是陈阳常挂在嘴边的那个“师父”的遗物。
我正想把笔记本放回去,一张夹在里面的照片,却飘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我弯腰捡起。
照片已经有些褪色了。上面是一个穿着工装,笑容爽朗的中年男人,他身边站着一个青涩的少年,正是年轻时的陈阳。而在中年男人的另一边,还站着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眉眼弯弯,笑得一脸天真。
那个小姑娘……
我仔细地辨认着。那张脸,虽然稚嫩,但轮廓和眉眼,分明就是文静。
我的心,像被一块巨石砸中,沉得喘不过气来。
原来,他们早就认识。
不是什么老主顾的女儿。而是青梅竹马。
陈阳的解释,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他编造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只是为了掩盖他和文静之间那段我不知道的过去。
我拿着那张照片,手抖得厉害。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师父待他恩重如山。如今师父不在了,师父的女儿怀了孕,丈夫又去世了,孤苦无依。他这个做师兄的,于情于理,都要照顾。
这份照顾,慢慢地,就变了味道。
是日久生情?还是旧情复燃?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把照片和笔记本胡乱地塞回抽屉,像逃一样地逃离了那间作坊。
外面的阳光,明明很暖,照在我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我靠在巷子口斑驳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激动,在里面不停地翻滚,踢得我生疼。
我终于明白,陈阳为什么会那么为难,为什么会欲言又止了。
因为真相,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也远比我想象的要残忍。
他不是单纯的,不是简单的见异思迁。他和那个女人之间,有着我无法介入的过去,有着“报恩”和“道义”这样沉重的枷锁。
在这段关系里,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反而像个多余的外人。
一阵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我的全身。
我该怎么办?
去跟文静对峙?质问她为什么要破坏我的家庭?
可我有什么资格呢?论感情,他们是青梅竹马。论道义,她是恩人的女儿。
而我呢?我只是陈阳的妻子。这个身份,在他们那沉甸甸的过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赴约的地点,是市中心一家很安静的咖啡馆。
我到的时候,文静已经在了。她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温热的牛奶。
她比我在医院里看到的,还要清瘦一些。脸色有些苍白,但眉眼间,却透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静和坚韧。
她看到我,立刻站了起来,有些局促地对我笑了笑:“林女士,您好。”
我没有笑,只是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文小姐找我,有什么事?”我开门见山,不想跟她有任何多余的客套。
我的冷淡,似乎在她的意料之中。她重新坐下,双手捧着牛奶杯,指尖微微泛白。
“林女士,我知道,您肯定对我有很多误会。”她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我和陈阳哥之间,不是您想的那样。”
陈阳哥。
她叫得那么自然,那么亲昵。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我想的是哪样?”我冷冷地看着她,“是我想象你们一起去产检?还是我想象他瞒着我,偷偷给你做婴儿床?”
我的话,让她脸色一白,嘴唇颤抖了一下。
“您……您去作坊了?”
“我不仅去了作坊,我还看到了你们小时候的照片。”我从包里,拿出那张我从作坊里带出来的照片,用力地拍在了桌子上,“青梅竹马,恩人的女儿。文小姐,你还有什么需要跟我解释的吗?”
照片上,那三个人笑得那么开心。
此刻,却像一把利刃,插在我们两个女人之间。
文静看着那张照片,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或是辩解,或是示威。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照片,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砸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她哭了很久,才抬起头,用一种近乎请求的目光看着我。
“林女士,我知道我说什么,您可能都不会信。但是,我求求您,不要误会陈阳哥。他……他真的是个好人。”
“他是个好人。”我重复着这句话,觉得无比讽刺,“他对你好,对你肚子里的孩子好。可他对我呢?对我肚子里的孩子呢?他也是个好丈夫,好爸爸吗?”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咖啡馆里很安静,邻座的人,都向我们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文静显然也注意到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她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一句让我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话。
“林女士,”她说,“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不是我丈夫的。”
第5章 师恩如山,情义难偿
文静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不是她丈夫的?
