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西头的老猎人林大山,半辈子跟虎豹豺狼打交道,骨头缝里都浸着山林粗粝的气息。五十岁上,老天爷竟意外赐了他一个粉团儿似的儿子,取名石头。这可不得了,老林那副铁石心肠,顿时化作了绕指柔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村里人笑他:“老林啊,你这哪是养娃,分明是供
村西头的老猎人林大山,半辈子跟虎豹豺狼打交道,骨头缝里都浸着山林粗粝的气息。五十岁上,老天爷竟意外赐了他一个粉团儿似的儿子,取名石头。这可不得了,老林那副铁石心肠,顿时化作了绕指柔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村里人笑他:“老林啊,你这哪是养娃,分明是供着个小祖宗哩!”
老林嘿嘿一笑,眼角的褶子都堆成了花,可心里的弦,却绷得比拉满的弓还紧。日头底下怕晒着,树荫底下怕凉着,连夜里孩子翻个身,他都能惊坐起来,竖着耳朵听半晌。石头一天天长大,手脚越发有力,那不安分的小身子骨,总想挣脱襁褓的束缚。老林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不成,这要是一个没看住……” 这念头像毒蛇,死死缠住他的心。终于,他狠狠心,找来一根坚韧的山藤,剥去毛刺,搓揉得光滑柔韧。他小心翼翼地把一头系在石头那结实的小摇篮上,另一头,轻轻缚在儿子圆润的脚踝上,打了个活结,既不会勒伤皮肉,又能确保孩子无法爬出摇篮的范围。看着儿子在摇篮里咿咿呀呀地蹬腿,那藤条也跟着轻轻晃动,老林长长舒了口气,仿佛给心里悬着的大石也系上了保险绳。他粗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儿子嫩藕节似的小脚丫,喃喃自语:“乖石头,爹这是为你好,外头险呐……”
日子在藤条的束缚下无声滑过。这天午后,林间出奇地寂静,连聒噪的蝉都闭了嘴。老林正靠着门框打盹,眼皮沉重如山。突然,一阵腥风猛地从屋后矮坡卷来,带着山林深处令人汗毛倒竖的野性气息!他一个激灵弹起身,心口猛地一撞——只见一道黄黑斑纹的影子,快如鬼魅,直扑向屋前空地那摇摇晃晃的摇篮!
是豹子!一只饿得眼睛发绿的豹子!
老林全身的血“轰”的一声全涌上了头,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最本能的反应。他像被火燎了尾巴的老豹子,猛地朝摇篮方向扑去,喉咙里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就在豹子那闪着寒光的利爪几乎要碰到摇篮边沿的瞬间,老林的手也同时死死抓住了那根维系着儿子“安全”的藤绳!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狠命向后一拽——那力道,足以拖住一头半大的野猪!
“哇——!!!”
一声撕心裂肺、几乎不似人声的婴儿惨嚎,如同烧红的铁锥,狠狠扎穿了老林的耳膜!这声音凄厉得让那凶悍的豹子都猛地顿了一下。老林的心,也在那一瞬间被这惨叫声活活撕裂!他低头,魂飞魄散——藤绳绷得笔直,深深勒进了儿子娇嫩的脚踝皮肉里,那小小的脚腕,眼见着就肿胀起来,发紫发黑!而豹子,正叼住了孩子身上裹着的小薄被!
“我的儿啊!”老林肝胆俱裂,想也不想,另一只手闪电般抽出腰间的柴刀,寒光一闪,“嚓”地一声,那根他亲手搓揉、亲手系上的“保险绳”应声而断!
断绳的反弹力道,加上豹子叼住薄被的猛力一扯,摇篮里那个小小的身影,竟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摇篮里拖拽出来,消失在屋角矮崖下的灌木丛后!
“石头——!”老林眼珠子都要瞪出血来,喉咙里爆发出绝望的悲鸣,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那一声嚎叫抽空了。他连滚带爬扑到崖边,崖下是浓得化不开的墨绿林莽,深不见底。哪里还有儿子的踪影?只有那豹子惊惶逃窜时踏断枯枝的细微声响,正急速远去。
完了!全完了!老林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绞成了一团烂泥,痛得他蜷缩在地上,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土里,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他亲手系上的绳子,亲手砍断的绳子,亲手把他的命根子……送进了豹口?这念头比豹子的尖牙更利,啃噬着他的骨头。
就在他万念俱灰,恨不能一头栽下悬崖随儿子去的当口,那豹子逃窜的方向,不远处的崖壁边上,忽然传来一声短促而暴躁的兽吼,紧接着,竟是一阵孩子微弱的、被什么堵住的抽噎!
