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12年12月7日,斯德哥尔摩的瑞典学院大厅里,中国作家莫言站在诺贝尔文学奖的领奖台上。这位来自山东高密的作家,用平实的语言向世界讲述着那片黄土地上的故事。演讲开始前,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台下那些陌生的面孔。这些来自不同国度的学者们,此刻正等待着倾听一个中国
2012年12月7日,斯德哥尔摩的瑞典学院大厅里,中国作家莫言站在诺贝尔文学奖的领奖台上。这位来自山东高密的作家,用平实的语言向世界讲述着那片黄土地上的故事。演讲开始前,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台下那些陌生的面孔。这些来自不同国度的学者们,此刻正等待着倾听一个中国乡村的故事。
莫言提到了他的家人。老父亲坐在电视机前,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哥哥姐姐们挤在县城的小屋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妻子抱着刚满周岁的外孙女,孩子还不明白这个夜晚对家族意味着什么。但在莫言的叙述中,最令人动容的是那个永远缺席的身影——他已于1994年离世的母亲。
在山东高密东北乡的东边,曾有一片桃园。那里埋葬着莫言母亲的骨灰。2011年,一条新建的铁路要穿过这片土地。当工人们掘开坟墓时,发现棺木早已腐朽,母亲的遗骨与泥土融为一体。这个场景让莫言突然明白,母亲已经成为了大地本身。从此以后,他笔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带着母亲的温度。
莫言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他记忆中最深刻的画面发生在1960年代初的年月。那天,年幼的莫言提着家里唯一的热水瓶去公社食堂打水。饥饿让他双手发抖,热水瓶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孩子吓得躲进麦草垛,整整一天不敢露面。直到傍晚,母亲焦急的呼唤声传来。他战战兢兢地钻出草垛,等待着一顿责骂。但母亲只是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卖白菜的季节,集市上人来人往。母亲在秤杆前忙碌,孩子在旁边收钱。有位老人买了三斤白菜,孩子偷偷把秤砣往右挪了一点。多收的一毛钱在口袋里发烫,放学回家时,却看见母亲坐在门槛上抹眼泪。原来老人发现后找回来质问,母亲补足了分量还赔了不是。孩子永远记得母亲那句话:"做人要实在,穷也要穷得有骨气。"
这些记忆碎片里,总能看到一个中国农村妇女的身影。她穿着打补丁的蓝布褂子,头发用黑卡子别得整整齐齐。在那个年代里,她教会孩子宽容;在贫苦的日子里,她坚持善良;在艰难的生活中,她守护尊严。这些故事没有惊天动地的情节,却像田埂上的野草,在岁月里生根发芽。
那个年代的高密农村,肺病是穷人家最怕的病。咳嗽声从土炕上传来,一声比一声重。十几岁的少年每天下地干活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站在院子里喊娘。要是听不到回应,他的心就揪成一团。厨房、磨坊、后院,每个角落都找遍。有次实在找不到人,少年坐在磨盘上嚎啕大哭。这时母亲背着柴草从村口回来,看到儿子哭得满脸鼻涕,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少年不敢说怕她想不开,母亲却看穿了他的心思。她说阎王爷不叫,她就不会走。这句话像块石头,压在少年心里很多年。
家里穷得叮当响,可母亲对读书的事格外上心。卖鸡蛋攒下的钱,别人家都扯布做衣裳,她却拿去供销社买铅笔和本子。有回少年躲在草垛后看《林海雪原》,忘了喂猪。母亲从地里回来,看见猪饿得直叫唤,抄起扫帚就要打人。可发现儿子是在看书,扫帚又慢慢放了下来。她转身去剁猪草,只说了句"看完了记得把猪喂了"。那年冬天特别冷,母亲把出嫁时的棉袄改了给他当书包,自己穿着单衣去赶集。
