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赵老师，我家晓燕不能和你来往了！你这个没出息的代课教师，配不上我闺女！＂周支书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都溅到了镇政府会议室的桌面上。

教书匠的选择

＂赵老师，我家晓燕不能和你来往了！你这个没出息的代课教师，配不上我闺女！＂周支书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都溅到了镇政府会议室的桌面上。

我叫赵文强，九四年春天，下岗后回到了家乡石桥村当了名代课老师。

三十出头的年纪，瘦高个儿，额头上的抬头纹刻下了这几年生活的不易。

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国企改革如火如荼，下岗分流成了城市里的热词。我在县城机械厂干了八年的车工，一纸令下，就成了＂富余人员＂。

拿着三千块钱的遣散费，我怀着一肚子苦水回了农村老家。那时候，一个月两百来块的工资在厂里都算过得去的，突然没了收入，人生好像一下子跌入了谷底。

初中时的班主任老李得知后，主动把我介绍到村小学代课。他拍着我的肩膀说：＂文强啊，教书育人是正经营生，虽说代课老师待遇不高，但总比无所事事强。＂

老李那时已经满头白发，退休前是县教育局的一名普通干事，在当地教育界还算有些薄面。他曾经说过，我是他教过的学生中，对文学最有感觉的一个。

村小学条件艰苦，一间漏风的破瓦房，几张歪歪扭扭的木桌椅，三十几个孩子挤在一起。教室后面的黑板已经掉了漆，写字时总有一层灰尘飘下来。

校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实人，姓王，村里人都叫他王校长。他给我安排了二年级语文和思想品德课，月工资一百八十元。这工资比起城里的工人差远了，但在村里也算个有稳定收入的人。

我住在学校后面的一间小平房里，十多平米的空间，一张木板床，一张方桌，一把靠背椅，就是全部家当。晚上写教案时，那盏25瓦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伴着窗外的蛙鸣虫叫，倒也安静。

周晓燕是村支书周德山的女儿，石桥村中学的英语老师，比我小两岁。她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九三年刚从师范学院毕业回来。在我们这个小山村，这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她常来小学帮忙整理图书角，我们就这样认识了。她梳着齐耳短发，说话时眼睛里总有光，像是能照亮人心里最黑暗的角落。

＂赵老师，你的课讲得真好。那些孩子都说喜欢你。＂有一次整理完图书，周晓燕端着搪瓷缸，喝着学校的大壶茶，这样夸我。

＂哪里哪里，我就是照本宣科，不懂什么教学方法。＂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心里美滋滋的。

＂你别这么说。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喜欢教书的。今天我看你讲《丑小鸭》，孩子们都听得入了迷。＂她咬着嘴唇笑，＂不像有些老师，盯着眼睛就知道是在混日子。＂

我那时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先去河边洗把脸，然后回来备课、写教案。六点半开始给孩子们晨读，一直忙到晚上九点多。晚饭后常常在煤油灯下批改作业，日子虽然清苦，但充实得很。

那个春天，桃花开了又落，油菜花黄了又绿，我和晓燕的感情也在不知不觉中生根发芽。每天傍晚，我和她一起走在乡间小路上，聊着各自的学生，憧憬着未来。

有时候，我们会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听她的小型收音机里播放邓丽君的歌。九十年代初，＂甜歌皇后＂的歌声传遍了大江南北，就连我们这样的小山村，也能听到《小城故事》和《甜蜜蜜》。

＂文强，你以前在城里，不会觉得回村里教书太屈才了吧？＂有一次，她突然问我。

我摇摇头：＂也没什么屈才不屈才的。车间里干活，一天到晚和机器打交道；现在教书，和孩子们在一起，反而觉得轻松自在。＂

＂我爸总说我傻，明明可以分配到县城中学，非要回村里来。他不懂，这里的孩子更需要我们。＂晓燕望着远处的田野，眼神坚定。

就这样，我们在教书育人的日子里，彼此欣赏，慢慢走近。村里人早就看出了端倪，背后议论纷纷。

＂周支书闺女和那个代课老师处对象了？＂

＂听说那老师是城里下岗回来的，原来是机械厂的技术工人呢。＂

＂再技术也是下岗的，一个月才一百多块钱工资，周支书能同意这门亲事？＂

消息很快传到了周德山耳朵里。作为一村之长，他自然看不上我这个没有正式编制的代课老师。

＂一个月就那么点工资，连个正式工作都没有，将来靠什么养家？＂周德山在村委会对我的评价传遍了全村。

有一次，村里开会分配退耕还林的补贴，周支书故意当着众人的面说：＂现在有些人，自己没本事在城里站住脚，回村里教个书就以为是知识分子了，还想高攀我们村干部家的闺女，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话虽然没点名道姓，但谁都知道是在说我。我低着头，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打了一记耳光。

