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年当保管员,仓库隔壁住着个少妇,她丈夫长年在外跑车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08-15 20:22 1

摘要:一九七五年的秋天,来得格外早。刚过八月,风里就带上了一股凉飕飕的寒意,刮在人脸上,像一把钝刀子。我叫李卫东,二十六岁,是市里第二纺织厂原料仓库的保管员。这差事,说好听点是铁饭碗,说难听点,就是跟一堆堆码得像山一样的棉花包、布匹,还有满屋子呛人的机油味儿做伴。

一九七五年的秋天,来得格外早。刚过八月,风里就带上了一股凉飕飕的寒意,刮在人脸上,像一把钝刀子。我叫李卫东,二十六岁,是市里第二纺织厂原料仓库的保管员。这差事,说好听点是铁饭碗,说难听点,就是跟一堆堆码得像山一样的棉花包、布匹,还有满屋子呛人的机油味儿做伴。

仓库建在厂区最偏的一个角落,红砖墙,石棉瓦的屋顶,夏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窖。一排三间,我住最东头那间,中间是办公室,西边那间最大,用来存货。我的住处和仓库就连在一起,图个方便,也算是厂里给我这个单身汉的“优待”。

日子过得像那台掉了漆的老座钟,钟摆一左一右,单调,规律,听得见时间的流逝,却抓不住一点儿波澜。每天早上六点,被厂里的大喇叭吵醒,晚上十点,在另一段广播声中睡去。中间的时间,就是开单子,核对货物,指挥着搬运工把沉重的布匹搬上搬下。闲下来的时候,我就坐在办公室门口的一张旧藤椅上,抽着两毛钱一包的“大前门”,看着院子里被风吹起的尘土,一圈一圈地打着旋。

我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这个院子,这几间仓库。但就在我以为生活会一直这么寂静下去的时候,一个声音,从隔壁传了过来。

仓库的西墙,紧挨着一排给跑长途的司机们建的家属平房。我家和仓库隔壁的那一户,就隔着一道砖墙。刚开始我没太在意,直到那“咔嗒、咔嗒、咔嗒”的声音,像一只勤劳的啄木鸟,不分昼夜地响起来。

那是缝纫机的声音。

那个年代,缝纫机是家里了不得的大件,跟手表、自行车并称“三大件”。能有这东西的,家里条件都不一般。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那户人家姓王,男人叫王大龙,是个跑长途的卡车司机,常年不在家。听说他能耐很大,天南海北地跑,能弄来各种紧俏货。家里自然就剩下他媳妇儿,叫林晚秋。

我没正经见过她几次。偶尔在去食堂打饭的路上,会看到一个穿着碎花布衫的背影,头发很黑,编成一根油亮的辫子,垂在腰间,走路的姿势很轻,像一片羽毛。有一次,她正好回头,我看到了她的脸。算不上顶漂亮,但很干净,皮肤是那种长年不见太阳的白,眼睛很大,看人的时候带着点怯生生的味道。她冲我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就匆匆低头走开了。

从那以后,那缝ac sewing machine的声音,在我听来,就不再是单纯的噪音了。我开始能在单调的“咔嗒”声中,分辨出细微的节奏变化。有时候急促,像是在赶着什么活计;有时候平缓,带着一丝犹豫;到了深夜,那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一下一下,像是敲在我的心上,让这空旷的仓库,显得愈发寂寥。

我会在藤椅上坐得更久一些,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雾缭"绕"中,我总会忍不住去想,墙那边的那个女人,此刻是怎样的光景。她是不是正弯着腰,凑在昏黄的灯光下,眉头微蹙,眼神专注地盯着飞速移动的针脚?她的手指是不是被针扎过?她踩着踏板的脚,会不会因为坐久了而有些发麻?

王大龙偶尔会回来。他那辆解放牌大卡车,轰鸣着开进院子,像一头钢铁巨兽。他人高马大,嗓门也亮,一下车就嚷嚷着“晚秋,我回来了!”然后,缝纫机的声音就会停下来。接下来,隔壁会传来一阵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夹杂着男人粗声大气的说笑和女人低声细语的回应。

那些天,院子里会热闹一些。王大龙会拎着从外地带回来的腊肉、干货,挨家挨户地送,见人就发烟,很是豪爽。而林晚秋会跟在他身后,脸上带着一丝不太自然的笑,像个陪衬。我见过她几次,在水龙头前洗菜,王大龙就靠在旁边的门框上,咧着嘴抽烟,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盯着自己的私有财产。

但这种热闹很短暂,通常三五天,最多一个星期,卡车的轰鸣声会再次响起,然后院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沉寂。唯一不同的是,那“咔嗒、咔嗒”的缝纫机声,会停上那么一两天,然后才重新响起,只是节奏,似乎比之前更慢,更沉重了一些。

我不知道她是在给别人做衣服补贴家用,还是单纯地为了打发这漫长得看不到头的寂寞。我只知道,这声音,像一根无形的线,一头连着墙那边的她,另一头,拴住了我百无聊赖的生活。我开始习惯了它的存在,甚至有些依赖。如果哪天听不到这声音,心里就会空落落的,好像少了点什么。

秋意渐浓,院子里的梧桐树叶子开始发黄,一片片地往下落。我每天的工作,除了看管货物,又多了一项扫落叶。我把落叶扫成一堆,点上火,看着青烟袅袅升起,闻着那股独特的焦糊味。隔壁的窗户紧闭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那缝纫机的声音,不知疲倦地,从墙那边传过来,穿过秋日的薄雾,钻进我的耳朵里。

那天晚上,天像是漏了个窟窿,雨下得又大又急,豆大的雨点砸在石棉瓦的屋顶上,“噼里啪啦”地响,吵得人心烦。厂里临时来了一批急需入库的棉纱,我跟着搬运工一直忙到快十一点。送走他们,我浑身都湿透了,又累又饿,胃里火烧火燎的。

食堂早就关了门,我的小屋里,除了半个啃剩下的冷馒头,什么吃的都没有。我叹了口气,把湿透的工服脱下来,拧出一摊水,然后就那么光着膀子,坐在办公室里,点上一根烟,听着外面的雨声发呆。

雨声中,那熟悉的缝纫机声竟然还在响。这么晚了,还在忙。我不禁有些佩服起那个女人的耐力。就在我准备起身去啃那半个冷馒头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笃、笃、笃。”

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盖了过去。我愣了一下,这么晚了,会是谁?我警惕地站起来,走到门边,沉声问了句:“谁啊?”

