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揉着惺忪睡眼望去,街面已浮起青灰雾气,雾中隐约传来木屐叩击石板的脆响,一声声似要叩进人骨缝里。
青石镇的雨,总在子时三刻落下。
檐角铜铃轻晃,惊醒了伏在柜台打盹的掌柜。
他揉着惺忪睡眼望去,街面已浮起青灰雾气,雾中隐约传来木屐叩击石板的脆响,一声声似要叩进人骨缝里。
醉仙楼二楼临窗的位置,素衣说书人正抚着惊堂木。
案上白瓷盏中,碧螺春的香气被雾气裹着,在梁柱间织成细密的网。
堂下座无虚席,却无半点人声——这些听客眼窝深陷,肤色青白,分明是游荡在阴阳夹缝里的阴魂。
"上回说到,那青冥剑斩断黄泉路时,忘川河底浮起三千盏引魂灯。
说书人指尖轻叩盏沿,茶汤泛起涟漪,"却不知诸位可曾想过,这灯芯燃的究竟是何物?
堂下忽起阴风,吹得灯笼里的长明火明明灭灭。
前排戴方巾的老者突然挺直脊背,脖颈发出竹节错位的咯吱声:"先生休要卖关子,且说那灯芯……"他话音未落,喉间竟涌出黑血,染红了半幅衣襟。
满堂阴客却似见惯此景,只顾伸长脖颈,仿佛那血珠子是世间最甜的蜜。
说书人轻叹着放下茶盏,袖中滑出半截焦黄符纸。
指尖真气流转,符纸无火自燃,青烟凝成细线钻进老者天灵。
方才还七窍流血的老者突然双目圆睁,枯槁的面皮竟泛起血色:"先生接着讲!
接着讲那灯芯是……"
"是往生者的执念。
说书人突然提高声调,惊堂木重重拍下。
整座茶楼随之震颤,梁上积灰簌簌而落。
老者浑身剧震,魂体如风中残烛般明灭数次,终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梁柱间。
满堂阴客却爆发出欢呼,他们枯槁的指节叩击桌面,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
子时将尽,说书人起身掸了掸衣摆。
案上茶盏不知何时已结出冰碴,檐角铜铃骤然炸裂,碎铁片钉入窗棂时,他正将最后半盏冷茶泼向空中。
茶水凝成水幕,映出城隍庙前黑压压的阴兵方阵。
"先生好手段。
破空声里,玄衣男子踏月而来。
他足尖点过之处,青砖绽开蛛网般的裂痕,"用往生咒超度阴客,拿执念作灯油,就不怕引来九幽冥火?
说书人转身时,面上易容的幻术悄然褪去。
露出真容的刹那,满堂阴客齐齐发出非人的嘶吼——那竟是张与城隍金身有七分相似的脸,只是眉心多了道朱砂痕,宛如第三只竖瞳。
"冥君大人说笑了。
他指尖抚过惊堂木,木纹间隐现暗金符咒,"这些阴客本该在七日前魂飞魄散,是您亲手将他们拘在阴阳簿外。
如今我替您了结因果,何来引火烧身之说?
玄衣男子瞳孔骤缩。
他这才看清,说书人腰间玉佩分明刻着"判"字,只是被刻意磨去了半边。
三十年前地府判官笔断裂时,飞溅的星辉确实在人间凝成七块判官玉——难道眼前人竟是……
"你竟还活着!
冥君周身阴气暴涨,整条街的雾气都化作狰狞鬼面,"当年你私改生死簿,放走九十九个阳寿未尽的魂魄,就该……"
话音未落,说书人已捻起三枚铜钱。
铜钱脱手瞬间化作流火,在半空结成北斗七星阵。
冥君甩出的锁魂链撞上星辉,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茶楼梁柱应声而断,露出背后浩瀚星河——原来整座醉仙楼,竟是建在星斗交汇的虚空裂缝之上。
"该了结的是您啊,冥君大人。
说书人踏着坠落的梁木凌空而行,广袖翻飞间露出腕间铁链。
那链子分明是地府最重的刑具,此刻却在他腕上开出血色莲花,"您用阴客执念炼制往生灯,是想借人间香火重铸判官笔吧?