村里人分成了两派。有人说：＂周支书就是看不起没权没势的穷人家。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端架子。＂

也有人说：＂周支书也是为闺女着想，代课老师有什么前途？不定哪天就没活干了。再说了，一个下岗工人，有什么出息？＂

晓燕坚决地站在我这边：＂爸，现在不是讲究门当户对的年代了。文强有知识，有责任心，比那些有钱没文化的强多了。＂

周德山气得砸了家里的搪瓷茶缸：＂你懂什么！现在是讲究实际的时候，他一个月那点工资，连城里普通工人都不如，拿什么给你幸福？＂

晓燕的母亲李桂芝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平时在家里没什么话语权，但这次却偷偷支持女儿：＂闺女，你爸就是嘴硬心软，你坚持一下，他会想通的。＂

我们的感情就这样在明里暗里发展着，像是地下的春水，虽然看不见，却日渐丰盈。

那天周支书在镇政府训斥我后，晓燕偷偷来见我，眼睛红红的：＂文强，我爸他太固执了，不懂我们，也不懂教育的意义。＂

＂我明白。＂我握住她的手，＂但我会证明给他看，代课老师也有尊严，教书育人是光荣的职业。＂

从那天起，我更加全身心投入教学。利用废旧纸箱给孩子们做教具，把城里淘汰的连环画收集起来办了个小图书角，周末带他们去田野认识植物，晚上加班批改作业。

我记得有个叫小林的孩子，家里条件特别差，父亲长年在外打工，母亲带着他和弟弟妹妹在家种田。小林特别聪明，但因为家里穷，连本子和铅笔都买不起。

我就把自己每月省下的十几块钱，给他买学习用品。还经常留他在教室，辅导他功课。慢慢地，小林的成绩从班级倒数变成了中上等。

他妈妈知道后，提着两个土鸡蛋来感谢我。我没收，只说：＂孩子有出息，是全村的光荣。＂

那个夏天特别热，教室里没有电扇，只能开着窗户上课。孩子们热得满头大汗，我就用硬纸板给每个孩子做了把小扇子。上课时看到孩子们一边听讲一边扇着，那场景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温馨。

村里的老人们开始改变对我的看法。有次在村口遇到王大爷，他竟然主动和我打招呼：＂赵老师，听说你教得不错啊，我孙子天天回家说喜欢上你的课。＂

就连周德山的铁杆支持者，村会计老张，也在公社食堂里说：＂那个赵老师，虽然是代课的，但教学认真，娃娃们都喜欢。＂

孩子们的成绩渐渐提高了，家长们也开始对我刮目相看。村里有个卖豆腐的李大娘，每次见到我都要塞两块豆腐给我：＂赵老师，你帮了我家小子那么多，这两块豆腐算不了什么。＂

我总是婉拒：＂李大娘，教书是我的本分，您别这样。＂

但心里却暖烘烘的，觉得再苦再累也值得。

我和晓燕的关系，也在这段时间里更加密切。她经常来我的教室听课，有时还帮我做教具。我们在学校的小操场上一起带孩子们做游戏，在放学后的小路上并肩走着，日子过得充实而甜蜜。

有一次，晓燕生病了，发高烧到三十九度。我知道后，骑着自行车去县城买了药，又煮了稀粥送到她家。正赶上周德山不在家，李桂芝接过粥，感动得直掉眼泪：＂文强啊，你这孩子真是有心了。＂

晓燕病好后，特意来学校找我：＂听妈说，你大老远去县城给我买药，还送粥来。谢谢你，文强。＂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这有什么，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心里才过不去呢。＂