门外传来一个细弱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李……李保管,是你吗?我是隔壁的林晚秋。”

是她?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烟掐了,又手忙脚乱地把工服重新套上,这才拉开了门。

门口的屋檐下,林晚秋举着一把黑色的油布伞,伞沿还在滴着水。她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确良衬衫,下面是一条黑裤子,手里端着一个带盖儿的大瓷碗。昏暗的灯光照在她脸上,显得有些苍白。她的眼神躲躲闪闪的,不敢和我对视。

“我看你这边的灯一直亮着,又听见刚才卡车的声音,猜你可能还没吃饭,”她低着头,把手里的碗往前递了递,“我……我煮了点面条,你要是不嫌弃,就趁热吃点吧。”

一股混着葱花香和猪油香的热气,从碗的缝隙里钻了出来,蛮横地冲进我的鼻子里,瞬间就勾起了我肚子里所有的馋虫。我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这……这怎么好意思。”我嘴上客气着,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碗。

“没什么的,就是顺手多下了一碗。”她把碗硬塞到我手里,触碰到我冰冷的手指时,她的手飞快地缩了回去,好像被烫到一样,“你快吃吧,不然要坨了。”

说完,她像是完成了什么艰巨的任务,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下意识地喊住了她。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眼里带着一丝疑惑和紧张。

“外面雨大,进来坐会儿,等雨小点再走吧。”话说出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听起来,太像是一种邀请了。

她的脸颊瞬间泛起一丝红晕,在灯光下看不太真切,但她确实犹豫了。她看了看天,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她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收起伞,侧着身子从门边走了进来。

我让她在办公室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自己则端着那碗面,靠在办公桌边。办公室里很简陋,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文件柜,墙上还贴着“安全生产,人人有责”的标语。她显得有些局促,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安静地坐着,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我揭开碗盖,热气“呼”地一下冒了出来,模糊了我的视线。碗里是手擀面,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几片青菜,还撒了一撮翠绿的葱花,汤头是浓浓的乳白色。我拿起筷子,挑起一筷子面,吹了吹,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

面条筋道,汤头鲜美。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滑到胃里,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气和疲惫。我吃得狼吞虎咽,完全顾不上形象。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呼噜呼噜”的吃面声和窗外哗哗的雨声。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吃,眼神里有一种我说不出的东西,像是怜悯,又像是某种满足。

“慢点吃,别噎着。”她轻声说。

我嘴里塞满了面,只能含糊地点点头。一碗面很快就见了底,连汤都喝了个精光。我打了个饱嗝,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谢谢你,这面……真好吃。”我由衷地说道。

她笑了笑,嘴角边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好吃就行。我看你一个人在这边,吃饭肯定也不方便。”

“习惯了。”我把空碗放在桌上,又给她倒了杯热水。

“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吗?”她捧着搪瓷缸,低声问。

“嗯,家里在农村,就我一个人在城里。”我简单地回答。

我们之间陷入了沉默。气氛有些微妙。我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味,很好闻。我不敢多看她,只能盯着自己脚下的水泥地。

“你丈夫……又出车了?”我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

她点点头,眼神暗淡了下去:“嗯,昨天刚走。要去新疆,得一两个月才能回来。”

“那挺远的。”

“是啊,”她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他就是这个命,一年到头,在家里待的日子加起来都不到两个月。”

“跑车虽然辛苦,但挣得也多。”我安慰道。在那个年代,这确实是份让人羡慕的工作。

她没有接话,只是捧着水杯,看着水面上氤氲的热气发呆。我能感觉到她身上那股浓得化不开的孤独。一个女人,独自守着一个空荡荡的家,丈夫远在千里之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种滋味,肯定不好受。而我,又何尝不是呢?守着这个空旷的仓库,与寂寞为伴。

在这一刻,我觉得我们是同一种人。

雨渐渐小了。她站起身,说要回去了。我把洗干净的碗还给她,送她到门口。

“今天……太谢谢你了。”我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她摇了摇头,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柔。“邻里邻居的,别这么客气。以后要是没饭吃,就跟我说一声。”

说完,她撑开伞,走进了雨幕里。我站在门口,看着她那个瘦弱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悄悄滋生。那碗面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我的胃里,暖暖的。

回到屋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但墙那边缝纫机的声音,今晚,却再也没有响起。

自从那晚的一碗热汤面之后,我和林晚秋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不再是单纯的点头之交,见面时,她会对我笑一笑,问一句“吃饭了吗?”我也总会找些借口,比如仓库的灯泡坏了,或者要去镇上买点东西,问她有没有需要捎带的。

我们的交流,始终保持在一种小心翼翼的距离上。谁都没有再往前多走一步。但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却像藤蔓一样,在沉默中悄悄生长。

有一天下午,我正在仓库里盘点新到的布料,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我走出去,看到林晚秋站在门口,一脸的焦急。

“李保管,能不能……能不能麻烦你个事?”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心里一紧。

“我家的门锁……坏了,锁不上了。”她指了指隔壁的房门,“我捣鼓了半天,也弄不好。你看……”