肺病最重的时候,母亲咳得整夜睡不着。家里买不起药,她就用土方子,煮梨水、熬姜汤。有次咳出血来,她悄悄用灶灰盖住,不让孩子们看见。分粮那天,她拖着病体去排队,领回半袋地瓜干。少年要退学帮工,她抄起擀面杖要打人,说就是砸锅卖铁也得念书。后来少年在县里考了第一,领奖状回来那天,母亲把奖状贴在堂屋正中间,擦了又擦。邻居来串门,她总要指着奖状说"这是我儿子得的"。
这些记忆碎片里,总能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她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衫,头发用黑卡子别得一丝不苟。在困苦的日子里,她教会孩子坚韧;在嘲笑声中,她给予孩子尊严;在艰难的岁月里,她为孩子点亮求知的灯。这些故事没有惊天动地的情节,却像田埂上的野草,在岁月里生根发芽。
高密东北乡的集市上,每逢农历三、八日就会热闹非凡。那年冬天,一个外乡来的说书人在集市东头支起了摊子。他穿着褪色的长衫,面前摆着张破旧的桌子,醒木一拍,就能引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听众。少年趁着母亲让他去集上买盐的工夫,偷偷挤进人群。说书人正在讲《三国演义》,讲到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时,少年听得入了迷,连盐都忘了买。回家挨了顿骂,可到了晚上,母亲在油灯下缝补衣裳时,他还是忍不住把白天听来的故事讲了出来。
起初母亲并不爱听,她总觉得说书人是些游手好闲之辈。但渐渐地,那些英雄好汉的故事让她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后来每逢集日,母亲都会特意少派些活计,默许少年去听说书。少年为了报答这份宽容,每次回来都会把故事原原本本复述一遍。他的记性特别好,连说书人的语气神态都能学得惟妙惟肖。油灯下,母亲一边纳鞋底一边听故事的身影,成了少年最温暖的记忆。
没过多久,少年就不再满足于单纯复述了。他开始给故事添枝加叶,把听到的《水浒传》和《隋唐演义》混在一起讲。有时为了让母亲高兴,他会特意把故事里的孝子贤孙说得格外感人。渐渐地,听众从母亲一人扩展到了全家。晚饭后,婶婶和奶奶也会凑过来听他说书。姐姐们一边搓玉米一边听得入神,连手上的活计都忘了做。
母亲却开始担忧起来。她见过村里那些能说会道的后生,不是成了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就是当了油嘴滑舌的买卖人。有次听完故事,母亲望着油灯出神,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儿子说:"靠嘴皮子吃饭,终究不是正经营生。"她希望儿子能像村里其他孩子一样,老老实实种地,本本分分做人。可少年身上那股子说故事的劲头,就像春天的野草,越是压制越是疯长。
这种矛盾让母亲寝食难安。一方面,她为儿子的伶牙俐齿感到骄傲;另一方面,又怕这张巧嘴给他惹来祸端。村里人都说"祸从口出",她见过太多因为多嘴多舌惹上是非的例子。有时半夜醒来,看见儿子在梦里还咂摸着说书的词儿,她就忍不住叹气。但第二天集日,她还是会在儿子兜里多塞两个铜板,让他去听说书时买碗热汤喝。
这些记忆就像说书人醒木下的故事,在岁月里越磨越亮。那个冬天过去后,说书人离开了村子,可少年说故事的爱好却留了下来。母亲的矛盾也一直延续着,直到后来少年的文章变成铅字,她才稍稍放下心来。但每次儿子回家,她还是会叮嘱:"在外头要少说话,多做事。"
高密东北乡的荒草滩上,一个瘦小的身影每天清晨都会出现。他赶着生产队的三头黄牛和两只山羊,沿着村后的小路慢慢走着。经过村小学时,教室里传来的读书声让他放慢了脚步。透过土墙上的破洞,能看见昔日的同学们正跟着老师念课文。牛铃叮当响着,像是在催促他快走。
