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林九霄瞳孔骤缩——那分明是村民豢养的护院黑犬,此刻却如被无形丝线吊起的木偶,四爪离地三寸,在半空徒劳抓挠。
青冥山巅,晨雾未散。
林九霄握紧腰间青铜铃铛,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山风掠过他补丁摞补丁的粗布道袍,将背后桃木剑穗吹得猎猎作响。
这柄祖传法器已缺了七处剑锋,却仍是他此刻唯一的倚仗。
山脚下传来犬吠,由远及近,化作凄厉哀嚎。
林九霄瞳孔骤缩——那分明是村民豢养的护院黑犬,此刻却如被无形丝线吊起的木偶,四爪离地三寸,在半空徒劳抓挠。
他摸出袖中三枚五帝钱,铜锈斑驳的钱币尚未来得及掷出,犬尸已"啪嗒"坠地,脖颈处赫然浮现青紫色指痕。
"第七只了。
林九霄喃喃自语,喉结滚动间,喉间腥甜压了又压。
三日前张员外家老太君暴毙,他奉师命下山查探,却见七日内连殁七条壮年犬畜,每具尸身皆呈溺毙之相,脖颈却无半点水渍。
更诡异的是,每具尸体眉心都凝着粒朱砂似的血珠,在晨光里泛着妖异红芒。
转过山坳时,腐臭气扑面而来。
林九霄猛然顿步,目眦欲裂——整片向阳坡的槐树林竟在青天白日下凋零殆尽,焦黑枝桠如枯骨刺天,树根处翻涌着墨绿黏液。
他蹲身捻起把泥土,指尖触到异样温热,凑近细看时,竟有细小蛆虫在指缝间蠕动。
"林小哥儿,可算把你盼来了。
沙哑嗓音自枯林深处传来。
林九霄霍然起身,桃木剑横在胸前,却见个佝偻身影自树影中蹒跚而出。
那人裹着褪色红袄,满头银丝用断麻草草束起,左脸自眉骨至下颌横贯着道蜈蚣状疤痕,右眼浑浊如蒙尘琉璃。
"您是……王婆婆?
林九霄认出这是村西头的接生婆,三年前其独子溺亡后便再无人见过她。
此刻老人枯枝般的手正攥着只粗陶碗,碗中汤药呈琥珀色,表面浮着层诡谲油花,隐约可见细碎骨渣沉浮。
王婆婆突然咧嘴而笑,残缺的牙床渗出黑血:"好孩子,尝尝婆婆新熬的延寿汤。
张老太君喝了能下地走路,村东头瘸腿李四喝了能挑百斤担子。
她枯手一扬,药汤泼洒处,焦土竟绽开朵血色曼陀罗,花瓣翕张似在吞咽毒瘴。
林九霄倒退半步,后背撞上槐树残桩。
他认得这汤——三年前师尊闭关前曾翻出本《巫蛊秘录》,泛黄书页间夹着张药方,朱砂批注"借阳寿汤"四字力透纸背。
需取未及冠的童男骨、临盆妇人的胎心血、七七四十九日未见天日的棺材菌,更需……更需以巫医自身寿元为引!
"您疯了!
桃木剑嗡鸣作响,剑身符咒次第亮起,"此汤逆天改命,每饮一口便要折十年阳寿!
王婆婆突然发出夜枭般的笑声,红袄无风自动,露出内里密密麻麻的针脚。
林九霄瞳孔骤缩——那分明是用七色丝线缝制的续命咒,每道针脚都串着枚铜钱,此刻铜钱正以诡异频率震颤,发出类似招魂幡的呜咽。
"十年?
老人猛地掀开左袖,枯瘦小臂上布满血色鳞片,"自打喝了头汤,老婆子每日都要割肉饲蛊。
她突然抓住林九霄手腕,指甲瞬间暴涨三寸,"瞧瞧这身好皮囊,定能炼出上等骨粉!
