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娘被打死时,身子是赤条条的,下边还和马厩里最脏的马夫连在一起。
小娘被打死时,身子是赤条条的,下边还和马厩里最脏的马夫连在一起。
夫人笑着和我说,妾的孩子以后也只配做妾。
我及笄那日,父亲给我两个选择:
一是老侯爷的第二十七房妾。
二是总管太监义子的妻。
1
「爹,我选总管的义子。」
这本是两条难以抉择的路。
可相比进侯府生死都由不得自己,我宁愿做太监的妻。
大夫人不动声色剐了我一眼,忙不迭道:「就给如儿选侯爷家吧,虽年岁大了些再怎么说爵位还在呢。太监总管儿子算什么事儿,到底有老总管在,也轮不到他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
我怎么不知道大夫人心思,老侯爷五十有七,最爱美女。
府里美妾众多,为了金银财宝和侯爷宠爱斗得你死我活,大夫人巴不得我进去被欺辱死了最好。
我急忙屈膝跪地,仰头望着父亲。
「爹爹,侯爷府里妻妾成群,如儿进去了,不说争得宠爱,怕是见一面老侯爷都难呐。又怎么给我们府里说得上好话?」
高坐上的男人沉思着,手指摩挲着贴上的两个名字。
看他停留在左边那字许久,我心跳忽然快了一拍。
想开口继续争取。
「闭嘴!咱们萧家如今虽表面风光,实则危机四伏。你父亲在朝中受人排挤,你大哥科考失利……你嫁侯爷,是对我们家族大有裨益。」
佟氏瞥着眼,没有一丝温度,如同寒潭。
她接着厉声道:「得不到宠爱就去争,你小娘杜氏惯会教你这些,不是吗?」
「够了!」位上那人似乎不愿有人再提杜氏这个名字,「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你置喙?」
「就定了,再半月就是休沐,我去给老侯爷那递名帖拜访。让如儿这几日好好学习规矩。」
「父亲……」我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父亲的衣角已经消失在门后。
佟氏见婚事已经板上钉钉,收了怒容,挤出一丝笑意,「妾身待会就去准备。」
父亲竟不顾这血脉之情,把我当成了谋取利益的商品。
早已是裂痕的心,如今又添了一道新伤。
大夫人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一叩。
「三姑娘。」她忽然用族中排行称呼我,让人背后发凉。
「既然老爷发话了,咱们就好好学学规矩。」
朝身旁使了个眼色,突然窜出几个老婆子,压着我进了里屋。
钳制我跪下后,伸手就要扒了我的衣服。
我冷着脸挣扎道:「你们要干什么!」
最前的老婆子阴笑着说:「干什么?老侯爷年纪大了,不方便人事了,当然是要教给姑娘些好玩意去伺候老侯爷。」
2
我这才看清老嬷嬷手上托盘里摆着一些未曾见过的玩意。
目光落在中间巨物上,竟活脱脱像男人那处,让人羞红脸。
我挣扎起身,狠狠将托盘里器具打翻。
「啪啪」无法压抑的怒火抬起手就往那老脸上扇。
老婆子反应慢,足足吃了我两个巴掌:「你——!」
「放肆!」我厉声道:「我为何要学这些?佟氏竟叫你们拿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磋磨我!」
老婆子脸色铁青,「姑娘,大夫人这是为你好!」又阴恻恻笑着「不说旁的,你以为不嫁侯爷,嫁个太监就使不上这些东西吗?那阉人屋里东西,可比这花样多。」
「听老奴一句劝,乖乖让老奴把这些玩意都在姑娘身上使个遍,好让老奴交差……」
这腌臜婆竟然想破我身子!
我惊得一身冷汗,她怎么敢!我可是未出阁的姑娘!
心里唾骂,佟氏让我不干不净地进了侯府,等老侯爷发现我并非完璧,老头子贪图美色,自然不会放过我,只会加倍折磨。
眼看着几个老货那浑浊的眼珠子泛着冷光,伸手朝我抓来。
我踉跄爬起,扑向桌上那无人注意的剪子。
举起剪子绞断耳边一缕青丝,「你要再靠近,我就把头发全绞了,我也不会寻死,只会让侯爷娶个尼姑,让全京城知道萧府逼女为妾。」
老婆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尖声道:「你!你!我这就去禀告夫人!」
我昂起头,眼神凌厉:「我倒要看看,一个苛待庶女的嫡母,传出去还能不能做她的贤良人!」
她们惊慌地跑出,牢牢落了锁。
我双膝一软瘫倒在地,额角冒着汗,剪断的一缕青丝盘踞在我鞋面,不断刺痛我的神经。
3
夜里,窗边传来咯吱声,那人声音压得极低。
「姑娘。」
是屋里的老嬷嬷,她哆嗦着从窗缝递了拳头大的油纸包进来。
是几块糕点,她语速极快「姑娘,听老奴的,逃吧。家丁夜里换班,我给他们送上好酒,你从窗着翻出来往西苑废井那走,老奴在那等姑娘。
她叹了口气:「你娘也是命苦的人,本是纯良人家的好姑娘,竟被算计成妾,府里过得凄惨……死后……死后也不得安生。」
小娘生前待下人亲厚,说到此处,老嬷嬷哽咽起来。
「我又怎么再看姑娘你重走你娘老路?」
娘亲死后暴尸三日,坟在哪儿佟氏未曾透露半分,竟连为母亲上香的机会都不给我。
「逃?逃了奶娘你怎么办?你一家在哪儿佟氏了如指掌。何况,我不甘心就此认命。」我眼里闪过决绝,手握紧油纸,粘腻的糕点从指缝溢出。。
「嬷嬷,我床边画布后有个匣子里面装满银钱,求您帮我……帮我打探个人……」
三日后,一批又一批的人进屋里置办,裁婚服,制嫁妆。
萧府如今捉襟见肘,还是装个样子给我制了嫁妆。
别说有什么房契银票陪嫁首饰,也就箱子里几床被子,被子上铺了薄薄一层银子。
嫁妆的大箱子收拾好时,老嬷嬷招了招手。
几个府里受过好处的家丁,便抬起箱子,向外走去……
嫁妆箱子偷梁换柱,再见光明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
我已经到了城郊的云林禅寺。
摸了摸身上的粗布衣,低头避开香客沿着偏廊往后走。
「应该是往这走……」看着手中画在粗布上的路线有些模糊,犯了难。
突然,左前方的禅房涌出一群人乱作一团,竟有僧人喊着:「死人了!」
4
我眼尖,一眼瞧见那群人中有张熟悉的脸。
竟然是那佟氏的弟弟,可他惊慌失措地朝我这跑来。
我捏紧袖中的密信,不行,被发现就完了。
瞥见前方竹林后露出一角假山,赶忙往那跑去。
假山崎岖,大大小小的洞很容易能藏得下人。
可刚挤身进入,却敏锐感觉到有温热的气息。
身后有人!条件反射般屈肘向后猛击。
假山内满是粘腻的青苔,还没击中,就脚底打滑猝不及防扑在那人身上。
手掌本能地撑住对方胸口想要推开。
却在慌乱中按错了位置——我的右手不偏不倚压在那人双腿之间某个隐秘的部位。
是个男人!
