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下面是一个单独的故事,故事都是完结篇,没有连载,来源于生活,为了方便大家阅读,本文采用的第一人称书写,人物姓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下面是一个单独的故事,故事都是完结篇,没有连载,来源于生活,为了方便大家阅读,本文采用的第一人称书写,人物姓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他悔棋了。 我骂了他。
他再也没回来。 一个棋盘,隔开一生。
那句话,成了我心里一辈子的钉子。
我做梦都想回到那天,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我叫仉东来,今年六十八,一个普普通通的退休老头。家住北京一条不起眼的老胡同里,这辈子没啥大出息,就守着个祖上传下来的小院,还有我那结婚四十多年的老伴儿简秀禾。日子过得跟院里那棵老槐树似的,看着没啥变化,其实年轮一圈一圈地长,不知不觉就老了。
我的生活,几十年来就两件事雷打不动:一是早上陪老伴儿去公园遛弯,二是下午在家门口的石桌上,跟我的老伙计宿北辰杀几盘象棋。
宿北辰,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我俩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住对门,一起上学,一起下乡,一起进厂,又一起退休。他那个人,啥都好,就是爱悔棋,臭不要脸的。可我偏偏就吃他这一套,骂骂咧咧让他几步,看着他赢了棋那副小人得志的德行,我心里比自己赢了还舒坦。
谁能想到,就因为这再平常不过的“悔棋”,我亲手把他推向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我再也够不着的世界。
那天下午,天阴沉沉的,跟谁家媳妇受了委屈似的,憋着一股劲儿不痛快。我跟宿北辰照旧在石桌上摆开了战场。那天的他,有点不对劲。
平常他下棋,嘴里不闲着,一会儿说我这步棋臭,一会儿又吹嘘他那步棋妙,咋咋唬唬的,整个胡同都能听见。可那天,他异常沉默,眉头拧成个疙瘩,脸色也不太好,嘴唇有点发白。
我问他:“老宿,怎么了这是?跟嫂子吵架了?”
他摆摆手,眼睛还盯着棋盘,闷声闷气地说:“没事,就是有点不得劲。赶紧下你的,看我今天怎么把你杀个片甲不留。”
我当时也没多想,谁家老头子还没个腰酸背痛的时候?可这盘棋,下得格外艰难。他步步为营,走得极慢,好几次我都看他捏着棋子的手在微微发抖。我心里还嘀咕,这老家伙,至于吗?不就一盘棋,搞得跟上战场一样。
战到中局,我一个“弃马十三招”的变招,眼看就要绝杀他了。他的“帅”被我的“车”和“炮”死死看住,只剩一步就要被将死。胡同里几个观战的老街坊都拍着大腿说:“老仉这棋绝了!老宿没救了!”
宿北辰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死死盯着那个必死的棋局,半天没动。我端起茶杯,得意洋洋地喝了一口:“怎么样,老宿?认不认输?认输的话,今天晚饭我请,涮羊肉!”
就在我以为他要投子认负的时候,他突然伸出手,把他刚才走错的一步“炮”给拿了回去,放到了另一个位置。
“不行不行,这步不算,我刚才没看清,走错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我的“车”给吃了。
我当时就火了。
悔棋,是他宿北辰的专利,我俩下了四十年棋,他悔了没有一万次也有八千次。平常我都让他,因为我知道,他争的不是输赢,就是图个乐子。可那天,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窜了上来。或许是天气的缘故,或许是他一反常态的沉默让我烦躁,或许是我那步“绝杀”被他这么轻易地破解,让我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宿北辰!你还要不要脸了?”我把茶杯重重地往石桌上一放,茶水溅了出来,“这众目睽睽的,你都快被将死了,你还悔棋?你这辈子除了悔棋还会干点啥?”
我的声音很大,吼得整个胡同都安静了下来。几个观战的老伙计也面面相觑,不敢做声。
宿北辰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是那种毫无血色的惨白。他抬起头,嘴唇哆嗦着,看着我,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像是委屈,又像是痛苦。
“仉东来……”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你别叫我!”我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地嚷道,“一把年纪了,越活越抽抽!不就是一盘棋吗?输不起啊?你要是这么输不起,以后就别下了!我仉东来丢不起这个人!”
现在回想起来,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我怎么能说出这么混账的话?我俩几十年的交情,什么玩笑没开过?什么话没说过?可那天,那些话就像淬了毒的箭,射了出去。
宿北辰没再说话,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然后,他默默地站起身,推开椅子,一言不发地转身往自己家走去。他的背影,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那么萧瑟,那么孤单。
我当时还在气头上,冲着他的背影喊:“怎么着?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有本事别走啊!”
他没有回头。
观战的老李头过来劝我:“老仉,算了算了,老宿今天可能真不舒服,你少说两句。”
我哼了一声,把棋子胡乱扒拉进棋盘里:“不舒服?不舒服他还想着悔棋?我看他就是欠骂!”