荒草滩一望无际,夏日的阳光把草叶晒得发烫。少年把牛缰绳盘在牛角上,任由它们自己去吃草。四周静得出奇,只有蚂蚱在草丛里蹦跳的声响。他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云彩变幻形状。有时像匹马,有时像条船,转瞬间又散成棉絮般的碎片。村里老人讲过的故事总在此时浮现在脑海,他幻想着有个穿红衣裳的姑娘从草丛里走出来,陪他说说话。可当真看见火红的狐狸窜过时,却吓得跌坐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放牧的日子久了,少年渐渐和这些不会说话的伙伴熟稔起来。他常常蹲在老黄牛身边,看它慢条斯理地反刍。牛的眼睛像两面圆镜子,照出他脏兮兮的小脸。有回他学着布谷鸟叫,想引来鸟儿的回应,可叫了半天,只有风吹过草梢的沙沙声。田埂边有棵歪脖子柳树,成了他最好的听众。他把从说书人那里听来的故事讲给树听,把心里的委屈说给树听,柳枝轻轻摆动,像是在点头。
最难受的是下雨天。荒滩上无处躲藏,只能缩在牛肚子底下避雨。雨水顺着牛毛往下淌,把他的衣裳浸得透湿。这时他就会想起教室里的同学们,他们此刻一定在温暖的教室里写字念书。冬天的荒草滩格外萧索。枯黄的草茎在风中瑟瑟发抖,牛羊啃着草根,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少年把冻僵的手揣在袖筒里,踩着薄冰来回踱步取暖。有时实在冷得受不了,就趴在牛背上,让牛体温帮他驱散寒意。牛背一起一伏,像艘小船载着他在荒原上漂泊。
这些孤独的牧童岁月,后来都化作了他笔下的故事。那些对着牛儿自言自语的日子,那些在草地上做的白日梦,不知不觉间滋养了他的想象。村里人只看见一个不爱说话的放牛娃,却不知他心里装着整个江湖。就像滩上的野草,越是无人问津,越是长得茂盛。
从军营到文坛1976年初春,胶东半岛的积雪尚未消融,一个瘦高的青年背着包袱走出高密东北乡。新兵连的生活刻板而艰苦。每天天不亮就要出操,被子要叠成豆腐块,吃饭不能发出声响。这个来自农村的青年很快适应了部队纪律,但内心总有个声音在躁动。夜深人静时,他会偷偷翻开那几本《中国通史简编》,在昏暗的灯光下读那些早已泛黄的书页。书里记载的朝代兴衰、人物沉浮,让他想起家乡老人们讲过的故事。
八十年代的春风吹进军营,各种文学刊物开始在战士们手中传阅。这个曾经的放牛娃开始尝试写作,最初的作品充满时代烙印,尽是些好人好事的报道。有次投稿被退回来,编辑在退稿信上写道:"生活比想象更丰富。"他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突然想起高密东北乡的乡亲们,那些活灵活现的人物开始在脑海里翻腾。
1984年的秋天,解放军艺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改变了一切。在徐怀中先生的指导下,这个曾经的农村青年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创作。有次课堂作业,他写了个发生在高密东北乡的故事。徐先生看完后说:"这就是你的土地,要像农民耕种那样精心经营。"这句话像闪电般击中了他。从此,"高密东北乡"这个文学地理概念开始成形。
在图书馆里,他偶然读到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约克纳帕塔法县的故事让他震惊,原来一个作家可以创造自己的文学王国。后来又接触到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马孔多小镇的魔幻现实让他想起小时候听过的狐仙故事。但他很快意识到,模仿永远成不了气候。有段时间他刻意避开这些大师的作品,怕被他们的光芒灼伤。
创作《透明的红萝卜》时,他想起童年那个沉默寡言的自己。那个在水利工地上默默劳作的黑孩,仿佛就是从记忆深处走出来的。写作时他完全沉浸在故事里,耳边似乎又响起家乡集市上说书人的醒木声。这种讲述方式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就像当年在油灯下给母亲讲故事那样。