头顶传来一声闷哼。
下一秒我的手被他紧紧扣住。
「刺客?」男子声音冷冽。
「我不是刺客。」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我是来找人的。」
「找谁?」
光从假山的缝隙中漏下,我才看清面前的身影。
一身青色劲装,腰间配着一把乌鞘长剑。
棱角分明的俊脸,他剑眉一皱,打量着我。
「内侍省年公公义子,年赴云。」
男人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瞬,钳制我的手微微松了几分。
「怎么找人会来禅寺里找?」
我深吸一口气,「我家小厮打探到……」又想到什么,使劲把手从他那里挣脱出来。
「为何告诉你,你又是谁?」
那男人脸上的表情显然是懒得废话,「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但是,说出你的目的。」
我迟疑着,却瞥见他腰间因为刚刚倒下意外露出的令牌。
那令牌浮雕着狴犴!嬷嬷儿子打探的消息就提到过。
还说,年赴云十岁净身入宫,自小浸淫在宫中,虽做事狠厉,但也不是青红不分之人。
宫宴中,老总管特地和皇帝求了个赏,赐了个恩典——准年赴云自行择妻,成家立室。
又突然想到刚刚从禅房出来的佟幸,更加确定三月前在佟缨屋外偷听到他姐弟俩谈论的那些事。。
「我要见年赴云,我能帮他扫除乱党,助他升迁。」
那男子并未说话,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半晌,那男子薄唇微启,声音不高不低:「跟我走。」
5
顺着后山小路弯弯绕绕,到了一别院。
院里迎来一男子,面无髭须,模样普通。
身着寻常衣饰但袖口里露出来的布料细密得看不见针脚,那双半旧不新的皂靴,用的皮子更是讲究。
那人看看我前面的男子,又看了看身后的我。
开口问道,声音颇细:
「姑娘寻谁?」
看着眼前的人不同传闻中描述的模样。
细眉下是一双温吞的眼睛,隐约透着冷意。
这就是监掌印年公公最器重的义子,年赴云吗?
我有些局促,「找的就是你年……年小哥。」
「我?年小哥?」他露出颇为奇怪的笑。
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玩味,像是听见了什么新鲜有趣的称呼。
我以为是称呼冒犯了他连忙抱歉
「抱歉。不知怎么称呼,只能叫小哥。」
年赴云瞥了眼我旁边始终站立不动的男人,又向我摆了摆手:「无碍,你进来坐罢。」
我呆坐在凳上,低头紧盯着杯中的茶叶,不知如何开口。
深吸一口气,目光在门前的青衣男子和年赴云之间游移。
年赴云喝了口茶淡淡道:「无碍,手下。」
这人也是宫里的吗?宫里怎么能有没净身的男子?
我摇摇头,让自己忘记手心的触感。
放下茶杯后,直视年赴云说:「我想要年大人娶我。」我语气带着肯定
「什么?」似乎太过单刀直入,年赴云噗的一声,一口茶喷回了杯里。
「这,姑娘,你可吓死奴家了。」他声音像是从牙缝挤出来,又细上几分。
「姑娘,此事不妥呀……」
听见此言,袖下的手瞬间攥紧了。
我掏出密信,这是我偷听到佟氏与她弟弟屋内谈起的叛党一事。
细细一查,果然佟氏也掺了脚
将密信递给他后,急切道:「这是三日前,乱党在城南密会的信物。大人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查。」顿了顿,继续说
「我知道他们的暗号、据点,还有谁在朝中为他们通风报信。」
我语速比平时快很多,全盘托出,像是奋力一搏。
年赴云皱着眉看完后,突然笑了:「哦?这么丰厚的交换条件?你就只想做奴家的妻?」
他嘴角有些玩味的弧度,我连忙补充道:「当然不止,我要让你这辈子只能娶我一个。」
年不涯没搭话,我却感受到了门前那人投来的视线。
我飞快扫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年赴云。
和嬷嬷约定的时间快到了,要赶快和她接头回府。
「你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你拿着去酒楼里抓人就行。事成之后,务必来萧府娶我。」
我跑了出去,对着门口那人道:「劳烦,能不能用马车送我去城尾巷口。」
男子抬头,目光注视着我,眼神清澈不含丝毫轻慢,点了点头。
到了后巷,我跳下马车,转头认真道:「记得叫你头子争气些。」
低头钻进了萧府后巷的偏门。
却没注意到青衣男子望着我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6
佟氏派人拿秘器的事闹到父亲那,佟氏被痛斥一通,倒也消停了。
可我在府里等得焦灼,七八日还未有年赴云的消息。
「老爷,不好啦。」管家慌张地跑进了父亲书房,又见父亲神色匆匆地往佟氏那屋走。
我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有消息了!
