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考上清华,他去了国防科大。我们隔着一千多公里,隔着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
操场上的太阳,毒得像后妈的手。
汗顺着我的额头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我眯着眼,死死盯着前面那个笔挺的背影。
一身橄榄绿,衬得他肩宽腿长,像一棵扎在地里的白杨树。
挺拔。
冷硬。
又陌生。
他叫陆沉舟。
曾经是我的男朋友。
现在,是我的军训教官。
缘分这东西,有时候真的挺不是个东西。
我考上清华,他去了国防科大。我们隔着一千多公里,隔着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
是我提的分手。
就在我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用微信发了一句“我们到此为止吧”,然后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我没给他任何解释,也没给他问为什么的机会。
我以为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再见了。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像我规划的那样,在清华园里,重新开始,井然有序。
可我千算万算,没算到清华的军训,会从国防科大请教官。
更没算到,带我们这个连的,偏偏就是他。
开营那天,他站在主席台上发言,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
“我叫陆沉舟,是你们未来半个月的教官。”
我站在队伍里,感觉自己像被一道雷劈中了。
周围的女生都在小声议论。
“哇,这个教官好帅啊。”
“是啊是啊,你看那侧脸,绝了。”
“声音也好听,低音炮!”
我什么也听不见,脑子里嗡嗡作响。
陆沉舟。
这三个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我尘封已久的心门。
里面的东西,不管是甜蜜还是苦涩,都一股脑地涌了出来,呛得我差点喘不过气。
他好像没看见我。
也可能看见了,但装作不认识。
他的目光从我们连的方阵上扫过,平淡,冷漠,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多停留一秒。
包括我。
我低下头,盯着自己脚上那双又大又蠢的军训鞋。
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有点庆幸,又有点说不出的失落。
军训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还要难熬。
不只是身体上的。
更是心理上的。
每天站军姿,踢正步,练转向。
他的声音,像个遥控器,操控着我们所有人。
“抬头!挺胸!收腹!”
“手贴紧,别晃!”
“林晚!说你呢!脚尖往下压!”
他第一次点我的名字,是在第二天站军姿的时候。
我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全连的目光,齐刷刷地朝我射过来。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赶紧把脚尖往下压了压。
他迈着军步,走到我面前。
皮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嗒、嗒、嗒”的声音,每一下,都像踩在我的心上。
他离我很近。
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和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那是我们高中时,最喜欢用的一款香皂。
他说,闻起来有太阳的味道。
可现在,他的人,却像一块捂不热的冰。
“军姿,站的是什么?”他的声音,从我头顶上传来,冷得掉渣。
我不敢看他,只能盯着他军裤上的一条笔直的缝线,小声回答:“报告教官,是意志,是纪律。”
“那你告诉我,你的意志在哪里?”
我没说话。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身上来回扫射。
“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还上什么清华?”
他的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我的心里。
我猛地抬起头,撞进他的眼睛里。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曾经,那里面倒映着星辰大海,也倒映着我小小的身影。
现在,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
冷。
且空。
我们对视了几秒。
那几秒钟,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周围的空气都好像凝固了。
最后,他先移开了视线。
“再站十分钟,其他人,原地休息。”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再没看我一眼。
我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太阳底下。
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流。
没人知道,我吃的苦,从来都不是站军姿。
而是我的生活。
我妈生病了。
就在我高考前一个月。
尿毒症。
这个词,像一座大山,轰隆一声,就把我们家给砸塌了。
那时候,陆沉舟正在为他的国防科大梦做最后的冲刺。
他每天给我打电话,发信息,给我加油打气。
他跟我说:“晚晚,等我,考完我们就去同一个城市,我保护你一辈子。”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他发来的消息,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看到眼睛都花了。
然后,我把手机关了。
我不敢告诉他。
我怕他分心,影响他考试。
更怕的是,我怕他那句“保护我一辈子”的承诺,会被我家的烂摊子,压得粉碎。
他的人生,应该是星辰大海,是保家卫国。
而不是被我,被我这个看不到希望的家庭,拖进泥潭里。
所以,我选择了最残忍,也最直接的方式。
我把他推开了。
用尽全力。
高考成绩出来,我考得很好,上了清华。
他也是,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国防科大的录取通知书。
他给我打电话,我没接。
他给我发信息,我不回。
他从他的城市,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来找我。
我躲着不见。
最后,我在微信上,给他发了那句“我们到此为止吧”。
然后,拉黑,删除。
我做得决绝,不留一丝余地。
我以为,这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也是对我们那段感情,最好的交代。
可我没想到,命运兜兜转转,又把他送回到了我的面前。
用这样一种,让我措手不及的方式。
接下来的日子,我成了陆沉舟的“重点关照对象”。
我的被子叠得不方正,要被他拿出来,当着全连的面,重新示范。
我的正步踢得不够高,要被他留下来,一个人在操场上,踢到天黑。
我的口号喊得不够响,要被他罚,对着操场那头的大榕树,喊一百遍“一二三四”。
室友都看不过去了,悄悄跟我说:“林晚,这个陆教官是不是跟你有什么仇啊?怎么老是针对你?”