我跟着她走到她家门口。那是一扇老式的木门,门上的锁是那种铜质的弹子锁,锁舌卡在外面,怎么也收不回去。我试着转了转钥匙,又推了推门,锁芯里发出“咔咔”的怪响,但就是不起作用。

“应该是里面的弹簧断了。”我检查了一番,下了结论。

“那……那可怎么办啊?”她急得快要哭出来了,“这门锁不上,晚上我一个人在家,害怕。”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看着她这副模样,我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股保护欲。

“你别急,我帮你看看。”我说着,就回我那边屋里,翻出了我的工具箱。我爹以前是个木匠,受他影响,我也喜欢摆弄这些东西,一些小毛病,自己都能修。

我拿着螺丝刀和钳子,蹲在她家门口,开始拆卸那个旧锁。她就站在我旁边,紧张地看着。她家的门槛很干净,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来苏水味道。从我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她穿着一双纳底的布鞋,裤脚洗得有些发白。

锁芯里的结构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几个小弹簧和铜珠子都错了位。我弄得满头大汗,手指也被划破了一个小口子。

“要不……算了吧,别把手弄伤了。”她看我半天没弄好,有些过意不去。

“没事,快好了。”我抬头对她笑了笑,让她放心。

阳光斜斜地照下来,她的影子正好投在我身上。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皂角香,混着她头发被太阳晒过的味道,让人心里痒痒的。

终于,在反复尝试了几次之后,随着“咔嗒”一声轻响,错位的弹簧被我用镊子拨回了原位。我把锁重新装好,站起来,推了推门,又用钥匙试了试,开关自如,严丝合缝。

“好了!”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像个打赢了仗的将军。

“真的?太谢谢你了!李保管,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她喜出望外,反复地开关着门锁,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笑容很真诚,像雨后的太阳,一下子照亮了她那张有些忧郁的脸。

“快进来喝口水吧,看你累得满头大汗的。”她热情地邀请我进屋。

我犹豫了一下,但看着她真诚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这是我第一次走进她的家。

屋子不大,一室一厅的格局,但收拾得异常整洁。地上是红色的水磨石地面,擦得锃亮。靠墙摆着一张木床,床上铺着洗得发白的蓝印花布床单,被子叠得像豆腐块。屋子正中央,就是那台“蝴蝶牌”缝纫机,机身上盖着一块防尘的碎花布。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一个搪瓷茶盘和几个杯子。

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和她身上一样的皂角香味。

她手脚麻利地给我倒了一杯水,水里还放了糖。那个年代,白糖可是精贵东西。

“快喝点糖水,解解乏。”她把杯子递给我。

我接过杯子,杯壁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我喝了一口,甜甜的,一直甜到心里。

“你这手艺真好,什么都会修。”她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崇拜。

被一个女人这样夸奖,我心里有些飘飘然,嘴上却谦虚道:“瞎鼓捣罢了,跟我爸学的。”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告诉我,这缝纫机是她结婚时的嫁妆,她平时接一些给邻居做衣服、改裤脚的零活儿,挣点零花钱。她丈夫寄回来的钱,她都精打细算地存着,说以后想攒钱盖个新房子。

说起她丈夫时,她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太多的情感。我注意到,墙上挂着一张结婚照,照片已经有些泛黄。照片上的王大龙,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工装,笑得咧着嘴,很得意。而他旁边的林晚秋,穿着一件红色的确良上衣,扎着两条辫子,脸上带着羞涩的笑,眼神里却藏着一丝对未来的茫然。

看着那张照片,再看看眼前这个为了一把坏了的锁就六神无主的女人,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王大龙给了她一个家,给了她一台缝纫机,但他给不了她一个男人应有的陪伴和安全感。一把坏了的锁,就能让她方寸大乱。

我在她家没待太久,喝完水就告辞了。临走时,她把我送到门口,再三地道谢。

“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就尽管开口。”我看着她的眼睛说。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咬着嘴唇,眼神里满是感激。

回到我自己的小屋,那股甜味似乎还留在嘴里。我看着自己被划破的手指,一点也不觉得疼。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她家那间干净整洁的小屋,那台盖着碎花布的缝纫机,还有她那双带着崇拜和感激的眼睛。

从那天起,缝纫机的声音,似乎变得轻快了许多。而我坐在藤椅上抽烟的时候,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隔壁那扇紧闭的木门。我知道,那扇门背后,有一个女人,她知道我的存在,并且,需要我。

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对我这个常年孤独的人来说,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日子在缝纫机的“咔嗒”声中,不咸不淡地过着。我和林晚秋之间,多了一些默契。她做了好吃的,比如蒸了馒头或者包了饺子,总会给我送来一份。我从镇上回来,也会给她带些她爱吃的麻花或是几两毛线。我们的关系,就像是隔着一层窗户纸,谁也没有去捅破,但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和温暖。

这种平静,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被打破了。

王大龙回来了。

那辆解放牌大卡车,带着一路风尘,像一头咆哮的野兽,停在了院子里。车门打开,王大龙从驾驶室里跳了下来,他穿着一件油迹斑斑的夹克,满脸的胡茬,但精神头很足,嗓门依旧洪亮。

“晚秋!我回来了!”他一边喊,一边从副驾驶座上抱下一个大包裹。

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林晚秋从里面迎了出来。我注意到,她今天特意换上了一件新做的碎花衬衫,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回来了。”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王大龙大笑着走过去,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还在她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林晚秋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下意识地想推开他,但没推动。院子里还有其他邻居,都笑着看着他们。

“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王大龙献宝似的打开那个大包裹。里面是一匹崭新的布料,天蓝色的,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的的确良!”有眼尖的邻居惊呼起来。

那个年代,“的确良”可是顶时髦、顶高级的布料,挺括,不用熨,穿出去特别有面子。王大龙得意地把布料塞到林晚秋怀里,大声说:“城里最时兴的料子!给我们家晚秋做身新衣服,保准是全厂最俊的媳妇儿!”