那会是谁的?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陈阳。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瞬间缠住了我的心脏,让我几乎窒息。
我的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点。
文静看出了我的想法,急忙摆手,眼泪流得更凶了:“不是的!不是您想的那样!跟陈阳哥没有关系!绝对没有!”
她的反应太过激烈,反而让我冷静了下来。
我盯着她的眼睛,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哀恸,却没有一丝属于第三者的心虚和算计。
“那孩子是谁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得像冰。
文静低下头,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了。
然后,她用一种细若蚊蝇,却字字清晰的声音,说出了一个让我怎么也想不到的答案。
“是我公公的。”
我整个人都懵了,大脑一片空白。
公公?
这是什么荒唐的伦理剧本?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撒谎的痕迹。
可是没有。她的脸上,只有无尽的屈辱和痛苦。
“我丈夫……他没有生育能力。”文静的声音,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平静得可怕,“我们结婚三年,一直没有孩子。去医院检查,问题出在他身上。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开始酗酒,家暴……我爸去世后,他更是变本加厉。”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我公公婆婆,思想很传统,一直想要抱孙子。他们知道儿子的问题后,就……就想出了一个荒唐的办法。”她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他们说,只要我能为他们家生下一个孩子,就给我一笔钱,让我跟我丈夫离婚,从此两不相欠。”
“所以,你就同意了?”我无法理解。
“我能不同意吗?”她抬起头,惨然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一个女人,我爸不在了,丈夫又是个烂人,我能去哪儿?我试过反抗,换来的是更毒的打。有一次,他喝醉了,把我打到流产……那是我第一次怀孕,也是唯一一次怀上他的孩子……”
她的声音哽咽了,后面的话,说得断断续续。
“后来,我怕了……我真的怕了。那天晚上,我公公他……他喝了很多酒,进了我的房间……”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话语里,包含了多少的屈辱和绝望,我完全可以想象。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音乐,可我却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充满了血腥和罪恶的味道。
“我发现自己怀孕后,第一件事,就是想打掉他。”文静的眼神变得空洞,“可我丈夫,他知道了,他把我关了起来,不让我出门。他说,这是他们家的种,我敢动一下,就打死我。”
“后来呢?你丈夫不是……去世了吗?”
“是。”文静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快意,但随即又被悲哀所取代,“他出车祸死的。酒驾。算是……报应吧。”
“丈夫死了,你为什么不打掉孩子?你自由了啊。”我追问道。
“自由?”她摇了摇头,“我婆家不放过我。他们说,孩子生下来,就是他们家的孙子。如果我敢打掉,他们就去法院告我,说我谋杀。我一个女人,怎么斗得过他们?”
“那陈阳呢?”我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他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提到陈阳,文静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陈阳哥……是我唯一的希望。”她说,“我爸临终前,最不放心的就是我。他把我的手,交到陈阳哥手里,让他以后多照顾我。我丈夫去世后,我婆家要跟我抢孩子,我走投无路,只能去找陈阳哥。”
“他是我爸最得意的徒弟。我爸常说,陈阳这孩子,木讷,但心实,是能担大事的人。他把一身的手艺都传给了陈阳哥,也把他最看重的那本笔记给了他。”
就是我在作坊里看到的那本。
“陈阳哥知道我的事之后,气得当场就把桌子给掀了。他去找我婆家理论,被打了出来。他想帮我打官司,找了律师,律师说,这种事,没有证据,很难办。”
“所以,他就想出了现在这个办法。”文静看着我,目光里充满了愧疚,“他假装……在追求我,对我很好。他故意让我婆家的人看到,他陪我产检,给我买东西,甚至……在作坊里给我做婴儿床。”
我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想让我婆家的人相信,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们家的。让他们觉得,我早就了,这个孩子,是陈阳哥的。”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嫌我丢人,嫌这个孩子来路不明,才会放弃这个孩子,让我带着孩子离开。”
“这……这就是他全部的计划。”
文静说完,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生怕我不相信。
我呆住了。
我怎么也想不到,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如此的荒唐,如此的沉重,又如此的……悲壮。
陈阳,我那个木讷寡言,连句情话都说不出口的丈夫。
他竟然,用这样一种近乎“自毁名节”的方式,去保护另一个女人,去践行他对他师父的一个承诺。
他不是不知道,这样做,会让我误会,会让我们的婚姻陷入危机。
但他还是做了。
因为在他心里,师恩如山,情义难偿。
他选择了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压力和误解,用他自己那种笨拙而决绝的方式,去守护他认为应该守护的东西。
我一直以为,他是背叛了我。
可到头来,我才发现,他只是在用他的方式,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而我,却因为自己的猜忌和狭隘,把他推到了审判席上。
