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亲历者讲述,笔者整理,为方便阅读采用第一人称叙述,部分情节艺术处理。图片来自网络,仅为叙事呈现,侵删。感谢您辛苦阅读!)
素材: 李贵生 / 文字整理:谷布
(亲历者讲述,笔者整理,为方便阅读采用第一人称叙述,部分情节艺术处理。图片来自网络,仅为叙事呈现,侵删。感谢您辛苦阅读!)
1
1985年,我八岁,跟娘去石门镇赶集卖红糖。
我家在湖南西部的一个叫竹峪冲的偏僻山村,山高路远,村里人都靠种甘蔗和水稻过活。
爹在我五岁那年上山砍竹子时遇到山体塌方,当场就没了,从此我和娘相依为命。
娘靠着几分薄田和自家熬制的红糖养活我们娘儿俩。
那时的红糖可是稀罕物,自家用大铁锅熬出来的上等红糖,带着甘蔗的清香,卖得比普通红糖贵上一些。
清早,天刚蒙蒙亮,鸡还没打鸣,娘就叫醒了我,简单地喝了一碗稀粥,揣着两个红薯干充饥。
我背了一个小竹篓,里面装着十包红糖,每包大约二斤,用蕉叶包好扎紧。
娘的担子就沉多了,足足有8、90斤。往肩膀上一搁,娘的个子顿时矮了一截,但她还是硬撑着,一步一步地走在前面。
“娘,我帮你背点吧?”我怯生生地问。
“你才多大啊,自己的别让它散了就行。”娘头也不回,脚下的草鞋踩在石子路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山路崎岖不平,我们走走停停,到了半山腰,忽然看见天边乌云密布。
在大山里,天气说变就变。眼瞅着乌云滚滚而来,没一会儿功夫,天空骤然暗了下来。
“不好,要下大雨了!”娘忧心忡忡地望着天,“贵生,我们得赶紧找个地方避雨,不然这红糖全完了。”
正说着,豆大的雨点已经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去你叔家吧,前面拐弯就到了。”娘咬了咬牙说道。
我叔叔家住在半山腰的一个小平地上,比我家稍微富裕一些,有一栋青砖瓦房,三间正房带个偏厦。
叔叔比爹小两岁,老实巴交,在村里干些木匠活儿,婶子是隔壁赵家湾的人,能干,但嘴巴毒,村里人背后都叫她“辣子婶”。
雨越下越大,山路上很快就成了小溪,我和娘顶着雨,踩着泥泞,艰难地往叔家挪去。
等到了叔家门口,我们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像是从水缸里捞出来的一样。娘把红糖放在檐下,用蓑衣盖住,然后使劲拍门。
“谁啊?”婶子生硬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桂花,是我,秀兰!带着贵生去卖红糖,赶上雨了!”
脚步声渐近,门闩被拉开,露出婶子蜡黄的脸,她瞟了我们一眼,眉头微蹙,像是不太高兴,但还是把门开了一条缝。
“进来吧,地上别踩脏了。”
2
踏进堂屋,一股霉味迎面扑来,墙角的朽木散发着特有的陈腐气息。
大堂正中摆着一张方桌和四条长凳,桌上铺着一块缝了又缝的蓝花布。
婶子让我们坐在靠门的长凳上,自己则匆匆走向里屋。
“你们先坐着,我去把屋子收拾一下。”婶子说着,拿出一把铜锁,把一间房的门锁了,还特意对我说:“贵生,那屋里乱,别进去啊。”
婶子的神情有些异样,看向我的目光带着防备。婶子转身走向灶屋,我好奇地盯着那扇上了锁的门,心里直犯嘀咕:里头到底有啥宝贝,要这么藏着掖着?
“别乱看!”娘在我耳边轻声呵斥,“坐好,别东张西望的。”
婶子端来两碗稀米粥,碗底漂着几粒米粒,还有半个煮得烂软的红薯,粥有点甜,在这样的天气里,能喝上热乎的东西很是难得。
“婶,我叔呢?”我小声问道。
“你叔去山上砍柴了,这么大雨,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婶子看了一眼窗外,雨水正顺着屋檐往下倾泻,像是挂起了一道水帘。
娘看着雨势,叹了口气:“这雨一时停不了,今天怕是卖不成糖了。”
婶子抿了抿嘴:“那就多住一晚呗,雨停了再走。”
我听着大人的谈话,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那扇锁着的门上瞟。
娘起身去灶屋帮婶子烧火,趁着大人不注意,我蹑手蹑脚地挪到门前,想从门缝里往里看。
就在我弯腰凑近门缝的时候,一股风将窗户吹开,发出“啪”的一声响,吓得我一个激灵。
“你干啥呢?”婶子尖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赶紧直起身,心虚地笑笑。
“没……没干啥,就看看……”我结结巴巴地说。
婶子脸色铁青,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到长凳上坐好:“说了别进那房,你咋就不听呢?那屋里没啥好看的,都是些破烂,万一你弄坏了,赔不起!”