林晚秋抱着那匹布,脸上却没什么喜悦的表情,只是低着头,轻声说了句:“又乱花钱。”

“给自家媳妇儿花钱,那能叫乱花钱吗?”王大龙哈哈大笑着,搂着她的肩膀,旁若无人地走进了屋子。

我坐在办公室门口的藤椅上,远远地看着这一幕,手里的烟忘了抽,任由它自己燃着,烟灰掉了一身。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慌。那匹天蓝色的“的确良”,刺得我眼睛疼。

王大龙的回归,让整个院子都变得喧闹起来。他带回来的不只是布料,还有南方的香烟、北方的特产。晚上,他家飘出了浓浓的肉香。他提着一瓶白酒,敲开了我的门。

“李保管,一个人呐?来,陪哥喝两杯!”他满身酒气,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到他家。

林晚秋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炖鸡,红烧鱼,还有几个炒菜,很丰盛。她给我们倒上酒,然后就默默地坐在一旁,给我们添菜,很少说话。

“兄弟,你一个人守着这大仓库,够寂寞的吧?”王大龙一口干了一杯酒,拍着我的肩膀说,“不像我,虽然常年在外跑,但家里有个知冷知热的媳妇儿等着,心里踏实!”

他说着,还伸手捏了捏林晚秋的脸蛋。林晚秋的身体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我端着酒杯,勉强地笑着,心里却五味杂陈。王大龙是个典型的粗人,他用他的方式对林晚秋好——给她钱花,给她买时髦的布料,在外面也时常念叨着她。但在他眼里,林晚秋更像是一个他辛苦打拼后用来炫耀的战利品,一个温暖的港湾,而不是一个需要精神交流的伴侣。

那天晚上,王大龙喝了很多酒,吹嘘着他一路上遇到的奇闻异事,讲着荤段子,引得自己哈哈大笑。林晚秋始终安静地坐着,偶尔给他夹一筷子菜,脸上的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借口不胜酒力,提前告辞了。回到自己的小屋,还能听到隔壁王大龙粗犷的笑声和说话声。我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后半夜,我被一阵压抑的争吵声惊醒了。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很模糊,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但我能分辨出王大龙带着怒气的声音,和林晚秋低低的、带着哭腔的辩解。

“……你整天就知道踩那个破缝纫机!我辛辛苦苦从外面带回来的布,你倒好,看都不看一眼!”

“我没有……”

“没有?那你那是什么脸色?我王大龙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的,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你倒好,给我甩脸子看!”

“我真的没有,我就是……就是有点累了。”

“累?你在家能有多累?我回来是让你高兴的,不是让你哭丧着脸的!”

之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林晚秋压抑的呜咽。那哭声,像一根细细的针,一下一下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不想再听下去。我能想象得到,在那间整洁的小屋里,那个穿着碎花衬衫的女人,此刻是怎样的无助和委屈。她想要的,或许根本就不是那一匹光鲜亮丽的“的确良”,而是一句温柔的体己话,一个能真正理解她内心孤独的人。

可是,给她这一切的,偏偏是那个只懂得用物质来表达爱意的,粗糙的丈夫。

第二天早上,我看到林晚秋去水房打水。她的眼睛有些红肿,但脸上却化了点淡妆,似乎在刻意掩饰什么。王大龙跟在她身后,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还伸手去搂她的腰。她没有躲开。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他们才是真正的两口子,而我,只是一个可笑的局外人。

几天后,王大龙又出车了。院子恢复了平静。那台缝纫机,在沉默了两天之后,又重新响了起来,“咔嗒、咔嗒、咔嗒”,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加孤单和固执。

王大龙走了之后,林晚秋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一连好几天,我都没怎么见到她的人影,连那台几乎从不停歇的缝纫机,都沉默了。隔壁的院子,安静得让人心慌。

我有些担心。好几次,我走到她家门口,想敲门问问情况,但手抬起来,又放下了。我用什么身份去关心她呢?一个普通的邻居?我怕我的关心,会变成一种冒犯。

直到第四天傍晚,我才终于在院子里的水龙头边看到了她。她正在洗衣服,夕阳的余晖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瘦了很多,脸颊都凹了下去,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她的动作很慢,搓洗一件衣服,要停下来歇好几次。

我走过去,在她旁边的水龙头拧开水洗手,假装不经意地问:“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吗?”

她抬起头,看到是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黯淡下去。她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没什么,就是有点感冒。”

“病了就该去厂里的卫生所看看,拿点药吃。”我说。

“不用了,老毛病了,睡几天就好。”她低着头,继续搓着手里的衣服,水花溅湿了她的袖口。

我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里一阵阵地发堵。我知道,她不是感冒,她是心病。王大龙那次回来,带给她的不是慰藉,而是更深的伤害。

那天晚上,风很大,把院子里的树吹得“呜呜”作响。我躺在床上,听着风声,心里烦躁不安。我忽然想起了什么,翻身下床,从我那个小药箱里,翻出两包感冒冲剂和一瓶止咳糖浆。这是我上次感冒时没吃完的。

我拿着药,走到她家门口,犹豫了很久,才终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一条缝。林晚秋从门后探出头来,看到是我,她很惊讶。

“李保管?这么晚了,有事吗?”