冥君突然狂笑,笑声震碎满城琉璃瓦。
他撕开玄衣,心口处插着半截断笔,笔杆上"崔珏"二字暗红如血:"崔判官早该魂飞魄散了!
如今本君手持判官笔,执掌阴阳簿,这天地间谁敢说个不字?
说书人瞳孔微缩。
三十年前那场变故在眼前闪回——判官笔断裂时,他分明看见笔灵化作流光遁入人间。
此刻冥君心口的断笔,分明是仿制的赝品。
真正的判官笔灵,此刻正在……
"您在找这个?
清冷女声自星河深处传来。
白衣女子踏月而来,手中青竹杖挑着盏琉璃灯。
灯芯跃动的火焰竟是纯金色,所过之处阴魂尽数皈依,化作点点星芒没入地脉。
冥君目眦欲裂:"往生灯灵!
你竟与这逆贼……"
说书人突然并指为剑,指尖真气凝成实质。
他腕间铁链应声而断,血色莲花在空中绽放成阵图:"当年我放走的九十九个魂魄,今日该物归原主了。
他话音未落,青石镇各处突然亮起星火,九十九道魂光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结成巨大的判官虚影。
冥君的锁魂链寸寸断裂,仿制的判官笔发出悲鸣。
他踉跄后退时,说书人已欺至身前。
两人掌风相撞的刹那,整座青石镇的时间开始倒流——破碎的梁木重新归位,消散的阴魂再度凝聚,就连冥君心口的断笔都开始渗出黑血。
"你竟能逆转阴阳!
冥君终于露出惧色。
他这才发现,说书人每踏出一步,脚下就绽开一朵血色曼陀罗。
那是地府最深处的往生花,唯有判官笔灵才能催动。
白衣女子突然将琉璃灯抛向空中。
金色火焰化作锁链,将冥君牢牢捆住。
说书人并指划过虚空,判官虚影手中的毛笔凌空写就"赦"字。
这个字落下的瞬间,冥君发出非人的惨叫,他仿制的判官笔化作齑粉,心口处飞出九十九道残魂。
"他们的执念不该成为灯油。
说书人接住一道残魂,那是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此刻正迷茫地望着自己残缺的手掌,"该去该留,本就该由天地法则决断。
白衣女子轻笑:"所以崔判官甘愿背负骂名,在阴阳裂缝里漂泊三十年?
她青竹杖轻点地面,满地星火突然聚成光桥,"地府的烂摊子,也该收拾收拾了。
说书人最后看了眼醉仙楼。
这座建在虚空裂缝上的茶楼,此刻正随着星河流转渐渐透明。
他忽然想起三百年前,自己还是判官时,总爱在生死簿空隙处写些市井话本。
那些被墨香浸透的纸张,竟在轮回中化作了今日的阴客。
"该走了。
他踏上光桥时,腕间伤口已愈合如初。
青石镇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晨光穿透云层,照在醉仙楼原址上——那里只剩半截焦黑的惊堂木,木纹间隐约可见"崔"字残痕。
城隍庙方向突然传来晨钟,惊起满林宿鸟。
说书人的身影消失在光桥尽头时,白衣女子忽然对着虚空轻笑:"您这说书人的瘾,怕是改不掉了。
无人应答。
唯有青竹杖上的琉璃灯微微摇晃,灯芯火焰里,隐约可见无数阴客围坐听书的幻影。
他们面容逐渐清晰,竟都是地府典籍中记载的、本该魂飞魄散的往生者。
光桥尽头,云海翻涌如沸。
白衣女子驻足时,青竹杖尖的琉璃灯忽明忽暗,灯焰里竟浮出张青石镇的舆图。
她望着灯中流转的街巷,忽将灯盏托向虚空:“三百年了,你还要躲到几时?”
