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小子这手艺,三十年了,再没吃到过那个味儿!"马老团长拍着我的肩膀,眼里噙着泪水。
"你小子这手艺,三十年了,再没吃到过那个味儿!"马老团长拍着我的肩膀,眼里噙着泪水。
我一下子愣住了,眼前浮现出那个遥远的夏天。
一九七四年,我刘明远,一个刚满十九岁的乡下小子,拎着粗布行李包,揣着母亲临行前塞的一小罐辣椒酱,踏上了开往戈壁滩部队的绿皮火车。
那是我第一次离家这么远,母亲在站台上捂着嘴哭,父亲拧着眉头不说话,只是使劲拍了拍我的肩膀。
戈壁滩的风刮得人脸生疼,我下车的第一天,就被那扑面而来的黄沙迎了个满怀。
"新兵蛋子,愣着干啥?赶紧跟上!"老兵小李催促着我,手指远处一排低矮的营房,"以后那就是你的家了!"
分配那天,我心里直打鼓,盼着能分到侦察连或者通信连,谁知道念到我名字时,排长说的是:"刘明远,炊事班!"
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
周围传来几声哄笑,有人小声嘀咕:"好好男儿不当兵,非要进厨房?"
我低着头,脸一阵阵发烫。
报到第一天,炊事班长李大头上下打量我:"小子,会做啥菜?"
"红烧肉,炖土豆,还有家乡的辣椒炒肉..."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李大头撇撇嘴:"吹牛!就你这小身板,怕是连铁锅都颠不动!"
我一声不吭,跟在师傅后头,从洗菜、切菜、生火、颠锅,把每一样活计都干得一丝不苟。
别人休息的时候,我就翻看从家带来的菜谱,试着琢磨怎么用有限的食材变出好滋味。
夜训成了我展示手艺的机会。
记得那是入伍第三个月的一个晚上,戈壁滩的温度骤降,夜里能冻住人的鼻涕。
马志强团长带着参谋们夜训回来,已经过了熄灯时间,营区里静悄悄的。
我点着小煤油灯,给他们煮了碗热汤面,还加了点从家里带来的辣椒油。
透过厨房的小窗户,我看见他们跺着脚从操场回来,个个冻得脸青唇白。
"谁啊?这么晚还不睡?"马团长推门进来,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熏得眯起了眼睛。
我立正敬礼:"报告团长,我是新来的炊事兵刘明远!"
"稍息,稍息。"马团长摆摆手,看着案板上热气腾腾的面碗,"这是......"
"您们训练辛苦了,我寻思着您回来得晚,肯定饿了。"我有点紧张地搓着手,"这是我家乡的做法,管够管饱!"
马团长接过面碗,筷子一挑,嗦了一大口,眉头先是一皱,随后眼睛一亮:"嗯!这味道,有点辣,但够劲!好小子,这面条有点家乡味道啊!"
参谋长也凑过来尝了一口:"哎呦,这小子有两下子!比咱们炊事班长做的强多了!"
就这样,我的面条成了马团长夜训后的"标配"。
入伍第六个月,戈壁滩来了场罕见的大沙尘暴,持续了整整三天。
黄沙封路,补给车进不来,战士们饿了两天,都顶着黄脸膛,眼巴巴地望着厨房方向。
我翻出自己攒的几包干菜和一点储备的面粉,又从自己床下摸出几个藏了好久的土豆,硬是变出了一锅热乎乎的疙瘩汤和几盘土豆炖白菜。
战士们端着饭碗,围在大锅前,一人一勺,狼吞虎咽。
那天,马团长端着碗,看着战士们吃得热火朝天的样子,悄悄把我叫到一边:"刘明远,在家是不是经常下厨?"
"报告团长,我从小跟我娘学做饭,家里穷,我娘常年在外做工,我照顾弟妹。"我老实回答。
马团长点点头:"你这手艺,比起那个炊事班长强多了。我看,你来当炊事班长吧。"
李大头不服气,当着全班人的面挑战我:"有本事咱俩比一场,看谁做的饭菜战士们爱吃!"
第二天的饭点,厨房门前排起了长队,战士们都想尝尝我和李大头的手艺。
李大头做了他的拿手菜——大锅炖肉,油大味浓;我则做了一锅家乡风味的杂粮米饭和清炒小白菜,还有一盆我刚琢磨出来的酱牛肉。
投票结果出来,我赢了,而且是压倒性的胜利。
就这样,我接替李大头,成了炊事班长。
说起来容易,戈壁滩上当炊事班长可不是件轻松事。
夏天酷热难当,厨房里热得像个蒸笼,汗水混着煤灰,把脸和衣服都染成了黑色;冬天北风刮得人皮开肉绽,端着饭菜跑几步,就结了一层冰。
有一次,我往灶里添煤时不小心被烫伤了手,疼得直冒冷汗,但还是坚持做完了全连的饭菜。
医务室的小赵给我包扎时唠叨:"你这人真是的,烫成这样也不吭声,万一感染了咋办?"