唤来了先前认识万事通的小厮,打听了个清楚。
小厮眉飞色舞地和我描述着京中传得正盛的事:
「听说那年公公义子,年大人亲自带人抄了叛贼的老巢,一把乌鞘长剑使得出神入化!那些个叛贼连年大人衣角都未曾沾到!」
「现在连升三级,现在可是提督年大人了!」
我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
小厮又接着说「老侯爷可惨啦,姑娘您可别担心嫁过去了,今一早,上头下了旨,爵位都夺了,发配到岭南,不知道老骨头还能不能撑到那。」
他突然的压低声音,「听说大夫人弟弟也牵扯进去了,前阵子不是禅寺死了人么?那是叛党奸细,和大夫人弟弟说不清的关系,现在查他身上了,进了诏狱呢。」
好消息连连,我看着屋里扎眼的红绸喜蜡都舒心起来。
又是三日,久久没等来年赴云,安慰着自己是他要处理朝中要事才有空提亲。
可等来的是父亲和佟氏。
面前让我心生厌烦的爹和脸色难看为救她胞弟废了不少心思佟氏。
父亲清了清嗓子「老侯爷不中用了,婚事……我和你嫡母商量好了……萧家的情况你也清楚,身为萧家女儿,你要学会为萧府尽心尽力。」
「就定驻守北疆的将军副将。王副将正妻病逝已有两年,如今后院空虚,先做个侧室,伺候好王副将,将来做正室不成问题。你虽庶出,但好歹是我萧家的女儿,王副将不嫌弃……」
我脑中轰隆作响,佟氏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开口道「聘礼可足足有三千两呢!」
我强忍颤抖,声音却异常清晰「女儿斗胆问一句,为何是远在北疆的王副将?」
「爹也想给你找个好亲事,要是落在半月前,这庚帖肯定是往年府那递的,可现在年大人可是朝廷新贵,往他那递的名帖比山高!」
父亲摸了摸胡须:「你母亲说得对,浪费时间赌一把,不如稳妥些,正好佟府有王副将旧识,佟府在后,你远在北疆吃不了亏!」
「吃不了……亏么?」我眼前发黑,手无力地撑着桌面,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分明是佟氏下的套,她不让我嫁好,让我万劫不复深陷地狱才是她最想要的。
她恨我娘,明明我小娘是用来验证父亲是否爱她的工具。
可她挚爱的男人却忘了与她的诺言,宠幸了别人。
她把气撒到我小娘身上,又无法阻止他男人纳了一个又一个妾,生了一个又一个不属于她的孩子。
而我,越来越像我小娘,她恨意蔓延,势必不让我好过。
7
我咬着牙,梗着脖子没有搭话,手因为气愤在微微抖着。
「啧……」父亲发出不满声,或许我在他眼里从来不是女儿,而是谋取利益的筹码。
「佟娘,你好好劝劝如儿罢,轿子明日……」他没接着说下去,甩了下衣摆抬脚离开。
佟氏惯会装出慈母的样子,她柔笑着行礼,人消失后露出往常面对我时的阴狠神色。
「你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呢?好险,差点让你嫁入年家,我新给你寻的婚事可满意?」
她的手掐上了我的下巴,指甲陷入皮肉。
「北疆啊,距离京城有千里之遥,是苦寒之地,常年战乱不断。」
我未动,只是死死盯着她。
「命硬得跟你那个死娘一样。」
「当年诬她偷人,打了五十板子才断气呢……怎么就没连你一起打死呢?」
我的呼吸骤然一窒,攥紧了拳头。
半晌,我突然展颜一笑。
「我是命硬,所以您可要藏好床底下那几封家书,管好您家残废的亲弟弟,坐好外头说您良善的名号,长命百岁地……好好看我怎么活下去。」
佟氏听见了惊天消息,惊得瞳孔一缩,甩开了我的脸,「是你!是你!你什么时候……」
额角几根碎发因为她的动作,狼狈地垂落下来。
往日端庄自持的她,有了一丝裂缝。
我欣赏着她的破碎,那可是她最爱的嫡亲弟弟,佟府的唯一继承人。
佟缨最看重体面,她没出阁前扶持佟家,出阁后扶持萧家,用尽一切手段,似乎是她的执念。
她胸口剧烈起伏,尖声道:
「来人!三姑娘迎得喜事,高兴得失了智,将她捆起来,明日一早送入花轿!」
婆子拿着麻绳向我走来,我没有挣扎,平静地抬起眼,看着她们用麻绳一圈一圈地将我的手捆起。
佟氏在一旁冷眼望着,恨不得让婆子绑得紧一些,再紧一些。
「今日不用给三姑娘送膳了,饿一饿,明天才能好好穿着喜服,风风光光地出嫁。」
「是。」
绑好后,他们逼我跪坐在软垫上,美其名曰跪谢老祖宗。
殊不知这样更方便我的逃脱。
8
婆子们虽绑得紧,但因为我的配合,谁也没察觉到我的手腕能微妙地转动。
银片子被我磨得锋利,塞进鞋底,向后仰去微微偏身就拿到手里。
可我还没行动,门外有了动静,我连忙正身,继续跪着。
「给三姑娘松绑。」她装作若无其事的脸,被我察觉出了惶惑。
像没想到是一直掌控住的鸟竟然能逃脱出她精心布置的笼。
「来人,给三姑娘梳妆。」
我狐疑地眯起眼打量着她。
佟氏扣着我的手往前厅带,衣袖下的手像是要把我手腕掐断。
我嘴角浮上讥诮,又同时疑惑,难不成是年赴云来了?