腐臭气息喷在脸上,林九霄反手甩出三张镇邪符。
符纸触及王婆婆瞬间化作青烟,她脖颈竟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后脑勺赫然浮现出张孩童面孔!
那稚嫩五官淌着黑血,咧嘴时露出两排鲨鱼般的利齿:"哥哥陪我玩……"
桃木剑刺出时,林九霄足尖轻点残桩借力后跃。
剑锋没入孩童面孔的刹那,整片槐树林发出非人的哀嚎,无数黑影自地底钻出,皆是形容枯槁的溺亡童尸。
王婆婆嘶吼着撕开红袄,心口处蠕动着团血肉模糊的肉瘤,肉瘤表面睁开七只竖瞳,齐齐射出幽绿光芒。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林九霄咬破舌尖,精血喷在青铜铃上。
清越铃声荡开层层涟漪,童尸们动作骤缓,却见王婆婆突然掏出把骨刃,狠狠剜向自己左眼。
喷溅的鲜血在空中凝成符咒,地底传来锁链崩断之声。
地面剧烈震颤,十八具青铜棺材破土而出。
棺盖掀飞时,林九霄如坠冰窟——每具棺中都端坐着个与王婆婆容貌相同的尸体,只是身量逐渐缩小,最小的那具分明是具婴孩骸骨!
婴孩空洞的眼窝中,两簇幽蓝鬼火正熊熊燃烧。
"七世同堂……"林九霄终于明白那七道指痕的来历,胃部翻涌着作呕,"您竟将自家七代血脉炼成活尸!
王婆婆此刻已不成人形,浑身血肉如融化的蜡油般滴落,露出森森白骨:"张家许我百亩良田,李家奉上黄金百两……"她骨骼发出爆豆般的脆响,身形暴涨至三丈有余,"只要凑齐九九八十一个童男童女,老婆子就能……"
话音未落,山风突然转向。
林九霄腕间青铜铃无风自动,铃舌竟自行脱落,露出内里暗藏的太极鱼玉佩。
玉佩迸发出刺目金光,空中浮现出师尊的虚影。
老道长拂尘轻扫,十八具青铜棺同时炸裂,婴孩骸骨眉心的血珠悬浮而起,在半空凝成道血色符咒。
"痴儿,还不醒悟?
师尊虚影指尖轻点,王婆婆七世尸身同时发出惨叫。
她肉身寸寸崩解,却在消散前露出解脱般的笑容:"那年大旱,若非张家施舍半碗米汤……"
金光吞没一切的刹那,林九霄接住坠落的玉佩。
身后传来鸡鸣,晨雾渐散,露出满目疮痍的山坡。
焦黑槐树下,半块残碑隐约可见"王氏祖茔"字样,碑前摆着七只破陶碗,碗底残留着暗红药渣。
下山时,林九霄在村口遇见捧着药罐的张管家。
那人谄笑着递上包银子:"林道长辛苦了,这是我家老爷孝敬的……"药罐缝隙飘出缕若有若无的腥甜,与他袖中五帝钱沾染的气息如出一辙。
少年道士突然按住剑柄,晨光为他的侧脸镀上层金边:"敢问管家,贵府老太君可是今日寅时三刻下的葬?
张管家笑容僵在脸上,药罐"当啷"坠地。
琥珀色药汤渗入泥土的瞬间,林九霄听见地底传来指甲抓挠棺木的声响。
他摸出三枚五帝钱,这次没有丝毫犹豫,铜钱化作流光没入土中。
山道上,背着药篓的少年身影渐行渐远。
他腰间青铜铃仍在轻颤,只是再无人知晓,铃铛内壁新刻了行小字:"天道轮回,岂在方术?