巨大的羞愧和心疼,瞬间淹没了我。
我看着眼前这个同样在命运的泥潭里苦苦挣扎的女人,看着她那张写满悲苦的脸,我再也说不出一句指责的话来。
我们都是女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孩子,拼尽全力。
“对不起。”我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对不起,我误会了你们。”
文静摇了摇头,眼泪又流了下来,但这一次,似乎带着一丝释然。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林女士,是我把您和陈阳哥,卷进了我的这摊浑水里。”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木盒子,推到我面前。
“这是……我爸留下的。他说,这是他这辈子最得意的一件作品,一定要留给我未来的孩子。现在,我把它送给您。不,是还给您。”
“陈阳哥为了我,名声都不要了。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他的。这件东西,本来就该属于他这样的匠人。请您,务必收下。”
我打开木盒子。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用黄花梨木雕刻而成的小拨浪鼓。
鼓身上,雕着精细的缠枝莲花纹,手柄温润光滑,显然是被人常年摩挲的结果。轻轻一晃,两颗小小的木珠敲打在鼓面上,发出“咚咚”的清脆声响。
那声音,清越,悠长。
像极了,我肚子里那两个小生命的心跳声。
第66章 尘埃落定,暖意重生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咖啡馆的。
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黄花梨的拨浪鼓,木质的温润触感,却丝毫暖不了我冰凉的手指。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文静的哭诉,陈阳的“背叛”,师父的嘱托,荒唐的真相……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一起,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深秋的风,已经带了寒意,吹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路边的梧桐树,叶子已经黄透了,一片一片地往下落,铺了满地金黄。
我看着那些落叶,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其中的一片。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从安稳的枝头吹落,身不由己地飘零,不知道会落向何方。
走到一个路口,我停下了脚步。
马路对面,就是陈阳的作坊所在的那条老巷子。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院门没有锁。我推开门,看到陈阳正蹲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一个人,默默地抽着烟。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抽烟。
他向来注重养生,说手艺人的眼睛和手最宝贵,烟酒都伤身,早就戒了。
他瘦了,也憔悴了。短短几天,下巴上就冒出了一圈青色的胡茬,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和颓唐。
他蹲在那里,背影佝偻,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烟雾缭绕中,他的身影显得那么孤单,那么落寞。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疼得喘不过气来。
这些天,我只顾着自己的委屈和愤怒,却从未想过,他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一边是恩重如山的师父的临终嘱托,一个陷入绝境的孤苦女子。
另一边是怀着双胞胎,敏感多疑的妻子,一个摇摇欲坠的家。
他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他选择了用最笨拙,也是他认为最有效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却把自己弄得里外不是人。
他不敢告诉我真相,是怕我担心,怕那些肮脏龌龊的事情会影响到我这个孕妇的心情。更是怕,他那点所谓的“道义”,在我这个妻子看来,会成为一个可笑的借口。
他宁愿我误会他,也不愿让我知道,他所面对的,是怎样一个黑暗而无解的困局。
这个傻子。
这个天底下,最傻的傻子。
我慢慢地走到他身后。
他听到了脚步声,猛地回过头。看到是我,他眼里的惊愕,瞬间变成了无措和慌乱。他手忙脚乱地把手里的烟掐灭,扔在地上,还用脚碾了碾,像个被家长抓到做坏事的孩子。
“岚岚……你怎么来了?”他站起身,局促地搓着手,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手里的那个木盒子,递到了他面前。
他看到盒子,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你……你都……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
眼泪,在这一刻,终于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我哭,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心疼。
心疼他的隐忍,心疼他的担当,心疼他一个人,默默扛下了这么多。
他看到我哭,一下子就慌了神。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想来抱我,又怕我不让他碰。那副笨拙的样子,看得我心里又酸又软。
“对不起……”他低着头,声音沙哑得厉害,“岚岚,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我……”
“你这个傻子!”我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用拳头捶打着他坚实的后背,“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你当我是什么人?是只能跟你同甘,不能跟你共苦的吗?”