「宫里冯千户点了名要见你,多行礼,少说话,不该说的……」语气带着威胁。
冯千户?我与他似乎是没有交集的。
跨过门槛进入到前厅,垂着眉准备规规矩矩行礼。
下意识抬眼想看看,冯千户到底何人
可这一眼,让我钉在了原地。
前厅正中站着的人,一身靛蓝云缎贴里,样式像是宫里的官服。
看着是未来得及换下,就匆匆从宫里抽身赶来。
面白净脸,温吞的眼露着精明的光。
正眯着眼笑盈盈地看着我。
「冯千户?」我瞪大了眼,满是困惑。
他是冯千户,那谁是年赴云?
我一时间竟思考不上来,是前所未有的疑惑。
「大胆,这可是冯千户,还不快跪下!」见我呆愣许久,爹唯恐我无礼,得罪了眼前的贵人,抬手就要往我脸上抽。
我侧身想躲,可父亲的手却停留在半空——被冯千户死死钳住。
「萧大人怎么对女儿下这么重的手?」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厅外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同样身着靛蓝云缎贴里的男子迈步入内。
他约莫二十五六岁,面容俊美,却透着几分冷冽。
冯千户甩开爹的手,对那人做了个揖:「提督大人!」
提督大人?!我平日伪装到极致的淡漠形态,这时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面前被称为提督大人的,竟然是那日被我触碰到隐秘部位的男子!
大名鼎鼎的年赴云不是太监?!
9
堂上一片抽气声,东厂二把手亲自登门,萧府已经是受宠若惊。
如今竟还迎来了新上任的东厂提督年大人!
父亲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既因疑惑,更因恐惧。
年赴云忽然笑了,「萧府嫁女应该是大喜事,怎么看姑娘满面愁容呢?」
周围人众多,他只看着我。
佟氏面如土色:「是妾身教女无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姑娘还反抗起来。」
目光在这夫妻二人身上停留一瞬,又掠过满堂宾客,最终回到了我的身上。
「萧姑娘生母早亡……且不说大夫人苛刻庶女,这嫁的地方远在千里外,萧大人怎么忍心……怕不是眼里没这个亲女儿。」
两夫妻齐齐下跪,额头抵地,父亲声音发颤:「不敢,小的待她亲厚,这可是杜氏留给小的的唯一女儿,怎会苛待。」
「可我听闻……事情没这么简单,让大理寺翻翻案。」
年赴云神色如常,语气倒不是询问,而是决定。
空气凝结起来,无一人再敢言语。
他话锋一转,面对我说:「若有一条明路,姑娘可愿意选?」
我点点头。
「本督虽为阉人,却也有娶妻之权。」
年赴云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着寻常事,「萧小姐若愿嫁我为妻,今日便可离开萧府。」
话落,惊得整个萧府鸦雀无声。
众人皆知,萧连有的官,是当年萧夫人花钱捐来的。
萧连有出身寒门,虽有几分才学,却无门路可走,熬到二十五岁仍是个白身。
佟家大小姐跟定了他,靠着她带来的丰厚嫁妆,上下打点,得了个从六品的闲职。
既不敢得罪权贵,说话也谨小慎微,在朝中默默无闻。
可谁能想到,今日年提督竟亲自登门,要迎娶萧府庶女——萧如。
10
东厂提督年赴云迎娶萧家庶女,这消息一传开,京城都掀翻了天。
放在半月前,萧家这门槛配年赴云是绰绰有余。
可今时不同往日,这可是有着内侍省年公公义子这个名头,还是新上任的东厂提督。
第二日,萧府门外,年赴云摆的仪仗不大,但该有的都有,红绸铺地,喜乐喧天,聘礼也是满满当当的几大箱子。
街坊邻里,往日看不起萧连有的同僚,庶伯庶兄都来了,个个伸长了脖子张望,眼中满是艳羡和不可思议。
闺房内,两人穿得喜庆,铜镜里映着两张脸却是不一样的神情。
佟氏语气低沉,扯出个难看的笑:「我竟不知,你还有这等本事……」
我不语,低垂着眼眸,任凭她用梳篦梳着我的青丝。
「就算你今天踏出这个门,也还是萧家女。」她透过铜镜死死盯着我。
「你大哥的船队,下月十五要过扬州闸,还有……你父亲的官位……」
她语速急切地说了很多,我只是缓缓抬眼看她,佟氏疲惫、无奈,像极了斗败的兽。
「哼,你最好放心上,你娘亲的坟我会派人修缮。」
「不然……你猜,乱葬岗里,哪堆白骨配得上你娘亲的冤魂?」
她嘴角挂着笑,想把最后一支簪狠狠插入我的发髻,我突然偏了头。
死死攥住了她不怀好意的手,温婉笑道:「女儿省得。」
佟氏踉跄后退半步,她一定想不到我早就在乱葬岗,把母亲那破败不堪的坟寻到,在城东重新找了块好地。
我要母亲和我一起看着,佟缨,一点一点地烂掉。
11
龙凤蜡燃得欢腾,我端坐在喜床上。
按常理,床上应该铺些桂圆莲子等,图个「早生贵子」的吉利。
但司礼监的嬷嬷们早得了嘱咐,可不能刺了新郎官的眼,就改成了海棠。
我喜欢这花,艳粉的海棠泼洒在红绡锦被上,别样的美。
门吱呀一响,随着年赴云的坐下,满床花瓣轻轻颤动。
龙凤喜秤将盖头挑起,盖头边的穗子扫过我的脸,痒得我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正对上年赴云低垂的目光。
他生得极好看,剑眉下那双眼怎么看都含着情。
我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先开了口:「年大人,我可不喜欢英雄救美的戏码。」
眨眨眼继续道:「不过你的事办得我很满意,侯府和佟府现在一定很乱吧。」
年赴云闻言一怔,定没想到我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他正色,解释道:「圣上突然下旨,事比较棘手,我绝无故意拖延你的意思。」