晓燕红着脸，轻轻捶了我一下：＂胡说什么呢，不就是个小感冒嘛。＂

就在我们的感情日渐深厚时，县里组织了一次优秀乡村教师评选。校长推荐了我：＂文强，虽然你是代课老师，但这一年多来，你的教学成绩有目共睹，村里人也都夸你。这次评选，你有希望。＂

这本是件好事，如果评上了，不仅有五百元奖金，还可能转成正式教师编制。对我这样的代课老师来说，简直是翻身的机会。

可周德山在乡政府说了几句话，我的名字就从名单上消失了。

村里教过书的老刘偷偷告诉我：＂文强啊，周支书在乡里说你是下岗工人出身，没有正规教师资格证，评上了对其他老师不公平。＂

我心里既难过又气愤，但表面上没表现出来。那天晚上，我独自在河边坐了很久，看着月光下的流水，想着自己的处境。

是啊，一个下岗工人，一个没有编制的代课老师，拿什么和村支书抗衡？又拿什么给晓燕幸福？

正当我自我怀疑的时候，晓燕找到了我：＂文强，我都知道了，是我爸从中作梗。他太过分了！＂

我苦笑着摇摇头：＂也许他说得对，我确实没有正规教师资格证。＂

＂这不是借口！村里多少代课老师都没有资格证，还不是照样教书？他就是看不起你，看不起我们的感情！＂晓燕气得脸都红了。

她告诉我，她直接去了乡政府找她爸：＂如果您再这样对文强，我就辞职回家！我不教书了！＂

周德山没想到女儿这么决绝，气得两天没和她说话，还差点动手打她。

我却劝晓燕：＂别冲动，你热爱教学，不能因为我放弃。你看那些孩子多需要你啊。我们的路还长，总会有办法的。＂

晓燕哭着说：＂文强，我不能看着你受委屈。这么好的机会，就因为我爸的一己私心给毁了。＂

我抱住她瘦弱的肩膀：＂傻丫头，为了孩子们，我们得坚持下去。不就是个评选嘛，没了就没了。只要我们好好教书，总会得到认可的。＂

那段日子，虽然失去了评优的机会，但我并没有消沉。反而更加努力地投入教学，连周末都到学校来给学习困难的孩子补课。

我们村有个叫王小石的孩子，父母常年在外地打工，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他学习特别吃力，二年级了还认不全拼音。我就利用周末时间，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教他，用小故事帮他记忆。

半个月后，王小石终于能流利地读课文了。他爷爷知道后，拄着拐杖来学校，给我鞠了一躬：＂赵老师，谢谢你没有放弃我家小石。＂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比起什么评优评先，这才是真正的回报。

晓燕经常来看我上课，有时候还会帮我一起辅导孩子们。我们俩配合得天衣无缝，她负责英语和数学，我负责语文和思想品德。孩子们都喜欢我们，课间总是围着我们问这问那。

那年夏天，村里闹了一场洪水，学校后面的小河决堤了，水漫进了教室。我和晓燕带着几个年轻老师，连夜抢救教具和图书。

我们淌着没膝的水，把书架上的书一本一本地往高处搬。忙到凌晨两点多，终于把大部分教材和图书抢救出来了。

第二天一早，周德山带着村干部来学校查看灾情。看到被水浸泡的教室，他皱起了眉头：＂这下麻烦了，看这情形，开学前修不好啊。＂

我站出来说：＂周支书，我有个建议。现在正值暑假，可以组织村民一起修缮学校。我愿意出力。＂

周德山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但第二天，村里就组织了修缮队，我主动报名参加。

连续半个月，我和村里的年轻人一起搬砖挑水，修补墙壁，更换地板。太阳把我们的皮肤晒得黝黑，但看着一天天恢复的教室，大家都很开心。

周德山也来工地看过几次，看到我满身泥水地干活，表情复杂，但始终没说什么。

开学前一周，学校修好了。比原来还干净明亮。校长专门请大家吃了顿饭，席间，他举杯对我说：＂文强，这次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带头，学校哪能这么快修好。＂

