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山腰处,一座斑驳的青石牌坊斜插在荒草间,檐角铜铃早已锈蚀成墨绿色,却仍能在夜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青冥山深处,终年笼罩着铅灰色的雾霭。
山腰处,一座斑驳的青石牌坊斜插在荒草间,檐角铜铃早已锈蚀成墨绿色,却仍能在夜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守陵人陈九渊佝偻着背脊,将第三百六十五块镇魂石嵌入牌坊基座时,指尖突然传来灼痛——石缝中渗出的血色纹路正顺着他手背蜿蜒而上,宛如活物。
"子时将至。
他沙哑的嗓音惊起数只寒鸦,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扣住腰间桃木剑。
这柄传了十八代的法器此刻竟在鞘中震颤不休,剑柄缠着的褪色红绳寸寸崩裂。
陈九渊知道,牌坊下的东西又要醒了。
三十年前那个雷雨夜,他亲眼看见父亲将最后半碗心头血浇在镇魂石上。
那时他不过垂髫小儿,却记得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皮肉:"记住,子时听到地底传来锁链声,就往牌坊泼三碗黑狗血。
若是锁链……断了……"老人喉间滚动的血沫堵住了后半句话,唯有浑浊的眼珠映着牌坊下涌动的黑雾。
此刻地底传来的轰鸣比往日更烈,陈九渊能清晰感觉到脚下青石板在龟裂。
他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个靛青布包,七枚刻满符咒的铜钱在掌心叮当作响。
这是用他本命精血养了二十年的法器,每枚铜钱都浸着一位守陵人的寿元。
"轰!
牌坊基座轰然炸开,血色雾气直冲云霄。
陈九渊瞳孔骤缩——本该镇压妖物的八卦阵眼处,竟盘踞着具青面獠牙的尸骸。
那尸身披着残破的玄铁重甲,甲片缝隙间渗出暗红黏液,每滴落地都化作张牙舞爪的鬼面。
"原来是你。
陈九渊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认得这具尸骸额间的三道金纹,正是三十年前被茅山七子合力镇压的旱魃。
只是当年明明该魂飞魄散的妖物,此刻却借着地脉阴气重塑了肉身。
旱魃空洞的眼窝突然燃起幽绿鬼火,喉间发出金铁摩擦般的笑声:"小娃娃,你陈家十八代人用寿元温养的镇魂石,倒是便宜了本座。
它抬手间,地缝中涌出无数白骨手掌,那些森森指骨上还挂着半腐的袈裟碎片——分明是当年茅山七子的遗骸!
陈九渊猛然咬破舌尖,精血混着唾沫喷在桃木剑上。
剑身顿时泛起赤金光芒,照亮了旱魃胸前那道狰狞裂痕。
那是他太爷爷用性命换来的伤,此刻却有黑色血管状物在伤口处蠕动修补。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剑锋划出北斗七星轨迹,七枚铜钱应声飞出,在空中结成锁龙阵。
旱魃却发出刺耳尖笑,重甲缝隙间突然爆出万千黑发,每根发丝都缠着张痛苦扭曲的人脸。
陈九渊认得那些面容——都是近三十年失踪在青冥山附近的樵夫猎户。
剑阵与黑发相撞的刹那,陈九渊左肩突然传来剧痛。
三根发丝竟穿透护体罡气,生生剜去他一块血肉。
剧痛反而让他双目赤红,右手剑诀不变,左手并指如刀刺向自己丹田:"以吾精血,祭奉苍穹!
丹田处亮起刺目血光,旱魃终于露出忌惮之色。
它突然张开骷髅巨口,喷出团裹着雷光的墨绿鬼火。
陈九渊却在这时露出惨笑,竟迎着鬼火纵身跃起。
桃木剑刺入鬼火核心的瞬间,他看见父亲临终前的场景在火中重现——原来十八代守陵人用寿元温养的,从来不是镇魂石,而是他们自己的魂魄。
"轰!