云层骤然裂开,露出座倒悬的青铜古殿。
殿门上九十九道封印符箓无风自燃,露出背后斑驳的“幽冥”二字。
女子瞳孔微缩——这分明是上古地府的镇魂殿,怎会出现在三十三重天外?
“阿蘅,你总这般性急。”清朗男声自殿中传来,惊起满殿星斗。
说书人自光晕中缓步而出,玄色衣袂上星图流转,每走一步便有往生花自足下绽放。
他抬手接住坠落的琉璃灯,灯焰竟化作金粉没入掌心。
白衣女子名唤阿蘅,此刻却盯着他腕间新结的朱砂痕:“地脉反噬的伤,还没好?”她指尖凝出半片青竹叶,叶脉中流淌的却是银河之水,“当年你强行逆转阴阳,连判官笔灵都……”
“无妨。”说书人抬手打断,青铜殿突然剧烈震颤。
殿角铜铃齐鸣,声波过处,云海中浮出无数黑影。
阿蘅青竹杖顿地,地面顿时生出万千翠竹,竹节爆开时飞出朱雀虚影,将黑影尽数焚尽。
“是当年逃散的九幽怨灵。”说书人并指为剑,指尖凝出半截判官笔虚影。
笔锋过处,虚空裂开道缝隙,露出下方青石镇的轮廓。
此刻正值午时三刻,镇中却飘着鹅毛大雪,雪片落地便化作齑粉,显是阴阳秩序彻底崩坏之兆。
阿蘅突然挥杖击碎琉璃灯。
金色灯油泼洒处,浮现出三十三重天外的真实景象——本该祥云缭绕的仙界,此刻竟遍布蛛网般的裂痕,裂痕中渗出漆黑的冥河之水。
无数仙人倒悬在虚空,被锁链穿透琵琶骨,正往冥河中滴落仙血。
“原来如此。”说书人指尖真气暴涨,青铜殿轰然洞开。
殿内景象让阿蘅倒抽冷气:九根盘龙柱上,竟捆着九位上古判官的残魂,他们心口皆插着半截判官笔,笔尖直指殿中祭坛。
祭坛上悬浮着本无字天书,书页间不断渗出黑血。
说书人瞳孔骤缩——这分明是真正的生死簿,只是被九幽冥火灼去了所有姓名,此刻正以仙人精血为墨,在虚空中书写新的轮回法则。
“他们想重定阴阳秩序。”阿蘅突然挥杖刺向祭坛,竹尖却撞上无形屏障。
屏障上浮现出冥君的面容,此刻他双目赤红,额间生出犄角:“崔珏,你当年私放九十九个魂魄,可曾想过今日?
这些仙人精血,正合该偿还你欠下的因果!”