七日后,有人见着林九霄出现在百里外的乱葬岗。
少年道士蹲在座新坟前,正往坟头撒着朱砂与糯米。
坟前无碑,却插着半截桃木剑,剑身符咒犹带血迹。
更诡异的是,坟堆四周开满血色曼陀罗,每朵花蕊中都蜷缩着只透明婴灵,正对着朝阳吮吸晨露。
林九霄起身时,怀中玉佩微微发烫。
他望向天际翻涌的劫云,忽然想起师尊闭关前那句叹息:"这世间最毒的,从来不是巫蛊之术啊……"
山风送来远处村庄的喧闹,隐约夹杂着孩童嬉笑。
少年道士最后望了眼坟头曼陀罗,转身踏上来时的路。
只是这次,他桃木剑穗上多了串七色铜钱,每枚钱币都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正"字。
暮色自青冥山巅倾泻而下,林九霄驻足于断魂崖边。
山风卷起他褪色的衣摆,露出腰间那串七色铜钱,最末一枚铜面映着残阳,竟显出几分血锈之色。
崖下云雾翻涌如沸,隐约传来锁链拖拽之声,他眉头微蹙,指尖抚过铜钱表面凹凸的刻痕——每个“正”字最后一笔皆带着倒钩,恰似婴孩蜷缩的指节。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少年道士轻叹一声,从怀中取出半块龟甲。
甲面裂纹如蛛网密布,却在月光升起的刹那,裂纹中渗出幽蓝磷火。
这是昨夜子时,师尊虚影消散前塞进他掌心的物什,彼时老道长喉间血沫翻涌,只来得及吐出“子母煞”三字便化作流萤。
崖底骤然炸开凄厉婴啼,林九霄瞳孔骤缩。
这声浪竟引得他体内气血翻涌,袖中五帝钱无风自鸣,铜锈簌簌而落。
他反手将铜钱按在龟甲裂纹之上,蓝焰顿时暴涨三尺,映出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八具赤棺。
棺盖缝隙间垂落无数黑发,发梢凝着冰晶,在月光下折射出诡异彩光。
“八门锁魂阵。”林九霄握紧桃木剑,剑身符咒次第亮起,却照不透浓雾深处。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在乱葬岗埋下的那座空坟,坟头曼陀罗在月圆之夜尽数凋零,化作七具婴尸。
此刻那些婴尸正顺着他裤脚攀爬,冰凉小手抓住他脚踝时,竟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剑锋横扫的刹那,婴尸化作黑烟消散。
林九霄却僵在原地——他分明看见每缕黑烟中都裹着半枚铜钱,与他腰间那串的纹路严丝合缝。
崖底传来铁链崩断的脆响,八具赤棺同时倾斜,棺中伸出惨白手臂,指尖长着倒刺般的黑甲。
“天地玄宗,证吾神通!”少年道士咬破指尖,在虚空画出血色符咒。
符咒成型的瞬间,整座断魂崖剧烈震颤,山石滚落处露出森森白骨。
林九霄这才惊觉,崖壁竟是由无数婴孩骸骨堆砌而成,每具骸骨眉心都嵌着枚铜钱,组成个巨大的八卦阵图。
赤棺轰然炸裂,八道黑影冲天而起。
林九霄挥剑格挡,剑锋与黑甲相撞迸出火星。
他这才看清这些邪物真容——竟是八个身着红肚兜的婴孩,只是面孔扭曲如恶鬼,肚皮上用金线绣着“乾、坤、震、巽”等卦象。
为首的婴孩突然咧嘴,满口乳牙化作利齿,张口吐出团墨绿黏液。
黏液触及山石的刹那,青石竟如春雪消融。
林九霄旋身后撤,足尖点在凸起的骸骨上,腰间铜钱串发出龙吟般的清啸。
他猛然想起《巫蛊秘录》中的记载:子母煞需以八胞胎为引,取其未出世的嗔怒怨念,辅以巫医心头血喂养七七四十九日。
可眼前这八具煞胎分明已成气候,背后必有高人操控。
“阁下既布下此局,何不现身一见?”林九霄横剑当胸,目光扫过四周阴影。
山风忽然转向,卷着磷火聚成个佝偻人形。
那人披着件残破道袍,右眼戴着枚青铜眼罩,左手握着根人骨法杖,杖头悬挂的铜铃竟与林九霄腰间那串同出一源。
“好个茅山弃徒。”人影发出沙哑笑声,声线忽男忽女,“竟能逼得本座现出真身。”他抬手揭开眼罩,露出只浑浊的眼球,瞳孔竟是阴阳鱼形状,“三年前你师父坏我好事,今日就拿你的魂魄祭阵!”