我嘿嘿一笑:"战士们还等着吃饭呢,能耽误吗?"
就在七五年的隆冬时节,马团长的老胃病犯了。
他一连几天没去食堂吃饭,我就知道出事了。
"团长,您这是咋了?"我端着特意熬的小米粥去了他的办公室。
马团长坐在桌前,面前摊着一堆文件,脸色发白,眼圈发黑,见我进来,勉强笑了笑:"老毛病了,不碍事。"
桌上放着几包咸饼干和半杯冷茶,我一看就火了:"您这是糟蹋自己身子骨啊!胃病不吃热乎饭,光啃干饼干,这不是要命吗?"
马团长被我一通痛骂,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工作太忙,顾不上......"
我二话不说,跑回炊事班翻出从家带来的中医书,查了半天,又偷偷跑到团部后山采了些草药。
那晚,我熬了一锅"三料养胃汤",还蒸了几个松软的"五谷米饭"送去。
汤里有我特意淘来的小米、山药和枸杞,慢火熬了两个小时,米饭则是掺了糯米和荞麦,蒸得香软绵甜。
"你小子,哪学的这些?"马团长喝着汤,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俺娘会点土医,以前家里穷,看不起病,全靠这个。这汤喝着没味,可养胃!"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从那以后,马团长的胃病好了不少,他总说是我那锅汤的功劳。
而我则成了团部的"专职小灶师傅",每天变着法子给马团长做些养胃的饭菜。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七六年夏天。
就在那个闷热的八月,我收到了一封家信,是我小弟颤抖的笔迹:娘病了,没人照料,爹又常年在外做工。
我把请假条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最后还是放进了抽屉。
那段时间正值部队大演习,全团上下都绷紧了神经,哪能请假回去?
可我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苦又涩。
班里的战友看我心不在焉,打饭都能打翻,都劝我去找团长说说情况。
我摇摇头:"国家大事为重,家里的事少添乱。"
我以为没人知道我的心事,可马团长那双眼睛啥也瞒不过。
"明远,听说你娘病了?"一天,马团长突然把我叫到办公室。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是有点小病,不碍事。"
马团长盯着我看了半晌:"你小子,嘴硬!这都写在脸上了,还说不碍事?"
他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推到我面前:"你看看。"
那是一份电报,上面写着我娘住院的消息,还有县医院的联系方式。
"别担心,我已经托县医院的老刘照顾着了。你安心在部队,家里的事交给组织。演习结束,给你个假期。"马团长拍拍我肩膀。
我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谢谢团长......"
"谢啥!咱们是战友,战友这两个字,重千斤!"马团长摆摆手,"对了,今晚我想吃你那个辣椒炒肉,能不能加点土豆丝?"
。
演习结束后,我回家探望娘,发现家里焕然一新,连年久失修的屋顶都换了新瓦。
小弟告诉我,是团里派人来修的,说是照顾军属。
我娘抹着眼泪说:"儿啊,你当兵不白当,找了个好领导啊!"
一晃三年过去,七七年我转业那天,整个连队都来给我送行。
马团长亲自来到火车站,送了我一本手写的"炊事班日记",里面记录着我在部队做过的每一道菜,还有战友们的评价。
"明远,你走了,我这胃病怕是又要犯了。"马团长半开玩笑地说,眼里却有些不舍。
我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子,里面装着我精心配制的调料:"团长,这是我的秘方。您要是想念战友了,尝一口就知道我们还在一起。"
马团长接过盒子,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干,有啥困难就说,组织不会忘了你这个好同志!"
火车徐徐启动,我趴在窗口,看着马团长和战友们的身影越来越小,心里像打了个结,又酸又甜。
回到县城后,我先是在街边摆了个小摊,就卖我在部队做的那几道菜。
刚开始,左邻右舍都嘲笑我:"刘明远,好好一个大小伙子,不去建筑队挣大钱,在这摆什么小摊子?"
我爹也不理解,常骂我没出息:"当了三年兵,回来还是个卖饭的!"
我娘却帮我说话:"人各有志,明远手艺好,总有出头日子。"
县里人爱吃我做的饭菜,日子久了,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些还是专门从邻县赶来的。
摊子渐渐变成了店铺,店铺又扩成了"战友楼"。
我请了几个帮手,都是退伍军人,我们穿着整齐的白大褂,戴着军帽,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就像当年在部队一样。
每年八一建军节,我都会在店里摆上"八一"专桌,挂上军旗,为老兵们做一桌军中饭,全凭自愿,不收钱。
老兵们总说,吃了我的饭,就像回到了部队。
生意越来越好,我娶了媳妇,生了儿子刘小军。
八一年的一天,我正忙着招呼客人,突然听到门外一阵喧哗。
一辆吉普车停在店门口,下来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年人,肩上的军衔显示他是个师长。
"请问,这家'战友楼'是刘明远开的吗?"他环顾四周,目光在门口的军旗上停留了一会儿。
我赶紧迎上去:"我就是刘明远,您是......"
