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回来，想跑哪去。＂嫂子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我心头。
归来时的约定
＂回来，想跑哪去。＂嫂子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我心头。
我站在她家门口，晨光微露，全身僵硬如石，脑海里翻腾着昨夜的片段——村里小李家升学宴上的胡乱畅饮，发小王强的遗像前敬酒，然后被人送回家，却不知怎么醒在了嫂子的床上。
那一刻，我只想逃离，像偷了鸡的黄鼠狼，不敢回头看她的眼睛。
我叫李大山，今年三十有五，在县里振兴木器厂当工头，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人。
从小我就与王强穿一条裤子长大，别人叫我们＂连体娃＂，打架吃饭上学都在一起，连做梦都是同一个梦——离开这个穷山窝，闯出一片天地。
八五年那个夏天，我和王强一起考上了县城技校，他机械，我木工。
那时的技校是多少农村娃的向往，我俩背着铺盖卷，踏上了驶向县城的拖拉机，村口送行的人群中，王强娘抹着眼泪嘱咐：＂大山啊，你俩共个宿舍，照应着点强子。＂
那会儿我拍着胸口就答应了，这一答应，就是一辈子的事。
技校的日子像山里的苦水，清苦却也有甜头。
宿舍八个人，一个水龙头，冬天打水排队能把脚冻得发紫。
可我和王强不服输，饿了就啃干馍就咸菜，冷了就多穿两件衣裳，下了课就加练技艺，手磨出了老茧，心也磨得更硬。
毕业时，我俩双双被分到了县里的木器厂，一起干了整整十年。
王强比我机灵，不到三年就当了班组长，又过两年就升了车间主任。
我憨厚老实，一步一个脚印，也在八九年后熬成了一名工头。
工友们私下管我叫＂老黄牛＂，我也乐得承认。
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了十年，直到王强带着一个姑娘回了村。
那姑娘就是赵月，城里人，比我们小两岁，家境殷实，却偏偏看上了我这个老实巴交的发小。
记得王强领她回村那天，全村的人都来看热闹。
赵月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戴着一对小巧的玛瑙耳环，眉眼如画，笑起来像春天的山花。
村里人纷纷夸赞王强有本事，能娶回这么标志的媳妇。
我站在人群后面，不知为何，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或许是为发小高兴，又或许是别的什么，我不敢细想。
婚后的王强更加拼命，起早贪黑，加班加点，只为给赵月一个更好的生活。
＂大山，我得让月儿过上城里人的日子，不能让她受委屈。＂王强常这样对我说，眼里满是憧憬。
我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说：＂慢点来，身体要紧。＂
可王强哪里听得进去，他的性子跟他的名字一样，认准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
一九九五年，王强跟我借了三千块，说要去外地跑个项目，挣大钱。
那是我攒了好几年的积蓄，本想买台缝纫机给我娘过年用的。
可王强说：＂大山，哥们这辈子就指望这一票了，月儿怀孕了，我想让孩子一出生就住上楼房。＂
我二话没说，把钱全给了他。
谁知这一走，竟成了永别。
半个月后，我接到电话，说王强在工地出了事故，人没了。
我一路狂奔到医院，只见到了冰冷的遗体和崩溃的赵月。
那一刻，我的世界仿佛坍塌了一半。
守灵那晚，赵月哭得昏了过去，醒来后却再也没掉一滴泪。
她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面如死灰地说：＂孩子就叫小强，我要让他记住他爹是谁。＂
王强下葬那天，他拉着我的手，声音轻得像风中的蒲公英：＂大山，照顾好嫂子和娃儿。＂
我含着泪，重重地点了头。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个承诺会改变我的一生。
王强走后，我常去看望赵月和小强。
起初是每周一次，后来变成了三五天就去一趟。
她家的房顶漏了，我去修；水井出了问题，我去挖；门窗坏了，我去换。
村里人背后议论纷纷，说我对寡嫂太过殷勤，不怀好意。
我假装没听见，只当耳旁风。
我娘却急了，拉着我说：＂大山啊，你都三十好几了，该找个媳妇了，别整天往王家跑，村里人嘴上没把门的。＂
我只是笑笑：＂娘，我是答应了强子要照顾他们娘俩的，咱不能言而无信。＂
＂那你照顾到啥时候是个头？＂娘叹了口气，眼里满是担忧。
我没有答案，只知道我得继续走下去。
每次去赵月家，我都会带些东西——时令蔬菜、新鲜水果、还有小强喜欢的糖果零食。
