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马致远的十七首“叹世”元曲,以“叹世”为核心,串联起对历史、功名、世态、人生的多维思考,通过历史典故、人生哲思与自然意象的交织,构建了元代知识分子面对现实困境的精神图谱,堪称“元代文人精神化石”。
马致远的十七首“叹世”元曲,以“叹世”为核心,串联起对历史、功名、世态、人生的多维思考,通过历史典故、人生哲思与自然意象的交织,构建了元代知识分子面对现实困境的精神图谱,堪称“元代文人精神化石”。
正如“禾黍高低六代宫”所昭示的:宫殿会倾颓,但楸梧仍在废墟上生长;王朝更迭中,唯有人对自由的渴望永恒不息。这正是马致远叹世曲穿越七百年的震撼力量。
《南吕·四块玉·叹世》三首
《南吕·四块玉·叹世》三首,是元代散曲家马致远的代表作之一,以通俗质朴的语言抒发了对人生、功名、世态的感慨,倾诉了对世俗纷扰的厌倦,传递出对淡泊自适生活的向往,字里行间渗透着归隐田园、知足常乐的处世哲学。
三首作品虽各有侧重,却共同勾勒出一幅“看透世情、归向田园”的精神图谱,体现了作者历经人生起伏后的通透与释然。
这种思想既反映了时代局限,也蕴含着对生命本质的深刻洞察,至今仍具启示意义:在追逐外物的世界里,懂得“休”,或许是一种难得的人生智慧。
其一
带野花,携村酒,烦恼如何到心头。
谁能跃马常食肉?
二顷田,一具牛,饱后休。
赏析:
典故:“跃马食肉”,出自《史记·范雎蔡泽列传》,蔡泽说:“跃马疾驱,食肉富贵”,代指功名显赫。
“二顷田,一具牛”:化用《史记·苏秦列传》:“使我有洛阳负郭田二顷,安能佩六国相印”之典故,但反用其意:无需六国相印,有田有牛便得“饱后休”。
此曲描写田园知足之乐,以白描手法勾勒隐逸图景:头戴野花、手持村酒的农夫形象,与“跃马食肉”的权贵形成对立。野花随意采撷,村酒自斟自饮,这种未经雕琢的自然生活,让世俗的烦恼根本无隙可入,不是烦恼不存在,而是心已远离纷扰。
结句“饱后休”三字短促有力,道破知足常乐的真谛。看似平淡,却是对“知足常乐”最直白的注解,也是对世俗“永不知足”的批判。
其二
佐国心,拿云手,命里无时莫刚求。
随时过遣休生受。
几叶绵,一片绸,暖后休。
赏析:
佐国心:指辅佐君王之志;拿云手:比喻经天纬地的才能。
此曲体现功名淡泊之悟。作者以雄心壮志开篇,笔锋一转,又清醒地指出“命里无时莫刚求”,直指元代科举停滞、汉人仕途无门的现实。“休生受”是元人的口语,意为莫要自讨苦吃。“几叶绵”(薄棉)、“一片绸”(轻绢)代指最基本的衣物,强调“暖后休”,能保暖即可,无需华服美饰。
此曲三句,层层递进,从精神追求到物质需求,最终都归于“适可而止”的淡泊。强调“认命”与“释然”:既然命运无法掌控,不如放下执念,在简单的物质满足中获得精神的自由。
全曲由慷慨激昂转为悠然淡泊,展现理想幻灭后的自我和解。
其三
戴月行,披星走,孤馆寒食故乡秋。
妻儿胖了咱消瘦。
枕上忧,马上愁,死后休。
赏析:
此曲以血泪写就奔波人生之叹。