说书人突然轻笑。
他踏着往生花登上祭坛,指尖点在无字天书上。
刹那间,整座青铜殿响起万鬼哀嚎,九根盘龙柱同时爆裂,上古判官的残魂化作流光没入他眉心。
祭坛剧烈震颤,生死簿显出真容——最后一页上,赫然写着“崔珏”二字。
“原来我才是最后的判官笔灵。”他并指划过书页,笔锋所过之处,黑血化作朱砂。
阿蘅突然挥杖挑起琉璃灯罩,灯焰化作锁链缠住冥君虚影:“当年你偷换生死簿,将九十九个该入轮回的仙人魂魄炼成怨灵,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冥君发出非人嘶吼,虚空裂开道深渊,无数怨灵自中涌出。
说书人却闭目凝神,腕间朱砂痕突然裂开,飞出九十九道残魂。
这些魂魄在半空结成周天星斗大阵,将怨灵尽数净化。
阿蘅趁机将青竹杖刺入祭坛,竹节中涌出的银河之水瞬间冲散冥河之水。
“你疯了!”冥君看着自己的魂体逐渐透明,“强行唤醒上古判官之力,你会……”
话音未落,说书人已握住生死簿。
他眉心第三只竖瞳睁开时,青铜殿顶轰然洞开,露出真正的九重天光。
无数仙人残魂自天光中浮现,他们对着说书人躬身行礼,化作点点星芒没入生死簿。
阿蘅突然泪流满面。
她认得这些仙人——三百年前地府动乱时,正是他们以自身为祭,才保住崔珏最后一缕魂魄。
此刻生死簿上,那些被冥君抹去的姓名正逐个显现,每个名字亮起时,人间便有朵往生花绽放。
“原来你早就算好了。”阿蘅挥杖击碎祭坛,琉璃灯彻底炸裂。
金色灯油化作火雨,将剩余的怨灵焚成灰烬。
说书人却将生死簿抛向虚空,书页无风自动,显出青石镇的景象。
此刻镇中大雪已停,醉仙楼原址上,半截惊堂木正渗出金光。
说书人并指为剑,在虚空中写下“赦”字。
这个字落下的瞬间,青铜殿开始崩塌,九重天光化作锁链,将冥君彻底拖入深渊。
“该走了。”说书人转身时,青铜殿已化作星尘。
阿蘅突然拽住他衣袖,指尖抚过他腕间狰狞的伤口:“地脉反噬……”
“无妨。”他抬手接住片飘落的星尘,星尘竟在他掌心凝成盏琉璃灯,“你看,这人间灯火,可比地府的长明灯好看得多?”
阿蘅望着他眉间逐渐淡去的竖瞳,突然轻笑出声。
她挥杖劈开虚空,露出下方热闹的集市。
说书人却望着灯笼铺前发呆——那里挂着盏白瓷灯笼,灯面上绘的正是醉仙楼听书的场景。
“先生,买盏灯吧?”摊主是位白发老妪,她浑浊的眼中突然闪过青光,“这灯芯燃的,可是您当年留下的执念呢。”
说书人瞳孔微缩。
他分明看见,灯笼深处蜷缩着个书生模样的残魂,正是那夜在醉仙楼第一个消散的阴客。
老妪突然咧嘴露出森森白牙:“三百年了,您的话本养活了青石镇九代说书人,也养肥了……”
阿蘅青竹杖已刺向老妪咽喉。
竹尖却撞上无形屏障,屏障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咒——竟是当年崔珏亲手绘制的镇魂咒。
说书人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指尖真气流转间,灯笼无风自燃。
火焰中,书生残魂对着他们深深一揖。
说书人并指为剑,在虚空中写下“归”字。
这个字落下的瞬间,整条街的灯笼同时亮起,每个灯笼里都浮现出阴客的面容——他们或笑或泣,最终都化作星芒没入地脉。
“原来如此。”阿蘅望着渐渐恢复生机的集市,突然明白崔珏为何执着于说书。
那些被冥君视作灯油的执念,在他笔下却成了滋养人间的星火。
三百年前他放走的九十九个魂魄,此刻正在人间轮回转世,每个魂魄都带着半截判官笔的印记。
说书人却蹲下身,指尖抚过青石板上的裂痕。
这些裂痕是青铜殿崩塌时留下的,此刻却渗出丝丝金线,将裂痕修补如初。
他忽然想起三百年前,自己还是判官时,总爱在生死簿边缘画些山水。
那些被墨香浸透的纸页,竟在轮回中化作了守护人间的星河。
“该去见见老朋友了。”他起身时,腰间玉佩突然发烫。
玉佩上“判”字已恢复完整,背面却多出朵往生花。