「那两个是他们自作自受罢了,他们挡了我的路,自然是要解决的。」
又突然想到什么:「你的消息倒灵通。」
我轻笑:「再灵通也没有探到年大人您竟然是男子。」
话一出,蓦地想起初见那日,攥紧了手,又回忆起手心触碰到的位置。
有些尴尬地往后挪了挪,离年赴云远了几分。
年赴云见状站起身来:「夫人不必拘礼。」
「这门亲事各取所需。你得了自由身,我应付了皇命。若是你想走,我可给你一纸和离书,和足够你远走高飞的银两。」
修长身影逆着烛火,将我整个笼在影子里。
我不得不抬起头望着他。
年赴云的话出乎我意料。
没想到他这么……倒也正合我的意。
毕竟,接近年赴云只是为了离宫里那位贵人更近一些。
「夫人歇息罢,明早还要去谢恩呢。」
没等我应声,他开门走了出去,尾音消失在风里。
12
到了皇宫,御道两旁太监宫女垂首而立,经过时我们齐刷刷地行礼。
我故意用团扇掩住半张脸,悄声说:「提督大人好大威风。」
年赴云眉一挑:「他们敬的是我这个位子,可我这个位置是夫人给我争来的,他们敬的自然是你。」
他将腰间代表通行证的令牌摘下,俯身系在了我腰间。
亲昵的动作让一旁的宫人们头又低了几分。
我怔怔望着眼前人,他的言语总是让我出乎意料。
「去武英殿。」待我回过神,他已经捏住了我的手。
是有一瞬间的呼吸凝滞,我悄悄摸了摸耳垂,似乎爬上了海棠红。
走了半刻钟,却被面前的李公公拦了下来。
「陛下正在武英殿与阁老们议事呢……年大人,您改日再来罢。」
我们对视一眼,刚要走,李公公又小跑着过来传
「皇后娘娘传召,现在凤仪殿呢。」
「这……」我望向年赴云,他轻轻点了点头。
「走。」
我们被掌事宫女引入偏殿等候,殿内陈设简单,不显山露水,却自有一番韵味。
扫视一圈,听见殿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缓步走向上座,声音温润:
「陛下正在武英殿议事,特意嘱咐本宫好好款待。」
起身行礼后,内侍有眼色地端来两个绣墩。
一旁大宫女捧着装有茶水的托盘向前,盘中盏里的茶水,恰是年赴云喜欢的三分水温。
13
年赴云似乎对这一切都很熟络,我不由思忖,难不成是娘娘常传召他?
但据我所知,皇后贞静娴淑,苏氏一族赤诚忠心,不会甚至不可能把手伸进东厂里。
皇后浅沾茶盏边缘,忽然抬眸一笑:「似乎上次见年大人,大人还是叫小云子,年公公把你带身边学规矩,举止拘谨,几分怯意。」
她顿了顿,思索道:「那时,好像你才十五,身量未足,如今竟帮了陛下许多。」
年赴云起身跪地低首敛目道「是微臣应该做的。」
皇后摆了摆手,轻笑:「不必多礼,坐吧。」
她忽而微微侧首,望向同着年赴云一起起身行礼的我。
莞尔道:「你也快坐,年大人公事繁忙,时常宿在东厂,这后院……还需你好好打理。」
我俯身应下,皇后这话倒有几分婆母敲打媳妇的意味。
还没来得及思索怎么回话,皇后突然对我招了招手,让我上前去。
她突然伸手拉住我手腕,径直褪下腕间一枚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套进我腕中。
我一时怔忡,她含笑凝视我,眼底似有欣慰。
「本宫虽少见小云子,但是他这数十年对朝堂的尽心尽力,我也是有所闻的。他既娶了你,那是他心里有你。你们可要好好过下去。」
像极了一个慈母。
我转头看他,发现年赴云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我捏了捏手腕上那温润带着皇后掌心温度的玉镯,跪地谢恩。
皇后将我扶起,欣慰地点头,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道:「好孩子,你们一对璧人,本宫看得欣喜。今日御花园花开得正好,你们便去赏玩一番罢。」
待送我们至御花园的宫人退去,我瞥了眼真的在赏花的年赴云。
压低声音问出我疑惑很久的问题:「皇后娘娘……待你似乎格外不同。」
我探头,又近了他几分,「倒像是...母亲对儿子般」
他脚步一滞,脸上满是惊讶。
他怒笑拉过我,把我脸摁进他怀里,用更小的声音回:「你胆子太大,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
14
脸抵在他的胸口,一呼吸,那温热带着年赴云独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呼吸微乱,头往后撤了撤,「不会,我很小声很小声。」
他手轻轻一拢,将我往身前带了带。
我们正好立在盛开的海棠树下,衣袂交叠在一起,真的就像一对璧人。
「这海棠……」他突然开口,声音混着花瓣飘来,「让我想起小时候。」
「我母亲生前,也喜欢这花。」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闻言一愣,他接着说:
「父亲蒙冤入狱,鞭子抽断了他的辩白,死后,尸体还没来得及葬下,庶叔伯们就撬了库房。」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
「庶伯早就觊觎我娘亲,娘亲不愿,把我安排好后,触壁而亡。」
「我本来是安排送至娘亲娘家,没想到叔伯气恼,我到的前一日,把外祖父母给害了。」
年赴云吐了口气,眼眸黯淡,继续道:
「后来我被卖给了人牙子,是要送去南风馆的。年公公那日回私宅,正巧救下了我。他听闻我的遭遇,心疼我。那时候他是内务府总管,我免了净身。他深知我以后是要报仇的,怕我净了身,死后无颜见爹娘。」
他抬手捏掉了落在我肩上的花。
