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阿瑶被尿意憋醒时,正听见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叮当声里裹着股子阴恻恻的湿气。
月黑风高夜,柳河村静得能听见露珠坠地的轻响。
阿瑶被尿意憋醒时,正听见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叮当声里裹着股子阴恻恻的湿气。
她摸索着披衣起身,指尖刚触到门闩,忽听得西厢房传来窸窣响动。
那声音像蛇蜕皮时鳞片刮过草叶,又似老鼠啃噬腐木,混着粗重的喘息,在静夜里格外刺耳。
阿瑶蹙眉,兄长今早才带着商队往汴京去,按理说该是嫂嫂独居。
她蹑手蹑脚贴近窗棂,油灯昏黄的光晕里,两道交缠的人影正映在窗纱上,男子赤裸的脊背肌肉虬结,分明不是兄长清瘦的轮廓。
“死鬼,轻些……”嫂嫂的娇嗔混着衣料撕裂声,惊得阿瑶倒退半步。
她死死咬住下唇,后背已贴上冰凉的院墙。
忽听得那男子闷笑:“小娘子这般热情,倒叫我想起去年腊月,你往我茶汤里下蒙汗药时……”
阿瑶瞳孔骤缩。
去年腊月廿三,正是兄长带商队归家的日子。
那日嫂嫂亲手熬的参汤,兄长喝后昏睡整日,次日便发起高热,至今落下咳疾。
当时大夫说汤里掺了曼陀罗花粉,可家里库房分明没有这味药材……
冷汗顺着脊梁滑进亵衣,阿瑶转身欲逃,却踢翻了墙根的陶瓮。
哐当一声巨响,西厢房的烛火霎时熄灭。
她顾不得许多,提着裙摆就往地窖跑。
这地窖是祖父在世时挖的,青石台阶浸着经年的寒气,霉味混着酒香直往鼻子里钻。
“追!”男子的低吼混着脚步声逼近,阿瑶刚摸到地窖门后的栓子,头顶便传来木梯吱呀声。
她屏住呼吸缩进角落,眼睁睁看着一截沾着泥的皂靴踏进窖口。
月光从通风口斜斜切进来,照见那人腰间晃动的狼牙佩——正是村头猎户赵大虎。
“奇怪,分明听见响动。”赵大虎举着火折子四下晃动,火光在他狰狞的刀疤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阿瑶死死捂住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去年深秋,赵大虎曾托媒人来提亲,被兄长以“幼妹尚幼”为由回绝,当时他盯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恶狼盯着瘸腿的羔羊。
“许是野猫。”嫂嫂的罗裙下摆出现在窖口,猩红的石榴裙在月光下泛着血光,“那小蹄子睡得沉,咱们继续……”
地窖门轰然合拢的刹那,阿瑶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她摸索着掏出火折子,微弱火光里,窖壁竟密密麻麻刻满符咒。
这些朱砂绘就的符文蜿蜒如蛇,在火光中仿佛活过来般蠕动。
阿瑶突然想起,祖父临终前曾攥着她的手腕说:“地窖里锁着咱们柳家的命数,你千万莫要……”
话音未落,窖顶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阿瑶吹灭火折子,听见嫂嫂惊惶的尖叫:“这、这石板怎么推不动了?”
“定是那小贱人使了手段!”赵大虎的咒骂混着捶打声,“待老子出去,非把她卖到最低等的窑子……”
阿瑶背靠窖壁缓缓滑坐,指尖触到冰凉的青砖。
借着通风口漏进的月光,她看清砖缝里卡着半截发簪——正是去年上巳节,兄长从汴京带回来的点翠银簪。
当时嫂嫂哭闹着要,兄长却说:“这是给阿瑶及笄的礼物。”
窖外突然传来犬吠,此起彼伏的狂吠声中夹杂着金铁交鸣。
阿瑶贴着窖壁挪到通风口,只见院中火把通明,十几个举着火把的村民将西厢房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老族长拄着枣木拐,拐头铜铃正发出她入睡前听过的诡异声响。
“柳家媳妇,你可知罪?”老族长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刮过石磨。
嫂嫂的哭喊刺破夜空:“都是赵大虎逼我的!