"我是马志强的老部下王建国,现在是第三师的师长。"他伸出手,紧紧握住我的,"马师长让我来看看你,顺便尝尝你的手艺,看有没有退步!"
原来,马团长早已升任师长,调到了邻省的一个大城市。
"马师长常提起你,说你是他见过最好的炊事兵,手艺一绝!"王建国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这是马师长让我带给你的。"
信里,马师长详细询问了我的生活近况,还说他尝遍了全国各地的美食,就是找不到那个熟悉的味道。
"明远啊,你那个辣椒油和养胃汤的配方,我让炊事班照着做了无数次,就是差那么一味。看来,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出来的'战友情'啊!"信的末尾,马师长这样写道。
我读完信,心里暖烘烘的,赶紧张罗着做了一桌拿手好菜,还特意熬了一锅"三料养胃汤",让王师长带回去。
八五年,我儿子刘小军参军入伍,巧得很,被分到了我当年的部队。
小军在家也跟着我学了点厨艺,不知怎的,在部队也被分到了炊事班。
有一天,他来信说,有个老团长尝了他做的菜,拍案叫绝:"你是刘明远的儿子吧?这手艺,跟你爸一模一样!我就知道,这刀工和调料比例,绝对是刘明远教的!"
原来,那是马师长的老部下,如今已经当了团长。
他告诉小军,马志强如今已经是军长了,这些年辗转多地,总是念叨:"二十年了,我还记得那个味道,再没吃到过。"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又酸又甜。
二十年啊,马团长还记得我那点微不足道的手艺。
日子一天天过去,"战友楼"的名气越来越大,不少当地领导和过路的军队干部都会来光顾。
我的生活越过越好,儿子也从部队退役回来,媳妇又给我生了个孙子。
二零零四年的八一建军节,我照例在店里摆了"八一"专桌。
那天店里来了不少老兵,我正忙着招呼,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家'战友楼',是刘明远开的吗?"
我一回头,看见站在门口的那个人,虽然两鬓斑白,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不是马团长又是谁?
"团长!"我一个箭步冲上去,差点撞倒了两张桌子。
"好小子,找了你这么多年,没想到在这儿等着我呢!"马团长一把抱住我,身子有点发抖。
原来,马团长前几年就退役了,一直想找我,但因为我搬过几次家,联系方式也换了,一直没找到。
他来县里参加老战友聚会,偶然听说有家"战友楼"的老板是个退伍军人,做的菜很有军营风味,这才寻了过来。
我赶紧把马团长让到最好的位置,亲自下厨,做了一碗当年在戈壁滩上常做的那种面条,还用了那个秘制调料。
马团长接过面碗,筷子一挑,嗦了一大口,那脸上的表情,跟三十年前一模一样:"你小子这手艺,三十年了,再没吃到过那个味儿!"
我看着马团长那满足的样子,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团长,不是调料的秘方,是咱们的战友情调出来的。"
"说得对!这碗面里,加的是咱们那段并肩作战的日子!"马团长擦了擦嘴角,眼眶湿润了。
那天晚上,我们聊到深夜。
马团长告诉我,他这些年调任多地,尝过无数美食,就是找不到那个熟悉的味道。
"每次想起咱们在戈壁滩上的日子,我都会拿出你给的那个调料盒。可惜用完了,再也没有那个味道了。"马团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正是我当年送他的那个,只是已经空了。
"团长,我这儿还有,一直给您留着呢!"我赶紧从柜子里拿出一模一样的木盒,里面装满了新鲜配制的调料。
"明远,我听说你这店是专门留给老战友一个家。我退休了,就留在这儿吧,咱们一起办个'老兵之家',让每个老战友都能找到那个熟悉的味道。"马团长突然提议。
我一愣,随即眼睛亮了起来:"好啊!这可是我做梦都想的事!"
就这样,在我和马团长的努力下,"老兵之家"成立了。
我们把"战友楼"一楼辟出一部分,专门接待退役军人和现役官兵,提供优惠餐饮和交流场所。
马团长发挥他的人脉优势,联系了许多老战友,不少退役的老兵都成了"老兵之家"的常客。
我则每天变着花样做出各种军营风味的菜肴,让老兵们重温那个熟悉的味道。
如今,"老兵之家"已经成了县里的招牌,老兵们常来常往,有说不完的故事。
每到夜深人静,我站在厨房里,看着那些年迈的战友们围在一起,仿佛又回到了戈壁滩上的那个炊事班。
马团长常说:"明远,你这手艺不是炒菜的手艺,是熬人心的手艺啊。"
我只是笑笑,心想,这辈子能为战友们端上一口热乎饭,值了!
其实,我知道,那碗面里的味道,不是什么秘方调出来的,而是那段风沙和汗水交织的岁月,那些坚守和牵挂编织的情谊。
那是一种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懂的味道,叫做战友情。
来源:军歌伴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