血色蘑菇云冲天而起,牌坊旧址炸出百丈深坑。
旱魃残破的半边身子卡在岩壁中,右臂不翼而飞。
它不敢置信地望着深坑边缘摇摇欲坠的身影:"你竟将锁龙阵种在……"
陈九渊的七窍都在渗血,胸骨尽碎的身躯却挺得笔直。
他手中桃木剑已化作齑粉,唯有七枚铜钱深深嵌入掌心。
这是陈家秘术"人剑同焚",以全身精血为引,将魂魄与法器熔成诛邪利刃。
"我陈家祖训,从来不是镇压。
少年咳着血沫向前踏步,每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焦黑脚印,"是等着有朝一日……"他突然暴起,七枚铜钱化作流星贯穿旱魃七窍,"让你永远困在这具躯壳里!
旱魃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残躯开始不受控地抽搐。
它每挣扎一次,地底就传来锁链铮鸣。
陈九渊这才看清,那些锁链根本不是捆在妖物身上,而是从它心脏位置生长而出,末端没入无尽虚空。
"原来如此……"少年染血的指尖抚上锁链,突然笑出声来。
他终于明白为何每代守陵人都活不过不惑之年——这锁链是历代茅山掌教以魂飞魄散为代价炼制的封印,而他们陈家十八代人,不过是为锁链提供养分的活祭。
旱魃的独目突然闪过狡黠:"小娃娃,你可知这锁链连着……"话音未落,陈九渊已将七枚铜钱尽数拍进自己天灵盖。
血色符咒从他天灵穴喷涌而出,在空中凝成比牌坊更巍峨的虚影。
那虚影手持判官笔,笔尖朱砂竟是陈九渊沸腾的精血。
"吾以陈氏十八代英魂为契,请茅山祖师见证——"少年声音清越如裂帛,身后浮现出十七道半透明的身影。
他们或持铜钱剑,或握引魂幡,面容虽模糊不清,却都朝着少年露出欣慰笑意。
旱魃终于露出恐惧之色,它疯狂撕扯着从心脏长出的锁链,却见那些玄铁链在陈家英魂的注视下化作金红锁链。
每根锁链都缠绕着茅山秘法,链身浮现出历代掌教的道号。
"不!
这不可能!
本座明明……"妖物的咆哮戛然而止,陈九渊的魂魄已化作万千血蝶没入锁链。
最后一刻,他看见牌坊废墟下露出半截石碑,碑文正是父亲未说完的遗言:"若是锁链……生根……"
金红锁链突然绽放出太阳般的光芒,旱魃的惨叫中,青冥山开始剧烈震颤。
山体裂开蛛网般的缝隙,露出下方浩瀚的星河。
那些锁链竟穿透地脉,将妖物心脏与漫天星辰相连。
陈九渊残存的意识突然明悟——原来所谓镇压,不过是给这具被天外邪魔寄生的躯壳套上枷锁。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雾霭时,青石牌坊原址只剩下一座九层镇魂塔。
塔身由玄铁与桃木交织而成,每层飞檐都挂着串铜钱风铃。
山脚下,背着药篓的采药人惊讶地发现,往日阴森的山路竟开满了赤红曼陀罗。
七日后,茅山主峰的观星台上,当代掌教手中的罗盘突然炸裂。
他望着青冥山方向,老泪纵横:"十八代人,十八代人啊……"弟子们不知,掌教手中碎裂的罗盘背面,刻着行小字:"陈氏代代守陵人,实为星晷养魂使。
而在镇魂塔最底层,七枚铜钱正悬浮在虚空中缓缓旋转。
钱眼深处,隐约可见个白衣少年盘膝而坐,他面前悬浮着本泛黄古籍,书页无风自动,停在"以身为晷,以魂为针"那页。
塔外风铃轻响,第一片秋叶落在塔基时,少年紧闭的双眼突然颤动了一下。
青冥镇魂塔落成那日,山脚下多了个说书人。
那人总在暮色四合时支起青布幌子,惊堂木一拍便引来满座茶客。
只是他说的故事实在古怪,既不讲才子佳人,也不道江湖恩怨,偏生要讲些“星晷养魂”“地脉锁龙”的玄妙事。
有那爱较真的后生曾问他:“先生说的这些,可是从茅山道藏里瞧来的?”说书人便笑,露出半截残缺的虎牙:“道藏里哪有这般鲜活的故事?