开篇极写奔波劳碌之苦和漂泊异乡的孤寂。“戴月披星”化用《吕氏春秋》“宓子贱治单父,弹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的反典,暗讽自身劳而无功。“孤馆寒食”暗合苏轼《寒食帖》:“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的孤寂,更以“故乡秋”点出时空错位的乡愁。以“妻儿胖”与“咱消瘦”的对比,妻儿温饱反衬己身憔悴,撕开传统“衣锦还乡”幻想。
结尾三组三字句如更鼓连击:“枕上忧”、“马上愁”至“死后休”,道尽人生苦役唯有死亡可终结,暗含对世俗奔波的极度厌倦,字字如杜鹃啼血。
《双调·蟾宫曲·叹世》两首
《双调·蟾宫曲·叹世》,又名《折桂令》,以“叹世”为核心,从历史兴亡与个人隐逸两个维度展开,共同勾勒出元代文人对功名、世俗的深刻反思与矛盾心境,堪称“叹世”主题的经典双璧。
其一借秦汉兴亡、韩信悲剧,以“南柯梦”喻指功名场的荒诞无常,揭露权力斗争“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残酷逻辑;其二则以“半世蹉跎”的自我反思为引,在竹亭渔笛的隐居图景中,以严子陵、孟光典故叩问人生归处,最终都落脚于对“风波”世事的逃离。
其一
咸阳百二山河,两字功名,几阵干戈。
项废东吴,刘兴西蜀,梦说南柯。
韩信功兀的般证果,蒯通言那里是风魔?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醉了由他!
曲中典故:
百二山河:出自《史记·高祖本纪》,形容潼关地势险要,二万人可抵百万之师,代指稳固的基业。
项废东吴:项羽兵败乌江,自刎而亡。
刘兴西蜀:刘邦以巴蜀为基业崛起,最终建立汉朝。
梦说南柯:化用李公佐《南柯太守传》,淳于棼梦入槐安国为太守,醒后发现是蚁穴,喻人生如幻。
韩信与蒯通:蒯通曾劝韩信自立为王,三分天下,韩信未从,后被吕后设计杀害,故言“蒯通言那里是风魔”,指并蒯通的话并非疯话,而是清醒的预见。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萧何先荐韩信为大将,后协助吕后杀之,喻示人心险恶与权力无常。
赏析:
此曲以历史兴亡为脉络,借秦汉之际的英雄成败,抒发对功名虚妄的感慨。通过历史兴亡与功臣悲剧,批判功名虚浮,揭露权力斗争的残酷,表达对现实的无奈与避世心态。
起笔以秦地险要起兴,却道尽“百二山河”终为“干戈”灰烬。项羽自刎乌江、刘邦蜀地起势,终归“南柯一梦”;韩信赫赫战功反成“证果”,蒯通佯狂实智,历史荒谬感喷薄而出。末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如匕首刺世,结以“醉了由他”,以醉眼睥睨权谋,宣告超脱,这是对黑暗政治的彻底绝望。
马致远以历史为镜,照见功名的虚幻:醉了,或许能暂忘这争名夺利的荒诞!
其二
东篱半世蹉跎,竹里游亭,小宇婆娑。
有个池塘,醒时渔笛,醉后渔歌。
严子陵他应笑我,孟光台我待学他。
笑我如何?倒大江湖,也避风波。
曲中典故:
东篱:马致远自号,源自陶渊明“采菊东篱下”,宣示归隐之志。
严子陵:东汉隐士严光,拒绝汉光武帝刘秀征召,隐居富春江耕钓,象征真隐逸。
孟光台:典出《后汉书・梁鸿传》,孟光是梁鸿之妻,夫妻相敬如宾,成语“举案齐眉”即出于此,代指隐逸中的相知相守。
倒大:即偌大,化用《庄子・山木》“江湖虽远,风波犹甚”的寓意。喻指江湖虽广阔,却暗藏风波,唯有归隐才能避开世俗险恶。