我的眼泪,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他紧紧地抱着我,力气大得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我怕……我怕吓着你……”他把脸埋在我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委屈的哭腔,“那些事,太脏了……我不想让你知道……你是要当妈妈的人了,我只想让你开开心心的……”
“那你现在开心吗?”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你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你开心吗?陈阳,我们是夫妻!夫妻是什么?夫妻就是,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一起扛!天塌下来,我们一起顶着!你懂不懂?”
他看着我,眼圈也红了。
这个一向坚毅如山的男人,此刻,在我面前,像个孩子一样,流下了眼泪。
他捧着我的脸,用粗糙的手指,胡乱地帮我擦着眼泪,嘴里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岚岚……对不起……”
我们就这样,在那个堆满木料的旧院子里,相拥而泣。
仿佛要把这些天所有的委屈、猜忌、痛苦和心疼,都随着眼泪,流淌干净。
许久,我们才慢慢平复下来。
夕阳的余晖,透过槐树的枝丫,洒在我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那……文静那边,你打算怎么办?”我轻声问。
提到文静,陈阳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我已经帮她联系了外地的公益律师,专门打这种官司的。另外,我也找人搜集了一些她丈夫家暴和她婆家想强占孩子的证据。”他叹了口气,“只是,官司打起来,时间长,变数也多。我最担心的,还是她一个孕妇,撑不住。”
我沉默了片刻。
然后,我看着他,认真地说:“让她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吧。”
陈-阳-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岚岚,你……”
“你别误会。”我打断他,“我不是圣母。我只是觉得,她一个女人,太不容易了。而且,她肚子里的,也是一个无辜的小生命。”
“让她住到客房,我能就近照顾她。我们两个孕妇,也好有个伴儿。等孩子生下来,官司也打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是走是留,再看情况。”
我看着陈阳震惊的眼睛,继续说道:“陈阳,你师父的恩,是你欠下的。但我们是夫妻,你的债,我陪你一起还。”
“而且,我想让我们的孩子知道,他们的爸爸,是一个有情有义,敢于担当的男人。他们的妈妈,也不是一个只会猜忌嫉妒的小女人。”
我的话,让陈阳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那是一种混杂着感激、敬佩和深情的复杂光芒。
他没有说谢谢,只是再次,用力地把我拥入怀中。
“岚岚,”他用下巴蹭着我的头顶,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谢谢你。这辈子能娶到你,是我陈阳最大的福气。”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因为猜忌而产生的裂痕,已经被彻底抚平了。
我们的家,虽然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但地基,却因此而变得更加坚固。
因为,我们都懂得了,婚姻,不仅仅是花前月下的浪漫,更是风雨同舟的担当。
第7章 新的家人,旧的手艺
做出让文静搬过来住的决定,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首先要过的,就是我妈那一关。
当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小心翼翼地告诉她老人家时,我妈的反应,比我想象中还要激烈。
“什么?!”她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眼睛瞪得像铜铃,“让一个不清不楚的女人,还怀着别人的孩子,住到我们家里来?林岚,你是不是怀孕把脑子给怀傻了?”
“妈,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文静她很可怜的……”
“可怜?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你都要请回家当菩萨供起来吗?”我妈气得直拍大腿,“我不管她有多可怜!我只知道,她是让你跟陈阳差点散伙的根源!你这是引狼入室,你懂不懂?”