他说若不从他,便要揭发我毒害夫君的事……”
“贱人!”赵大虎的怒吼震得窖顶簌簌落灰,“分明是你贪图我猎到的紫貂皮,说只要帮你除了柳文渊,便与我双宿双飞!”
阿瑶死死咬住衣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原来兄长这些年咳疾缠身,竟是枕边人下的毒手。
忽听得老族长冷笑:“尔等奸夫淫妇,当真以为柳家地窖是寻常所在?”
话音未落,窖壁符咒突然迸发出刺目红光。
阿瑶感觉脚下地面开始震颤,窖中酒坛接连炸裂,醇厚的酒香里混进腥甜的铁锈味。
通风口的光影剧烈晃动,她看见赵大虎的皂靴正被某种无形力量拖向窖壁,男人凄厉的惨叫中,青砖缝隙渗出暗红血水。
“柳家祖训,地窖为族中禁地。”老族长的声音忽远忽近,“凡柳氏女子及笄前夜,必得在地窖独宿,以血饲符,方保家宅安宁。
可惜文渊媳妇你……”
嫂嫂的尖叫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
阿瑶蜷缩在窖角,看着血水漫过脚背,突然明白祖父临终时未尽的话语。
原来这些年来,每当月圆之夜窖中传出的诡异响动,都是历代柳家女子以血饲符的见证。
天光微明时,窖门轰然洞开。
阿瑶抬头望去,晨雾中站着个清瘦身影,正是本该远在汴京的兄长。
他手中长剑滴着血,玄色劲装上沾满草屑,显是连夜赶路而来。
“阿瑶,莫怕。”兄长朝她伸手,掌心茧子粗粝温暖,“去年腊月我察觉汤药有异,便将计就计诈死。
本想引出幕后黑手,却连累你……”
阿瑶扑进兄长怀里,泪水浸透他前襟。
地窖外传来村民清理尸首的动静,老族长拄着拐杖叹道:“文渊啊,你早知地窖秘密,何苦让令妹涉险?”
“阿瑶及笄在即,有些事她迟早要面对。”兄长抚着妹妹的发顶,目光扫过窖壁斑驳血迹,“柳家女子从来不是菟丝花,祖父当年将地窖秘密告知阿瑶时,便知她担得起这份传承。”
阿瑶突然想起昨夜触碰的符咒,那些朱砂绘就的纹路此刻竟在她掌心发烫。
她摊开手掌,只见皮肉下隐约浮现出暗红纹路,恰与窖壁符咒一般无二。
“这是……”她颤声问道。
“柳家血脉的印记。”兄长解下颈间玉佩,温润羊脂玉上赫然刻着相同符文,“自你太祖母起,每代柳家女子及笄时,都会与地窖结下血契。
昨夜你躲进地窖,契约便已生效。”
晨光穿透窖顶缝隙,在血水中投下细碎金斑。
阿瑶望着掌心纹路,忽然听见无数女子清越的笑声在窖中回荡。
那些声音或娇憨或爽朗,最终都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在说:“柳家女儿,终是长大了。”
三日后,柳家大摆及笄宴。
阿瑶端坐镜前,看着嫂嫂惯常坐的雕花椅蒙上白布。
兄长亲自为她簪上那支点翠银簪,簪头翠羽在阳光下流转着奇异光华。
“从今往后,柳家商队的事,你也要学着打理。”兄长将账本放在妆台上,墨香混着淡淡的血腥气,“只是要记住,每月十五……”
“要往地窖供三炷香。”阿瑶接话道,指尖抚过账本扉页,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朱砂绘就的符咒。
窗外忽起疾风,檐角铜铃叮当作响,她转头望去,只见晨雾中隐约有女子身影翩跹而过,猩红石榴裙摆扫过青砖,转瞬消失在晨光里。
及笄宴后的第七个朔月,柳河村起了百年未遇的浓雾。
阿瑶立在账房窗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账册扉页的朱砂符。
