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按防务标准,许昌周边至少需七个师分区布防。但汤恩伯不愿增兵,最终只以新编第二十九师一师独守全城。
1944年4月30日拂晓,日军发起“1号作战计划”,兵锋直指许昌。
战役自凌晨打响,至5月1日夜,中国守军全线失守,许昌沦陷。
这是豫中会战中最惨烈的一役。
按防务标准,许昌周边至少需七个师分区布防。但汤恩伯不愿增兵,最终只以新编第二十九师一师独守全城。
该师由周家口警卫团与地方民兵拼凑而成,兵员不足四千,重武器匮乏,临时拉来的补充团,全是新来的壮丁,未经任何训练。
可就是这样一支队伍,在师长吕公良手下死死撑着。拼到最后,师长、副师长、三个团长,无一生还。
1944年,西线美英联合反攻,东南亚战场日军连吃败仗,原本依赖的南洋航道已难通行。
面对太平洋战局的全面崩塌,日本大本营急于在华中开辟新的交通走廊,以打通粤汉、湘桂、京汉三线铁路南段,修复南北联系。
同时,他们妄图摧毁铁路沿线的中国空军基地,从源头遏制盟军对本土的空袭威胁。
“一号作战计划”即在此背景下制订。
中方将之统称为“豫湘桂会战”,而河南战场,即豫中会战,成为作战首轮的重点突破口。
4月18日拂晓,日军部队从黄泛区强渡中牟。22日,郑州沦陷。
23日,日军第37师团发起对和尚桥的进攻,迅速逼近许昌门户。
26日,日军第十二军司令官内山中将在新郑召开兵团长会议,当场下达作战命令,明确进攻许昌的时间为4月30日凌晨。
许昌为中原腹心重镇,铁路交通枢纽,一旦失守,豫中正面将形同门户洞开。
但面对如此关键之地,第一战区仅派出暂编第十五军所属新编第二十九师负责守备。
该师由原周家口警卫团及若干地方武装扩编而成,编制虚浮,装备简陋,编制兵员三千余人,实战经验不足。
其中,第86团在郑州河防一战中几乎被打光,所剩残部已不具成建制作战能力。
第85、87团尚勉强维持基本组织体系,但战斗素质也有限。
补充团大半由未训壮丁临时拼凑,步枪数量不足,重武器基本为空白,连迫击炮和机枪也属稀缺品种。
一支本该担任警戒和防御边角区域的地方部队,却被推上了豫中防线的最前沿。
而指挥这支部队的,是时年41岁的黄埔六期毕业生——吕公良。
吕公良出身浙江开化,早年丧父,家道中落,少年即投身军旅。
先后参与太谷、鲁南、台儿庄、中原等诸战役,熟知中原地形与守备战术。
但纵观当时部署,许昌守军已不具任何战略支撑,后路模糊,补给断续,而上级也未派出任何战略预备队接应,其孤军奋战的结局,几乎早已注定。
吕公良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可他从未想过要退却。
自三月下旬接防以来,他迅速整顿部队,亲巡城防,增筑工事。
在城防器材极度匮乏的情况下,他指挥士兵以砖石、水泥残料临时筑壕,以土袋加固火力点。
所有可征用之车马均已用于军需,连他本人也无专车,最终仅得一辆骡车,以作家属转移之用。
4月中旬,妻子方莲君带子女前往许昌,欲探望一面。
吕公良让副官接待,自己始终未离开指挥部一步。
二人最终在清晨短暂相见,随即便将家人送往南召后方,仅留下一句话:“如果我牺牲了,也是尽到了军人的天职,是全家的光荣。”
4月20日,吕公良致信家人:“恐怕此信到时,我已在与敌人拼命了。请你放心,我随时用电报告诉你,不必过分代我担心。当军人不打仗还有何用?”