「我十几年来,苦心练武,一步一步爬上来,就等这一日。」
我认认真真地望他问「报仇了吗?」
他笑,字字清晰道:「报仇了。叔叔头首分离,伯伯五马分尸,一把火给烧了,挫骨扬灰。」
我点点头。
「你不怕吗?」他声音很轻,似乎怕吓到我。
「不怕。」我声音里带着笑,「直接让他们死,太简单了。」
15
我们心照不宣地不再谈论往事。
在御花园刚走了半圈,年赴云被冯迁叫走了,是东厂有事。
临走前,他指了指我的牌子同我说,这令牌可以走东华门那,年府小厮会在那候着,接我回府。
我点头应下,叫他快去罢。
御花园花开得艳丽,但独自一人便也无趣了。
起身就往东华门那走,走到内务府门前,听见了争执声,让我忍不住驻足。
穿得稍微好的宫女气势汹汹:「这是我们娘娘点了名要的,你给我松手!」
年纪较小的宫女声音细若蚊呐,却死死攥着托盘:「这一月各宫就三份,皇后已经特例给你们多一份,现在还要拿走我们的两份。」
那大宫女看见她还不松手,声音尖锐起来:「你们娘娘年老色衰,皇上已经半年没去过你们宫了,这养颜粉给你们再多也没用!」
那大宫女咄咄逼人,宫里本就不可以谈论皇上嫔妃。
可旁边的人行色匆匆,唯恐不及,生怕把自己牵扯进去。
看得出宫女的娘娘现在势头正盛,无一人上前说合。
内务府那小太监也躲得远远的。
眼看那托盘就要被夺走,小宫女哭了出来。
我走上前,把手搭在托盘上,往小宫女那边挪了挪。
大宫女看竟然有人来掺和,瞪着眼就要破口大骂。
可是看见我身上的衣服又迟疑,气势下了大半。
「你是哪宫的?我可没听说宫里来了新人。」
大宫女身后的小宫女小声道:「沫梅姐姐,你看她腰间的,是不是东厂的令牌。」
他们脸上皆是惧色,虽不满,手却很快地松开。
「我们家娘娘点名要的,我要拿回去交差。」她声音有些发颤,又带着不服。
我含笑道:「不是不让你拿,是你拿再多养颜粉也没用,皇后娘娘各宫分这么多,肯定是知道其中的利害,虽养颜,但也不宜多用。」
我回头看向满头是汗的小太监,问:「可还有类似养颜的?这位娘娘深得宠爱,要侍奉皇上,一定要保养好了。」
小太监连忙说:「还有多出来的南洋珍珠粉,敷面一样有美白养颜功效。」
我点头,转头对大宫女说:「我知道一个方子,和养颜粉差不多,是我在宫外胭脂铺得到的,还有其他胭脂的方子,到时候你来内务府公公这取。是否有用,你可以让你家娘娘叫太医看看再定夺。」
大宫女见我头头是道,也无法还嘴,哼的一声进屋和公公拿珍珠粉去了。
一旁的小宫女抹了把泪,边对我行礼,边道谢:「多谢姑娘,恩情难忘,但是我实在耽搁太久了,娘娘要责罚,不然我定要好好谢你。」
我颔首,拍了拍她肩:「不足挂齿,快回去吧。」
小姑娘又抹了把泪,转身往南边跑去。
而我,看着她代表着微箬轩的腰牌笑了……
16
东华门略微远,费了我三刻钟。
我刚刚要踏出宫门,身后传来气喘吁吁的「姑娘留步」。
一回头,竟然是刚刚那位小宫女。
她见我回头,俯下身喘了几口气:「姑娘让我好找。」
我面无变化,心里想着,你倒是脚步快,没费我太多时间。
她歇息好了,看着我说:「我家木嫔娘娘要见您,我特地和娘娘说了你今天内务帮我的事情,娘娘说要赏你呢!」
我看着她被打肿的左脸,有些疑惑。
她马上捂着脸解释道:「天热,娘娘等急了,自然有些上火。」
又摆了摆我衣袖:「姑娘你可要跟着我回去,不然这次娘娘真的生气了。」
我点点头说:「你带路吧。」
走到微箬轩,迈进门槛,见正中摆着紫檀木精雕的摆件,色略显暗淡,但擦拭得干干净净。
门边各摆着一盆修剪得宜的罗汉松,虽不是名贵品种,却也郁郁葱葱。
想来这位木嫔娘娘虽不得宠,但好歹诞下了三皇子,内务府也不敢怠慢。
上首坐着的娘娘眉目间虽已有了岁月的痕迹,却仍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韵。
她唇角噙着浅笑,眼角微微弯起,带着几分和善的打量。
我跪下行礼:「参见木嫔娘娘。」
木嫔娘娘目光在殿内缓缓游移,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含笑道:「快起身,姑娘,你看本宫这是不是陈设太简单?」
我连忙恭敬地福了福身:「娘娘节俭持重,不似那些年轻的妃嫔,仗着得宠便奢靡无度。听闻皇后娘娘最不喜这般风气,常说要效仿先贤,以俭养德。」
木嫔轻笑出声,眉间那缕愁容舒展开来:「嘉贵人向来如此铺张……你倒是个明白人,也伶俐得很。」
我暗自思忖,她口中这嘉贵人与她是同乡,仗着位分相近,又有几分宠爱,就敢明里暗里挤兑她,我这么说,她当然是开心的。
她帕子掩了掩嘴角,笑意盈盈地朝我招了招手:「来,到本宫这儿来。」
木嫔从腕上褪下一只羊脂玉镯,成色一般。
我走上前,唇角含笑,却不着痕迹地将左手往袖中收了收,只将右手递到木嫔面前。
那只左手腕上戴着皇后赏的玉镯,若被量小的木嫔瞧见,怕是要惹出不必要的风波。
她执起我的手,将镯子向上一推,脸上挂着愉悦。
17
喝了两盏茶,木嫔才切入正题。
她放下茶盏,像是不经意提起:「听霏禾说,你方才在内务府……提了张养颜的方子。」
我心里浮现出萧府佟氏保养得宜的脸。
那是他家的秘方,是我特地威逼利诱要她给我的。
我点头,低眉顺目地福了福身:「回娘娘的话,确有这个方子,是奴婢嫡母娘家祖传。只是药材配伍极讲究,需用雪水调和了敷面才见效。奴婢怕贸然献上反倒不妥,不如等下次请太医验看过,再亲自为娘娘调制备用?」
木嫔眼角眉梢爬上喜色,颔首:「既如此,本宫便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两日后,木嫔看着铜镜,惊喜地发现眼角那几道细纹竟真淡了几分。
她拿着铜镜细看,脸上都是笑意。
木嫔长得本来就不差,不然怎么生下三皇子?