林九霄如遭雷击。
三年前师尊确实下山半月未归,归来时浑身浴血,只说了句“青冥山有变”便闭关至今。
此刻那人影手中法杖轻点,八具煞胎突然齐声尖啸,声浪震得他七窍流血。
少年道士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块凸起的骸骨,却觉掌心一凉——那骸骨竟是温热的!
他猛然转身,月光恰好穿透云雾。
借着微光,林九霄看清这具骸骨的面容,顿时如坠冰窟——分明与师尊有七分相似!
更诡异的是,骸骨胸腔处插着半截桃木剑,剑柄刻着的云纹与他手中这柄如出一辙。
“是不是很意外?”人影的笑声陡然拔高,“你敬爱的师父,才是这子母煞真正的母体!”他挥动法杖,八具煞胎突然合为一体,化作个三丈高的血肉怪物。
怪物周身布满婴孩面孔,每张嘴都在开合,发出此起彼伏的啼哭。
林九霄只觉心神剧震,怀中龟甲突然发烫。
他强忍着神识撕裂的剧痛,将龟甲按在剑锋之上。
蓝焰顺着剑身蔓延,在虚空绘出幅残缺的星图。
怪物似乎对这火焰极为忌惮,暴退数丈时带起腥风,卷得满地骸骨哗哗作响。
“坎位为水,离宫藏火……”少年道士喃喃自语,剑尖挑起七枚铜钱掷向空中。
铜钱组成北斗阵型,蓝焰化作锁链缠住怪物四肢。
就在此时,怪物腹部的婴孩面孔突然齐刷刷转向东方,林九霄心中警兆大作——那里分明是青冥山的方向!
他顾不得许多,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龟甲上。
星图骤然完整,竟与山壁上的骸骨八卦遥相呼应。
怪物发出凄厉惨叫,周身婴孩面孔纷纷脱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符咒。
林九霄瞳孔骤缩,那些符咒的笔迹,分明与师尊平日所写如出一辙!
“原来如此……”少年道士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带着无尽悲怆。
他扯下腰间铜钱串,任由七色铜钱散落一地。
每枚铜钱落地便化作流光没入山壁,骸骨八卦开始逆向旋转,吐出无数黑色丝线。
丝线另一端赫然系在怪物体内,随着八卦转动越收越紧。
人影终于露出慌乱之色,挥动法杖斩向丝线。
林九霄却趁机欺身而上,桃木剑穿透怪物胸膛的刹那,他听见自己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怪物体内涌出墨绿脓血,溅在他脸上灼出青烟,却也让他看清了核心处的景象——那竟是颗仍在跳动的婴儿心脏,表面布满师尊的掌纹!
“师父……”林九霄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即将触到心脏时,山壁突然剧烈震颤。
八具赤棺破土而出,棺盖掀飞处冲出八道黑影,却是八个身着寿衣的老者。
他们面容枯槁如骷髅,手中却握着与林九霄一模一样的桃木剑!