文学系的同学们常讨论创作理论,他却总是沉默。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参与讨论,他说:"我在听你们说话时的语气和节奏。"这种倾听的习惯来自童年,那时他整日混在大人堆里,听他们讲各种奇闻轶事。现在他明白,那些乡野故事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红高粱》的创作过程异常顺利。九儿的形象在他脑海里活了很多年,就像隔壁村那个敢爱敢恨的姑娘。当他用笔把这片红高粱地呈现出来时,仿佛又闻到了故乡秋日里高粱酒的香气。有评论家说这部作品充满野性生命力,其实那不过是他记忆中的家乡本色。
随着作品陆续发表,"高密东北乡"渐渐为读者熟知。这个文学版图上有墨水河、有胶莱平原、有红高粱地,更有那些倔强生存的乡民。有人问他为什么要执着于书写故乡,他说这就像老农离不开土地,说书人忘不了醒木。那些童年的记忆、乡亲的面孔、乡野的传说,早已融入血脉,成为创作的源头活水。
真实与虚构《丰乳肥臀》的创作过程展现了文学创作的复杂面貌。这部作品虽然以作家母亲的真实经历为蓝本,但书中的母亲形象早已超越了个人记忆的局限。高密东北乡的众多母亲形象在文字中交织,最终塑造出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中国母亲典型。这种创作方式体现了作家将个人经验升华为普遍人性的艺术追求。正如作家所言,他不仅想写自己的母亲,更想通过这个形象向天下所有母亲致敬。
文学创作的灵感来源多种多样。《透明的红萝卜》的创作源于一个奇特的梦境,那个在梦中闪闪发光的红萝卜,最终成为小说中最具象征意义的意象。而《天堂蒜薹之歌》则直接取材于现实生活中的真实事件,作家将新闻事件与个人经验相融合,创造出一个既真实又虚构的艺术世界。在这部作品中,作家特意安排了一个真实的说书人角色,这个人物在小说中承担着重要的叙事功能。
长期的底层生活经历,使作家对人性的认识尤为深刻。他明白真正的勇敢不是简单的对抗,真正的悲悯也不是肤浅的同情。在《丰乳肥臀》中,母亲形象之所以打动人心,正是因为她既有坚强的一面,又有脆弱的时候;既有无私的母爱,也有人性的弱点。这种复杂而真实的人物塑造,体现了作家对人性的深刻理解。每个人心中都存在着难以用简单道德标准评判的灰色地带,这个地带正是文学创作最富饶的土壤。
《天堂蒜薹之歌》中的蒜薹事件虽然源于真实的社会事件,但作家没有停留在事件表面。他通过普通农民的命运,展现了转型时期中国农村的深层困境。小说中的农民形象不是简单的受害者,他们有自己的欲望、算计和局限。这种立体的人物塑造,使作品超越了具体事件的局限,获得了更普遍的意义。同样,《丰乳肥臀》中的母亲形象之所以能够引起广泛共鸣,也是因为她既是个体生命的真实写照,又承载着民族集体记忆的厚重。
诺贝尔文学奖的桂冠落在某个作家头上时,往往伴随着意想不到的风波。镁光灯下的荣耀还未散去,各种议论便接踵而至。有人真心祝贺,有人冷眼旁观,更有人愤然质疑。获奖者很快发现,自己仿佛被分裂成两个人:一个是真实存在的血肉之躯,另一个则是公众想象中的符号。这个符号承载着太多人的期待与偏见,渐渐脱离了创作者本人的控制。莫言也无奈感叹:我只是说出了世界本来的样子,有些人却认为接受不了。
争议的声浪中,获奖者保持着出奇的冷静。他清楚地知道,那些赞美与批评大多与他的作品无关,而是评论者自身立场的投射。鲜花与石块同时飞来,他既不因前者而沾沾自喜,也不为后者而恼羞成怒。这种超然并非故作姿态,而是源于一个写作者的根本认知——真正要说的话都在书里了,白纸黑字比任何辩解都更有力量。当舆论场上的喧嚣达到顶峰时,他反而更加确信:回到书桌前继续写作,才是对争议最好的回应。
文学创作从来不是讨好所有人的艺术。每个作家都明白,再出色的作品也会遇到不以为然的读者。在信息爆炸的时代,人们的注意力被切割得支离破碎,耐心阅读变得尤为珍贵。获奖者不奢望通过一本书改变所有人的看法,他只希望读者能抛开成见,真正走进他构建的文字世界。这种期待背后,是对文学交流本质的理解——作者与读者之间应该保持平等的对话关系,而非单方面的说教。
来源:细看历史三棱镜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