都是老朽亲眼所见。”
这夜月明星稀,说书人正讲到“陈家小儿以身为晷”时,茶馆外突然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个披头散发的老丐拄着根槐木拐,拐头系着七枚铜钱,叮叮当当直响。
那老丐浑浊的眼珠扫过满堂茶客,最后定在说书人身上,咧嘴露出森白牙齿:“好个偷天换日的戏法,竟把星晷养魂使说成说书先生。”
说书人手中茶盏应声而裂,滚烫的茶水顺着檀木案几蜿蜒成溪。
他认得那槐木拐——分明是三十年前旱魃手中重甲碎片所化。
茶客们只见说书人长身而起,青布长衫无风自动,袖中滑落的竟是把通体黝黑的铁尺。
“阁下倒是命硬。”铁尺横在胸前时,说书人面上已换了副神情。
那老丐却突然匍匐在地,以额触地发出金石相击之声:“属下第七代星晷守夜人,叩见陈尊使。”茶馆内顿时死寂,唯有檐角铜铃被夜风吹得乱颤。
老丐直起身时,面上褶皱层层剥落,露出张苍白如纸的青年面容。
他指尖轻点,七枚铜钱凌空结成北斗阵,阵中景象让满座茶客惊骇欲绝——但见青冥山顶悬浮着座倒转的星图,十八道金红锁链自塔身贯入九霄,链身缠绕的分明是历代守陵人的虚影。
“尊使可知,您已沉睡三十三载?”青年守夜人话音未落,说书人手中铁尺突然迸发青芒。
他这才惊觉自己竟能看见铁尺上镌刻的细小铭文——那些蝌蚪状的符咒,分明与镇魂塔基座的纹路如出一辙。
记忆如潮水倒灌。
陈九渊记得自己化作血蝶没入锁链时,曾听见星辰碎裂的轰鸣。
再睁眼便成了这副皮囊,在茶馆说书三十三年,将陈家秘辛编成故事讲给过路商旅。
直到今夜守夜人找上门来,他才惊觉喉间那枚铜钱始终温热——正是当年刺入天灵的七枚法器之一。
“锁链生根了?”陈九渊的声音带着铁锈味。
青年守夜人突然剧烈颤抖,七窍渗出银白液体:“属下无能,三日前北斗七星移位,锁链……锁链开始反哺妖物。”他猛然撕开衣襟,心口处七道血痕正顺着锁骨蔓延,形如北斗倒悬。
茶馆外忽然狂风大作,陈九渊嗅到熟悉的腐臭气息。
他反手将铁尺拍在案上,整座茶馆顿时被青光笼罩。
透过光幕望去,满街茶客皆化作纸人偶,被风卷着飞向青冥山方向。
青年守夜人却露出解脱之色:“终于来了,尊使请看——”
他扬手抛出七枚铜钱,钱眼倒映出骇人景象。
只见青冥山顶的星图正在坍缩,金红锁链如活物般扭动,每根链节都睁开猩红竖瞳。
塔身浮现出旱魃的狰狞面孔,它胸前的伤口已化作黑洞,正将漫天星斗拖入其中。
“它要借星辰之力冲破桎梏。”陈九渊的指尖抚过铁尺铭文,突然想起那本泛黄古籍的末页记载。
当年他以为“以身为晷”是魂飞魄散之局,此刻才懂这四个字真正的含义——所谓星晷,原是要以肉身为容器,盛放星辰之力。
青年守夜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温度烫得惊人:“尊使可知,陈家十八代人从未真正镇压过妖物?