这声音微弱如游丝,却像一道惊雷劈中了老林!他猛地抬头,循声望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朝那个方向爬去。荆棘撕破了他的衣裤,划出道道血痕,他浑然不觉。
终于爬到崖壁边缘,他屏住呼吸,颤抖着拨开一丛茂密的野酸枣刺——
一幅足以让他血液凝固的画面撞入眼中!
那只叼着孩子薄被的豹子,烦躁地在狭窄的崖边平台上打着转,进退不得。它几次想叼起地上那个小小的襁褓,却无法下口。而他的石头,就躺在离豹子几步远的地方!孩子的小脸憋得青紫,哭声细若游丝。最让老林魂飞魄散的,是石头脚踝上那截砍断的藤绳——绳子的另一头,竟死死缠在一块突兀嶙峋的崖石棱角上!正是这要命的缠绕,在豹子拖拽的巨大力量下,把孩子硬生生从摇篮里扯飞出来,又恰恰挂在了这崖壁突出的石台上,才没有直接坠入深谷!
那藤绳缠得极紧,深深勒进孩子肿胀的脚踝里,像一道恶毒的诅咒。豹子显然被这意外缠住猎物的藤条和狭窄的地形弄得焦躁不安,暂时失去了下口的契机。
原来……原来不是豹子叼走了孩子!是自己砍断藤绳的刹那,孩子被惯性甩飞,又被这该死的藤绳缠住脚踝,挂在了这阎王殿的门槛上!那豹子,不过是叼走了裹住孩子的薄被!是自己!是自己这双该死的手,用这根“爱”的绳索,差点把亲生骨肉勒死在半空中,还险些喂了野兽!
巨大的后怕和撕心裂肺的悔恨,像两把烧红的铁钳,狠狠夹住了老林的心脏,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咬住自己的胳膊,直到尝到咸腥的铁锈味,才用剧痛压下那几乎令他崩溃的眩晕。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珠赤红,死死盯住那烦躁徘徊的豹子。他悄无声息地取下背上的猎弓,搭上一支浸了麻药的箭——这药本是用来对付大兽的。他屏住呼吸,手臂稳如磐石,弓弦缓缓拉开,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嗖!”利箭破空!那豹子正低头试图再次去咬襁褓,箭矢精准地没入它肩胛。豹子猛地惊跳起来,发出一声愤怒又带着痛楚的咆哮,扭头看见了崖上杀气腾腾的老林。麻药的效力开始发作,加上老林那择人而噬的眼神,野兽的本能让它感到了巨大的威胁。它不甘地低吼了两声,又瞥了一眼地上动弹不得的“猎物”,终于转身,几个纵跃,消失在下方更深的密林中。
直到那黄黑斑纹的影子彻底看不见,老林才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了一瞬,随即又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扑到崖边,不顾碎石滚落,手脚并用地攀下那陡峭的石台。每一步都踩在生死边缘,但他眼中只有那个小小的身影。
终于,他踏上了那块狭窄的平台,带着满身泥土和擦伤,扑到儿子身边。石头小小的身体冰冷,哭声早已微弱下去,小脸青紫得吓人。老林抖得如同秋风里的枯叶,伸出满是老茧和血口子的手,小心翼翼地去解那勒进儿子皮肉里的藤绳。那绳结因为挣扎和拉扯,早已死死地嵌入了肿胀发黑的皮肉中,每动一下,昏迷中的石头都会无意识地抽搐一下。
“爹错了…石头…爹的石头啊…”老林一边语无伦次地哽咽着,一边颤抖着用柴刀小心割断坚韧的藤条。他脱下自己早已破烂的外衣,手忙脚乱又无比轻柔地将儿子冰冷的小身体紧紧裹住,再撕下里衣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包扎好儿子脚踝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勒痕。
当他把那个小小的、裹得严严实实、呼吸微弱却总算平稳下来的身体,紧紧、紧紧地抱在怀里时,老林布满血丝的眼睛,才敢真正看向脚下那深不见底的幽谷。谷底的风带着寒意卷上来,吹得他一个哆嗦。
他死死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如同抱着整个沉甸甸、又脆弱不堪的世界。滚烫的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包裹着儿子的破衣上,瞬间洇开深色的痕迹。他低下头,用满是胡茬、粗糙如砂纸的脸颊,一遍又一遍,无比轻柔地蹭着儿子冰凉的小额头。那根曾寄托了他所有“为你好”的藤绳,此刻断裂成几截,像僵死的毒蛇,无声地躺在冰冷的岩石上。
多少日夜的忧惧缠绕,竟化作勒进骨肉的绳索;那颗悬在深渊之上摇摇欲坠的心,原来是被自己亲手系牢。
他抱紧孩子,踏着暮色归家,脚下踩过那根断藤——原来有些牢笼,并非铁石所铸,而是用名为担忧的丝线,一圈一圈,缠住了至亲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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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乔氏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