我只能苦笑。
仇?
或许吧。
我那么狠心地伤害过他,他现在这么对我,也算是天道轮回。
我全都认了。
不管他怎么罚我,我都咬着牙撑着。
我告诉自己,这是我欠他的。
还清了,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那天下午,练习齐步走。
太阳特别大,我有点中暑,头晕眼花。
陆沉舟的口令,在耳边忽远忽近。
“一二一!一二一!”
我感觉脚下的地,在晃。
眼前的景象,也开始变得模糊。
我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地,软了下去。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我好像看到一双焦急的眼睛。
还有一双,有力的臂膀。
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务室了。
手背上,扎着吊针,冰凉的液体,顺着输液管,一点一点流进我的身体里。
室友守在床边,见我醒了,长舒了一口气。
“晚晚,你可吓死我了!你都不知道,你晕倒的时候,脸都白了。”
我动了动干涩的嘴唇,问:“是……谁送我来的?”
室友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八卦。
“你猜猜?”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是陆教官!”室友兴奋地说,“你都不知道,你一倒下,他第一个冲过来,直接把你打横抱起来,就往医务室跑!那速度,跟百米冲刺似的!”
“他……抱我?”我有点不敢相信。
“是啊!公主抱哦!”室友挤眉弄眼,“全连的人都看见了!好多女生都羡慕死了!”
我没说话,把头转向了窗外。
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几颗星星,零零散散地挂在天上。
我的心,也像那几颗星星一样,七零八落地,不知道飘向了哪里。
陆沉舟。
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你不是恨我吗?
为什么还要管我?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梦里,我们回到了高三。
我趴在课桌上,为一道解不出的数学题发愁。
陆沉舟坐在我旁边,拿着笔,耐心地给我讲。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他的侧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他的声音,温和又好听。
“晚晚,你看,这里用这个公式,是不是就简单多了?”
我抬头看他,看着看着,就看痴了。
他被我看得不好意思,耳朵都红了。
“看什么呢?看题啊。”
我笑着说:“你比题好看。”
他的脸,更红了。
梦里的场景,那么真实,那么温暖。
醒来的时候,枕头湿了一片。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直到天亮。
中暑事件之后,陆沉舟对我的态度,好像缓和了一些。
他不再那么明目张胆地针对我了。
只是偶尔,在训练的间隙,他的目光会不经意地,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里,藏着很多我看不懂的情绪。
复杂,深沉。
像一潭深水,我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去。
军训过半,有个传统项目,拉歌。
我们连和隔壁连,扯着嗓子,吼了一晚上。
气氛特别热烈。
最后,不知道是谁提议,让教官也来一个。
我们连的同学,开始起哄。
“陆教官,来一个!陆教官,来一个!”
陆沉舟站在队伍前面,背着手,没什么表情。
他好像不太想唱。
可架不住我们热情高涨,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
最后,他没办法,只好点了点头。
“那我就,唱一首吧。”
他顿了顿,说:“唱一首,《南方姑娘》。”
我的心,又被猛地揪了一下。
《南方姑娘》。
那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
也是他,为我学的第一首歌。
那时候,他还是个五音不全的少年。
为了给我唱这首歌,他躲在宿舍里,抱着一把破吉他,练了整整一个星期。
他第一次唱给我听的时候,是在学校的操场上。
那天晚上,也有星星。
他弹着吉他,唱得磕磕巴巴,有好几个地方都跑了调。
可我,却听得入了迷。
我觉得,那是天底下,最好听的歌声。
现在,他又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唱这首歌。
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讽刺我吗?
讽刺我这个,为了前途,抛弃他的“南方姑娘”?