阿蘅望着他眉间彻底消散的竖瞳,突然明白他早已不是判官笔灵——此刻的他,是执掌人间烟火的说书人,也是守望阴阳轮回的引渡者。
暮色降临时,他们站在青石镇外的山岗上。
说书人解下腰间玉佩抛向空中,玉佩化作流星没入地脉。
刹那间,整座镇子亮起万家灯火,每盏灯火中都映出说书人的身影。
他对着灯火轻轻颔首,转身走向云雾深处。
阿蘅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木屐声。
回头望去,醉仙楼原址上,半截惊堂木正渗出金光。
金光中浮现出崔珏的虚影,他对着虚空轻笑,指尖真气流转间,惊堂木化作青鸟冲天而起。
只是这次,说书人案上的白瓷盏中,碧螺春的香气格外清冽。
当他说到“灯芯燃的是往生者执念”时,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鸣。
阿蘅望着年轻说书人眉间若隐若现的朱砂痕,终于露出释然的微笑。
云海深处,说书人踏着往生花缓步而行。
他腕间伤口早已愈合,唯余淡淡金纹流转。
每走一步,身后便亮起盏灯火,灯火中浮现出青石镇的景象——或是茶楼说书的热闹,或是万家灯火的温馨,或是孩童举着白瓷灯笼奔跑的欢笑。
当最后一盏灯火亮起时,他忽然驻足回望。
三十三重天外,青铜殿的残骸正在星河中重组,殿门上“幽冥”二字已化作“往生”。
他轻笑着踏碎虚空,衣袂翻飞间,无数往生花自指尖飘落,化作人间细雨。
青鸟振翅掠过姑苏城头时,城隍庙的香火突然逆流而上。
老庙祝举着扫帚追打偷贡品的野猫,抬头却见檐角铜铃结满冰晶——分明是盛夏三伏天,这铃铛竟如寒冬腊月般凝着白霜。
他揉了揉昏花老眼,忽听得城隍金身像内传来木屐叩击声,一声声似要叩碎百年香火凝成的结界。
茶楼里,说书人正拍响惊堂木。
满堂茶客却齐刷刷打了个寒颤,他们面前的茶汤尽数结出蛛网状冰纹,唯有说书人案上那盏白瓷茶碗,碧螺春的雾气竟凝成九道龙形,在梁柱间盘旋不去。
“列位可知,这往生灯芯除了执念,还须得三昧真火淬炼?”说书人指尖轻叩盏沿,茶汤表面浮起青石镇的虚影。
前排戴方巾的老者突然捂住心口,七窍渗出黑血,魂体却愈发凝实,连袖口暗纹都清晰可见。
茶博士缩在柜台后发抖。
这老者分明是三日前暴毙的盐商,棺材还停在义庄未封,怎的跑到茶楼听书来了?
他正要转身去寻东家,却见说书人广袖轻扬,半片竹叶自袖中飞出,竹叶边缘泛着金芒,竟将老者心口黑血凝成朵往生花。
“先生好手段!”后堂突然传来鼓掌声,锦衣公子摇着折扇踱步而出。
他腰间玉佩刻着阴阳鱼纹路,每走一步,足下便绽开朵曼陀罗,“只是这往生花该开在黄泉路,怎的现于阳世?”
说书人抬眼望去,眸中星河倒转。
这公子看似弱冠年岁,周身却萦绕着千年老鬼才有的阴煞之气。
他忽然轻笑,指尖真气凝成墨笔,在虚空中写下“归”字。
这个字落下的瞬间,公子手中折扇无风自燃,火光中浮现出无数枷锁缠身的魂魄,正是前日里在城外乱葬岗失踪的阴差。
“原是酆都少君驾临。”说书人并指为剑,斩断公子身后虚影,“只是您这借尸还魂的法子,未免有违天道。”他话音未落,整座茶楼突然地动山摇,梁柱间渗出漆黑冥河之水,水中浮起无数森森白骨。
酆都少君面色骤变。
他万没想到,这小小阳世说书人竟能识破他的真身。
三百年前那场变故后,酆都大帝闭关不出,十殿阎罗各怀鬼胎,他奉命潜入人间寻找判官笔灵,却在此处撞见真正的执笔人。
“崔判官好眼力。”少君撕开锦袍,心口处插着半截判官笔,笔杆上“崔珏”二字泛着血光,“只是您以为,单凭这点往生花,就能护住人间轮回?”他突然张口吐出内丹,内丹化作万千怨灵扑向说书人。
说书人却端起茶盏轻啜。
茶汤入口瞬间,他腕间朱砂痕突然裂开,飞出九十九道残魂。
这些魂魄在空中结成周天星斗大阵,将怨灵尽数净化。
酆都少君的内丹应声而碎,碎片化作流星坠向人间,却在触及地脉时燃起金色火焰——竟是纯正的判官笔灵之火。
“你竟将笔灵分作百道残魂!”少君踉跄后退,足下曼陀罗瞬间枯萎,“当年你逆天改命,放走九十九个该入轮回的仙人魂魄,就是为了今日?”