她咬住唇低喃道:「早若有这方子,本宫何至于……」
又转头看我:「这膏子可还有?再给本宫敷几副。」
木嫔这般心急,哪里真是为了自己的容颜?
三皇子作的文章连夫子都称赞,却无人送至皇上面前让皇上看上几眼。
那些世家贵女们的茶会上,谁不暗暗比较皇子生母的体面?
眼瞧着快到议亲的年纪,若木嫔还是这般不得圣心,只怕好姻缘都要叫旁人截了去……
我自然是要牢牢抓住她这个心思。
我摇头可惜道:「这个膏子,不可多用。虽没有毒性,但补水之物,物极必反,反而会吸走脸上的水分,更加衰老。」
「膏子四日敷一次,连续一月。避免有人做手脚,娘娘来准备材料,奴婢准备方子,娘娘认为如何?」
「那当然是好的。」木嫔掐算日子的急切模样,我暗暗放下心。
之后每四日木嫔会偷偷叫霏禾出宫取方子,每次的方子不同,木嫔也无法得知下次需要什么,自然需要倚靠着我手里的方子。
而嘉贵人,我听霏禾说,前夜派人偷拿木嫔妆台上的珍珠玉容膏,三日后满脸溃烂流脓,太医说是过敏。
皇后震怒,当众斥责:「堂堂贵人,竟去别人宫里偷东西?难道内务府短了你的用度?」
罚她禁足三月。
一来二去皇上忘了她,宫里渐渐就没有嘉贵人这号人了。
18
铜镜中已经晋位德妃的木嫔——眉眼间尽是掩不住的喜色。
皇上前日刚夸她容颜更胜从前,三皇子的婚事也定了下来,二品尚书家的嫡女,门第清贵,嫁妆丰厚。
更难得的是那姑娘温婉贤淑,一看便是能相夫教子的好苗子。
德妃越想越欢喜,竟破天荒地拉过我的手,亲昵地捏了捏我的脸颊:「好丫头,本宫能有今日,少不了你的功劳。」
「若是本宫当年生的是个公主……」德妃忽然轻叹一声,眼神飘向窗外的三皇子,「怕是都没你这般贴心。」
旁人听着是热络,可我却听出话里带着试探意味。
我笑了笑,「德妃娘娘洪福齐天,再生个公主也不晚。」
德妃忽地掩唇轻笑,「如儿就会取笑本宫。我儿娶仙儿这样的贤妻,再纳个如儿这般伶俐的美妾……岂不是平步青云?」
话音未落,我忽觉背脊一寒。
三皇子前几日来请安时,确实殷勤得反常。
德妃敷面时,他亲自端茶递水,接盏时指尖不经意蹭过我的手腕。
我胳膊瞬时起了细密的疙瘩。
但面上却绽开一抹恭顺的笑,福身道:「娘娘说笑了,奴婢早已成亲了。」
「到底是个太监。」她眉毛一挑,语气轻飘飘的似笑非笑地瞧着我
我垂眸,心知肚明——德妃向来如此,但凡有用之人,皆想攥在掌心。
正色开口,语气恭顺却坚定:「夫君虽非显赫,但奴婢既已许了他,就是年府的人了。」」
「也是。」德妃随即含笑点头,又似是试探:「这方子本宫用了许久,确实极好。但总叫本宫的人偷偷出宫去取……总会生出事端,怕对年大人……」
她没接着说下去。
德妃的心思我怎会不知,正好,鱼儿也上钩了。。
「奴婢自当谨守本分,免得徒惹闲话。方子奴婢早想好是送给娘娘的,您给奴婢的赏赐不少,方子奴婢已倒背如流,现在就抄给您。」
德妃见我如此上道,很是受用。
我突然话锋一转:「奴婢家中其他美颜方子……不知娘娘是否需要。」
德妃抬头,眼里闪过光,这个方子用得不错,还有别的她当然也不嫌多。
我又接着道:「是嫡母压箱底的好物。嫡母祖家之前商船在路上收了不少妆方子。」
德妃抬头,无意问道:「你嫡母是哪人?」
「嫡母延西佟氏。」
「延西佟氏?」她嗓音陡然压低,眼底闪过一丝锐利。
我垂眸,唇角微扬——果然,德妃记得。
19
年赴云休沐,他陪着我回府。
萧府已经不似往日光景,满目萧索。
我先去找了帮我许多的嬷嬷,塞给她一袋银子,低声道:「回乡去吧,别再回来了。」
嬷嬷眼里滚出泪,拍了拍我肩膀,带着一家老小上了我备好的马车。
转身去找萧连有,发现他又在书房神神叨叨,官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手里攥着一支秃笔,在墙上胡乱写着「冤枉」。
佟氏从外走进来啐了他一口,嘴里骂着「废物」。
父亲官是年赴云提上去的,也是他拉下来的,美其名曰不能假公济私。
萧连有进了几趟诏狱,虽然没有受皮肉之苦,但也备受打击,那些自诩清高的酸儒哪里受得了这些?