子时三刻的梆子刚响过三声,地窖方向突然传来瓦罐碎裂的脆响,混着某种黏腻的蠕动声,像是有千百条蚯蚓在青砖下翻涌。
“小姐,东街王掌柜来催货款。”小丫鬟翠云挑帘而入,手中烛火被穿堂风扑得明灭不定。
阿瑶却盯着她绣鞋上沾的黄泥——那泥色泛着诡异的青,分明是地窖通风口特有的苔藓土。
她不动声色地推开账本:“告诉王掌柜,明日辰时三刻,我在渡口验货。”待翠云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阿瑶旋身抽出墙上悬挂的玄铁剑。
这剑是兄长昨夜留下的,剑身镌刻的雷纹在暗处泛着幽蓝,剑柄缠着的红绳还系着半枚铜钱——正是及笄那日,她在地窖通风口见过的那枚。
地窖铁门虚掩着,腥风裹着腐叶气息扑面而来。
阿瑶抬脚跨过门槛的刹那,腰间玉佩突然发烫,烫得她差点松手。
借着玉佩微光,她看见满地狼藉:酒坛碎片间散落着森森白骨,骨节处皆有齿痕,最骇人的是窖壁符咒,此刻竟化作无数猩红触须,在虚空中张牙舞爪。
“柳家的小娘子,终究还是来了。”阴恻恻的笑声自四面八方涌来,阿瑶猛然旋身,剑锋擦着声源刺过,却只斩落半幅猩红衣袖。
那布料入手冰凉滑腻,竟像是浸透了血的蛇蜕。
浓雾深处亮起两盏幽绿鬼火,火光中现出个佝偻身影。
是个老妇,满脸褶皱堆叠如腐叶,右眼窝空荡荡的,有蛆虫正从黑洞洞的眼眶里爬进爬出。
她左手拄着根人骨杖,杖头悬着九枚铜铃,铃舌却是婴儿乳牙。
“老婆子等你十八年啦。”老妇咧开嘴,露出满口焦黑残牙,“当年柳老鬼用血契锁住我儿魂魄,今日便用你的心头血来祭!”
话音未落,九枚铜铃同时炸响。
阿瑶只觉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置身荒野,四周尽是半人高的纸人,面上皆用朱砂画着她的眉眼。
纸人突然齐齐转头,脖颈发出枯枝断裂的脆响,口中吐出猩红信子——竟是将面皮整个掀开,露出底下青面獠牙的鬼脸。
“破!”阿瑶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玄铁剑上。
剑身雷纹骤然暴涨,化作道道电弧劈向纸人。
纸人被雷光击中处腾起黑烟,却发出孩童般的嬉笑,断肢残躯如活物般蠕动重组。
“没用的。”老妇的声音从地底传来,阿瑶脚下突然塌陷,坠入个布满白骨的深坑。
坑底立着七根石柱,每根柱上都捆着具女尸,皆穿着柳家历代主母的吉服。
最中央的柱子上,赫然绑着及笄那夜她在镜中见过的红衣女子——只是此刻女子双目淌血,腹部高高隆起,似有活物在皮下游走。
“知道为何柳家每代必出悍妇么?”老妇从阴影中走出,手中托着个血淋淋的肉胎,“因为你们祖上与我儿结了阴亲,每代主母产子之时,便是我儿夺舍重生之日!”
阿瑶突然明白兄长这些年咳疾的真相。
那些汤药里的曼陀罗花粉,那些及笄夜地窖中的血契,都是为了掩盖这个惊天秘密——柳家女子根本不是自然受孕,而是被邪祟寄生的容器!
“可惜你兄长太聪明。”老妇突然暴起,肉胎张开布满利齿的嘴朝阿瑶扑来,“他竟想用假死脱身,还妄图斩断血脉联系……”
玄铁剑在此时发出龙吟,阿瑶福至心灵地咬破指尖,在剑身绘出地窖符咒。
雷光冲天而起,将肉胎劈得焦黑。
老妇发出非人的惨叫,她脚下的白骨突然化作黑水,水中浮起无数双苍白的手,死死拽住她的脚踝。
“你以为毁了肉胎就完了?”老妇的皮肉开始簌簌脱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复眼,“十八年前柳老鬼将我儿魂魄封入地脉,如今该是破土之时了!”
