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说,这事儿要不是我亲眼看见,谁能信啊?”电话那头,姐姐的声音低低的,透着一丝疲惫和几分感慨。
“你说,这事儿要不是我亲眼看见,谁能信啊?”电话那头,姐姐的声音低低的,透着一丝疲惫和几分感慨。
我沉默了一下,耳边仿佛还能听见那年村里广播里的吆喝声,眼前浮现出几十年前我们一起下乡的画面。窗外的天阴沉沉的,像极了那年夏天的雨季。
那是1969年,我和姐姐赵玉梅被分到江南一个叫黄泥村的小队插队。虽然说是江南,可那地方一点江南的富庶景象都没有,倒是山高路远,黄泥漫天,穷得连个像样的屋顶瓦片都没几块。那会儿我们还年轻,觉得下乡是件新鲜事,满心以为不会太苦。
可刚到村里那天,我就傻眼了。
村子在半山腰,三面环山,只有一条泥泞的小路通往外面。家家户户住着土坯房,门口的鸡圈和厕所挨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我们住的地方是一间破茅草屋,屋顶漏雨,地面坑坑洼洼。屋里摆了几张竹床,铺的是稻草和破旧的棉絮。晚上睡觉,老鼠在梁上跑来跑去,吱吱乱叫,熄了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这地方能住人?”我当时忍不住脱口而出。
姐姐瞪了我一眼,小声说:“别乱说话,村里人听见了多不好。”
她就是这样,从小什么事都替我操心。
村里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还要苦。
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得下地干活,插秧、割麦子、挑水、喂猪,样样都得学。手上磨出了血泡,脚踩在泥里常常被蚂蟥咬得鲜血直流。最难熬的是吃饭,顿顿都是稀的玉米糊糊,偶尔有点野菜就算改善生活了。
我吃不下,姐姐就把自己那点吃的塞给我,说:“吃吧,多吃点儿,别饿出病来。”
我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心里酸得不行,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村里有个青年叫陈大海,人长得黑黑壮壮,脾气倒是很温和。他是村里的劳模,干活特别麻利,连队长都夸他。他总是找机会接近姐姐,帮她挑水,替她抬担子,连我们的屋门坏了,也是他跑来修好的。
我看得出来,他喜欢姐姐。
可姐姐从来没说过什么,顶多就是淡淡地笑笑。
那天晚上,队长在村口大槐树下开会,说村里要修一条通往山外的路,知青们也得参与。陈大海抢着说:“修路的事我来带头,赵玉梅也一起吧,她有力气,干活利索!”
我心里不高兴,觉得他是故意找机会接近姐姐,可姐姐却没说什么,低头答应了。
后来,修路的那段时间,陈大海没少帮我们姐妹俩。每次看我挑着水桶喘得不行,他都会跑过来接过去,说:“小赵,这点活累不着我,你歇着吧。”
我不爱搭理他,总觉得他对姐姐的那点心思太明显。可姐姐却总是温和地说:“人家帮咱是好意,别摆脸色。”
再后来,我听说陈大海和村里一个姑娘定了亲。
那天晚上,我看见姐姐一个人坐在山坡上发呆,眼圈红红的。
我问她:“姐,你是不是喜欢他?”
她怔了一下,勉强笑着说:“没有,别瞎说。”
可我知道,她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1971年的那个夏天,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那年雨水特别多,村里的河水暴涨,山上接连发生了好几次泥石流。
有一天晚上,天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村里的广播急促地喊着让大家赶紧转移。陈大海家在河边,他爹腿脚不好,他冒着大雨回去背他爹往高处跑。可水涨得太快了,他没跑几步就被激流卷走了。
等村里人在下游找到他时,他已经没了气息。
那天整个村子都在哭,陈大海的未婚妻哭得昏过去好几次。
姐姐没哭,可她一整天都没说一句话,连饭也没吃。
晚上,她从自己的箱子里拿出一条新买的毛巾和几块肥皂,悄悄塞给陈大海的未婚妻,说:“这是给他用的,干干净净地走。”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难受得厉害。
1973年,知青返城的机会来了。
父亲托关系给我们姐妹俩办了回城手续,可姐姐却犹豫了。
她说:“玉兰,我想留下来。”
我瞪大了眼睛:“姐,你疯了?咱们回城是为了过好日子,你留在这儿干什么?”
她低头沉默了很久,才说:“村里的学校缺老师,队长说让我先教教那些孩子,等找到人接手了,我再回去。”
我气得不行,摔门而出,那是我第一次和她吵架。
最后,我一个人回了城。
后来,我听说姐姐嫁给了村里的木匠孙庆山。
孙庆山是个孤儿,木工手艺好,可家里穷得叮当响。我没见过他,但心里总觉得姐姐的日子肯定过得很苦。
我在城里的生活也不算好。
纺织厂效益越来越差,丈夫下岗后脾气暴躁,经常为了一点小事和我吵架。1995年,我也失了业,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那年春节,母亲打电话给姐姐,哭着说:“你妹妹家日子难过得揭不开锅了,你帮帮她吧。”
没几天,姐姐和孙庆山来了。
他们带来了一车米面油,还有五千块钱。
姐姐拉着我的手说:“玉兰,咱是一家人,别客气。”
我低头看着那一袋袋东西,脸上火辣辣的,心里难受得不行。
后来,姐姐问我愿不愿意去她的木器厂帮忙。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答应了。
到了厂里,姐姐什么活都不让我干,就让我负责记账。每个月,她给我开三千块的工资。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赚这么多钱。
几年后,我攒了点钱,在城里开了家小吃店。
日子慢慢好起来了,可每次想起姐姐,我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有一天,我忍不住问她:“姐,当初你为什么那么执意要留在村里?”
她笑了笑,说:“玉兰,人这一辈子啊,怎么选都得有遗憾。我只是想让自己的遗憾少一点。”
我愣住了,眼眶一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电话那头,姐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玉兰,有空带孩子们来家里吃顿饭吧。”
我握着话筒,轻轻地笑了:“好啊,过几天就去。”
挂了电话,我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心里忽然觉得很轻松。
人生啊,谁能说得清呢?
来源:旧梦难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