我能理解我妈的担忧。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受这种委屈。
我耐着性子,把文静的身世,她婆家的恶行,以及陈阳为了报恩所做的努力,仔仔细-细地又讲了一遍。
我妈听完,沉默了。
她坐在小板凳上,半天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叹气。
我知道,她心软了。
我妈就是这样,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造孽啊……”许久,她才幽幽地说了一句,“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妈,陈阳他是个重情义的人,这是他的优点。我不能因为这件事,就磨灭掉他身上最可贵的东西。”我拉着我妈的手,轻声说,“而且,文静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我也是要当妈的人了,我见不得一个孩子,还没出生,就要被卷进那些肮脏的算计里。”
我妈抬起头,看了看我,又摸了摸我高高隆起的肚子,眼神复杂。
最后,她还是妥协了。
“罢了罢了,儿大不由娘。”她站起身,重新捡起锅铲,“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人可以住进来,但你们都得给我小心点!要是她敢有什么坏心思,我第一个把她扫地出门!”
我知道,这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文静搬来的那天,是个阴天。
陈阳去帮她收拾东西,我留在家里,把客房又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遍。换上了新的床单被套,还在床头柜上,放了一瓶新买的百合花。
下午,他们回来了。
文静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她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一切,显得有些局促和不安。
“文静,快进来吧,外面冷。”我笑着迎上去,拉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冰凉的。
“林……岚姐。”她小声地叫我,眼圈红红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什么傻话呢,快进来坐。”我妈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没好气地放在她面前,“喝了,暖暖身子!看你瘦的,风一吹就倒了,还怎么生孩子!”
虽然语气还是很冲,但那碗用老母鸡炖了两个小时的浓汤,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柔软。
文静愣愣地看着那碗鸡汤,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从那天起,我们家就多了一个新的成员。
日子,在一种微妙而和谐的氛围中,慢慢地过着。
我妈虽然嘴上还时常念叨几句,但行动上,却把文静照顾得无微不至。每天变着花样地给我们两个孕妇做好吃的,炖汤、煲粥,比照顾我这个亲女儿还要上心。
我和文静,也从最初的小心翼翼,变得越来越亲近。
我们都是第一次当妈妈,有很多共同的话题。我们会一起讨论胎动,一起研究育儿书籍,一起为宝宝准备小衣服、小袜子。
有时候,我们会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一人手里捧着一杯热牛奶,有一搭没一t搭地聊着天。
她会跟我讲她爸爸的故事,那个乐观爽朗,把一辈子都献给了木头的老匠人。
我也会跟她讲我和陈阳的过往,那些平淡琐碎,却充满温情的日子。
我们很少再提起那些不愉快的过去。那些伤痛,就像冬天的伤口,虽然已经结痂,但我们都小心地保护着,不愿再去触碰。
而陈阳,也变回了我熟悉的那个他。
不,应该说,他变得更好了。
他不再有任何事情瞒着我。每天下班回家,都会兴致勃勃地跟我分享作坊里的趣事。哪个客户又拿来了稀奇的木料,哪个榫卯结构他又有了新的想法。
他把更多的时间,都花在了家里。
他会陪着我们散步,会给我们讲笑话,会笨拙地趴在我们的肚子上,听胎心。
有一次,我看到他拿着那个黄花梨的拨浪鼓,在灯下仔-细地擦拭。他的眼神,专注而虔诚,就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岚岚,你看。”他把拨浪鼓递给我,“师父这手艺,真是绝了。这叫‘无缝’,整个鼓身,你看不到一丝拼接的痕迹,是一整块木头,一点一点掏空打磨出来的。还有这鼓面,用的是最薄的桐木片,所以声音才这么清脆。”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鼓身上的花纹。
“师父说,做东西,跟做人一个道理。不能有瑕疵,不能走捷径。要用心,要对得起手里的这块料,更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芒,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深深的感动。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去守护文静。
他守护的,不仅仅是一个人,更是一种传承。
是他的师父,用一言一行,刻在他骨子里的,那种属于老一辈手艺人的,最朴素的道义和风骨。
这种东西,比金钱,比名利,都要珍贵。