说书人起身时,满堂茶客突然化作星芒消散。
他广袖翻飞间,茶楼化作星河漩涡,漩涡深处隐约可见三十三重天外的青铜古殿。
殿门上九十九道封印符箓正在脱落,露出背后斑驳的“幽冥”二字。
“少君可知,这青铜殿原是何物?”说书人踏着星斗走向漩涡中心,每走一步,足下便绽开朵往生花,“当年女娲补天,剩下三块五彩石。
一块化作孙悟空的金箍棒,一块凝成和氏璧,最后这块……”他突然并指为剑,斩向虚空。
剑锋过处,青铜殿轰然洞开。
殿内景象让酆都少君肝胆俱裂——九根盘龙柱上捆着九位上古判官的残魂,他们心口皆插着半截判官笔,笔尖直指殿中祭坛。
祭坛上悬浮着本无字天书,书页间不断渗出黑血,黑血中浮现出无数被抹去的姓名。
“这才是真正的生死簿。”说书人指尖点在天书上,朱砂痕突然化作判官笔虚影,“当年冥君偷换生死簿,将九十九个该入轮回的仙人魂魄炼成怨灵,妄图以仙血为墨重写轮回法则。
可他不知,这些仙人早已将魂魄寄存在我的判官笔中。”
酆都少君突然狂笑。
他撕开面皮,露出张与冥君七分相似的脸:“好个崔判官!
你当年故意留下破绽,引我们自相残杀,为的就是今日?”他周身阴气暴涨,化作万千锁链刺向说书人。
说书人却闭目凝神。
他眉心第三只竖瞳睁开时,整座星河漩涡开始逆转。
酆都少君的锁链寸寸断裂,魂体逐渐透明。
他这才惊觉,自己早已落入崔珏布下的局中——那些被抹去的仙人姓名,此刻正在生死簿上逐个显现,每个名字亮起时,人间便有朵往生花绽放。
“你早算到我会来。”少君望着自己消散的手掌,突然明白崔珏为何执着于说书。
那些被冥君视作灯油的执念,在他笔下却成了滋养人间的星火。
三百年前他放走的九十九个魂魄,此刻正在人间轮回转世,每个魂魄都带着半截判官笔的印记。
说书人突然并指划过虚空,笔锋所过之处,黑血化作朱砂。
阿蘅的青竹杖自星河深处刺来,竹尖挑着盏琉璃灯。
灯焰化作锁链缠住少君虚影:“当年你偷换生死簿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少君发出非人嘶吼,虚空裂开道深渊,无数怨灵自中涌出。
说书人却踏着往生花登上祭坛,指尖点在无字天书上。
刹那间,整座青铜殿响起万鬼哀嚎,九根盘龙柱同时爆裂,上古判官的残魂化作流光没入他眉心。
“原来我才是最后的判官笔灵。”他并指划过书页,笔锋过处,黑血化作朱砂。
阿蘅趁机将青竹杖刺入祭坛,竹节中涌出的银河之水瞬间冲散冥河之水。
酆都少君的魂体彻底消散时,生死簿上显出青石镇的景象——醉仙楼原址上,半截惊堂木正渗出金光。
“该了结了。”说书人将生死簿抛向虚空,书页无风自动,显出三十三重天外的真实景象。
本该祥云缭绕的仙界,此刻竟遍布蛛网般的裂痕,裂痕中渗出漆黑的冥河之水。
无数仙人倒悬在虚空,被锁链穿透琵琶骨,正往冥河中滴落仙血。
阿蘅突然泪流满面。
她认得这些仙人——三百年前地府动乱时,正是他们以自身为祭,才保住崔珏最后一缕魂魄。
此刻生死簿上,那些被冥君抹去的姓名正逐个显现,每个名字亮起时,人间便有朵往生花绽放。
说书人却并指为剑,在虚空中写下“赦”字。
这个字落下的瞬间,青铜殿开始崩塌,九重天光化作锁链,将冥君彻底拖入深渊。
他转身望向人间,只见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每盏灯火中都映出说书人的身影。
“你早该飞升的。”阿蘅抚过他腕间淡去的金纹,突然发现他鬓角生出一缕白发,“这人间烟火,当真值得你守三百年?”