我不敢想下去。
他清了清嗓子,低沉的嗓音,缓缓流淌在夜色里。
“北方的村庄,住着一个南方的姑娘……”
他的声音,比以前好听多了。
没有了当年的青涩和紧张,多了一份军人的沉稳和沧桑。
他唱得很认真。
每一个字,每一个音,都像是从心里,一个一个地,抠出来的。
“南方姑娘,你是否习惯北方的秋凉……”
他唱到这里,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这一次,他没有躲。
我也没躲。
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好像有水光在闪。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太朦胧。
一首歌唱完,全场掌声雷动。
只有我,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室友递给我一张纸巾,小声说:“晚晚,你怎么了?是不是太感动了?”
我摇摇头,说不出话。
感动?
不。
是心痛。
像被人用一把钝刀子,在心上,来来回回地割。
陆沉舟,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你为什么要用这么温柔的方式,来惩罚我?
拉歌结束,队伍解散。
我一个人,慢慢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林晚。”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知道是他。
他走到我身边,和我并排站着。
我们之间,隔着半米的距离。
谁也没有说话。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为什么?”
他只问了这三个字。
但我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没有为什么,不爱了,就分了。”
我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肌肉,瞬间绷紧了。
“不爱了?”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林晚,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我没动。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怕,我会从那里面,看到自己的狼狈和不堪。
“不敢看吗?”他的声音,更冷了,“还是说,你心虚了?”
“我没有!”我猛地抬起头,反驳道。
“那你告诉我,我们一起攒钱买的情侣对戒,你扔哪儿了?”
“我们一起种在后山的那棵小树,你去看过吗?”
“我们约定好,要考同一个城市的大学,你忘了吗?”
他一连串的质问,像一颗颗子弹,打在我的心上。
鲜血淋漓。
我咬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些过往,那些曾经,我怎么可能忘?
它们就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我的骨子里。
“说话啊!”他突然提高了音量,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我生疼。
“陆沉舟,你放开我!”我挣扎着。
“不放!”他固执地说,“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我红着眼,冲他喊,“解释我为什么不爱你了?解释我为什么觉得你幼稚可笑?解释我为什么觉得你的梦想一文不值?”
我口不择言。
我知道,这些话,有多伤人。
可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武装自己。
我不能让他看到我的脆弱。
果然,他听完我的话,愣住了。
抓着我手腕的力道,也渐渐松了。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我从未见过的,受伤的表情。
像一个,被人抢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无助,又茫然。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他喃喃自语。
我的心,疼得快要碎了。
我想跟他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想告诉他,我说的都是反话。
我想告诉他,我从来没有觉得他的梦想一文不值。
相反,我觉得,那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梦想。
可我,什么都不能说。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下去。
最后,他彻底松开了我的手。
“我明白了。”
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夜色里。
他的背影,决绝,又落寞。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终于,忍不住蹲下身,放声大哭。
对不起,陆沉舟。
真的,对不起。
那次不欢而散后,我和陆沉舟,陷入了彻底的冷战。
他不再看我,不再点我的名字,甚至,连我站在队伍里,他都会刻意绕开。
我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军训的日子,在这样压抑的气氛里,一天天过去。
很快,就到了最后一天。
阅兵式。
我们要把自己这半个月的训练成果,展示给全校的师生看。
那天,天气很好。
天很蓝,云很白。
我们穿着整齐的军装,站在操场上,等待着检阅。
陆沉舟站在我们连队的最前面。
他的背,挺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直。
校长讲完话,阅兵式正式开始。
“分列式,现在开始!”
随着指挥员一声令下,陆沉舟转身,面向我们。
他举起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然后,用他这辈子,可能最洪亮的声音,喊道:
“向右看齐!”
“向前看!”
“齐步,走!”
我们迈着整齐的步伐,从主席台前走过。
每一步,都铿锵有力。
每一个动作,都整齐划一。
这是我们半个月的汗水,换来的成果。
也是他,陆沉舟,一手带出来的兵。
走过主席台,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教官们,要和我们告别了。
他们排成一排,站在我们面前。
陆沉舟,就站在正中间。
他看着我们,眼神里,有欣慰,有不舍。
“同学们,”他开口,声音有些哽咽,“半个月的时间,很短,也很长。我看到了你们的成长,也看到了你们的努力。你们,都是好样的。”
“以后,你们要继续努力,为清华争光,为祖国争光。”
“我,陆沉舟,在这里,向你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说完,他“啪”地一下,给我们敬了一个军礼。
所有的教官,都跟着他,敬了军礼。
那一刻,不知道是谁,先哭了出来。
然后,哭声,就像会传染一样,在我们连队里,蔓延开来。
很多女生,都哭了。
就连一些男生,也红了眼眶。
半个月的相处,我们和这些教官,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
他们严厉,但也可爱。
他们是我们的教官,也是我们的朋友。
现在,他们要走了。
我们,舍不得。
我没有哭。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陆沉舟。
我想把他的样子,深深地,刻在脑子里。
也许,这真的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了。
告别仪式结束,教官们就要上车了。
我们自发地,在路两边,站成两排,为他们送行。
“教官,再见!”