“八门守阵人!”人影发出得意狂笑,“你师父用八十年阳寿炼的替死傀儡,滋味如何?”老者们同时挥剑,剑锋交织成网封死所有退路。
林九霄却突然闭目,任由剑网及身。
在利刃加身的瞬间,他怀中玉佩迸发出刺目金光,师尊虚影再次浮现。
老道长这次没有说话,只是抬手点在林九霄眉心。
霎时间,无数记忆碎片涌入少年脑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师尊抱着个襁褓冲进观中,襁褓里婴儿的心脏竟长在体外;每月十五,观中地窖总会传出婴啼;而自己每次修炼时,总觉有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原来我才是那个容器。”林九霄睁开眼,眸中金光暴涨。
他双手结出玄奥法印,背后浮现出太极虚影。
老者们的剑锋在触及金光时寸寸崩断,化作黑烟涌入怪物体内。
怪物心脏跳动愈发剧烈,每跳一次,林九霄就感觉生命力被抽离一分。
人影见势不妙,转身欲逃。
林九霄却突然轻笑出声,他拾起地上散落的铜钱,每枚铜钱都精准嵌入怪物周身大穴。
当最后一枚铜钱归位时,怪物发出震天动地的哀嚎,体表婴孩面孔同时炸裂,露出底下森森白骨。
“以吾之魂,引天之雷!”少年道士并指如剑,直指苍穹。
原本晴朗的夜空瞬间乌云密布,雷蛇在云层中翻涌。
人影发出惊恐尖叫,法杖上的铜铃接连炸裂,却挡不住雷霆降世。
紫色电光劈落的刹那,林九霄看见师尊虚影对他微笑,白发在雷光中飞扬如雪。
爆炸声惊起漫山夜枭,林九霄在气浪中倒飞而出。
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怪物心脏化作流光没入自己胸口,而那八具赤棺在雷火中化为灰烬。
失重感袭来的瞬间,少年道士突然明白师尊为何要收他为徒——原来从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开始,他的人生就注定要成为这场因果的祭品。
晨光刺破云层时,采药人在断魂崖底发现了昏迷的少年。
他浑身焦黑如炭,怀中却紧紧抱着半块龟甲。
更诡异的是,少年每呼吸一次,崖底就多出一株血色曼陀罗,而那些花朵的根须,正顺着山势蜿蜒向上,朝着青冥山巅的方向延伸而去。
七日后,有樵夫在山巅发现座新坟。
坟前无碑,只插着半截桃木剑,剑身符咒已尽数剥落。
只是每当月圆之夜,路过此地的旅人都会听见婴啼与老者的叹息,而坟头曼陀罗开得愈发妖艳,花瓣上凝结的露珠,在月光下竟泛着淡淡的金色。
残阳如血,将青冥山巅的断壁残垣染作赤金。
林九霄自昏迷中苏醒时,喉间仍残留着雷火灼烧的焦苦。
他试图撑坐而起,指尖却触到满地冰凉的曼陀罗花瓣,那些猩红花朵在暮色中舒展筋脉,根须竟如活物般钻入他衣襟,在锁骨处勒出蜿蜒血痕。
少年道士踉跄起身,怀中龟甲突然发烫。
他扯开衣襟,却见胸膛心脏位置浮现出枚暗金符印,符文流转间竟与山风呜咽同频。
更骇人的是,每当符印明灭,他便听见无数婴孩啼哭自血脉深处涌来,那些声音里裹着师尊平日的咳喘声,化作钢针直刺天灵。
“原来这就是活死人的滋味。”林九霄抚过腰间残存的铜钱,指尖在某枚缺角的铜面上顿住。
那处缺口边缘沾着暗红血渍,分明是三日前师尊虚影消散时,从其七窍溢出的精血。
他忽然想起昨夜雷光中瞥见的景象——师尊怀中襁褓的襁褓布上,绣着与这铜钱纹路相同的金线。
山风骤急,卷着曼陀罗花瓣扑上面门。
林九霄挥袖震开毒瘴,却见花丛深处半截桃木剑斜插在地,剑身符咒尽褪,唯余剑脊处一道裂痕蜿蜒如泪。
他弯腰拾剑的刹那,整片花海突然沸腾,根须破土而出缠住他脚踝,花瓣翕张露出细密尖齿。
剑锋劈落的瞬间,少年道士瞳孔骤缩。
那些看似柔弱的花茎竟比精钢还韧,剑刃相击迸出火星,震得他虎口崩裂。
更诡异的是,每朵被斩落的曼陀罗落地便化作血水,渗入地底时发出婴孩吞咽的声响。
林九霄旋身后撤,后背撞上块青石,却觉掌心刺痛——石面刻着行小字,正是师尊独创的“镇魂咒”。
“师父……您究竟想告诉我什么?”他以剑尖挑起一抔染血泥土,忽觉指腹发麻。
泥中混着几粒朱砂,与王婆婆当日所熬药汤中的血珠如出一辙。
少年道士猛然抬头,却见暮色中的青冥山轮廓正在扭曲,原本七座主峰不知何时变成了八座,多出的那座山头隐在云雾中,形似襁褓中的婴孩。
夜露渐重时,林九霄摸到了山腰破庙。
庙门半掩,蛛网间悬着七盏青铜灯,灯油已尽,灯芯却诡异地泛着幽蓝。
他跨过门槛的刹那,所有蛛网同时断裂,八盏灯无风自燃,火光映出供桌上的青铜香炉——炉身镌刻的竟是子母煞的祭文!
