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端着刚切好的水果走进婆婆房间时,正撞见她慌忙地把一个旧册子塞进枕头底下,动作僵硬得如同她此刻绷紧的背影。我的脚步不由得一顿,手指也暗暗捏紧了果盘边缘——那本子似乎有些眼熟,深蓝色的布面,边角已经磨得发白起毛。
我端着刚切好的水果走进婆婆房间时,正撞见她慌忙地把一个旧册子塞进枕头底下,动作僵硬得如同她此刻绷紧的背影。我的脚步不由得一顿,手指也暗暗捏紧了果盘边缘——那本子似乎有些眼熟,深蓝色的布面,边角已经磨得发白起毛。
“妈,吃点水果吧。”我装作无事,声音却比平日飘忽了半分。
“嗯,放着吧。”婆婆并未回头,目光仍固执地投向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仿佛那旧本子燃烧残余的青烟,还缭绕在她回避的眉眼里。
隔天一早,厨房里便爆发出第一场争执。婆婆固执地要给四个月大的儿子小宇喂米糊,那汤匙几乎要强行撬开孩子小小的嘴。“书上说了,这么早加辅食伤肠胃!”我慌忙从她手里抢下碗,瓷碗边缘残留的温热糊状物像沉重的指责,沾了我一手也闷在心头。婆婆的目光像冰凌划过我,冷了声音:“我养大两个孩子,不比你懂?书书书,书能养活孩子?”她转身的余风刮过我的脸颊,留下无声的失望。
矛盾如藤蔓缠绕着每一个平凡的日子,爬满了家中的墙壁缝隙。我坚持科学育儿,她笃信旧理,每一个细节都足以激起无声的电闪雷鸣。夜深人静,我辗转反侧,那本被她仓促藏起的旧册子,像一枚隐秘的钩子,悬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那里究竟写着什么,竟值得她如此紧张收藏?
终于,趁婆婆下楼散步的空隙,那本深蓝色日记本再次浮现在我心头。我悄悄潜入她的房间,从枕头底下小心翼翼地抽出那本子。纸张早已泛黄,散发出陈年尘埃的呼吸。翻动着,那些褪色的字迹像薄弱的蝶翅,脆弱地抖动着。直到目光牢牢捕捉住某一页上,一行笔触格外深重、几乎要刺透纸背的字迹:
“为什么天底下的婆婆都这样?!我的婆婆当年也是这样,挑剔刻薄,处处为难……如今我做了婆婆,难道我注定也要变成她那样的人吗?我恨这样的轮回!!!”
我僵在原地,指尖冰凉,那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烫着我的眼睛——原来我此刻的委屈不甘、愤懑挣扎,早在几十年前,也曾如此鲜活泼辣地灼烧在她的胸膛里。那一声穿越时光的“恨”,像沉重的鼓槌敲击我心房深处,震撼又悸痛难言。
此刻,门外竟响起钥匙转动锁孔的清晰声响。我猛地抬头,慌忙想把日记塞回枕下,慌乱间纸张簌簌作响。婆婆的身影已然立在门口,视线落在我手中的日记本上,空气瞬间凝结成冰。
“您……”我的声音干涩,几乎挤不出来,“您当初为什么……没撕了它?”
婆婆没有立刻发怒,她缓缓走近,眼神复杂地落在那本子上,仿佛看的不是死去的纸页,而是穿透岁月、重新活过来的青春。她眼圈慢慢红了,嘴角抿成一道倔强的线:“撕了?撕了就能忘了疼?就能当那些委屈没发生过?”她苦笑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只想着自己熬过来了,就……就忘了当年自己掉的是什么滋味的眼泪了。”
她顿了顿,像跋涉许久终于卸下重负的旅人,声音低沉下去:“你公公去世早,我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日子紧巴又苦……那时只想着,自己当婆婆了,总不能再让人拿捏住,总得硬气些……怎么就……怎么就越活越像当年自己最恨的那个人了呢?”她终于抬眼望向我,浑浊的眼底映着窗外薄薄的夕照,仿佛凝固了几十年的冰层下,终于有迟来的春水艰难地渗了出来。
我默默走向她,将日记本轻轻放在她布满褶皱的手心里。心头翻搅的委屈、不解、对抗,竟奇异地沉淀了下来,显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澄澈。“妈,”我轻声说,喉咙还有些发哽,“这日记……留着吧。等将来小宇娶了媳妇,再……再传给她看看。”
婆婆手指一顿,猛地抬起头,枯瘦的手颤巍巍地攥住了我的手腕。那力道很沉,带着一种含痛的暖意。她嘴唇哆嗦着,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夕阳的金晖斜斜地穿过窗棂,无言地流淌在我们交握的手上,也温柔地笼罩着那本摊开的旧日记——上面那行控诉的字迹依旧狰狞,却又像一道终于被阳光找到的补丁,艰难地缝补着横亘多年的裂痕。
那天之后,日记本不再藏匿。它安然栖息在婆婆床头柜上的一叠书旁。某个安静的午后,阳光铺满了半个房间,我和婆婆坐在床沿上,瓷杯里的茶水氤氲着温热的气息。婆婆伸出手,指尖慢慢拂过日记本磨损的边角,她的目光落在泛黄的纸页上,低声询问:“这段……我如今瞧着,是不是太……”我会意,另拿起一支笔,在泛黄的纸页旁侧写下新的注脚,字迹轻快:“婆婆只是怕我们辛苦呀,就像她现在总偷偷帮我们叠好衣服一样。”婆婆凑近看着,脸上皱纹舒展,宛如冰河解冻。
那个饱含怨艾的问句——“为什么当婆婆的都这样?”——依然烙印在泛黄的纸页上。然而它的旁边,已悄然萌生出新鲜的字迹,如同新枝温柔缠绕着陈年的藤蔓。窗外日光移动,悄然照亮了并排写下的两种笔迹:原来时光的裂痕并非只能吞噬温情,它也可以成为一扇窄窗——透过它,我们才终于看见了对面那个人心底那条隐秘的、与自己如此相似的来路。
来源:小小爱喜剧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