“教官,常回来看看!”
“教官,我们爱你!”
喊声,此起彼伏。
陆沉舟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他一个一个地,和我们挥手告别。
当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
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然后,转身,跟上了前面的队伍。
我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心里,空落落的。
车子,缓缓开动了。
我跟着人群,往前跑。
我想再看他一眼。
就一眼。
车窗里,他好像也看到了我。
他把头,探出窗外。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他冲着我,做了一个口型。
我看不清,他说了什么。
但是,我读懂了。
他说的是:
“等我。”
我的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等我。
他说,等我。
这个傻瓜。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他。
他到现在,还以为,是我不爱他了。
可他,还是愿意等我。
车子,越开越远,最后,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我站在原地,哭得像个孩子。
军训结束了。
我的大学生活,也正式开始了。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中。
我想让自己,变得更优秀。
我想,等我足够强大的时候,我就能坦然地,站在陆沉舟的面前。
告诉他,当年的真相。
告诉他,我从来,都没有不爱他。
我开始关注,有关国防科大的一切。
我知道了,他们的训练,有多苦。
他们的生活,有多单调。
他们的肩上,扛着多重的责任。
我常常会想,陆沉舟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是不是,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
他是不是,在深夜里,站岗放哨?
他是不是,也会偶尔,想起我?
我没有再谈恋爱。
有很多优秀的男生,追求我。
但我都拒绝了。
我的心里,已经住不下第二个人了。
那个位置,永远,都只属于陆沉舟。
大二那年,我妈的病情,突然恶化了。
医生说,需要换肾。
可是,肾源,哪里是那么好找的。
而且,换肾的费用,对我们家来说,也是一笔天文数字。
我爸一夜之间,白了头。
我看着躺在病床上,日益消瘦的妈妈,心如刀割。
我休学了。
我把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
我还去打工,发传单,做家教,什么能挣钱,我就做什么。
可是,那点钱,对于高昂的医药费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我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我好几次,都想到了陆沉舟。
我想给他打电话。
我想告诉他,我撑不住了。
可是,每次拿起手机,我又放下了。
我不能。
我不能在他,为了梦想,奋力拼搏的时候,去打扰他。
我不能,成为他的负累。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医院传来消息,说找到了合适的肾源。
而且,手术费,也有人匿名,帮我们交了。
我当时就懵了。
我问医生,是谁。
医生说,对方不让说。
我追问了很久,医生才透露了一点信息。
说,对方是一个军人。
军人。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思绪。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陆沉舟。
是他吗?
一定是他。
除了他,还会有谁,会这样帮我?
可是,他哪来那么多钱?
他只是一个,还在上学的军校生啊。
我心里,充满了疑问和不安。
我必须,找到他,问清楚。
我辗转打听,终于,从我们高中的一个同学那里,要到了他部队的地址。
我没有犹豫,买了最快的一班火车,去了长沙。
那是我第一次,去他所在的城市。
也是我们曾经,约定好,要一起来的城市。
我站在国防科大的门口,看着那庄严的校门,心里,五味杂陈。
我给门卫看了我的身份证,说明了来意。
门卫打了个电话,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不是陆沉舟。
是一个,我不认识的,穿着军装的年轻人。
他走到我面前,对我敬了个礼。
“你好,是林晚同学吧?”
我点点头。
“陆沉舟他……在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对方的脸色,沉了一下。
“陆沉舟他……出任务去了。”
“出任务?”我心里一紧,“什么任务?危险吗?”