我们只是……只是延缓它吞噬星辰的进程。”他心口的血痕已蔓延至咽喉,却笑得癫狂:“现在轮到尊使做出选择了——是继续当个说书人,还是……”
话音未落,茶馆光幕轰然炸裂。
陈九渊看见漫天纸人偶在狂风中燃起幽蓝鬼火,火光里浮现出历代守陵人的面容。
他们或悲或喜,却都朝着他深深叩首,化作流光没入铁尺之中。
“原来如此。”陈九渊突然大笑,笑声惊起满山宿鸟。
他终于明白为何每代守陵人都活不过不惑——原来他们不是被锁链汲取寿元,而是自愿将魂魄寄于铁尺,等着为星晷养魂使续命。
青年守夜人的身躯正在风化,他却仍固执地指着青冥山:“尊使快看,锁链要断了!”
陈九渊逆风而行,每步踏出都在青石板上烙下焦痕。
他看见镇魂塔顶端的铜铃无风自动,铃舌竟是半截指骨。
当第一道金红锁链崩断时,他听见了父亲的声音混在风里:“记住,子时听到地底传来锁链声……”
旱魃的咆哮震落山巅积雪,陈九渊却踏着雪浪冲天而起。
铁尺在掌心化作漫天星芒,他这才看清那些铭文原是微型星图。
当北斗七星同时亮起的刹那,他突然明悟了陈家祖训的深意——所谓镇压,从来都是为了今日的引爆。
“以吾之身,承星之怒!”铁尺刺入心口的瞬间,陈九渊看见自己的血肉化作银河。
那些沉睡在铁尺中的历代英魂纷纷苏醒,他们或是樵夫打扮,或是书生模样,此刻却都化作璀璨星辰。
青年守夜人最后的残影出现在他身侧,这个守了三十三年夜的年轻人,眉眼间竟与三十年前的自己有七分相似。
“原来星晷养魂使,从来不止一人。”陈九渊笑着抓住青年伸来的手,两人身躯同时化作流光。
当他们的魂魄与星图交融时,崩断的锁链突然调转方向,如同贪吃的蛇类缠上旱魃残躯。
妖物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嚎,它胸前的黑洞开始逆向旋转,将吞噬的星辰尽数吐出。
青冥山巅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强光,方圆百里的生灵都看见七道星河自天而降。
待光芒散去时,镇魂塔已化作通天彻地的星晷,晷盘上浮动着十八代守陵人的面容。
而山脚下,说书人的青布幌子仍在夜风中飘摇,只是这回案几上多了把铁尺,尺身铭文流转如活物。
三年后的上巳节,青冥镇来了个游方道士。
他手持罗盘在镇魂塔前徘徊整日,最后在茶馆寻到那把铁尺。
当道士指尖触到铭文的刹那,铁尺突然迸发青光,空中浮现出陈九渊的虚影。
“道长可识得此物?”虚影的声音带着星辉特有的清冷。
道士浑身剧震,手中罗盘炸成齑粉:“这是……这是茅山失传的周天星斗尺!
敢问前辈可是陈家尊使?”