说书人轻笑,指尖凝出半片竹叶。
竹叶上浮现出青石镇的街巷,有孩童举着白瓷灯笼奔跑,灯笼里映出说书人的面容:“当年我放走九十九个魂魄时,曾对他们说,人间值得。”他突然并指划过虚空,竹叶化作流星没入人间。
阿蘅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木屐声。
回头望去,醉仙楼原址上,半截惊堂木正渗出金光。
金光中浮现出崔珏的虚影,他对着虚空轻笑,指尖真气流转间,惊堂木化作青鸟冲天而起。
青鸟掠过金陵城时,秦淮河的水突然倒流。
画舫上的歌姬们惊慌失措,却见河底浮起无数往生花,花瓣上凝着细小的露珠,每颗露珠里都映着说书人的面容。
有老儒生站在文德桥上,望着河水中的倒影喃喃自语:“这分明是《地藏经》里说的,以身为舟渡亡魂……”
青鸟最终停在终南山巅。
说书人俯瞰着人间灯火,突然挥袖洒出把星砂。
星砂落地处,荒山生出翠竹,枯井涌出甘泉,连沙漠都绽开朵朵曼陀罗。
他并指为剑,在虚空中写下“归”字,这个字化作万千流光没入地脉。
三日后,姑苏城隍庙的香火突然恢复正常。
老庙祝打扫神像时,发现金身像的掌心多了道朱砂痕,痕中隐约可见“崔珏”二字。
更奇的是,义庄里暴毙的盐商突然睁眼,他茫然四顾半晌,突然对着虚空叩首:“多谢先生点化之恩!”
茶楼里,新的说书人正在开讲。
他面前的茶汤泛着龙形雾气,案上惊堂木刻着半朵往生花。
台下听客眼窝深陷,肤色青白,却听得如痴如醉。
当他说到“青冥剑斩断黄泉路”时,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鸣,有青鸟衔着白瓷灯笼掠过窗棂,灯笼里映出崔珏的虚影。
阿蘅站在云海深处,望着人间星火点点。
她忽然明白,崔珏早已不是判官笔灵——此刻的他,是执掌人间烟火的说书人,是守望阴阳轮回的引渡者,更是用百年光阴,在人间写下最恢弘话本的执笔者。
子夜时分,说书人踏着月光回到醉仙楼原址。
半截惊堂木已化作石碑,碑上无字,却渗出缕缕金线。
他并指抚过碑面,金线突然化作星河,星河中浮现出三百年前的景象——年轻的判官崔珏正在生死簿边缘画山水,墨香浸透的纸页上,悄然生出一朵往生花。
“原来一切早已注定。”他轻笑着踏碎虚空,衣袂翻飞间,无数往生花自指尖飘落。
这些花朵穿过人间灯火,落在每个听书人的肩头。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说书人已化作青鸟,在三十三重天外写下新的轮回法则。
而人间茶楼里,新的故事正在开讲,惊堂木拍响的刹那,檐角铜铃再次结出冰晶。
来源:大脸猫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