地面剧烈震颤,阿瑶看见远处山头腾起冲天血光。
那是柳家祖坟的方向,也是地脉龙气的汇聚之地。
她顾不得许多,挥剑斩断缠住老妇的黑手,转身朝祖坟狂奔。
浓雾中传来此起彼伏的鬼哭,阿瑶的裙裾被枯枝勾破,发髻散乱在风中。
途经村口老槐树时,她瞥见树上挂满倒悬的纸人,每个纸人嘴里都叼着半截生锈的铜钱——正是及笄那夜,她在地窖通风口见过的那些。
祖坟已然化作血池,十八具红漆棺材浮在腥臭的液体上。
中央最大的棺椁盖板正在移动,露出只长满黑毛的鬼手。
阿瑶认得棺盖上鎏金的柳字纹样,那是初代家主与邪祟立约时亲手刻下的。
“柳家儿郎,还不现身!”老妇的残魂从血池升起,化作百丈高的鬼影,“你妹妹的血,可比你的有用多了!”
剑光破空而来,阿瑶看着兄长从天而降。
他玄色劲装上满是血污,手中长剑却亮如寒星。
兄妹二人背靠背而立,望着从血池中缓缓升起的怪物——那东西形似巨婴,周身缠绕着脐带般的血管,每根血管里都流淌着猩红的液体。
“阿瑶,看好了。”兄长突然将剑抛向空中,咬破舌尖在掌心画符,“柳家男儿守地脉,女儿镇血契,这才是真正的血脉传承!”
玄铁剑应声而裂,化作万千雷光没入阿瑶体内。
她只觉浑身经脉如遭火焚,掌心朱砂纹路疯狂蔓延,转瞬爬满全身。
血池中的怪物发出恐惧的嘶吼,它周身的血管开始寸寸断裂,喷出的不是血液,而是无数张人脸。
“不——!”老妇的鬼影被雷光撕碎,她最后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怨毒,“你们以为斩得了我儿?
待到中元鬼门开……”
阿瑶没等她说完,抬手结出地窖符咒的手印。
雷光在她脚下绽开,化作巨大的八卦阵图。
阵眼处升起道光柱,将怪物连同血池一同笼罩。
光柱中浮现出历代柳家女子的虚影,她们或执剑或持符,最终都化作流光汇入阿瑶体内。
“以吾之血,饲吾之契。”阿瑶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掌心血纹突然迸发出刺目金光。
怪物在金光中发出凄厉惨叫,身形急速缩小,最终化作颗漆黑的珠子,被她伸手接住。
兄长踉跄着扶住她:“这是……”
“地脉邪祟的本源。”阿瑶将黑珠按进玉佩凹槽,玉佩顿时发出清越龙吟,“老妇说得对,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但我要做的不是斩,而是驯。”
血池开始消退,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骸骨。
阿瑶注意到每具骸骨眉心都嵌着枚铜钱,与及笄那夜她在地窖通风口见过的如出一辙。
她蹲下身,指尖刚触到铜钱,突然有画面涌入脑海——那是十八年前的雨夜,初代家主与个黑衣道人立约的场景。
“原来如此。”阿瑶起身望向东方渐白的天空,“柳家从来不是邪祟的容器,而是镇守地脉的锁钥。
及笄夜的血契,原是要我们继承先祖的意志。”
晨光刺破浓雾时,柳河村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只是村口老槐树上的纸人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十八盏崭新的白灯笼。
阿瑶站在祖坟前,看着兄长将新的墓碑立起,碑文不再是柳家先祖的名讳,而是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
“该走了。”兄长将包袱递给她,里面装着柳家商队的令牌,“南疆最近不太平,听闻有邪修在收集童男童女炼尸……”
“兄长可曾想过?”她转身走向山道,腰间玉佩与玄铁剑残片相击,发出清越的鸣响,“或许我们柳家女子真正的及笄礼,不是血饲符咒,而是……破咒。”
山风卷起她的衣袂,露出脚踝处若隐若现的雷纹。