对方沉默了。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你不用担心,他会没事的。”对方安慰我。
“那……那笔钱,是不是他……”我还是问出了口。
对方叹了口气,说:“这事,本来他不让我说。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那笔钱,是他凑的。他把这几年,他得的所有奖学金,津贴,都拿了出来。还预支了他未来两年的津贴。”
“他还……把他爷爷留给他的一块老怀表,给卖了。那块怀表,对他来说,比命都重要。”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一直,都在默默地,关注着我。
他知道我家里出事了。
他知道我需要钱。
他用他自己的方式,在保护我。
而我,这个傻瓜,却什么都不知道。
我还以为,他恨我。
“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哽咽着问。
“这个,说不准。”对方摇摇头,“任务,是保密的。”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进去等吧,我给你安排个招待所。”对方说。
我摇摇头。
“不了,我在这里等他。”
我要等他回来。
我要亲口,跟他说一声,谢谢。
还有,对不起。
我在学校门口,找了个小旅馆,住了下来。
每天,我都会去校门口,站一会儿。
我希望,我能第一眼,就看到他。
一天,两天,三天……
一个星期过去了。
他还是没有回来。
我开始,有些慌了。
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
我怕,他会出事。
我不敢想,如果他真的……
我该怎么办?
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温柔的女声。
“喂,你好,是林晚吗?”
“我是。”
“我是陆沉舟的姐姐,陆清和。”
我愣住了。
陆沉舟的姐姐?
我从来,都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姐姐。
“你好,姐姐。”我礼貌地打招呼。
“我听我爸妈说,你来长沙了?”
“嗯。”
“沉舟他,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他没事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他……受伤了。”陆清和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哭腔。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起来。
“严重吗?”
“你……还是自己来看看吧。”
陆清和给了我一个地址。
是军区总医院。
我打了个车,飞快地赶了过去。
在病房门口,我看到了陆清和。
她比我想象的,要年轻,要漂亮。
只是,脸色很憔悴。
她看到我,对我勉强地,笑了一下。
“你来了。”
我点点头,目光,投向了病房里。
透过门上的玻璃,我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陆沉舟。
他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脸上,有好几处擦伤。
一条腿,打着石膏,高高地吊着。
他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就是,他出的任务吗?
这就是,他保家卫国,付出的代价吗?
“他……是怎么回事?”我问陆清...和。
陆清和把我拉到一边的走廊上,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我。
原来,陆沉舟他们,是去参加一个,边境的排雷任务。
在任务中,为了保护一个新兵,他被爆炸的余波,给震伤了。
“医生说,他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陆清和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他的腿,骨折了。脑袋里,还有一块弹片,压迫着神经。医生说,手术的风险,很大。”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弹片……
手术……
风险很大……
这些词,像一把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他……他会没事的,对不对?”我抓住陆清和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陆清和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我们两个人,在走廊上,抱头痛哭。
过了很久,我们才平复了情绪。
陆清和擦干眼泪,对我说:“林晚,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沉舟他,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你家里的事,知道你妈妈生病的事,知道你为什么,要跟他分手。”
我愣住了。
他……他怎么会知道?
“是我告诉他的。”陆清和说,“你来长沙找他的那天,我正好给他打电话。他听出了我的声音不对劲,就一直追问。我没办法,就都跟他说了。”
“他听完之后,什么都没说,就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他就主动申请,去了最危险的雷区。”
陆清和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林晚,他是在用自己的命,来惩罚你,也是在惩罚他自己。”
“他觉得,是他没有保护好你。”
我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样。
疼得,无法呼吸。
这个傻瓜。
这个全世界,最傻的傻瓜。
我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我走到他的床边,坐了下来。
我伸出手,想去摸摸他的脸。
可是,我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我怕,会弄疼他。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紧锁的眉头。
我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一滴一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他的眼皮,动了动。
然后,缓缓地,睁开了。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好看。
只是,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多了一丝,疲惫和脆弱。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
然后,他想扯出一个笑容。
可是,他失败了。
他只是,动了动嘴唇,用微弱的声音,说:
“你……怎么来了?”
我再也忍不住了,扑到他的床边,握住他的手。
“对不起,陆沉舟,对不起……”
我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心疼。
他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地,擦去我脸上的泪水。
“傻瓜,哭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又温柔,“我没事。”
“你骗人!”我哭着说,“你都这样了,还说没事!”
他笑了笑,说:“真的没事。你看,我还活着,还能跟你说话。”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
“林晚,”他看着我,认真地说,“当年的事,不怪你。”
“是我不好,是我没有能力,保护你。”
“如果,我能早点发现,如果,我能再强大一点……”
“不!”我打断他,“不关你的事,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自私,是我太懦弱!”