24日,他在文峰塔下召开动员大会,全城官兵与民众列队而立。
他说得不多,只一句:“城存予存,城亡予亡!。”
四月下旬,许昌全城戒备,街头刷满“誓死守城”标语,战士们睡在战壕,枪不离身。
与许昌共存亡许昌地处平原腹地,地势坦荡,附近无山可倚、无壕可固,天然缺乏设防之利。
城虽四门俱全,却线条分散、难以集中火力,且外围村镇密集,便于敌军穿插。
按兵书而论,许昌绝对不是理想防区。
29师进驻许昌后,前方战局持续恶化。日军进攻和尚桥时遭遇一定阻滞,但未改总体节奏。
郑州失守之后,敌军战线南压,重兵聚集于许昌外围。
1944年4月29日,暂十五军军长刘昌义率所部在周边征战一周后,抵达许昌,与吕公良率领的新编第二十九师会合。
但短暂接触尚未转化为联合作战,就接到汤恩伯急电,命刘部调离许昌,转赴外围执行牵制与侧击任务。
至此,许昌守军再也没有援军。
日军顺势调集数个主力师团,并首次在中原战场上投入航空兵编队与装甲部队。
12架轰炸机成编队空袭,百余辆战车与装甲车分区投入,分三路包围许昌。
蒋介石电令汤恩伯:“不惜一切代价,死守许昌。”
命令下达之时,敌人尚未发动总攻,守军尚有喘息时间;但命令执行之时,许昌已被团团包围,未见一兵一卒增援。
4月30日晨6时,日军第37师团正式发起总攻。
日军以步兵突击队开路,配合炮火向东、南两门同时推进。外围各路村庄成为拉锯地带,守军阵地反复易手。
部队被迫撤入城中主阵地,依托城墙、壕沟、街巷进行防御。
吕公良亲自坐镇南门。午后时分,他登上城头,面向第87团团长李培芹,低声说道:“岳飞活了三十九岁,我今年四十一岁,这次我是准备好了。”
李培芹站直,随后简短回应:“我团誓与许昌共存亡。”言毕即转身下城,返回阵地。
其他两团与补充团两千余人也已进入阵地,各守其线。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最后一仗。
下午五时整,12架日军轰炸机抵达许昌上空,组成四组编队轮番轰炸。城区起火,城墙崩塌数段。西门火力点几近瘫痪。
步兵小川突击队在野炮掩护下,沿护城河一线展开突击,撕开西门一角,初步建立突破口。
吕公良得报后命令预备队反击,同时亲自起草一份电报,由无线电向第一战区发送,向汤恩伯请求火速增援。
汤恩伯紧急发令,两支部队即刻向许昌方向集结。
但援军尚未接近城郊,便被日军预设部队拦截于外围,战斗随即展开,未能形成实质支援。
入夜,许昌城内的秩序彻底崩解,守军与来犯日军之间的交火已无明确战线,枪声、喊杀声、爆炸声在街巷中交织。
防线一线一线地被撕开,部队一处一处地被切割,每条街都成了独立战场。
20时20分,日军战车部队抵达南门,整编战车群在步兵引导下发起冲锋,连续轰击后撞开南门,数十辆坦克鱼贯而入。
坦克入城后,敌军推进速度极快,沿主干道一路向北,逼近城心。
面对装甲集团的压迫,许昌守军开始组织反击。但是当时守军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坦克武器,只能靠炸药包和集束手榴弹近距离搏杀。
几名士兵主动爬出掩体,贴身引爆,炸毁了三辆坦克,队伍就地塌下一片。
之后,双方在巷道内爆发短促而残酷的搏斗——步枪、刺刀、短程火力交错,甚至徒手搏杀。许昌从南门至十字大街,不足千米之地,硬是打了近两小时。
至夜间22时,日军攻势转向西门与北门。至翌日凌晨2时,北门防线被突破,敌军终于实现四门合围。
至此,整座许昌彻底落入敌手。
5月1日凌晨,霸陵中学旧址内,吕公良召集营以上军官临时会议。
局势已无反转可能,突围成为唯一选项。会中决定,部队将于黎明前分路向东北突围。
几人劝吕公良脱下军服、换便装,好伪装逃生。
吕公良当场拒绝,还是穿上黄呢将官礼服,扣好每一颗扣子,整领立襟,对众人说:“我堂堂中国军人,沙场捐躯虽死犹荣,岂能丧失民族气节,为人耻笑!”