“小友既识得此炉,想必已知晓因果。”沙哑嗓音自神像后传来。
林九霄握紧桃木剑,却见个灰袍老者缓步而出。
那人面容枯槁如朽木,右眼蒙着块血污浸透的绸布,左手拄着根蛇头杖,杖头盘踞的青蛇正吞吐信子,蛇瞳与老者左眼一般无二。
“你是守阵人。”林九霄剑尖垂地,剑身映出老者身后神像扭曲的面容——分明是师尊年轻时的模样,只是眉心多了道血色竖痕。
他忽然想起昨夜雷光中师尊最后的口型,分明是在说“快逃”。
老者蛇杖轻点,地面浮现出八卦光阵。
林九霄只觉气血翻涌,怀中龟甲不受控制地飞出,嵌在阵眼处。
老者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而落:“好个茅山弃徒,竟将本命法器都传给了你!
可惜啊可惜,这子母煞的阵眼从来不在断魂崖……”
话音未落,庙外传来锁链拖拽之声。
林九霄猛然回头,却见八具赤棺破土而出,棺盖缝隙间垂落的黑发竟与曼陀罗根须相连。
更骇人的是,每具棺材表面都浮现出张人脸——正是昨夜被雷火焚毁的八门守阵人!
“你以为毁了替身就赢了?”老者蛇杖高举,八具赤棺同时炸裂。
黑雾中走出八个与林九霄容貌相同的少年,只是他们眼窝深陷,周身缠绕着血色锁链,每走一步便在地面烙下焦黑脚印。
少年道士瞳孔骤缩,他分明从那些人身上感受到自己的气息,仿佛在看无数个被抽去魂魄的影子。
“这才是真正的八门守阵人。”老者枯手一挥,八个“林九霄”同时挥剑。
剑锋交织成网封死所有退路,少年道士被迫旋身后撤,后背撞上神像。
石像表面突然渗出鲜血,顺着祭文沟壑汇聚成河,在地面绘出幅血色星图——与昨夜龟甲上的残阵完美契合。
林九霄突然明白过来。
他挥剑斩断袭来的锁链,剑锋在掌心划出血口。
鲜血滴落的刹那,星图骤然亮起,那些“林九霄”发出凄厉惨叫,周身血肉如春雪消融,露出底下森森白骨。
每具骸骨眉心都嵌着枚铜钱,与师尊当年所赠的护身符纹路相同。
“原来如此……”少年道士踉跄后退,剑尖抵住自己心口。
他终于看清那些铜钱的作用——根本不是护身,而是用来封印!
封印他体内自出生便带着的煞气,封印师尊用半生修为种下的禁制,更封印着青冥山下那口吞噬了八代生魂的……
老者蛇杖点地,地面裂开道深渊。
腥风扑面而来时,林九霄听见万千婴孩的哭喊,看见无数孕妇临盆的幻象。
深渊中心悬浮着颗血色心脏,表面布满师尊的掌纹,每根血管都连着具泡在血池中的尸体——那些尸体面容各异,却都穿着历代茅山掌门的道袍!
