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里人都知道,我家隔壁的刘大爷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刘建国在十五年前和媳妇吵了一架,媳妇徐萍当晚就带着几件衣服走了,至今没回来。
村里人都知道,我家隔壁的刘大爷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刘建国在十五年前和媳妇吵了一架,媳妇徐萍当晚就带着几件衣服走了,至今没回来。
那年,刘大爷刚退休,老伴身体还不错,会帮着收拾屋子晒晒衣服,有时还会跟老姐妹们打几圈麻将。日子虽然不算富裕,但也还算平顺。
村里人都说,徐萍是个老实巴交的媳妇,做饭手艺好,对公婆也孝顺。来刘家的第二年,生了个儿子,刘小勇。那时候,刘建国在县城的砖厂干活,一个月能挣个千把块钱,在村里也算是过得去的人家。
徐萍走的那天,我正好去刘大爷家借半斤盐。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一阵吵闹。刘建国的声音很大:“这钱是爹娘的养老钱,你凭什么拿去给你弟弟?”
徐萍的声音小很多,但听得出来她很委屈:“我弟弟做生意急需用钱,就借三千块,过完年一定还。”
“借?你信吗?上次借的五百块现在还没影呢!”
我在门口站了会儿,觉得不太合适,就没进去。晚上,村里人说徐萍走了,只带了几件衣服和一个红色挎包,连儿子都没带。
刘小勇那年才七岁,整天问爸爸:“妈妈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刘建国只是沉着脸不说话。刘大爷跟老伴则是一边叹气,一边安慰孙子:“你妈妈出门办点事,过几天就回来了。”
谁知道,这一等就是十五年。
刘家的日子慢慢变了样。刘建国再没娶过媳妇,砖厂关了以后,他就去城里跑出租车。刘大爷的老伴在三年前走了,临走前一直念叨着要见徐萍一面。小勇上完初中就不念了,跟着爸爸学开车,现在也在城里跑出租。
刘家的小院子渐渐冷清下来。门前种的两棵石榴树倒是长得很好,每年秋天都结满了红艳艳的石榴,却没人去摘,任由它们裂开,露出里面红宝石一样的籽儿。院子角落里还有一个废弃的鸡笼,上面盖着老旧的塑料布,被雨水和阳光侵蚀得发黄发脆。
刘大爷也变得沉默寡言,不再像以前那样爱和村里人聊天。他整天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着门口的土路,好像在等什么人。他的门槛处挂着一个褪了色的红绒球,那是徐萍当年做的装饰,他一直舍不得摘下来。
有一年,村里传言说有人在邻县的服装厂见过徐萍,说她在那里做缝纫工。刘建国听说后,连夜开着出租车去了那个服装厂,找了整整两天,最后空手而归。回来的路上,他把车开进了路边的水沟里,人没事,车却修了大半个月。
去年冬天,刘家老二刘建军从广东回来了。他在南方打工十几年,听说挣了不少钱,还讨了个媳妇。刘建军劝父亲和哥哥一起去广东住,说那边气候好,也热闹。刘大爷只是摇摇头,用手指了指院子里那个挂着蜘蛛网的门铃,说:“我得等她回来按这个铃。”
村里人都说刘大爷老糊涂了。徐萍走了这么多年,怎么还会回来?何况,当初她走的时候,家里连门铃都没装。那门铃还是后来刘建国给父亲安的,说是方便老人家听到有人来。
昨天早上,我正在院子里收晒好的辣椒,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阵门铃声。那声音很陌生,因为刘家的门铃响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探头望去,看见一个中年妇女站在刘家门口。她穿着一件藏青色的风衣,扎着一条简单的马尾辫,手里拉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我眯起眼仔细看了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是徐萍!
十五年过去了,徐萍的脸上多了些皱纹,头发也有了几丝白发,但那双温顺的眼睛还是一样的。此刻,那双眼睛里满是忐忑和不安。
门开了,是刘大爷。他站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手扶着门框,似乎怕自己站不稳。然后,他用颤抖的声音叫了一声:“萍啊。”
徐萍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她低着头,声音哽咽:“爹,我回来了。”
老人往后退了几步,示意她进屋。徐萍迟疑了一下,拖着行李箱走了进去。我本想过去打个招呼,又觉得这时候不该打扰他们,就继续低头收我的辣椒,但竖起了耳朵。
屋里很安静,只能听见茶杯放在桌子上的轻微声响。过了一会儿,刘大爷说:“你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在车站。”徐萍的声音还是那么轻。
“你爸妈还好吗?”