远处传来货郎的梆子声,混着更夫的报时:“寅时三刻,乾坤朗朗——”
阿瑶最后望了眼柳河村,村中炊烟袅袅升起,孩童的嬉闹声随风飘来。
她知道从今往后,自己不再是深闺中绣花的女郎,而是要踏遍九州,将那些藏在青史背后的魑魅魍魉,一一照进阳光。
南疆十万大山终年云雾缭绕,阿瑶立在断魂崖边,望着脚下翻涌的瘴气如墨汁倾泻。
她腕间玄铁剑残片与腰间玉佩相击,发出金石相撞的清鸣——这玉佩自祖坟那日吸纳黑珠后,便多了层流转的星辉,恍若将整片银河都凝在了方寸之间。
“柳姑娘当真要独闯阴兵谷?”身后传来沙哑嗓音,是个披着灰鼠皮袄的老道。
他手中桃木剑缠着七根染血麻绳,剑穗缀着的铜铃无风自动,却无半点声响,正是茅山失传的“哑铃摄魂术”。
阿瑶未转身,指尖已抚上玉佩纹路。
三日前她在黔州城外,见这老道用五鬼运财术偷盗饿殍口粮,反被邪祟缠身。
她出手相救时,老道腰间掉出半块刻着“巽”字的青铜卦盘,与她玉佩凹痕恰好契合。
“张道长若怕了,此刻折返还来得及。”她抬脚踏入瘴气,发间点翠银簪突然迸发青光,在周身撑开三尺净域。
这是昨夜子时,她以心头血重铸剑魂时,玉佩中浮现的秘法——原来柳家女子及笄后,每逢月蚀之夜,都能从血脉中觉醒一项先祖神通。
老道慌忙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桃木剑上。
哑铃骤响,八方瘴气竟被震开条羊肠小道。
他追上阿瑶时,正见她蹲身抚摸块残碑,碑上“镇南将军李”的字样已被青苔蚀去大半,唯余个“敕”字泛着暗金。
“这碑……”老道话音未落,阿瑶突然并指如剑,点在残碑某处。
整座断魂崖突然剧烈震颤,地底传来锁链拖拽的轰鸣,似有洪荒巨兽即将破土。
老道手中桃木剑寸寸龟裂,哑铃齐齐炸成齑粉。
老道突然惨叫着瘫软在地。
他看见自己影子里钻出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正是三日前被他用“钉头七箭书”害死的卖花娘。
女鬼七窍流血,手中却捧着个滴血的婴胎,婴胎脐带连着老道心口。
“救……救我!”老道拼命抓挠胸口,却见血肉下钻出条条白蛆。
阿瑶却盯着祭坛角落的龟甲——那龟甲上刻着与她玉佩相同的星图,只是其中三颗星辰被朱砂重重圈起,正是她及笄夜地窖符咒的变体。
女鬼突然扑向老道,却在触及青铜镜光的刹那灰飞烟灭。
婴胎发出尖锐啼哭,竟化作漫天血雨。
阿瑶旋身避开,玄铁剑意已凝于指尖。
她突然想起柳家账册里夹着的半页残卷,上面记载着南疆曾有位镇南将军,为续命与阴司借了三百阴兵,最终被阴兵反噬,全家化作望乡台的引魂灯。
“原来这镜子是招魂幡的幡心。”阿瑶并指划破掌心,将精血抹在镜面裂纹上。
玉佩星辉与血光交融的刹那,镜中突然映出千军万马的虚影。
为首的将军身着玄甲,面覆青铜鬼面,手中长枪却缠着半截红绸——与她发间银簪的点翠纹样一模一样。
老道此时已化作脓水,他的灰鼠皮袄下露出森森白骨,骨节间生满绿毛。
阿瑶听见地底传来锁链崩断的脆响,十八具披甲阴兵破土而出,甲胄缝隙中渗出黑血,落地便化作蛆虫。
为首阴兵的鬼面突然炸裂,露出张与柳家祖祠供奉的初代家主有七分相似的脸。
玄铁剑意冲天而起,阿瑶足尖轻点祭坛,整个人化作流光刺向阴兵将军。
剑锋触及长枪的刹那,她听见无数冤魂的哀嚎——那些都是被阴兵吞噬的南疆百姓,此刻正顺着剑意爬向她手臂。
她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玉佩上,星辉顿时化作实质,将冤魂尽数震散。
“好个以血饲剑!”阴兵将军长枪急转,枪身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咒文。
阿瑶瞳孔骤缩,那些咒文竟与她及笄夜在地窖见过的符咒同源,只是多了几分阴煞之气。
她突然明白柳家先祖为何要立下血契——原来这镇南将军,根本就是初代家主的孪生兄弟!