“你师父才是真正的子母煞。”老者声音里带着癫狂的快意,“他用自己的血脉喂养煞胎,用同门性命镇压邪祟,如今只需再献祭个至亲之魂……”蛇杖突然指向林九霄,“就能让这颗天道之心彻底成熟!”
少年道士只觉心脏剧痛,符印发出刺目金光。
他看见自己血管中流淌的并非鲜血,而是细小的蛊虫,那些蛊虫正顺着符印纹路爬向心脏。
更可怕的是,每当蛊虫经过某处穴位,他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段陌生记忆——幼时在观中玩耍,师尊总盯着他胸口发呆;及冠那日,师尊偷偷往他酒中加了朱砂;而昨夜雷光中,师尊最后做的是将本命精血……
“不!”林九霄突然暴喝,剑锋倒转刺入心口。
鲜血喷溅在龟甲上的刹那,星图轰然炸裂。
八个“林九霄”同时化作飞灰,老者发出非人的惨叫,右眼绸布被血雾掀飞,露出只蠕动的肉瘤——那肉瘤表面竟有七张人脸,正在轮流发出师尊的咳喘声!
深渊中的血色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血池翻涌间升起具水晶棺。
棺中躺着个与林九霄容貌相同的青年,只是眉心多了道血色竖痕,胸口心脏位置赫然嵌着半块龟甲。
少年道士踉跄走近,指尖触到棺盖的瞬间,无数记忆如潮水涌来:二十年前雪夜,师尊抱着濒死的襁褓婴儿冲进观中;十五年来每日喂他服下的汤药,根本不是祛邪的符水,而是……
“原来我才是母体。”林九霄抚过水晶棺,指尖在青年面庞上顿住。
他忽然明白那些曼陀罗为何总缠着他,明白师尊为何总在月圆之夜闭关,更明白昨夜雷光中师尊最后那个笑容的含义——那是解脱,更是愧疚。
老者趁机偷袭,蛇杖刺入少年后心。
林九霄却恍若未觉,他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水晶棺上。
龟甲发出龙吟般的清啸,棺中青年突然睁眼,双瞳竟是阴阳鱼形状。
青年抬手点在林九霄眉心,无数金色符咒自他天灵涌出,在空中织成张遮天大网。
“天道轮回,岂在方术。”青年声音与师尊如出一辙,却带着睥睨众生的威严。
他双手结印的刹那,整座青冥山开始崩塌,深渊中的血池瞬间蒸发,老者肉瘤上的七张人脸同时发出惨叫。
林九霄感觉生命力在飞速流逝,却看见青年周身浮现出无数虚影——竟是历代茅山掌门,他们对着少年齐齐稽首,化作流光没入他体内。
当最后一块山石坠落时,林九霄抱着水晶棺立于虚空。
他胸口的符印已化作金莲,每片花瓣都刻着师尊的掌纹。
下方深渊中传来婴孩欢笑,那些曾被吞噬的生魂化作光点升腾而起,在晨曦中聚成座莲台。
“师父,您看见了吗?”少年道士将龟甲按在青年心口,两半龟甲严丝合缝的瞬间,青冥山废墟中突然绽开朵九色莲花。
花瓣舒展时,他看见师尊站在莲心微笑,白发间缠绕着曼陀罗藤蔓,眉心血痕化作朱砂痣。
莲台升起时,林九霄听见体内蛊虫尽数爆裂的声响。
他最后看了眼怀中水晶棺,青年面容正在变得透明,唯有眉心血痕愈发鲜艳。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少年道士化作漫天金羽,而那具水晶棺则随着莲台沉入地脉,棺中传出声婴儿啼哭,惊起满山晨雾。
七日后,采药人在青冥山巅发现株并蒂曼陀罗。
两朵花共用一个花茎,一朵血红如泣,一朵雪白似泪。
每当月圆之夜,花蕊中就会传出婴孩笑声,而那些试图采摘的樵夫,都会在次日清晨发现自己衣襟中多了枚七色铜钱,铜面刻着个小小的“正”字。
来源:温柔小辣椒米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