娘闻声从灶屋出来,看到这一幕,脸色微变,但没作声。
婶子转身进了灶屋,我听见她和娘争执的声音传来:“……那孩子眼睛滴溜溜的,怕不是想偷东西……”
“他婶子,你说这话可就过了,我李秀兰的儿子,就算再穷,也不会偷东西……”
“哎哟,谁知道呢,上次村东头的李二家不就丢了东西吗?说是叫孩子们顺走的……”
娘的声音越来越低,但语气异常坚定:“我的儿子,我清楚得很,他绝不会干那种事!”
我坐在长凳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在这个贫瘠的小山村,穷就是原罪,穷人的孩子容易就背上别人的猜疑。
3
雨下了整整一夜,我辗转难眠,脑子里不停地回想着婶子看我的那种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潜在的小偷。
天蒙蒙亮时,雨终于停了,山间薄雾缭绕,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
我和娘收拾好,准备出发。婶子破天荒地给我们准备了两个煮鸡蛋,说是路上饿了吃。
娘道了谢,拉着我就要走。
刚到门口,婶子的声音从屋里传来:“秀兰,你那红糖我要两斤,回头让孩子他叔给钱。”
出了叔家的院门,走在泥泞的山路上,我终于憋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娘,婶子把我当小偷了,我没偷东西,真的没偷……”
娘停下脚步,蹲下身子与我平视,她拭去我脸上的泪水,眼中流露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坚毅:“贵生,记住娘的话,人穷志不能短,以后一定要有出息,别让人看不起。”
这句话如同一颗种子,深深植入我幼小的心灵。
此后的日子里,每当我想偷懒或放弃时,这句话总会在耳边响起,督促我继续前行。
那个天过后,我更加努力念书,课余时间帮娘一起制红糖、卖红糖。
我学会了如何如何控制火候使糖色均匀好看,甚至琢磨出一套包装方法,让红糖在运输过程中不易受潮。
娘看着我的变化,欣慰地笑了,她那布满茧子的手轻抚我的头顶:“我儿子长大了。”
乡村学校的条件简陋,一个大教室里挤着几十个孩子,从一年级到四年级,只有一位老师。
但我丝毫不觉得苦,每天争分夺秒地学习,下学后赶紧往家跑,帮娘干活,然后趴在煤油灯下写作业。
寒冬腊月,手冻得通红,娘心疼地把自己的手炉塞给我;盛夏酷暑,汗水浸透衣衫,娘用扇子不停地在我身边煽风。
时光荏苒,转眼间四年过去了,我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入县城初中。
临行前的晚上,娘把一个小布包塞到我手里:“这是娘这些年攒下的钱,你在县城好好念书,别省着。”
我打开布包,里面是皱巴巴的票子,一共七十八元,这是娘省吃俭用的存下来给我读书的。
我红着眼眶把钱塞回娘手里:“娘,我用不了那么多,听说学得好学校会给奖学金,够用了,你留着补贴家用吧。”
娘摇摇头,坚持道:“拿着,刚去哪那么快有奖学金,万一有急用呢。”
前往县城的那天,全村人都来送我,连婶子也来了,她的脸上有些尴尬,但还是硬邦邦地说:“好好念书,别辜负你娘。”
我点点头,没说话,心里却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让所有人刮目相看,包括对我不信任的婶子。
4
初中三年,我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成绩始终名列前茅。
课余时间里,我在小饭馆打零工,每月能赚十几元钱,勉强减轻娘的负担。
十六岁那年,我以全县第三的成绩考入重点高中,成了村里唯一一个考上重点高中的学生。
临行前,村支书张大力专门到家里来贺喜,还送了一块毛巾和一本日记本,说是给我带去学校用。我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出乎意料的是,婶子也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布包。
“贵生,这是你叔托我给你的,”婶子把布包递给我,“上了高中,功课紧,总得有个看时间的物件。”
我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上海产的手表,崭新的表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在当时可是个贵重物件,一般人家舍不得买。
我心头一热,喉咙发紧:“替我谢谢叔。”
婶子别扭地点点头,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最后只说了句:“有出息了。”
高中生活比初中更加紧张,我每天埋头苦读,寒窗苦读三年,终于考入省城大学的工商管理专业。
大学期间,我利用所学知识,开始研究如何改进家乡红糖的生产工艺和销售渠道。
每到假期,我都会回村里,向老一辈的制糖能手请教,同时也向现代农业专家学习。
毕业那年,我婉拒了城里几家公司的橄榄枝,决定回乡创业。娘起初不同意,认为我好不容易有机会留在城里,何必回到穷山沟受苦。
但当我向她解释了我的计划后,她的眼睛亮了起来:“贵生,娘支持你。”
回乡后,我第一件事就是走访村里的红糖制作户,了解他们的困难和需求。
大多数村民都是各自为战,设备简陋,产量低,而且销路不畅,常常被收购商压价。