虚影却未答话,只是望向塔顶的星晷。
道士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晷盘上新添了道年轻面容,眉眼与三年前失踪的守夜人如出一辙。
他突然想起茅山秘典中的记载——星晷养魂使,每逢乱世便会在人间显化,以凡人之躯续写星辰之约。
“原来所谓镇压,不过是场轮回。”道士对着虚影长揖及地,起身时案几上的铁尺已消失无踪。
茶馆外传来孩童嬉闹声,几个垂髫小儿正围着说书人的青布幌子转圈,他们手中把玩的,赫然是七枚刻着符咒的铜钱。
当夜雷雨大作,道士在客栈听见隔壁传来熟悉的锁链声。
他推窗望去,只见青冥山顶的星晷正在旋转,晷盘上的面容又多了三张。
而山脚下说书人的位置上,坐着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他面前的茶客们正听得入神,浑然不觉少年指尖缠绕的星辉。
子时三刻,少年突然起身。
他腰间铁尺与空中星斗遥相呼应,每走一步,青石板上就绽开朵银白莲花。
待他行至镇魂塔前时,塔身铭文突然大亮,十八代守陵人的虚影同时现身,朝着少年齐齐叩拜。
“该换班了。”少年笑着抚过铁尺铭文,身后浮现出浩瀚星河。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说书人的青布幌子依然在风中飘摇,只是案几上的茶盏里,沉浮着片未化尽的星屑。
有早起的樵夫看见,个穿星纹道袍的身影正沿着山道拾级而上,每步踏出都有莲花相随,而山巅的星晷,又亮起了一盏新的魂灯。
青冥镇的晨雾总带着星屑的微光。
卖豆腐的王阿婆推开门板时,总要先望一眼镇魂塔的方向。
那座通天彻地的星晷终年流转着银辉,塔身十八道魂灯忽明忽暗,像是睡熟的人在打鼾。
今晨却有些异样——最顶端的魂灯竟裂开蛛网纹,灯焰化作一只青鸟,扑棱棱撞向镇东头的茶馆。
说书人照例在辰时三刻支起青布幌子。
只是这回他面前的案几上多了个青瓷瓶,瓶中插着支将谢未谢的曼陀罗,花瓣上凝着露水,倒映出满座茶客的面容。
当青鸟撞碎茶馆窗棂时,满室惊呼声中,唯有说书人神色未动,指尖在瓷瓶上轻轻一叩。
“诸位可曾听过星晷换魂的传说?”惊堂木拍落的刹那,青鸟化作流光没入曼陀罗花心。
茶客们只见花瓣无风自动,竟在案几上投出幅立体星图。
最年长的茶博士突然打翻茶盏,浑浊的茶汤顺着星轨流淌,正拼出个“劫”字。
说书人却在这时住了口。
他望向茶馆外熙攘的人群,有个戴斗笠的货郎正佝偻着背脊经过,货担上七串铜钱叮当作响。
那铜钱样式分明与镇魂塔基座的纹路如出一辙,偏生每个钱眼里都嵌着粒朱砂痣,像极了三十三年前旱魃独目中的鬼火。
“这位客官,可要听段新鲜故事?”说书人忽然起身,青布长衫扫过星图时带起细碎银芒。
货郎顿住脚步,斗笠阴影下的面容忽明忽暗:“先生说的,可是星晷养魂使的轮回局?”他突然掀开货担,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青铜罗盘,每个罗盘中央都浮着粒星砂。
茶馆内顿时寒气森森。
有眼尖的茶客看见,货郎脖颈处生着七道环形疤痕,形如被锁链勒出的淤痕。
说书人瞳孔骤缩,手中铁尺已抵住货郎咽喉,尺身铭文突然亮起,映出货郎眼底深处的星河漩涡。
“第七代守夜人陈七,见过尊使。”货郎突然扯下斗笠,露出张布满裂痕的面容。
那些裂痕中流淌着银白液体,每道裂痕尽头都连着条半透明的锁链。
说书人手中铁尺嗡鸣作响,他认得这些锁链——正是三十三年前缠住旱魃的星辰枷锁。
陈七却在这时剧烈咳嗽,每咳一声就有星砂从口中喷出。
他颤抖着指向镇魂塔方向:“锁链……锁链在吞噬星图……”话音未落,整座茶馆突然剧烈摇晃,案几上的星图竟活过来般开始吞噬茶客。
说书人反手将铁尺插入地面,青光炸裂的瞬间,他看清了那些被吞噬茶客的真面目——皆是历代星晷养魂使的残魂。
“原来每次轮回,都要献祭满镇生灵。”说书人的声音带着铁锈味。
陈七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温度烫得惊人:“尊使快看!”他扬手抛出七枚铜钱,钱眼倒映出骇人景象。
只见镇魂塔顶的星晷正在崩解,十八道魂灯化作流星坠向人间,而塔基深处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声声都扣着生人心跳。
茶馆外传来孩童的啼哭。
说书人逆着人流冲出去时,正看见货担里的青铜罗盘悬浮半空,罗盘中央的星砂聚成张狰狞鬼脸——分明是旱魃残存的意识。
它冲着镇魂塔发出桀桀怪笑:“你们以为封住本座肉身便万事大吉?