“我看你好像感冒了,我这里有点药,你拿去吃吧。”我把手里的药递过去。

她愣住了,看着我手里的药,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没有接,只是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快拿着吧,别跟我客气。生病了硬扛着对身体不好。”我把药硬塞到她手里。

她的手冰凉。她低着头,肩膀微微地颤抖着。我听到一声极力压抑的抽泣。

“怎么了?”我柔声问。

她猛地抬起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他……他从来没问过我一句。”

我心里一震,瞬间明白了她指的是谁。王大龙,她那个名义上最亲近的丈夫,却从未真正关心过她的病痛和悲喜。而我这个外人,送来的区区两包感冒药,却轻易地击溃了她所有的坚强。

“别哭了,进去吧,外面风大。”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笨拙地说。

她点了点头,用手背抹了抹眼泪,转身进屋。就在她关门的那一瞬间,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从她的口袋里滑了出来,飘落在门槛上。她似乎没有察觉。

我下意识地弯腰,捡起了那张信纸。

回到我的小屋,在灯下,我鬼使神差地展开了那张信纸。我知道偷看别人的信是不道德的,但我控制不住自己。

那是一封没有写完,也没有寄出的信。字迹娟秀,但很多地方都被泪水浸泡过,变得模糊不清。

信的开头是:“大龙,见信如晤。”

“……你这次回来,我本该是高兴的。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堵得慌。你带回来的那块‘的确良’,很漂亮,邻居们都羡慕我。可你知道吗,我宁愿你什么都不带,只要你能坐下来,好好地跟我说说话。你一回来就喝酒,跟朋友吹牛,你问过我一句,我这一个月是怎么过的吗?你问过我,那台缝纫机踩得我腰疼不疼吗?”

“……那天晚上,你喝多了,又对我发脾气。你说我不懂事,给你甩脸子。大龙,我真的没有。我只是太累了。不是身体累,是心累。这个家,只有我一个人。灯泡坏了,我得自己踩着凳子去换;下水道堵了,我得自己伸手去掏。晚上打雷,我害怕得整夜睡不着。这些,我跟谁说去?”

“……你说你在外面辛苦,是为了这个家。我知道。可是,家不只是一间房子,不只是一堆存折上的数字。家是两个人,是相互的陪伴和体谅。你每次回来,都像个住店的客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你留给我的,除了钱,就是这满屋子的孤单……”

信到这里就断了,后面是一大片被泪水晕开的墨迹。

我拿着那封信,手微微地颤抖着。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我的心上。我一直以为,她的生活虽然孤单,但至少物质上是富足的,有王大龙在外面为她遮风挡雨。可现在我才知道,她内心的荒芜和痛苦,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她需要的不是一个挣钱的机器,而是一个能听她说话,能为她换灯泡,能在打雷的夜晚抱住她的男人。

而这些,王大龙给不了她。

我小心翼翼地把信纸重新折好,放进口袋里。这封信,像一个沉重的秘密,压在我的心头。我再也无法用一个普通邻居的眼光去看待林晚秋了。她的痛苦,她的挣扎,她的眼泪,都清晰地展现在我面前。

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个强烈的念头:我想保护她。我想为她换掉那个坏了的灯泡,想在她害怕的时候陪着她,想把她从那片孤单的深海里,拉出来。

我知道这个念头很危险,它跨越了道德的边界。但我控制不住。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隔壁也同样没有声息。我知道,她也和我一样,被困在这无边的黑夜里,辗转反侧。

那封没寄出的信,成了我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我没有还给她,她也没有问起。但从那天起,我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仿佛被悄悄地捅破了一个小孔。

我们的交往,变得频繁了一些,却也更加小心翼翼。

厂里分发福利,每人两斤苹果。我把我的那份,用一个网兜装着,送到了她家门口。她推辞着不要,我便说:“我一个大男人,不爱吃这些零嘴,放着也是烂掉,你帮我解决掉吧。”她这才红着脸收下。

第二天,我的饭盒里,就多了一个烤得金黄的苹果派。味道香甜,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仓库里进了防潮用的生石灰,我也会特意装一小袋,给她送去,让她放在衣柜里,可以防止衣服发霉。她则会把我换下来的脏工服,不动声色地拿去,第二天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我的门口。

我们很少说话,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无声的交流。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细微的动作,彼此就能心领神会。

傍晚,是我和她一天中难得的“共处”时光。她会搬个小板凳,坐在自家门口,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做些针线活。而我,会雷打不动地坐在办公室门口的藤椅上,抽着烟,看着天边的晚霞。

我们之间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一院子的尘土和落叶。我们不说话,但都知道对方就在那里。缝纫机的声音停了,取而代我的是她飞针走线时轻微的“沙沙”声。我抽烟的节奏,也变得慢了下来。

有时候,她会抬头看我一眼,正好迎上我的目光。我们都有些不好意思,然后相视一笑,又各自挪开视线。那短暂的对视,却像一股暖流,能温暖我整个晚上。

这种共享的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让我感到安宁和慰藉。在这个空旷的院子里,我们就像两座孤岛,因为能远远地望见彼此,而不再感到那么孤独。

有一天,厂里组织看电影,在露天的大操场上,放的是《英雄儿女》。全厂的人都去了,像过节一样热闹。我本不爱凑这种热闹,但鬼使神差地,我还是去了。

我到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始了。我找了个靠后的角落站着。银幕上,王成高喊着“为了胜利,向我开炮!”,激昂的音乐响彻夜空。我却无心观看,眼睛在黑暗的人群中,不停地搜索着。

终于,我在一棵大树下,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一个人静静地站着,没有和周围的人说笑,只是专注地看着电影。她的侧脸,在银幕光影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柔和。

我慢慢地,朝她那边走了过去。

我没有靠得太近,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膏的香味。她似乎感觉到了身后有人,回过头来。在昏暗的光线中,她看清是我,先是惊讶,然后脸上露出一丝欣喜的微笑。