赵月总是婉拒：＂大山，你自己也不宽裕，别老惦记我们。＂
我憨笑着说：＂嫂子，这些都是地里自己种的，不值钱。＂
明明是我特意去集市上买的，却不敢说实话。
那些年，小強渐渐长大，从牙牙学语到蹦蹦跳跳，我看着他一天天长高，眉眼间越来越像王强。
有时候，看着他和村里孩子们在田埂上追逐嬉戏，我会恍惚觉得那就是当年的我和王强。
赵月在县城的一家服装厂找了份工作，每天天不亮就骑自行车去上班，晚上天黑才回来。
冬天的早晨，我常常起个大早，悄悄扫去她家门前的积雪，为她清出一条路来。
夏天的暴雨夜，我会站在远处的大树下，看着她家的灯光，确保她们娘俩平安。
就这样过了三年，我始终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不远不近，既能照应到她们，又不至于惹人闲话。
直到去年春节前，赵月突然宣布要回村办厂。
那天她找到我，眼睛亮晶晶的：＂大山，我攒了些钱，想回村办个小厂子，做些简单的木质工艺品，你觉得怎么样？＂
我一愣：＂嫂子，创业不容易，资金、技术、销路，样样都得考虑周全。＂
＂我知道难，可我不能总靠别人接济过活，得自己撑起一片天。＂她的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应该怎么才能让小强过上好日子，我觉得这是条路。＂
我看着她坚毅的侧脸，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敬佩。
＂行，你要真心想干，我支持你。＂我点点头，＂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赵月笑了，那笑容比冬日的阳光还要温暖：＂我就知道你会支持我，谢谢。＂
从那以后，我暗中托人帮她跑手续，四处打听行情，甚至偷偷借了两万块钱给她当启动资金，却从不让她知道这些都是我做的。
当赵月满脸困惑地说资金突然到位了时，我只是笑着说：＂可能是运气好吧。＂
乡亲们对寡妇创业多有微词，说什么＂妇道人家操什么心＂，＂寡妇门前是非多＂之类的话。
每当听到这些，我就会站出来替她辩解：＂人家赵月是为了孩子，大家应该支持才是。＂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赵月的小厂渐渐有了起色。
她请来了几位手艺好的老师傅，我也偶尔去帮忙指导些技术问题。
每次去她的小厂，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我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既欣慰又酸楚。
欣慰的是她变得越来越坚强独立；酸楚的是，她似乎真的不需要我了。
有时候，我会偷偷看着她，想起王强还在时的模样，心里涌起一股愧疚。
我知道我对赵月的感情早已超出了对嫂子的关照，可我不敢表露，不敢僭越，怕辜负了王强的托付，更怕给赵月增添负担。
直到那个改变一切的晚上。
那天是村里小李家孩子考上大学的升学宴，全村人都去捧场。
席间，我喝得醉醺醺的，不知怎么就跑到了王强的坟前，对着他的遗像又哭又笑。
＂强子啊，我对不起你，我心里有了不该有的想法。＂我抱着酒瓶子，泪流满面，＂我喜欢上了赵月，可我不敢说，不敢做，我怕对不起你。＂
后来的事情便模糊不清，只记得有人把我往回送，我却不知怎么转了弯，走到了赵月家门口。
等我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竟躺在赵月的床上，而她就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我。
＂嫂子，我，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我惊慌失措，掀开被子就要走。
＂大山，你醉得像头猪，一进门就倒在床上，什么都没做。＂赵月笑了笑，眼里却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愫。
＂那就好，那就好。＂我松了口气，慌忙穿鞋要走，＂对不起，我这就走。＂
我冲到门口，手刚搭上门把，就听见她在身后轻声说：＂回来，想跑哪去。＂
那一刻，我的心跳漏了半拍。
我慢慢转过身，看见赵月站在那里，晨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仿佛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我什么都没做，我马上走...＂我慌张地解释着，脸烧得通红。