凌晨4时许,吕率残部约三百余人,自东城残垣处突破封锁,利用街口、废墟、火点间断地带缓慢撤退。
前路未开,后方火光连天,突围队伍逐渐散开。
敌人发现后迅速围堵,双方在东北角展开最后的交火。
吕公良的突围部队,原本已在许昌东北方向撕开一处缝隙。
带队的军官不多,剩下的士兵也不成建制,三三两两,从残垣断壁间掩杀出去,靠房屋和废墟作掩体,一路打一路撤。
根据战前的部署,这条线路被认为是敌军部署最薄弱的一段,若能穿过去,尚有向舞阳集结的可能。
但谁也没想到日本陆军第27师团的一个加强联队,早已悄然潜伏在城郊。
该部为中国驻屯军所辖,是从辽宁锦西调入的关东军精锐,原属陆军第3联队,在关内作战经验丰富,装备充足。
此前数日,一号作战全面展开后,该联队接到指令,自南阳调动至许昌东北方向,以待合围战局成形之时执行堵漏与围杀任务。
5月1日拂晓前,吕公良率部沿于庄、苏沟村一线试图突破。
这里地形复杂,林带茂密,马蹄声、脚步声交织在湿土上,无法分辨动向。
日军联队长小野修大佐得到情报后,命令直属中队立即进攻。
代理中队长冈野带人提前设伏于低洼地带。其手下拿着捷克式轻机枪,在百米处设好阵地,子弹已压满弹盘。
战斗开始前,他突然听见马蹄声靠近,目光穿过丛林,看到三名中国军官骑马停在空地中央,正与几名士兵低声交谈。
未作犹豫,他举枪扫射。由于距离极近,第一波火力便将目标悉数打中,场面极其惨烈。
几名骑兵及步兵应声倒地,仅剩两三人本能地拔枪还击,但火力差距悬殊,很快被压制。
其中一名军官尚未中弹致死,试图驾马脱离战场,但马匹中弹后跪地翻倒。
军官被甩下马背,滚落数米。他挣扎着翻身而起,已中弹两处,依旧拔出配枪。
吕公良家书
日军前排军曹朝其高喊:“投降,投降!”并试图向前逼近。
那人未答话,抬手连开两枪,冲在最前的日军被击中胸腹,当场毙命。
突如其来的反击让日军阵地稍有混乱,随后数人同时开火,子弹密集射入这位军官身体。中弹后,他缓缓倒地。
战斗结束后,日军迟迟不敢靠近,直到半小时后,才由军曹带人前往检查。
尸体身上穿着整齐的黄呢军服,胸口、肩膀、腹部中弹四发,面部亦有贯通伤。
他的左手仍攥着已打空的手枪,右手口袋中,搜出一枚印章、一份尚未烧毁的命令和部分随身文件。
吕公良烈士使用过的照相机
日军命令翻译核对身份。
确认后,日军得知此人正是新编第二十九师中将师长吕公良,他以师长之身血战至最后一人。
许昌失守其实并不意外。
按常规估计,面对三倍于己、装备精良的日军第37师团,29师最多守三小时。
但许昌守了将近二十个小时。
当日军师团长野中将翻阅战后简报时,被29师的顽强抵抗震惊不已。
他在5月1日当夜的日记中写道:“重庆军在第一线采取如此顽强积极反攻的措施,近来实属罕见。”
但他甚至还不知道,这支部队只是一个由警备团和地方民兵拼凑的新编师,连迫击炮都不配备齐整。他们靠着沙袋、砖石和一把把步枪,几度阻断日军的推进节奏。
而对日军第十二军司令官内山中将来说,震动远不止于此。
当吕公良的遗体被找到时,内山亲自调阅战后简报,当天晚上,内山在战后日记中写下这样一段话:“……今晨攻占河南许昌东北角后,由缴获名片中得悉,该部为包括新编二十九师师长吕公良中将在内的司令部。因战时匆忙,未能郑重掩埋敌将遗体,并树立标志,身为武士,不胜惭愧!”
次日清晨,内山命部属为吕公良掩埋尸体,并向其遗体行九十度鞠躬礼。
午后,一块木质墓碑立在许昌东郊泥地上,碑文题写:“勇将新编第二十九师师长吕公良之墓”。
但以上这些文字并不能完整记录许昌的代价。
在二十个小时的战斗中,新编第二十九师全师覆没,阵地几度反复易手,最终弹尽粮绝。
师长吕公良、副师长黄永淮、第85团团长杨尚武、第87团团长李培芹、补充团团长刘耀军,全部战死。
团以下军官阵亡超过三分之二,连级干部多为死后接任再战,最终一并殉国。
城内民兵亦大批牺牲,留下的是碎裂的街道、崩塌的屋檐与满地血污。
许昌城并不大,方圆一公里;也不坚固,城墙缺口百余处。
若非29师的勇士们奋战到最后时刻,敌人可以在三个小时内完成占领。
但正是这支临编部队,用不具建制的抵抗,使日军首次在中原战场上遭遇了正面阻滞。
来源:古道翰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