赏析:
半生蹉跎后,马致远在竹亭池塘间寻得归宿,醒听渔笛,醉唱渔歌,这般自在恰与严子陵、孟光的高隐呼应。“竹里游亭”、“醉后渔歌”勾勒出优雅的田园画卷,却以“半世蹉跎”定调,归隐非心之所向,而是仕途挫败的妥协。笛歌醉醒之间,藏尽入世无门、出世不甘的时代文人血泪。江湖虽大,仍需“避风波”,暗示即便隐逸,亦难离世俗纷扰,隐含对现实的无奈。
此曲景与典交织,绘出一幅抛却浮华、栖心田园的避世画卷。
《双调·庆东原·叹世》六首
《双调·庆东原·叹世》六首,是马致远对历史暴力与人性弱点的终极审判。以“叹世”为纲,串起历史长河中的英雄、奸雄、贤臣、贪者,构成一幅立体的“众生相”。马致远用元曲特有的直白与深刻,将“叹世”升华为对生命本质的追问,英雄、凡夫、贤愚,最终不过都是一抔黄土;所谓“成功”与“失败”,不过是后人的谈资。六声“不如醉”如六记丧钟,宣告英雄梦、忠义梦、富贵梦的集体幻灭。
这种“超脱中的沉重”,正是中国文人“入世不得,出世不甘”的精神缩影,也让六首小令超越了具体的历史评判,成为对人性永恒的叩问。
其一
拔山力,举鼎威,喑呜叱咤千人废。
阴陵道北,乌江岸西,休了衣锦东归。
不如醉还醒,醒而醉。
曲中典故:
拔山举鼎:出自《史记·项羽本纪》,说项羽“力拔山兮气盖世”、“籍长八尺余,力能扛鼎”,彰显其神力与勇武。
阴陵道、乌江岸:《史记·项羽本纪》记载,项羽垓下突围至阴陵(今安徽定远),因迷路被农夫欺骗,误入大泽,最终退至乌江(今安徽和县),因“无颜见江东父老”而自刎。
衣锦东归:项羽称霸后欲归故乡显贵,自叹“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
赏析:
开篇三句,极写项羽“拔山力,举鼎威”的雄姿,与后文“阴陵迷途”、“乌江自刎”形成惨烈对比,勾勒项羽的悲剧人生。“衣锦东归”的幻梦与乌江自刎的现实对撞,终以“醉醒”之语消解功名执念,恰似以英雄血书就的一曲荒诞悲歌。
马致远以“醉还醒”的重复,写尽对“胜者王侯败者寇”的历史的悲怆,项羽输的不是武力,是“无颜见江东”的执念;赢的不是天下,是“至今思项羽”的长叹。酒入喉,英雄泪,醉眼朦胧间,胜负皆成空
其二
明月闲旌旆(pèi),秋风助鼓鼙(pí),帐前滴尽英雄泪。
楚歌四起,乌骓漫嘶,虞美人兮!
不如醉还醒,醒而醉。
曲中典故:
楚歌四起:出自《史记·项羽本纪》,韩信令汉军唱楚歌,以瓦解楚军斗志。《史记》记载:“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
乌骓漫嘶:“乌骓”为项羽坐骑,其自刎前将马赠乌江亭长。战马突围前悲鸣不舍,烘托英雄末路。
虞美人兮:源自项羽《垓下歌》,项羽与虞姬诀别时悲唱:“虞兮虞兮奈若何”。
赏析:
明月照空旗,秋风卷战鼓,垓下的夜浸满英雄泪。楚歌、乌骓、虞姬三重意象叠加,浓缩霸王别姬的凄绝场景。当英雄泪与美人殇在秋夜交织,昔日“力拔山兮”的豪情已随楚歌散尽。
马致远笔锋扫过,英雄的铠甲下是血泪,霸王的剑鞘里是遗憾:秋风鼓角中,英雄泪为谁流?非惧死,乃痛失江山红颜!结句重复“醉还醒”,将英雄末路的悲壮推向对世事虚无的喟叹。
其三
三顾茅庐问,高才天下知,笑当时诸葛成何计?