“去年都走了,相差不到三个月。”
“哦,节哀。”
又是一阵沉默。隔着窗户,我能看见刘大爷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什么东西。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你弟弟的事,我都知道了。”刘大爷突然说。
我吃了一惊,不知道老人在说什么。
“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徐萍的声音更低了,“我不该拿家里的钱。”
“不是你的错。你弟弟那时候被人骗了,欠了高利贷,你急着救他。”刘大爷叹了口气,“建国不懂事,说了重话,你一急就走了。”
“我本来想过几天就回来的,可是太害怕了。后来越拖越久,就更不敢回来了。”
“你弟弟后来还清债了吗?”
“还了,他现在在深圳开了个小超市,日子过得还行。”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刘建国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一袋馒头和几根油条。看见院子里的行李箱,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门口的纱窗还在晃动,徐萍应该是刚刚进了里屋。刘建国把食物放在桌子上,看着父亲,欲言又止。
“萍回来了。”刘大爷轻声说。
刘建国点点头,眼睛有些发红。他踌躇了一下,也进了里屋。
我听见低低的说话声,还有压抑的哭声。窗台上的黄玫瑰花还是前天刘大爷买的,花瓣已经有些打蔫了。门口放着一双女士拖鞋,看上去很新,应该是专门为徐萍准备的。刘大爷这些年一直在等啊。
中午,我借口送些自家种的黄瓜过去,想看看情况。刘大爷亲自开的门,脸上的皱纹舒展了许多。徐萍正在厨房里忙活,飘出来一阵熟悉的饺子香味。刘建国和小勇还没回来,听说他们父子俩去镇上采购了。
徐萍见到我,有些局促地打招呼。我拉着她的手,感觉她的手指上有厚厚的茧子,像是常年做针线活留下的痕迹。
“这些年,去哪了?”我忍不住问。
“先是在服装厂,后来自己开了个小裁缝铺。”她低着头整理围裙,“日子还算过得去。”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看看?”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指了指厨房角落里的一面墙。那里贴着一张发黄的全家福,是徐萍还在的时候照的。照片里,刘小勇还是个圆脸的小男孩,坐在徐萍的腿上,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我害怕见他们,又想念他们。这些年,每个星期,我都会给爹写信,寄一些钱回来。”
“写信?”我有些诧异,“可是我从来没见刘大爷收到过信啊。”
徐萍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爹没告诉你们吗?我一直往家里寄钱,拿到全家福的那个地址。”
晚上,小勇和爸爸回来了。小勇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刚开始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就叫了声”妈”,然后红着眼睛抱住了徐萍。刘建国站在一旁,递上一条手帕,眼圈也是红的。
吃饭的时候,小勇一个劲地说这些年的事。他现在开出租车,有了女朋友,打算明年结婚。徐萍一直安静地听着,偶尔给大家夹菜,就像她从未离开过一样。
饭后,刘大爷把徐萍叫到了自己房间。过了好一会儿,徐萍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旧布包,眼睛红红的。
刘建国见状,问道:“爹给你什么了?”
徐萍摇摇头,没说话,把布包紧紧抱在怀里。晚上,徐萍睡在以前她和刘建国的房间里。刘建国自觉地去了小勇的房间,和儿子挤一挤。
第二天早上,我正在院子里浇花,看见徐萍走出来,在石榴树下坐着发呆。我端着一杯茶走过去,递给她。
“昨天老爷子给了你什么?”我忍不住好奇。
徐萍犹豫了一会儿,打开了那个布包。里面是一摞发黄的信封,还有一本存折。
“这些都是我这些年寄回来的信和钱。”徐萍轻声说,“我一直以为家里人都收到了,只是不想理我。昨天才知道,是老太太收的,她一直没告诉任何人,连老爷子都不知道。”
“为什么?”
“老太太在信上写着,说她不怨我,但怕我回来会让家里又起纷争。她把所有钱都存起来了,说是要等我回来的那一天,证明我这些年没有忘记这个家。”
我惊讶地看着那本存折,上面的数字已经有六位数了。
“她临走前告诉老爷子,说如果我回来了,就把这个给我。”徐萍的声音哽咽了,“我本来以为,他们不会原谅我的。”
石榴树上的果子已经开始泛红,树叶在晨风中沙沙作响。院子里的鸡笼子不知何时被收拾干净了,笼子里居然有两只小鸡在啄食。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我问。
徐萍看了看屋里,刘大爷正坐在藤椅上打盹,刘建国在收拾桌子,小勇在擦洗他的出租车。
“留下来吧,弥补这些年的亏欠。”她的眼里有泪光,也有久违的安宁,“我累了,想回家了。”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刘大爷这些年为什么一直坐在院子里看着门口。他不是老糊涂,他比谁都清醒。他知道有一天,他的儿媳妇会按响那个门铃,回到这个家。
来源:可怜桃李断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