赵月轻轻关上门，眼眶泛红：＂大山，这三年来，是你一直默默支持我。那些钱，那些关照，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低着头，如同做错事的孩子，心跳如擂鼓。
村里的喇叭已经响起，播报着今日要务。
远处传来鸡鸣狗吠，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不能辜负强子对我的托付。＂我嗫嚅着，手指绞在一起。
＂你没有辜负他，你做得比他要求的还多。＂赵月走近一步，＂可我们不能永远活在过去的影子里。＂
她的眼睛湿润了，像雨后的山泉：＂昨晚你在坟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我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她：＂你...你去了坟地？＂
＂我每个月都去，昨天刚好是他的忌日。＂赵月轻声说，＂我听见你说...你喜欢我。＂
我的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对不起，嫂子，我喝多了，胡言乱语...＂
＂别叫我嫂子。＂赵月打断我，＂叫我的名字，赵月。＂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我读不懂的复杂情感。
＂我...我得回去了。＂我结结巴巴地说，逃也似的离开了她家。
回家路上，我看到几个老人已在村口的槐树下拉家常。
他们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似有异样。
王大爷扯着嗓子喊：＂大山，从哪回来呀？一大早就出门？＂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加快了脚步，却在心里作了一个决定。
回到家，我娘已经熬好了稀粥，见我回来，眼里满是担忧：＂昨晚喝那么多，也不知道咋回事，连家都没回。＂
＂娘，我有事要跟你商量。＂我坐下来，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
＂啥事啊？＂娘放下手中的活计，疑惑地看着我。
＂我想辞了厂里的工作，回村和赵月一起办厂。＂我直视着娘的眼睛，＂不瞒您说，我对赵月...有那个意思。＂
娘的脸色顿时变了：＂你糊涂啊！那是你嫂子，村里人会怎么说？＂
＂我知道会有闲言碎语，但我不在乎。＂我深吸一口气，＂娘，这些年我一直压抑着自己，可我真的放不下她。＂
＂那王强呢？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把媳妇孩子托付给你，你就这样对他？＂娘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沉默了片刻：＂娘，如果强子在天有灵，他会理解的。我不是要取代他，而是想继续照顾他留下的家人，用我的方式。＂
娘叹了口气，眼里含着泪：＂你都这么大人了，有自己的主意，娘不拦你。只是...路得你自己走，苦也得你自己吃。＂
＂谢谢娘理解。＂我鞠了一躬，心里踏实了许多。
那年是1998年，县里正大力支持乡镇企业。
我辞了木器厂的工作，回到村里，正式与赵月合伙办起了一家小型木器加工厂。
我们请来几位手艺好的村民，做起了民俗家具，销往县城和周边乡镇。
起初，闲言碎语如影随形。
村里有人说我＂沾寡妇便宜＂，说赵月＂不守妇道＂，甚至还有人当着我的面问：＂大山，你这是要给兄弟戴绿帽子啊？＂
每当这时，我就对自己说：＂做人要像山上的青松，任风吹雨打，自岿然不动。＂
我与赵月商量，决定先不表明关系，专心把事业做起来，用实际行动堵住悠悠众口。
厂子刚起步时困难重重。
我们缺资金、缺渠道、缺人手，样样都是问题。
有一次，一批货因为木材不达标被退了回来，赵月急得一夜没睡，我握着她的手说：＂別慌，咱们重来，慢慢来，总会好的。＂
为了节约成本，我们自己去山里选材，自己动手搬运，手上的茧子越结越厚，可心却越来越贴近。
小強很快就接受了我，甚至开始叫我＂大山爸爸＂。
第一次听到这称呼时，我愣住了，眼眶发热。
赵月在旁边轻声说：＂孩子的心最纯净，他知道什么是真心。＂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们的小厂渐渐有了起色。
我们开发出了一系列有当地特色的木质工艺品，深受城里人喜爱。
空闲时，我会教小強木工技艺，看着他认真学习的样子，我仿佛看到了年幼的王强。
有一天晚上，我独自一人去了王强的坟前，带了他生前最爱喝的二锅頭。
＂强子，我来看你了。＂我倒了一杯酒，洒在坟前，＂小厂子办得不错，你儿子也长高了，像你小时候一样淘气。＂