而我,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是我的幸运。
第8章 双份啼哭,满室阳光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肚子和文静的肚子,像吹气球一样,一天比一天大。
家里的气氛,也因为即将到来的新生命,而充满了期待和喜悦。
文静的官司,在公益律师的帮助下,进行得很顺利。陈阳搜集到的那些证据,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她婆家那边,自知理亏,又怕家丑外扬,最终选择了庭外和解。
他们放弃了对孩子的监护权,只答应支付一笔抚养费,从此两不相干。
拿到和解书的那天,文静在房间里,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哭了一个下午。
我知道,那是告别的眼泪,也是新生的眼泪。
她终于,从那个泥潭里,彻底地挣脱了出来。
我的预产期,比文静早半个月。
临近生产的那几天,全家人都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我妈每天都守在我身边,寸步不离。陈阳更是紧张得不行,连作坊都不去了,天天在家里转悠,一会儿问我肚子疼不疼,一会儿又检查待产包里的东西齐不齐全。
我总笑他,比我这个要生的人还紧张。
他却一脸严肃地说:“这能一样吗?你这是一个人进去,三个人出来。我这心,都悬在嗓子眼了。”
进产房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阳光灿烂得有些晃眼。
我躺在病床上,被推进产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看到陈阳、我妈,还有挺着大肚子的文静,都扒在门上的小窗户上,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陈阳的眼睛红红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对我说了一句:“加油。”
我对他,虚弱地笑了笑。
心里,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
我知道,门外,有我最爱的人,在等我。
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生产的过程,很辛苦,但也很顺利。
当两声嘹亮而有力的啼哭,先后在产房里响起时,我流下了眼泪。
护士把两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儿,抱到我面前:“恭喜你,林女士,是一对龙凤胎,哥哥和妹妹,都很健康。”
我看着他们,一个像我,一个像陈阳。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填得满满当当。
我被推出产房时,陈阳第一个冲了上来。
他没有先去看孩子,而是俯下身,在我满是汗水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深深的吻。
“老婆,辛苦你了。”他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我妈和文静,也围了过来,看着两个孩子,笑得合不拢嘴。
半个月后,文静也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
她给孩子取名叫“念阳”。
她说,是为了感念我们一家人,像太阳一样,温暖了她最黑暗的日子。
出院后,我们家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
三个小婴儿的哭声、笑声,大人们手忙脚乱的脚步声,充满了整个屋子。虽然辛苦,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月子里的某天下午,阳光很好。
我抱着女儿,文静抱着儿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轻轻地摇晃着。我儿子,正躺在陈阳的怀里,睡得正香。
我妈在厨房里,哼着小曲,给我们炖着鲫鱼汤。
陈阳从作坊里,拿来了两个崭新的小拨浪鼓。
一个,是他用紫檀木,仿照师父的那个,亲手做的。另一个,是他用剩下的松木料,做的一个小巧可爱的。
他把紫檀木的那个,递给了文静。
“这个,是师父留下的念想,该给念阳。”
然后,他把那个松木的,还有那个黄花梨的,分别放在了我儿子和女儿的手里。
“我们家的两个小家伙,就用这个吧。”他笑着说。
阳光,从窗户里,懒洋洋地洒了进来,落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也落在那三个小小的婴儿身上。
三个拨浪鼓,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
我看着眼前这幅画面,看着我身边的这些人——我的丈夫,我的母亲,我情同姐妹的朋友,还有我们三个可爱的孩子。
心里,忽然就明白了。
家,到底是什么。
家,不是一所房子,不是一张结婚证。
家,是理解,是包容,是风雨同舟的担当,是血脉相连的牵挂,更是那份超越了血缘,用情义和善良,凝聚起来的,最温暖的人间烟火。
我的人生,曾因为一场误会,裂开了一道缝。
但如今,阳光照了进来。
不仅填满了那道裂缝,还让我的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而温暖。
来源:雪中绘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