出师未回,长星坠地,蜀国空悲。
不如醉还醒,醒而醉。
曲中典故:
三顾茅庐:出自《三国志·诸葛亮传》,指刘备三次拜访请诸葛亮出山。
出师未回:化用杜甫“出师未捷身先死”,叹诸葛亮北伐功败垂成。
长星坠地:《三国志·诸葛亮传》注引《晋阳秋》:“有星赤而芒角,自东北西南流,投亮营,三投再还,往大还小。俄而亮卒。”
赏析:
以“三顾”、“高才”先扬诸葛之智,旋即“笑当时”反问:纵有经天纬地之才,究竟“成何计”?出师未回”、“长星坠地”,蜀汉的希望随星芒寂灭。“蜀国空悲” 四字道尽理想与现实的割裂。马致远用“醉还醒”作结,不是否定忠诚,而是哭叹:再聪明的谋士,也敌不过命运的无常;再伟大的计谋,终不过是历史棋盘上一枚落子。
其四
夸才智,曹孟德,分香卖履纯狐媚。
奸雄那里?平生落的,只两字征西。
不如醉还醒,醒而醉。
曲中典故:
分香卖履:出自《曹操集·遗令》,他令妻妾:“余香可分与诸夫人……勤习女工,多造丝履,卖之可以得钱自给。”曹操临终叮嘱家人生活细节,被后世视为“多情”或“虚伪”的典型。
两字征西:曹操曾言“欲望封侯作征西将军”,后却位极人臣,暗含“志向终为权欲所蚀”的讽刺。
赏析:
此曲以辛辣的笔触解构曹操形象:“夸才智”的虚名与“分香卖履”的琐碎碰撞,将“奸雄”神话打回凡人原形。“分香卖履”的温情,难掩“宁教我负天下人”的狠辣;“治世能臣”的伪装,终成“乱世奸雄”的标签。“只两字征西”如史笔裁决:一生霸业,不过“征西”虚名!酒里乾坤,醉眼看尽,所谓“奸雄”,不过是历史的玩笑。
马致远剥去曹操文治武功的外衣,显影权力者的自私本色,呼应元曲“以俗击雅”的精神。
其五
画筹计,堕泪碑,两贤才德谁相配?
一个力扶汉基,一个恢张晋室,可惜都寿与心违。
不如醉还醒,醒而醉。
曲中典故:
画筹计:出自《史记》,张良“为汉王画筹”,指其运筹帷幄的谋略。
堕泪碑:出自《晋书》,羊祜治理襄阳深得民心,羊祜死后,百姓于襄阳岘山立碑,见者落泪,称“堕泪碑”。
寿与心违:张良早退,羊祜 58 岁卒,皆壮志未酬。
赏析:
张良与羊祜如两面明镜,照见贤臣“才德兼备却命途多舛”的共同悲剧。“画筹”与“堕泪” 的意象交织,既颂其功,亦哀其遇。然“谁相配”一问,转向更深悲剧:贤才终难敌天寿!但“力扶”与“恢张”的热血,终究抵不过“寿与心违”的无常,“醉还醒”间,是对贤才的痛惜,更是对历史的诘问。
其六
珊瑚树,高数尺,珍奇合在谁家内?
便认做我的,岂不知财多害己,直到东市方知。
则不如醉还醒,醒而醉。
曲中典故:
珊瑚树:出自《世说新语》,石崇与王恺斗富,王恺以珊瑚树示石崇,高二尺许;石崇以铁如意击碎,命人搬来“高三四尺”的珊瑚树六七株赔之,借以彰显豪富。
东市:汉代长安刑场多设于东市,《汉书·晁错传》:“错衣朝衣,斩东市。”后代指处决之地。据《晋书》记载:石崇因财招祸被斩于东市,临刑前叹曰:“奴辈利吾家财”,刽子手提及其财祸,石崇方悟“财多害己”。
赏析:
珊瑚树再高,终是“东市方知”的催命符;财富再多,难买“财多害己”的免死牌。“便认做我的”摹拟愚者口吻,犀利如刃。石崇刑场方悟富贵即枷锁!石崇斗富的荒诞,在马致远笔下成了警世钟:贪财者的眼睛,总被金子蒙住;贪财者的手,总向刀刃伸去。世人皆迷“我的”之执,却不知珠光宝气的尽头,正是斩断性命的刀锋。
酒入愁肠,醉眼方醒:原来最珍贵的,从来不是珊瑚,而是活着时的从容,更是死后的清名。
《双调·拔不断·叹世》六首
《双调·拔不断·叹世》六首,是马致远蘸着血泪写就的“乱世存亡书”!