她往旁边挪了挪,给我让出了一个位置。

我走过去,和她并排站着。我们的胳膊,几乎要碰到一起。我能感觉到她身体散发出的热量,我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电影在演些什么,我们谁都没有再看进去。我们的注意力,全都在身边的这个人身上。我能听到她轻微的呼吸声,她也能感觉到我身体的僵硬。

“你也来看电影?”她先开了口,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嗯,随便看看。”我含糊地回答。

然后,又是沉默。但这次的沉默,和在院子里的时候不一样。它不再是安宁的,而是充满了某种紧张的,悸动的情绪。空气中,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火花,在“噼啪”作响。

电影放完了,人群开始慢慢散去。我们俩都站在原地没动,好像在等着什么。

“我……我该回去了。”她终于轻声说。

“我送你。”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从操场回我们住的那个小院,要穿过一小片黑漆漆的树林。平时,我几步就走过去了,但那天晚上,那段路,却显得格外漫长。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不说话。我的影子,和她的影子,在地上时而分开,时而交叠。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打鼓一样。

走到一半,她脚下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惊呼一声,身体一歪。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

她的胳膊很细,隔着薄薄的衣衫,我能感觉到她皮肤的温热和柔软。她触电般地想挣脱,但我没有松手。

我握着她的胳膊,借着远处路灯透过来的一点微光,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像两颗星星。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小心点。”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任由我扶着她。

我们就这样,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在黑暗中站了很久。时间仿佛都静止了。我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能闻到她身上越来越清晰的皂角香味。我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把她拥进怀里。

但理智最终还是战胜了冲动。我知道,一旦我那么做了,一切就都回不去了。

我慢慢地松开了手。

“走吧。”我说。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剩下的路,我们走得更慢了。回到院子里,我们站在各自的家门口,隔着几米的距离,互相看着对方。

“晚安。”我说。

“晚安。”她回答。

然后,我们各自转身,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那一晚,我躺在床上,手心似乎还残留着她胳膊上的温度。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份共享的沉默,那份小心翼翼的默契,都在今晚,被打破了。

我们都站在了悬崖边上,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七月流火,天气变得异常闷热。空气像凝固住了一样,连一丝风都没有。白天,仓库里像个巨大的蒸笼,铁皮的货架都烫手。到了晚上,热气也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我每天都光着膀子,身上黏糊糊的,像被一层浆糊包裹着,怎么都不痛快。

这样的天气,最容易酝酿一场大的雷雨。

果然,那天半夜,我被一阵沉闷的雷声惊醒了。紧接着,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夜空,瞬间将我的小屋照得如同白昼。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屋顶,仿佛要把这薄薄的石棉瓦给砸穿。

我有些担心仓库里的货,特别是那些新到的棉纱,最怕受潮。我起身披上衣服,准备去仓库检查一下窗户有没有关好。

就在我拉开门的一瞬间,又一道闪电划过。借着那短暂的光亮,我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蜷缩在隔壁的屋檐下,瑟瑟发抖。

是林晚秋!

我心里一惊,赶紧跑了过去。“晚秋?你怎么在这里?”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衣,头发散乱着,脸上满是泪水和雨水。她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把抓住了我的胳gē膊,指甲都快嵌进了我的肉里。

“打雷……我害怕……”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都在打颤。

我这才想起来,她在那封信里写过,她最怕打雷的夜晚。

“轰隆!”又是一声巨雷,仿佛就在头顶炸开。她尖叫一声,整个人都扑进了我的怀里,死死地抱着我,像一个寻求庇护的孩子。

她的身体很凉,在我的怀里不住地发抖。我能感觉到她急促的心跳,和她身上传来的,混着雨水气息的皂角香味。我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别怕,别怕,有我呢。”我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笨拙地安慰着她。

雨越下越大,狂风卷着雨水,斜斜地泼了过来,我们俩很快就湿透了。

“这里不能待,去我屋里躲躲吧。”我拉着她的手,把她带进了我的小屋。

我的屋子很小,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就再也放不下什么了。我让她在床边坐下,找了条干毛巾递给她。她胡乱地擦了擦脸和头发,但眼神依旧充满了恐惧,一有雷声,身体就控制不住地一颤。

突然,“啪”的一声,屋里的灯灭了。是厂里的线路被雷打断了,停电了。

屋子里瞬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啊!”她又是一声惊叫,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

“别怕,只是停电了。”我安慰着她,摸索着找到了桌上的蜡烛和火柴。

我划亮火柴,点燃了蜡烛。昏黄的烛光,在狭小的空间里摇曳着,将我们两个人的影子,巨大地投射在墙上。

在跳动的烛光下,我才看清她的模样。她浑身湿透,白色的睡衣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线。她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嘴唇冻得有些发紫,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脆弱。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平日里,她总是那么克制,那么隐忍。而此刻,她所有的伪装,都被这狂暴的雷雨击得粉碎。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屋子里,只有窗外的风雨声,和我们俩清晰可闻的呼吸声。气氛变得异常暧昧和紧张。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这黑暗和烛光中,疯狂地滋长。

又是一道闪电,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她再也控制不住,呜咽一声,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腰。

“我好怕……大龙不在家,我一个人,我真的好怕……”她把脸埋在我的胸口,泣不成声。

她的眼泪,滚烫滚烫的,透过我薄薄的汗衫,一直烫到我的心里。我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情感,伸出双臂,用力地,将她拥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几个月以来,所有压抑的情感,所有的心照不宣,所有的互相试探,都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我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也许是我,也许是她。

我只记得,我低头吻上了她冰凉的嘴唇。那唇上,还带着雨水的咸涩和她泪水的苦涩。她起初有些抗拒,身体僵硬,但很快,她就软了下来,生涩地回应着我。

外面的世界,是狂风,是暴雨,是撕裂天空的闪电和雷鸣。而在这间小小的,亮着一豆烛光的屋子里,我们仿佛是世界上仅存的两个人。我们疯狂地拥抱着彼此,亲吻着彼此,像是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这是两个孤独灵魂的碰撞,是压抑已久的欲望的宣泄。