“我不该,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推开你。”
“我以为,那是对你好。可我没想到,会把你,伤得那么深。”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互相指责,互相道歉。
好像,要把这几年,所有的委屈和误会,都说出来。
说到最后,我们都哭了。
也笑了。
哭我们错过的这几年。
笑我们,终于,可以坦诚相对。
“陆沉舟,”我看着他,认真地说,“手术,你一定要挺过去。”
“你挺过去了,我就嫁给你。”
他愣住了。
然后,他的眼睛,亮了。
像夜空中,最亮的星星。
“真的?”
“真的。”我重重地点头,“我林晚,说话算话。”
他笑了。
笑得,像个孩子。
“好。”他说,“一言为定。”
手术,安排在三天后。
那三天,是我这辈子,最难熬的三天。
我每天,都守在病房里。
陪他说话,给他读报,给他讲,我这两年的生活。
他听得很认真。
偶尔,会插几句话。
我们的心,好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贴得这么近。
手术那天,他被推进了手术室。
我在外面,焦急地等待。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陆清和,还有他的父母,都来了。
他的妈妈,拉着我的手,哭着说:“好孩子,谢谢你。”
我摇摇头,说:“阿姨,该说谢谢的,是我。”
手术,持续了八个小时。
当手术室的灯,熄灭的那一刻。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摘下口罩,对我们说:
“手术,很成功。”
我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陆清和,扶住了我。
我们,喜极而泣。
陆沉舟,被推了出来。
他还在昏迷中。
但是,他的脸色,比进去的时候,要好多了。
我知道,他挺过来了。
他,没有食言。
陆沉舟恢复得很好。
一个月后,他就可以下地走路了。
虽然,还有点跛。
但是医生说,只要坚持复健,很快,就能恢复正常。
出院那天,阳光很好。
我推着轮椅,带他去医院的小花园里,散步。
我们走在,种满了香樟树的小路上。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们身上。
暖洋洋的。
“林晚,”他突然开口,“你还记得吗?我们高中后山,也有一片香樟林。”
我点点头。
“记得。”
“那时候,我总在想,什么时候,能牵着你的手,在香樟林里,一直走下去。”
他说着,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很温暖,很厚实。
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我反手,握紧他。
“现在,不也一样吗?”我说。
他笑了。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现在,更想了。”
我也笑了。
我们两个人,手牵着手,在香樟林里,慢慢地走着。
谁也没有说话。
但是,彼此的心意,都已明了。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好像,真的能,走到地老天荒。
半年后,陆沉舟康复了。
他回到了部队。
因为在任务中,表现英勇,他立了二等功。
并且,被破格提拔。
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声音里,充满了喜悦。
“林晚,我做到了。”
“我,可以保护你了。”
我在电话这头,笑着,流下了眼泪。
我知道,他说的保护,不是物质上的。
而是一种,可以让我,安心依靠的,责任和担当。
毕业后,我放弃了保研的机会。
也放弃了,北京一份很好的工作。
我拖着行李箱,坐上了,去长沙的火车。
这一次,我不是去找他。
而是,去奔赴他。
我在国防科大附近,找了一份,当老师的工作。
我们,终于,在同一个城市了。
我们,租了一个小房子。
房子不大,但是,很温馨。
我们一起,把它,布置成了我们喜欢的样子。
我们,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
一起上班,一起下班。
一起买菜,一起做饭。
一起,在周末的午后,窝在沙发里,看一场老电影。
生活,平淡,又幸福。
有一次,我问他:“陆沉舟,你后悔过吗?”
他正在厨房里,给我削苹果。
他头也不回地说:“后悔什么?”
“后悔,学了这个专业,走了这条路。”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看着我。
“不后悔。”他说,“以前,我的梦想,是保家"卫国。”
“现在,我的梦想,是保家卫国,再加一个,保护你。”
他把削好的苹果,递到我嘴边。
“来,尝尝,甜不甜?”
我咬了一口。
真的很甜。
甜到了心里。
第二年春天,我们结婚了。
没有盛大的婚礼,没有豪华的婚车。
我们只是,请了双方的家人,和几个最好的朋友,一起吃了顿饭。
在饭桌上,他拿出了,那枚我当年,扔掉的情侣对戒。
他说,他一直,都带在身上。
他单膝跪地,重新,把它,戴在了我的手上。
他说:“林晚,嫁给我。”
我说:“我愿意。”
那一刻,我看着他,眼里的泪光,和天上的星光,交相辉映。
我知道,我嫁给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我嫁给了,我的英雄。
也嫁给了,爱情。
来源:林间听鸟的宁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