他以“叹世”为核,串联起对功名、世态、历史、富贵的多重思考,构成一幅元代文人的精神图谱。其核心可概括为“三破三立”:破功名的虚妄,立隐逸的自在;破世态的炎凉,立从容的内心;破历史的循环,立超脱的智慧。
马致远不似传统文人般“以古讽今”,而是以“布衣之眼”观历史、“凡人之情”论成败:项羽的失败、诸葛亮的遗憾、乐毅的悲剧,在他笔下皆是“一场恶梦”;陶渊明的归田、严子陵的垂钓、张良的弃官,才是生命的本真。
这种“超脱中的清醒”,让六首小令超越了具体的历史评判,成为中国人面对命运时的精神参照。
其一
菊花开,正归来。
伴虎溪僧、鹤林友、龙山客,
似杜工部、陶渊明、李太白,
有洞庭柑、东阳酒、西湖蟹。
哎,楚三闾休怪!
曲中典故:
虎溪僧:指晋代高僧慧远,据《高僧传》记载,慧远法师居庐山东林寺,送客不过虎溪;后与陶渊明、陆修静同游,相谈甚欢,不觉过溪,虎辄号鸣,三人相视而笑,故有“虎溪三笑”,喻隐者雅趣、超脱世俗。
鹤林友:指得道高僧,鹤林寺(今江苏镇江)为南朝名刹,寺僧多隐逸之士,“鹤林友”代指超脱世俗的方外之交。
龙山客:指东晋名士孟嘉,据《晋书·孟嘉传》记载,孟嘉任桓温参军,九月九日登龙山宴饮,风吹落其帽而未觉,众人嘲笑,孟嘉从容应对,传为佳话,代指名士风流。
杜工部、陶渊明、李太白:分别指代杜甫的济世情怀、陶渊明的隐逸精神、李白的豪放诗风,三者是马致远心中的理想人格,并置凸显作者精神追求的多元性。
楚三闾:屈原曾任三闾大夫,忠贞投江,反衬归隐之乐。
赏析:
菊花开时,正是归隐日。虎溪僧、鹤林友、龙山客堆叠出超然境界,杜工部、陶渊明、李太白,是精神的同调。洞庭柑、东阳酒、西湖蟹,不是俗世的饕餮,是自由的滋味。末句“楚三闾休怪”,非贬其忠义,乃讽世道已无殉节之地,你为理想赴死,我为自在而活。
马致远用诗酒江湖,写尽对功名的不屑,真正的富有,从来不在庙堂,这是对黑暗时代的清醒切割。
其二
浙江亭,看潮生。
潮来潮去原无定,
惟有西山万古青。
子陵一钓多高兴,
闹中取静。
曲中典故:
浙江亭:南宋杭州名胜,濒临钱塘江,为观潮胜地。
子陵一钓:东汉隐士严光(字子陵),拒汉光武帝刘秀征召,隐居富春江垂钓终身,后人称其“不事王侯,高尚其志”,象征不慕权贵的高洁品格。
西山万古青:化用《庄子》“青山万古长如昨”,比喻自然永恒。
赏析:
浙江亭外,潮来潮去,终是无定;西山之上,万古青苍,才是永恒。
钱塘潮涨落无定,恰似人世浮沉;西山青峰巍然,反照名利之虚妄。严子陵一竿钓竿,钓的是“闹中取静”的智慧,于乱世漩涡中守心如一。
马致远以潮汐为喻,刺穿元蒙官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荒诞,为文人指明精神方向。
其三
酒杯深,故人心。
相逢且莫推辞饮,
君若歌时我慢斟。
屈原清死由他恁,
醉和醒争甚?