那一夜,我们都跨过了那条道德的底线。

在风雨最激烈的时候,我们拥有了彼此。没有爱语,没有承诺,只有最原始的,最本能的相互慰藉。我们像两个即将溺死的人,死死地抓住了对方这块浮木,企图在对方的体温中,寻求一丝活下去的暖意。

雨,下了一整夜。

第8章 天亮之后

雷声和雨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

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微弱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了屋子里。我睁开眼,身边躺着林晚秋。她还在沉睡,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她的眉头紧紧地皱着,睡得并不安稳,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我静静地看着她。烛光已经熄灭,屋子里一片狼藉。我的衣服,她的睡衣,纠缠着扔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混杂着情欲和汗水的味道。

昨晚的一切,都像一场不真实的梦。但身边这个女人的体温,和她轻微的呼吸声,都在提醒我,这一切都真实地发生过。

我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愉悦,心里反而被巨大的恐慌和悔恨所填满。我做了什么?我背叛了王大龙的信任,我玷污了这个在我心中一直很美好的女人。我成了一个趁人之危的小人。

我悄悄地起身下床,捡起地上的衣服,胡乱地穿上。我不敢再看她,我怕看到她醒来后那双质问的眼睛。

我走到门口,拉开门,一股夹杂着泥土气息的清新空气涌了进来。雨后初晴,院子里湿漉漉的,几只麻雀在水洼边跳来跳去。一切都那么宁静,仿佛昨夜那场惊天动地的雷雨,从未发生过。

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再也回不去了。

我在院子里站了很久,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直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我回过头,看到林晚秋已经穿好了衣服,站在我的门口。

她换回了她平日里穿的那件碎花布衫,头发也重新梳好了。只是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我们俩就这么站着,隔着几步的距离,相顾无言。沉默,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尴尬和沉重。

“对不起。”最终,我还是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得不像我自己的。

她听到我的道歉,身体颤抖了一下,眼泪,又一次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她没有哭出声,只是默默地流着泪,那样子,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

“不怪你……”过了很久,她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是我……是我自己没用。”

她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我知道,她是善良的,她不想让我背负太多的罪恶感。可她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是难受。

“昨晚的事……”我想说点什么,想解释,想承诺,但我发现,我说不出任何话。在既成的事实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她打断了我,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李保管,求求你,忘了昨晚的事,好不好?”

忘了?怎么可能忘得了。那不是一场梦,那是我生命中一道深刻的烙印,会永远刻在那里。

她说完,就低着头,匆匆地从我身边跑了过去,回到了她自己的屋子,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那扇门,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都失魂落魄。我无法集中精神工作,开错了好几张单子,被来提货的司机骂了一顿。我的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昨晚的画面,和她今天早上流泪的脸。

隔壁,也死一般的寂静。

那台熟悉的缝纫机,没有再响起。我知道,她和我一样,正被巨大的痛苦和煎熬所折磨着。

傍晚的时候,电来了。屋子里的灯亮了起来,驱散了黑暗,却驱不散我心里的阴霾。我没有做饭,也没有一点胃口。我就那么枯坐着,从天亮,一直坐到天黑。

我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这段不该发生的关系,将把我们两个人,带向何方?是继续在沉默和痛苦中煎熬,还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

深夜,我听到了隔壁传来的一阵响动。我走到窗边,悄悄地掀开窗帘的一角。我看到林晚秋提着一个包裹,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要去哪里?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冲动地想跑出去拦住她,问个究竟。但我最终还是没有动。我有什么资格去拦她呢?

我看着她走到院子中间,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转身,朝着厂门口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去。她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那么孤单,那么决绝。

我瘫坐在地上,心里空荡荡的。我知道,她走了。她选择用离开,来结束这一切的错误。

林晚秋走了。

她走得悄无声息,没有跟任何人告别。第二天,邻居们发现她家门上挂着锁,都以为她回娘家了。只有我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

她的离开,带走了院子里唯一的一点生气。那台曾经日夜不休的缝纫机,彻底沉默了。我每天坐在藤椅上,看着隔壁那扇紧闭的门,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她流泪的脸,和她最后消失在夜色中的那个决绝的背影。悔恨和思念,像两条毒蛇,日夜不停地啃噬着我的心。我痛恨自己的冲动,更痛恨自己的无能。

日子,又恢复了从前的单调和死寂,甚至比从前更加难熬。因为我的心里,多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多了一份沉重的罪孽。

我就这样,在浑浑噩噩中,过了一个多星期。

那天下午,我正在仓库里打盹,一阵熟悉的,刺耳的汽车喇叭声,把我惊醒了。

是王大龙的解放牌大卡车。

他回来了。比他信里说的,提前了将近一个月。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我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

王大龙从车上跳下来,满面春风,手里还提着一只捆着腿的活鸡。他径直走到自家门口,一边掏钥匙,一边大声喊着:“晚秋!我回来了!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然而,迎接他的,只有一把冰冷的铁锁。

他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试着用钥匙开门,却发现锁已经被从里面反锁了。他有些不耐烦地拍着门:“晚秋?在家吗?开门啊!”

院子里的邻居们听见动静,都围了过来。

“大龙回来啦!”

“你媳妇儿不在家啊?是不是回娘家了?”

王大龙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他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发现所有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他那双常年开车,洞察力极强的眼睛,似乎从这反常的寂静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的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当时就站在办公室门口,浑身冰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我极力想表现得自然一些,但我的眼神,肯定出卖了我的心虚。

他大步流星地朝我走了过来。他身材高大,站在我面前,像一座山,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李保管,”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股压迫感,“我媳妇儿呢?”