村里人也都夸我：＂赵老师是个好人，为了学校，不怕苦不怕累。＂

我心里美滋滋的，觉得再辛苦也值得。那晚回家，晓燕悄悄来看我，带了一碗炖肉：＂文强，这半个月你瘦了好多，多吃点补补。＂

看着她关切的眼神，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有你在，我什么苦都不怕。＂

就在我们的感情日渐稳定时，一场意外发生了。那年秋天，周德山突发心脏病住院了。

据说是在乡里开会时突然倒下的，送到县医院时已经昏迷不醒。医生诊断是心肌梗死，情况不太乐观。

晓燕哭着来找我：＂文强，我爸病得很重，医生说需要手术，但县医院条件有限，建议转到市里去。＂

不等她说完，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需要多少钱？我这里有两千块钱存款，都给你。＂

这是我这一年多省吃俭用攒下的，原本想着攒够三千块，给晓燕买个戒指。

晓燕摇摇头，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襟：＂不是钱的问题，是我爸的病情太严重，医生说...说随时可能有危险。＂

我二话没说，跟着她去了医院。看到病床上的周德山，我心里一惊。平日里意气风发的村支书，此刻脸色灰白，嘴唇发紫，插着各种管子，显得那么虚弱。

晓燕的母亲李桂芝坐在床边，哭得眼睛都肿了。看到我们进来，她抹了抹眼泪：＂晓燕，你爸刚才醒了一会儿，问你去哪儿了。＂

我和晓燕轮流照顾周德山。白天我去学校上课，晚上就来医院陪床。晓燕则相反，白天在医院，晚上回去休息。

那段日子特别辛苦，但我从没喊过一声累。有一天，周德山醒来，看见我正在病床边批改学生作业。

＂这么晚了还工作？＂他虚弱地问。

＂孩子们明天要考试，得把他们的练习册改完。＂我笑着回答，递给他一杯温水。

周德山盯着我看了好久，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赵老师，你对晓燕...＂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直接回答：＂周支书，我是真心喜欢晓燕的。不是因为她是您的女儿，而是因为她善良、正直、有教育理想。＂

周德山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可你是代课老师，一个月才那么点工资...＂

＂是啊，我是代课老师，工资低，没有保障。但我热爱教育，热爱孩子们。我相信，只要努力，总会有出路的。＂我真诚地看着他，＂周支书，我不会让晓燕吃苦的，这点您放心。＂

周德山闭上眼睛，没再说什么。但从那天起，他对我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淡，有时还会主动和我聊几句。

出院那天，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小赵，你是真心想当老师？＂

＂是的，周支书。教书育人，虽然清贫，但我觉得很值得。看着孩子们一天天进步，我心里比什么都高兴。＂

看着我坚定的眼神，周德山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回村后，周德山的身体慢慢恢复了。他不能再做重活，就常常坐在村委会门口晒太阳，看村里人来来往往。

有时候，他会看到我带着孩子们在操场上做游戏，或者在教室里认真讲课。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他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轻视。

冬天的一个晚上，村里下了场大雪。我正在宿舍批改作业，突然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是周德山，头上和肩上都落了雪花。

＂周支书？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我赶紧让出位置。

周德山搓着冻红的手，环顾我简陋的宿舍：＂就你一个人住？＂

＂是啊，学校后面这间平房，一直是我住。＂我给他倒了杯热水，＂您有什么事吗？＂

周德山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突然说：＂文强，乡里要扩建中学，准备招几个正式老师，我给你报了名。＂

我惊讶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德山接着说：＂这段时间我看了，你是真心想当老师。那孩子们也喜欢你。我和乡长说了，如果考试合格，可以直接聘你为正式教师。＂

我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周支书，谢谢您的信任。我一定会好好考，不辜负您的期望。＂

周德山摆摆手：＂不用谢我，是你自己争气。这段时间我住院，你照顾我不少，还每天坚持上课，连周末都到学校来。这份责任心，比什么都重要。＂

说完，他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准备考试吧。对了，晓燕那丫头，你们的事...我不反对了。＂

门外，晓燕站在父亲身后，眼中含着泪水，笑得像冬日里的一抹阳光。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我知道，我的教书生涯，才刚刚开始。而我和晓燕的爱情，也终于得到了认可。

窗外的雪还在下，但我的心里，已经是春暖花开。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