剑枪相撞的轰鸣声中,阿瑶瞥见阴兵将军的玄甲缝隙里,露出半块青铜卦盘。
那卦盘与老道遗落的半块严丝合缝,中央凹痕恰好能嵌入她的玉佩。
她福至心灵,将玉佩甩向卦盘,星辉与咒文碰撞的刹那,整座阴兵谷突然亮如白昼。
无数记忆涌入脑海。
阿瑶看见初代家主跪在道观前,面前站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
老道手持拂尘,拂尘尾端系着的正是那面青铜古镜。“你兄弟被阴兵怨气缠身,若要救他,需以柳家血脉为引,镇压地脉百年。”老道的声音与阴兵将军的惨叫重叠,“但百年之后,怨气反噬之时,便是柳家灭门之日……”
“原来如此!”阿瑶突然大笑,笑声中带着彻骨的悲凉。
她收剑入鞘,任由阴兵长枪刺穿心口。
玉佩与卦盘融合的刹那,星辉化作锁链将阴兵将军层层缠住。
将军的鬼面开始剥落,露出张与阿瑶三分相似的脸,只是眉心多了道血色竖痕。
“妹妹……”将军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润,眼中淌下血泪,“他们骗我……说只要借你柳家血脉镇压怨气,我便能重生……”
阿瑶伸手抚上将军的面颊,指尖星辉没入他眉心。
她看见将军记忆中的画面:初代家主将兄弟推入阴兵阵时,将军怀中还揣着给妹妹的生辰礼——正是那支点翠银簪。
“该结束了。”阿瑶咬破指尖,在虚空绘出完整的血契符咒。
符咒成型的刹那,整座阴兵谷开始坍塌,无数阴兵化作青烟消散。
将军的玄甲寸寸龟裂,露出底下早已腐烂的躯体,唯有手中长枪的红绸依旧鲜艳如新。
“带着这个走吧。”阿瑶扯下发间银簪,簪头翠羽突然化作火焰,将红绸点燃。
火焰中浮现出将军生前的模样,他笑着将火焰按进心口,身体逐渐透明:“告诉后世子孙,柳家女子从来不是祭品……”
山体崩塌的轰鸣声中,阿瑶抱着融合的卦盘坠入深渊。
她听见兄长在某处呼唤,声音忽远忽近。
下坠的途中,她看见无数柳家女子的虚影从卦盘中飞出,她们有的执剑斩妖,有的持符镇邪,最终都化作流光没入她体内。
再睁眼时,阿瑶躺在处幽静山谷。
谷中遍植桃树,此刻正值花期,粉白花瓣落满衣襟。
她起身时,卦盘已化作寻常玉佩,唯有玉佩背面多了行小字:“阴阳相济,镇守八荒”。
“阿瑶!”兄长的声音自桃林深处传来。
阿瑶转身望去,见兄长提着盏白骨灯笼,灯笼里跳动的火焰竟是幽蓝色。
他身后站着个身着道袍的老者,手持的拂尘与初代家主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这位是茅山掌教。”兄长将灯笼递给她,灯火映出灯笼骨架上密密麻麻的符咒,“你坠崖那日,地脉震动引动九幽,是掌教真人以‘七星续命灯’接住了你。”
阿瑶却盯着灯笼火焰。
那火焰中分明映着无数画面:初代家主跪在道观前,将军被推入阴兵阵,她自己在地窖中觉醒血脉……所有画面最终都化作个漩涡,漩涡深处传来锁链拖拽的声响。
“柳家与茅山的因果,该了结了。”掌教真人突然开口,手中拂尘扫过灯笼。
幽蓝火焰骤然暴涨,化作面水镜。
镜中浮现出阴兵谷如今的模样——谷中开满彼岸花,每朵花心都坐着个柳家女子的虚影,她们或抚琴或舞剑,将谷中怨气尽数炼化成清气。
阿瑶突然并指如剑,点在眉心。
玉佩发出清越龙吟,她看见自己血脉中流淌的星辉,竟与地脉龙气遥相呼应。
原来柳家女子从来不是镇压邪祟的容器,而是沟通阴阳的桥梁
来源:杰晓哥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