我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强子，我打算和赵月在一起，不是背叛你，而是我真的放不下她。你在天上保佑我们，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和小強，这辈子都不会让他们受委屈。＂
说完，我仿佛看到一阵清风拂过坟头的野花，轻轻点头。
转眼两年过去，我们的小厂渐有起色，解决了十几户村民的就业问题。
那些曾经说三道四的人，如今都来求着进厂干活。
连最爱嚼舌根的张婶都笑着说：＂大山啊，你可真有本事，把厂子办得红红火火的。＂
我只是笑笑：＂都是大家伙儿一起努力的结果。＂
赵月比我更有生意头脑，她提出了＂以销定产＂的模式，避免了库存积压，还开拓了外地市场。
我俩配合得天衣无缝，就像当年我和王强一样，心有灵犀。
小強在学校成绩优异，老师常夸他懂事，说他是全班最有孝心的孩子。
每次听到这些，我心里就充满了自豪，仿佛他真的是我的亲生儿子。
春节前的一个傍晚，我和赵月清点完年货，坐在厂房外的小坡上看夕阳。
她的儿子小強在不远处和村里的孩子们堆雪人，稚嫩的笑声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清脆。
＂大山，＂赵月轻声说，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我，＂这是什么？＂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枚古旧的铜钱。
＂这是王强奶奶留给他的传家宝，他生前一直戴在身上。＂赵月的声音有些哽咽，＂走之前，他说过要传给儿子，可我一直没舍得给小強。今天，我想把它给你。＂
我的手微微发抖：＂为什么给我？＂
＂因为你是最配得上它的人。＂赵月看着我的眼睛，＂大山，我们结婚吧。＂
我转过头，看着她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色的侧脸，眼眶湿润。
在内心深处，这句话我已等待了许久。
＂你愿意吗？＂她问。
我点点头，伸出粗糙的手握住她的：＂回来，我想在这里安家。＂
天色渐暗，远处的炊烟升起，我们静静坐着，彼此依偎，如同回到了一个很久以前就该到达的归宿。
第二天，我带着赵月去见了我娘。
出乎意料的是，娘看到赵月进门，红了眼眶，拉着她的手说：＂闺女，受苦了。＂
赵月扑通一声跪下：＂娘，这些年多亏了大山照顾，我想和他成个家，给小強一个完整的家，您能答应吗？＂
我娘把她扶起来，擦了擦眼泪：＂傻姑娘，我早就盼着你们在一起了。大山这孩子心眼实，认准了的事不会变，他能照顾好你们娘俩。＂
我站在一旁，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办喜事那天，全村人都来了，连那些曾经说闲话的人也笑着送上祝福。
村里最年长的李爷爷拄着拐杖来到我们面前，颤巍巍地说：＂大山，赵月，你们的事，老头子我看在眼里。这不是背叛，而是缘分。活人得好好活着，莫辜负了大好时光。＂
我和赵月相视一笑，眼中满是泪水。
新房里，我们挂上了王强的遗像，在下面点了一炷香。
赵月轻声说：＂強子，我们不会忘记你，小強会知道他有两个爸爸，一个在天上看着他，一个在地上疼着他。＂
我站在一旁，心中五味杂陈。
那晚，当我们终于独处时，赵月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小木盒：＂这是送给你的。＂
我打开一看，是一把精致的小木梳，上面刻着＂木本同心＂四个字。
＂这是我让村里老木匠刻的，用的是你第一次送我的那块黄杨木。＂赵月脸微微泛红，＂我一直留着它，想着有一天能送给你。＂
我拿起木梳，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纹理，心中百感交集。
＂赵月，＂我郑重地说，＂我会用余生好好珍惜你和小強，不让你们受一点委屈。＂
＂我知道。＂她靠在我肩头，声音轻柔，＂你是这世上最可靠的人。＂
窗外，冬夜的星星格外明亮，像是王强在天上注视着我们，默默祝福。
而我，终于找到了归途，在这个我生长的土地上，在这个我深爱的女人身边，在这个承载着过去与未来的家里。
如今，小厂子已经发展成了小有名气的乡镇企业，解决了三十多户村民的就业问题。
小強已经上了初中，他说长大要学木工，继承我们的事业。
每当听到这话，我和赵月就相视而笑，仿佛看到了更远的未来。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会想起那个清晨，赵月在身后叫住我的一刻。
＂回来，想跑哪去。＂
那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成了我一生的归途。
来源：恋过的美丽风景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