回来后常常夜里梦魇,在梦里还会唤杜小娘放过他。
佟氏白了眼父亲,对着年赴云行礼喊道:「佟氏参见提督大人。」又笑盈盈地叫年赴云姑爷。
要照往日,佟氏绝对不会待见我们俩,但现在不同。
佟幸被年赴云叫太医治好了,虽然跛脚,但能站起来已经谢天谢地了,现在佟氏对他感恩戴德呢。
她故作惊讶地朝我挑眉,我非但不气恼,还自己找了个位坐。
年赴云最喜欢把人捧高坐稳再狠狠摔下。
不知道这几天又准备把什么名头安在佟幸头上呢。
心底暗笑,没再搭话。
20
午膳后,跟着佟氏来到她卧房。
她脸上透着怀疑:「你当真花一万两买我祖家的方子?」
神色不变,只将银票往前推了推,轻声道:「你若不信,现在便可去钱庄验看。」
「这是定金,你打包好往佟府送。」
佟氏连忙接过,贪婪地摸了又摸。
我当然知晓,这些妆方子,他们佟家已经做出成品卖烂了的。
不值钱,我愿意花这么高的价钱买下来,简直是给佟府送钱。
她捏着票子,喃喃道:「早知道萧连有是个废物,银票子这么香,我何苦咬死那一官半职,不如银牌子堆满来得痛快。」
她把银票塞进怀里——放进那最贴近胸口的那一块。
她低头拾着破旧方子,头也没抬:「你用来做什么?要是卖的话,如果亏本了,找我来退是不可能的。」
我笑着回她:「是宫里的贵人要。」
她手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拾掇:「贵人?哪位得宠的娘娘?」
「德妃娘娘,听闻她和大夫人你是同乡。她现在正得盛宠呢,还听说……三皇子很得陛下青睐,竟有超过太子殿下的势头呢。」
「是……么?」佟氏歪着头,阴影打在她脸上,有些诡谲,还隐约透着不甘。
看见我在打量她,她连忙不自然地笑笑,把木匣子塞进我怀里。
「三姑娘,这宫里富丽得很?」
我点头:「不说德妃娘娘宫里,就是那位子低,只要得宠的妃子,那赏赐也是如流水般往宫里去。」
佟氏点点头思索片刻,最终吐了口浊气:「佟府老宅还有些方子,那也是顶好的。过几日我回去给你取。」
我露出遗憾的神色,可惜道:「那可来不及了,三日后是德妃的寿辰,德妃娘娘的寿礼呢
佟氏脸上满是着急:「这可怎么办。」
我突然一拍脑袋,「有了,到时候我叫马车和你去取,三日也足够,你同我一起去宫里送吧!」
佟氏迸出精光,声音拔高几分「什么?我能去宫里?」
我故作迟疑地垂眸:「大夫人若不愿……」
「愿!怎会不愿!」佟氏急急打断,「说来…我与德妃娘娘早年还有些交情…」
她眼神飘忽,显然在绞尽脑汁想着什么……
21
三日,我来佟府接佟氏
佟缨站在府门前,一改往日艳俗的打扮,竟穿了身素净的湖蓝缎袄,头上只簪了支银鎏海棠步摇和点翠小簪花,连耳坠都换成了低调的珍珠。
「怎、怎么了?」她嗓音发紧,像是怕被看穿心思。
我摇摇头,目光真诚:「无碍,只是觉得大夫人今日格外好看。」
指了指佟氏衣襟上绣的暗纹兰花,「这湖蓝色衬得您气色极好,既不显轻浮,又不失体面,头上这几支簪子也选得妙,瞧着竟像年轻了十岁。」
佟氏一愣,随即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久违的得意之色浮上眉梢。
她开心地上了马车,竟让我看出几分少女般的娇俏。
我看着佟氏这副模样,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进了宫是酉时,天色沉沉压下来,才到德妃宫前。
下一刻,微箬轩出来了个宫女,「娘娘特意交代,今日宴请的都是三品以上诰命夫人。佟夫人您……」目光有意地打量佟氏,「且先去偏厅用茶。」
佟氏笑容僵住,走过的几个官妇都掩嘴看她,似有嘲笑神色。
德妃是故意的!佟氏很快就知晓,她怎么受过这等捉弄。
就当我以为她要暴起发怒,没想到很快恢复她端庄自持的模样。
「德妃娘娘显赫,现在肯定不想见我这个落魄同乡。」
「如儿,你带着东西去吧,我在外边等你。」
我故作匆忙地点头,装作无暇顾及她的模样,转身跨进宫门。
而我已经安排好宫女,把她往偏厅的反方向引。
我和德妃聊得开心,言笑晏晏,殿里热闹极了。
「你嫡母来了?」
我点头称是。
「她最是瞧不起我,说我做什么不好,做妾。」她嗤笑,「她这个大夫人混得也不怎么样,让一个庶女……」
虽没看我,她眼里也是讥讽。
我笑着没应答。
窗外暮色渐沉,忽听廊下太监唱道:
「点灯——」
刹那间,数百盏描金宫灯次第亮起,为德妃庆生。
烛火透过灯罩,投在地上斑驳光影。
德妃兴致勃勃,突然被惊慌失措的太监打断。
「不好了不好了,皇上来了。」
德妃怒骂:「皇上来了怎么不好了?该打!」
「皇上只身来的,没带下人,现在正在您寝殿里。」
「娘娘,您……您快去看看罢。」
小太监欲言又止。
德妃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皇上在寝殿里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哪个不起眼的竟敢在娘娘寿辰爬床,简直是找死!
22
她气势汹汹冲到寝殿,期期艾艾地行礼,道:「臣妾管教无方。」
可她一抬头,看见皇帝眉峰紧锁,无可奈何的倦意。
又发现了在地上衣裳半褪的佟氏。
这半老徐娘是谁?细细端详竟然有些眼熟!
「佟缨!」她小声尖叫
来源:艾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