这星晷本就是本座的一缕精魄所化!”
陈九渊终于明白为何每代守陵人都活不过不惑。
他们镇压的根本不是妖物,而是星晷本身!
当星辰之力被锁链强行拘在人间,星晷便会生出噬主的恶念。
那些所谓的“妖物复苏”,不过是星晷在渴求更强大的容器。
“尊使小心!”陈七突然将他扑倒在地。
说书人只觉后颈一凉,三根星砂凝成的尖刺擦着头皮飞过,在身后青石板上烙出焦黑孔洞。
他翻身跃起时,铁尺已化作漫天星芒,却见陈七的身躯正在风化,化作星砂涌向镇魂塔。
“属下等这一天太久了……”陈七的声音混在风里,他的面庞开始浮现星图纹路,“当年老尊使将我们炼成锁链,为的就是今日……”他突然抓住陈九渊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有颗跳动的星核正在龟裂,“尊使请看,这才是真正的星晷养魂使!”
陈九渊的指尖触到星核的刹那,无数记忆如潮水倒灌。
他看见三十三代陈家先祖在星海中沉浮,他们的魂魄被锻造成锁链,肉身化作星晷基座。
而所谓的“旱魃”,不过是星晷暴走时溢出的邪念。
当星辰之力与人间魂魄交融,便会生出这般不人不鬼的怪物。
“原来如此。”陈九渊突然大笑,笑声惊起满山宿鸟。
他终于明白为何每代守夜人都活不过三十三载——那是星晷给予养魂使的轮回期限。
当陈七化作星砂没入塔身时,他看见塔基深处浮现出巨大的齿轮,每个齿槽都卡着具魂灯,而齿轮中央悬浮的,正是他自己的面容。
旱魃的尖啸响彻云霄。
陈九渊踏着星芒冲天而起,铁尺在掌心化作银河长鞭。
他看见那些被吞噬的茶客正在星图中重组,他们或执判官笔,或握引魂幡,分明是历代星晷养魂使的英魂。
当北斗七星同时亮起的刹那,他突然明悟了陈家祖训的深意——所谓镇压,从来都是为了今日的献祭。
“以吾之魂,铸星之晷!”银河长鞭缠住星晷齿轮的瞬间,陈九渊看见自己的血肉开始结晶化。
那些晶粒中浮现出陈家十八代人的面容,他们或悲或喜,却都朝着他深深叩首。
旱魃的残魂突然从齿轮缝隙中钻出,化作遮天蔽日的鬼面:“你疯了?
这般做法你会形神俱灭!”