我提出成立红糖合作社的想法,集中资源,统一标准,打造品牌,然后共同销售。
起初,村民们将信将疑,毕竟这种新鲜事物在保守的乡村很难被接受。
但在村支书张大力的支持下,第一批十户农家加入了合作社。
我利用在大学学到的知识,设计了统一的工艺流程和质量标准,并通过一些城里的关系,开辟了新的销售渠道。
然而,并非一切都一帆风顺。
村里有个混混刘二狗,长期靠偷鸡摸狗为生,见合作社发展得红火,就眼红了,多次破坏合作社的设备和原料。
他趁夜色偷走了我们新买的榨糖机零件,差点耽误了一批订单的交付。5
合作社初具规模后,我决定去一趟叔家,感谢叔叔这些年来对我们娘儿俩的照顾。
婶子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苦笑道:“瞧瞧,这才几年不见,贵生都成大老板了。”
我摇摇头:“哪是什么老板,不过是带着乡亲们一起干点小买卖罢了。”
婶子请我进屋坐,屋子里的摆设和小时候没什么两样,只是多了几分冷清和萧索。
我们聊起村里的变化,聊起合作社的发展,聊起各家各户的近况。婶子说叔叔一直念叨我,说我有出息,是村里的骄傲。
“贵生,你叔今天又上山砍柴了,你帮我整理一下房间吧,我一个人有些东西抬不动。”婶子指着里屋,也就是当年那个被锁起来的房间。
我点点头,跟着婶子进了里屋。
房间不大,一张木床,一个衣柜,一个搁板,上面摆着些日常用品。
婶子让我帮忙抬起一个木箱子,吹了吹上面的灰尘:“这里面是你爷爷留下的东西,你看看有啥用得上的。”
我打开箱子,最上面是一些信件和证件,下面是一些照片和纪念品。当我整理到箱底时,发现了一样东西,让我愣住了——那是一台老式缝纫机的零件,旁边还有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看样式是喜庆场合穿的。
婶子看到我惊讶的表情,叹了口气:“那是你大姑家办喜事时,你叔准备送给他们的。那年你和你娘来避雨的那天,这些东西本来想第二天就送过去的,没想到碰上了那场大雨。”
我心头一震,恍然大悟:“所以当年您锁了房门,是怕……”
婶子尴尬地笑了笑:“那时候家里的缝纫机可金贵着呢,值老钱了。你叔托人从县城背回来的,一路上提心吊胆的。我怕……怕你不小心碰坏了……”
她顿了顿,眼神有些闪烁:“其实也是……也是那段时间村里偷东西的事多,我心里有顾虑……”
我沉默了。
当年那个锁着的房门背后,原来藏着的不仅仅是婶子对我的不信任,还有她对贵重物品的保护。
但不管怎样,那句“别进房”和随后听到的议论,确实深深刺痛了我幼小的心灵,也成了我奋斗的动力。
“婶,那都过去了。”我轻声说。
6
时光如水,转眼间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被婶子怀疑会偷东西的穷小子,如今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企业家。
我们的红糖合作社发展成了集种植、加工、销售为一体的农业公司,带动了整个村子脱贫致富。
每到过年,村里最热闹的地方就是我们公司的广场,大家载歌载舞,欢庆丰收。
刘二狗早已改邪归正,在我的帮助下学会了修理各种农用机械,成了村里的技术能手。
就连那些当年看不起我们娘儿俩的人,现在也对我毕恭毕敬,称我为“李总”。
这天,我特意来看望年迈的婶子。她已经七十多岁了,身体还算硬朗,但眼睛有些花,走路也不如从前利索了。
我带了些补品和日用品,放在她家的厨房里。
“贵生,坐,喝杯茶。”婶子招呼我坐下,给我倒了一杯浓浓的茶。
我们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斑驳陆离。婶子忽然说:“贵生,有件事我一直放心不下。”
“什么事,婶?”我问道。
婶子的眼睛有些湿润:“那年你和你娘来避雨,我锁了房门,还说了那句‘别进房’,后来我才知道,你听到我跟你叔的话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婶子还记着这事。
“我那时鬼迷心窍,村里刚发生了偷盗案,我心里害怕,就对所有人都有戒心。你是个好孩子,我不该那样对你。”婶子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起身,走到婶子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婶,别这么说。实话告诉您,那件事确实伤了我的心,但也成了我奋斗的动力。如果没有那次的经历,没有娘对我说的‘人穷志不能短,以后一定要有出息’,或许就没有今天的我。”
婶子抬头看我,眼里满是愧疚和钦佩:“贵生,你出息了,真出息了。”
我笑了笑:“这都是命里注定的缘分吧。”
当晚,我和婶子坐在一起,聊了很多很多。她告诉我,那次锁门事件后,她一直忐忑不安,多次想向我和娘道歉,但碍于面子始终没好意思开口。
后来看到我努力学习,渐渐有了成就,又觉得当年的事或许是对我的一种激励,便更加不好意思提起。
“你叔临终前,还念叨着你呢,说他这辈子最欣慰的事,就是看到你从一个穷孩子成长为村里的骄傲。”婶子说到这里,眼中闪烁着泪光。
我点点头,心中感慨万千。人生路上,每一次挫折和不公,都可能成为前进的动力;每一次误解和偏见,都可能激发内心的坚韧。
当年那句“别进房”,给了我一道伤痛,但也给了我一双飞翔的翅膀。
来源:谷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