曲中典故:
屈原清死:典出屈原自沉汨罗江,象征高洁殉道,被誉为“清死”。
醉醒争甚:化用屈原《渔父》中“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对话,质疑清醒的价值。
赏析:
故人相逢,酒盏深满中藏尽沧桑。
“君歌我斟”的默契,是对世道无言的共愤。直言屈原投江“由他恁”(即任他去),坦承乱世轻言殉节的无益。结句“醉醒争甚”如平地惊雷:于暴政下求清醒,不过自戕;醉眼迷离反得喘息。
马致远这首曲,撕破了“忠贞”的道德枷锁,为乱世文人开出生存的血色处方。
其四
布衣中,问英雄:
王图霸业成何用?
禾黍高低六代宫,
楸梧远近千官冢,
一场恶梦!
曲中典故:
禾黍六代宫:出自《诗经・王风·黍离》,昔西周宫室尽为黍田,喻王朝兴衰。六代宫指东吴、东晋、宋、齐、梁、陈等六朝都城建康的宫殿,许浑《金陵怀古》原句为:“禾黍高低六代宫,松楸远近千官冢”。
楸梧:楸梧常植墓地,代指坟墓,与“千官冢”共同营造出衰败景象,暗合“宫阙万间都做了土”的历史虚无感。
赏析:
该曲起笔惊艳,“布衣问英雄”,这个对话极具颠覆性,以平民视角审判帝王将相。六朝金粉地变黍离悲风,千官坟冢楸梧成林,王图霸业,又有何用?末句“一场恶梦”如断头铡刀,斩断所有权力幻想。
此曲是元曲“解构历史”的巅峰之作,是比《红楼梦》中“好了歌”早四百年敲响的警世钟。
马致远以“一场恶梦”总结历史,再宏大的叙事,都抵不过时间的消磨;再辉煌的人生,都只是轮回的一环。
其五
莫独狂,祸难防。
寻思乐毅非良将,
直待齐邦扫地亡,
火牛一战几乎丧。
赶人休赶上!
曲中典故:
乐毅:战国燕将,率五国伐齐,下七十余城;后燕惠王猜忌,乐毅奔赵,齐将田单用火牛阵复国,燕几乎亡国。
火牛一战:出自《史记・田单列传》,田单以千余头牛角缚利刃、尾系苇草,纵火冲击燕军,扭转战局。
赶人休赶上:元俚语,意为“逼人莫逼绝”。
赏析:
战国时期,燕将乐毅率五国伐齐,连克齐七十城,却因燕王猜忌罢职,田单随即用火牛阵逆风翻盘。马致远刺其“非良将”:非战之罪,乃“独狂”招祸,“扫地亡”的狂胜触怒天意。“赶人休赶上”的俚语,将历史教训转化为市井智慧:在蒙古高压统治下,汉官若不知进退,便是乐毅第二!此曲将历史案例炼成乱世生存秘笈。
其六
子房鞋,买臣柴。
屠沽乞食为僚宰,
版筑躬耕有将才。
古人尚自把天时待,
只不如且酩子里胡捱!
曲中典故:
子房鞋:典出张良遇黄石公,为其拾履得《太公兵法》。
买臣柴:西汉大臣朱买臣,未发迹时家贫,靠砍柴卖薪为生,后因熟读《春秋》被汉武帝重用,拜会稽太守。
屠沽乞食:指姜尚曾屠牛卖酒,韩信曾乞食漂母。
版筑躬耕:指商王武丁贤相傅说,未发迹时为奴隶,在傅岩版筑(即筑墙);舜帝曾躬耕历山。
赏析:
张良遗鞋、买臣负柴、伊尹烹羹、傅说筑墙,先贤皆于卑微中待时而起。然“古人待天时”的期待,被结句“酩子里胡捱”(即醉醺醺混日子)狠狠推翻!马致远早已看透,元朝汉人永无“天时”,即便如张良、朱买臣般有才,装醉苟活才是唯一生路。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