陈九渊却笑得畅快。
他终于明白镇魂塔为何要立在青冥山——此处正是人间与星海的交界点。
当他的魂魄与星晷融合时,崩解的齿轮突然逆向旋转,那些被吞噬的生灵化作流光没入人间。
而旱魃的残魂被重新封入星核,发出不甘的哀嚎。
山脚下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
陈九渊最后的意识里,看见无数戴斗笠的货郎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货担里的罗盘同时亮起,在空中结成巨大的星网。
而陈七残存的意识在他耳边轻笑:“尊使且看,这才是真正的星晷守夜人。”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镇魂塔已化作通天彻地的星柱。
塔身十八道魂灯全部熄灭,唯有顶端悬浮着粒微弱星砂。
山脚下说书人的青布幌子仍在风中飘摇,只是这回案几上多了个青铜铃铛,铃舌是半截指骨,与当年塔顶铜铃一模一样。
七日后,茅山主峰的观星台上,当代掌教手中的星盘突然炸裂。
他望着青冥山方向,老泪纵横:“三十三世轮回,三十三世镇压……陈家小儿,你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弟子们不知,掌教手中碎裂的星盘背面,刻着行小字:“星晷养魂使,以魂为晷,以魄为针,永镇星海与人间的裂隙。”
而在青冥镇的茶馆里,新来的说书人正在讲述“星晷换魂”的故事。
他手中惊堂木拍落的刹那,满座茶客都看见案几上的茶汤泛起星辉。
有个戴斗笠的货郎坐在角落,货担上的青铜罗盘正微微发烫。
当说书人讲到“魂魄化作星辰”时,货郎突然起身,将七枚铜钱轻轻放在案上。
铜钱落地成卦,竟是《周易》中的“既济”卦象。
说书人望着卦象怔怔出神,再抬头时货郎已消失无踪。
唯有案几上的铜钱仍在旋转,钱眼里映出星晷深处的新面容——眉眼间既有陈九渊的英气,又带着陈七的狡黠。
这夜子时,镇魂塔顶的星砂突然大亮。
有夜归的樵夫看见,个穿星纹道袍的身影正沿着星柱拾级而上,每走一步,青石板上就绽开朵银白莲花。
而山脚下说书人的位置上,坐着个垂髫小儿,他手中把玩的铜钱突然飞上半空,在空中结成北斗阵,阵中隐隐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
三年后的中元节,青冥镇来了个游方道士。
他手持罗盘在镇魂塔前徘徊整日,最后在茶馆寻到那七枚铜钱。
当道士指尖触到钱眼的朱砂痣时,铜钱突然迸发青光,空中浮现出陈九渊的虚影。
“道长可识得此物?”虚影的声音带着星辉特有的清冷。
道士浑身剧震,手中罗盘炸成齑粉:“这是……这是周天星斗卦!
敢问前辈可是星晷养魂使?”
虚影却未答话,只是望向塔顶的星砂。
道士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星砂中浮现出无数面容,有陈九渊、陈七,还有更多他不认识的男女老少。
他们或笑或嗔,却都朝着虚影齐齐叩拜。
虚影突然抬手,七枚铜钱化作流星没入道士眉心。
“记住,星晷养魂使,从来不是一个人。”虚影的声音渐渐淡去,“当北斗七星再次移位时,带着这七枚卦钱去镇魂塔。
那时你会看见……”他突然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三十三年前说书人的狡黠,“看见个戴斗笠的货郎,正在卖铜钱卦签。”
道士猛然惊醒时,发现自己正坐在茶馆角落。
面前案几上摆着七枚铜钱,钱眼中的朱砂痣红得妖异。
窗外传来孩童嬉闹声,几个垂髫小儿正围着说书人的青布幌子转圈,他们手中把玩的,赫然是缩小版的星晷模型。
子时三刻,道士推开窗棂。
他看见镇魂塔顶的星砂正在旋转,每转一圈就亮起一盏魂灯。
而山脚下说书人的位置上,坐着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他面前的茶客们正听得入神,浑然不觉少年指尖缠绕的星辉。
当少年端起茶盏时,道士看见他袖口滑落的铁尺——尺身铭文流转如活物,分明是当年陈九渊的佩剑所化。
“原来如此。”道士长叹一声,将七枚卦钱收进怀中。
他终于明白为何茅山秘典记载“星晷养魂使,永镇星海裂隙”——原来这镇压,从来都是生生不息的轮回。
当少年起身离去时,道士看见他腰间铁尺与空中星斗遥相呼应,每走一步,青石板上就绽开朵银白莲花。
而青冥镇的晨雾依旧带着星屑的微光。
卖豆腐的王阿婆推开门板时,总要先望一眼镇魂塔的方向。
那座星柱顶端悬浮的星砂越来越亮,像是在等待某个特定的时刻。
直到某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整个镇子突然被银辉笼罩,所有沉睡的人都做了同一个梦——梦见个戴斗笠的货郎,正沿着星柱拾级而上,货担里的铜钱叮当作响,每声都扣着星辰跳动的韵律。
来源:温柔小辣椒米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