“我……我不知道。”我的声音在发抖,“我也有好几天没看见她了,可能……可能是回娘家了吧。”

“回娘家?”他冷笑一声,眼睛像鹰一样死死地盯着我,“她娘家在三百里外的乡下,回去之前,她会不跟你这个‘好邻居’说一声?”

他特意在“好邻居”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他已经开始怀疑了。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能重复着这句话。

“是吗?”他忽然伸出手,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将我抵在了墙上。他的力气极大,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我再问你一遍,她去哪儿了?”他双眼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周围的邻居都吓坏了,有人上来拉他,劝他有话好好说。

“大龙,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说,别动手啊!”

王大龙一把甩开前来拉架的人,另一只手,已经捏成了拳头。我知道,这一拳要是打下来,我至少得断两根肋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厂里的保卫科长闻讯赶了过来。

“王大龙!住手!你想干什么?”

看到穿制服的来了,王大龙的理智,总算回来了一点。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松开了手,但嘴里依旧不干不净地骂着:“小子,你给我等着!要是让我知道我媳妇儿失踪跟你有关,我扒了你的皮!”

那天下午,厂保卫科把我们俩都叫去问了话。我一口咬定我什么都不知道。王大龙虽然怀疑,但他没有任何证据。最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但是,我知道,这事没完。

王大龙没有再出车。他每天都在院子里晃悠,像一头困兽。他用一把大锤,砸开了自家的门锁。然后,他就整日整日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喝酒,抽烟。

我能听到他在屋子里摔东西的声音,能听到他喝醉后野兽般的咆哮和哭喊。

他有时候会跑到我的窗户底下,指着我骂一些很难听的话。我不敢出去,只能把门窗都关得紧紧的,假装听不见。

整个院子,都笼罩在一种压抑和恐惧的氛围中。邻居们看我的眼神,也变得怪怪的,充满了猜疑和鄙夷。我成了他们口中那个“勾引别人老婆的坏分子”。

我被孤立了。

我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之中。我怕王大龙会喝醉了酒,冲过来拿刀砍我。我甚至写好了辞职报告,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但是,我又不甘心。我走了,林晚秋怎么办?她一个女人,无依无靠,能去哪里?万一王大龙找到了她,以他的脾气,会把她打死的。

我不能走。我必须留下来,承担我应该承担的后果。

一个星期后,王大龙似乎是想通了。他不再砸东西,也不再骂人了。他把屋子收拾干净,然后,开着他的大卡车,走了。

他走的那天早上,没有按喇叭。那辆钢铁巨兽,安安静静地,驶出了院子。

我以为他放弃了。我心里,竟然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然而,我错了。

王大龙走了,并没有像我以为的那样,是去跑他的长途运输。他开着车,去了林晚秋三百里外的娘家。

这个消息,是半个月后,从厂里一个和王大龙关系好的司机口中传出来的。

据说,王大龙到林晚秋娘家的时候,林晚秋并不在那里。她当初离开厂子后,根本就没有回娘家。王大龙不相信,在村子里闹了三天,差点把人家屋顶给掀了,最后被当地派出所给赶了出来。

他找不到林晚秋。

那个像羽毛一样轻盈,像秋水一样温柔的女人,就这么从我们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王大龙回来后,彻底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是那个豪爽大方,见人就发烟的卡车司机了。他变得沉默寡言,眼神阴鸷。他辞掉了跑长途的“美差”,向厂里申请,调到了车队,当了一名普通的修理工。

他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个厂,似乎是在用这种方式,等待着什么,或者说,监视着什么。

他依然住在隔壁。我们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我们之间,隔着一道墙,也隔着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们从不说话。在路上遇到,他会用那种冰冷刺骨的眼神,死死地剜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仇恨和鄙夷。而我,只能低下头,像个罪人一样,匆匆躲开。

那间曾经充满了缝纫机声和皂角香味的小屋,如今变得死气沉沉。王大龙很少开伙,屋子里总是飘出一股浓烈的酒精和劣质烟草混合的味道。他把那台林晚秋视若珍宝的“蝴蝶牌”缝纫机,从屋里搬了出来,就扔在院子的角落里,任凭风吹雨打,很快就锈迹斑斑,不成样子了。

每当我看到那台被遗弃的缝纫机,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知道,他是故意做给我看的。他在用这种方式,惩罚我,也惩罚他自己。我们三个人,都成了这场悲剧的囚徒。

我没有辞职,我留了下来。这似乎是我唯一能为林晚秋做的事情。留在这里,守着这个空房子,承受着王大龙无声的折磨,就好像是在替她赎罪。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

秋天来了又走,冬天走了又来。院子里的梧桐树,落了叶,又发了芽。我的头上,也渐渐出现了白发。

我再也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结过婚。我这辈子,似乎注定就要一个人守着这个空旷的仓库,孤独终老。

有时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坐在藤椅上,抽着烟,看着隔壁那扇漆黑的窗户,总会产生一种错觉。我仿佛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咔嗒、咔嗒”声,一下,又一下,穿过厚厚的墙壁,敲打在我的心上。

我知道,那只是我的幻觉。

隔壁的房子,早就空了。那个叫林晚秋的女人,连同那个一九七五年的夏天,都一起消失在了时间的长河里,再也没有回来。

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她是不是已经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孩子?还是依旧一个人,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踩着她的缝纫机,度过一个又一个孤单的夜晚?

我只希望,无论她在哪里,都不会再有让她害怕的雷雨。

我把那封她遗落的,没寄出的信,一直珍藏着。信纸已经泛黄,字迹也更加模糊。但在我心里,每一个字,都清晰如昨。

那是我和她之间,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联系。它提醒着我,我曾经那么真实地,走进过一个女人的内心,也曾经那么残酷地,毁掉了她的人生。

来源:橘子飞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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