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很久没有思考过摄影的问题了。或者说,数码和数字时代已经让摄影变得普及和便捷,以至于关于摄影的讨论再一次边缘化了,就像在它诞生之初以及随后的争论中,它究竟属于何种或何类艺术,抑或能否自立门户。
作者|高岭 编辑|陈耀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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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有思考过摄影的问题了。或者说,数码和数字时代已经让摄影变得普及和便捷,以至于关于摄影的讨论再一次边缘化了,就像在它诞生之初以及随后的争论中,它究竟属于何种或何类艺术,抑或能否自立门户。
来到日本访学,在东京艺术大学美术学部先端艺术表现科教授佐藤时啓(Sato Tokihiro)工作室,看到他的大量摄影器材设备和以及以摄影为基础形成的几个创作系列作品,不由地生发出在有关数码和数字技术加持下图像如今唾手可得的时代,传统手工摄影的处境和发展路径的一些认识。
让摄影器材成为丈量空间、见证时间的媒介
出生于1957年的佐藤大学时代学习的是雕塑,但他却因为自1980年代以来在摄影艺术方面的成就而闻名,是日本首屈一指的当代摄影艺术家。
从今天数字技术带来的图像生成和影像制作的便利性以及迭代更新的角度看,佐藤先生用各种量产和自制的机械摄影设备,在各种环境现场,或独自或组织,通过长时间的曝光或者干脆用镜子反射外光到板材上等这般成像方式,似乎显得费时费力的老套。
毫无疑问,高度发达并且日新月异的数字技术手段,让普通人都能快速获得自己心仪的图像效果。可面对年长于我七岁的艺术家,我们今天的人,该用怎样的眼光、标准和理念来认识、评价和发现佐藤先生的艺术成就和贡献呢?我认为,一是要还原到佐藤创立自己的艺术表现手法并获得广泛认可的1980和1990年代,要认真思考在那个距今三四十年的年代,佐藤与同代人、与同行之间在创作上有什么不同。二是要学会从今天的角度发现佐藤先生这样的前辈一直坚持的创作手法,是否对我们还有借鉴、启发甚至直接指导的价值和意义?
答案是肯定的,而且是鲜明的。它的鲜明之处在于,佐藤不是像三四十年前日本更遑论中国的绝大多数以风光为主题的摄影人那样,人挑肩扛、跋山涉水、披星戴月般地用各种摄影器材的全武行,去记录日出日落、星辰大海、山川湖泊等等。他也有像4×5、8×10这类大画幅相机,他自己还制作了单孔、双孔甚至多孔相机,他还设计制作了可单人或多人置身其中的移动暗房装置设备。但他使用和发明这些设备,制作这些装置,不是为了记录和再现自然而去拍摄自然,而是为了丈量现实自然中各种事物之间的空间关系、存留事物变化的时间轨迹。
例如,他多年来在山海林木、建筑街巷中,用在不同景深处的长时间曝光中手持电光笔去记录和丈量物体之间的空间关系,留下人去光在的寂寥空间景象。这就像我们仰望浩瀚星辰,那些若明若暗的星光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难以言状的空间距离关系。又抑或,我们对佐藤作品中那些独特的白色光斑的感知和捕捉,其实蕴含着艺术家传递出的一种巨大的悖谬——眼见未必为实。这些光斑其实是佐藤在长时间曝光的期间徜徉、游走、丈量拍摄对象时留下的,但手持电筒的人影却消失了。这就如同黑夜中星光所告诉我们的,能感受到光,但未必能感受到发光的物体,因为那些物体(星星)或许已经不复存在了。
用主动设计和挥舞的电光,在长达一个小时的曝光中由远而近地分层分区,在现实的环境空间里留下穿行的痕迹,把缄默的自然事物之间的空间关系,调动了起来——于是,相纸上的光斑便具有了一种幽灵般的神气,而这才是佐藤先生的贡献。他在用亲力亲为的复杂的现场布置拍摄方式,用光的行动和影的留存,雕刻着现实的环境,让在场(presence)与缺席(absence)的哲学问题视觉化。
让摄影器材成为一个时空中的漫游者
佐藤时啓并不满足于用相机记录他通过光的主动介入,让现实环境中事物之间的样貌关系得以凸显或者发生新的改变。因为相机记录长时间曝光中他所做的这一切主动介入,存在着一个致命的局限,那就是相机本身是固定不变的。以不变的机位去记录自己或者他人对世界的主动介入,远不如让相机的机位也动起来,让移动中的相机不仅成为自己观察和记录世界的媒介,而且让摄影回归到它真正的本位——民众的,人人的。为此,摄影就不再需要使用预制的胶片和事后的冲洗显影,只需要一个能够投射并且显示现实环境景物的平面板材——当然,这种显示必须是在密闭的空间中让外光来投射出的
“漫游相机”计划(Wandering Camera Project)就这样从2000年开始,成为了佐藤的一个主要创作方向。而事实上,这种自制密闭空间也就是暗房的绝活,佐藤早在1990年就开始了。只不过,起初,还是要用相纸来显影成像。可自从有了漫游相机的构思,一切都变得更加彻底并且简单了——相机,其实就是一个密闭的箱子或者盒子;成像,其实就是外光在黑暗中投射在一块板子上的实时显影;移动或者称之为漫游,其实就是将这个箱子或者盒子改装在一个人力骑行或者动力拉动的滚动平台上。
身体性:让成像空间成为具身性的镜像
从佐藤主动手持电光在被拍摄的空间环境中移动,感受并且丈量现实场域中各种事物之间的空间关系,从而通过延时摄影在相纸上留下神奇的光斑景观开始,他就已然与一般意义上的纪实或者风光摄影家存在着根本的不同。这其中,他在固定好相机之后的亲自下场,手持电光在被拍摄环境中的游走,既体现出他走进(跨越)相机取景画面的主观意图,更是他对被拍摄环境亲身感知的身体性尝试。而在“漫游相机”计划中,他更是将自己个人的身体性感知和介入,拓展为参与式的众人或者说人人的身体性调动。
在漫游相机计划里,相机的机位不再固定,而是根据需要四处游走;相机甚至不再需要镜头、胶片和相纸,只需要反射镜、密闭黑室箱体和显影板;观看者不再是站在喷绘相纸做成框子的平面作品外边向画面里面张望,而是直接坐在了密闭黑暗箱体也就是相机暗盒的中间。坐在滚动的车子里面,黑暗中人们并不孤单,因为箱体上方如潜望镜的反射镜装置,会将前方车子移动中外界的景象投射到眼前平铺的显影板上。观众犹如戴上了内窥镜,在黑暗中看到外面的世界。
这种被暂时搁置于黑暗空间中又通过反射看到外界的感觉,犹如从柏拉图的洞穴比喻说到拉康的镜像阶段理论的现实写照。人形成对周围世界的认知,其实是有各种屏障的,对世界的认知常常是被引导的。只有置身于这种黑暗之中,你的视觉和理性之外身体的其他感官才会被调动起来,会促发你对自己过往认识方式的重新思考。如此,你才会发现不一样的世界。而这,早已不是那些热衷于捕捉大自然风光的摄影人们所能比拟的,也不是便捷的手机相机和各种电脑软件所能体验到的。
经过深思熟虑的人工,可以在现实中改变自己和他人的认知方式,过去、现在和未来,都不会过时。关键是,看你是否有慧根。
高岭
2025年3月12-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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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雅昌艺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