那天晚上,我一肚子气,晚饭都没吃好。老伴儿简秀禾问我怎么了,我把下午的事一说,她也数落我:“你也是,跟老宿置什么气?他爱悔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让他一下不就完了?几十年的老兄弟了,至于吗?”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德行!”我嘴硬道,心里却有点后悔了。我想着,明天他肯定又会嬉皮笑脸地来找我,到时候我让他三步棋,这事就算过去了。我俩之间,从来没有隔夜的仇。
可是,我等来的,不是他的嬉皮笑笑,而是一个天塌下来的消息。
第二天一早,我推开门,准备去公园。往常这个时候,宿北辰已经在我家门口等着我了。可那天,门口空荡荡的。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给他打电话,没人接。我又给他老伴儿凌佩珊,也就是凌嫂子打电话,电话刚接通,就听到那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凌嫂子,怎么了?老宿呢?!”
电话那头,凌嫂子泣不成声:“老仉啊……你快来吧……老宿他……他没了……”
没了?什么叫没了?我昨天下午还跟他吵架呢,活生生一个人,怎么就没了?我不信,我绝对不信!这是老宿跟我开的玩笑,他肯定是串通了凌嫂子来骗我,报复我昨天骂他!
我疯了似的往他家跑,几十米的距离,我感觉像跑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我冲进他家门,看到的一幕让我永生难忘。
他家的客厅里,围满了人。凌嫂子瘫坐在地上,已经哭得没了力气。他的儿子宿平和儿媳妇跪在地上烧着纸钱,眼睛肿得像核桃。而客厅中央,宿北辰安安静静地躺在一块木板上,身上盖着白布。
我像被雷劈了一样,定在原地,手脚冰凉。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一步一步地挪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我颤抖着手,掀开了那块白布。
那张脸,是我看了四十多年的脸。只是此刻,它没有了平日里的嬉笑怒骂,没有了悔棋时的赖皮,也没有了被我骂了之后的委屈。那张脸,惨白、冰冷,没有一丝生气。
我昨天还骂他“越活越抽抽”,今天,他就真的不“抽抽”了。
我昨天还吼他“输不起就别下”,今天,他就真的再也不用下了。
我昨天还说“丢不起这个人”,今天,我才发现,真正丢人现眼的,是我自己。
眼泪,毫无征兆地就下来了。我这个活了快七十岁的老头子,在宿北辰的遗体前,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我后悔,我悔得肠子都青了!我为什么要跟他吵?我为什么就不能让他一步棋?我为什么要把话说得那么绝?
凌嫂子被她儿媳妇扶起来,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背,沙哑着嗓子说:“老仉,别这样,不怪你……不怪你……”
她越是这么说,我心里越是难受。
“医生说,他是突发大面积心梗,昨天晚上走的。走的时候……很急,一句话都没留下。”凌嫂子哽咽着说,“其实……他上个礼拜就查出来了,心脏堵得厉害,医生让他马上住院做手术,可他非不肯。他说,怕下了手术台,就再也见不到你们这帮老伙计了,再也不能跟你下棋了……”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喘不过气来。
原来,他不是不得劲,他是病了,得了要命的病。
原来,他那天不是沉默,是痛苦。他捏着棋子的手在发抖,不是因为紧张,是因为心脏在绞痛。
原来,他不是想悔棋,他只是……只是想赢我一次。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在他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情况下,他只是想堂堂正正地,赢我这个斗了一辈子的老对手一次啊!
可我呢?我都干了些什么?我把他最后的这点念想,无情地、残忍地、用最恶毒的语言,给彻底粉碎了!
我恨我自己!我恨不得躺在那里的人是我!
宿北辰的葬礼,我去了。我像个游魂一样,看着他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他,笑得一脸灿烂,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我记得这张照片,是有一年我俩去香山看红叶,我给他拍的。那天他特别高兴,因为他爬山赢了我。
我跟宿北辰,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
我们小时候,比谁的弹弓打得准,比谁的陀螺转得久。我输了,不服气,把他新买的弹弓皮筋给剪了,他追着我打了半个胡同。
上学的时候,我俩在一个班。他学习比我好,每次考试都排我前头。我不甘心,偷偷把他作业本藏起来,害他被老师罚站。他知道了,也没生气,放学后还跑来我家,给我讲我不会的数学题。他说:“仉东来,你个笨蛋,咱俩得一起考上高中,不然以后谁陪我玩?”
下乡的时候,我俩分在一个知青点。那时候苦啊,吃不饱穿不暖。我身体弱,干不动重活,挣的工分少,经常饿肚子。宿北辰就把自己省下来的窝窝头,半夜偷偷塞我被窝里。他说:“吃吧,你看你瘦得跟个猴儿似的,一阵风都能吹跑了。”
后来回城,我俩又进了同一家工厂,当了钳工。厂里技术大比武,我俩又杠上了。为了赢他,我天天加班加点地练,把手都磨出了血泡。最后,我拿了第一,他第二。发奖金那天,我请客,他喝多了,搂着我的脖子说:“东来,你行!我就知道你行!以后你就是我师父了!”
我们一起谈恋爱,一起结婚。我的老伴儿简秀禾,还是他老婆凌佩珊给介绍的。我俩的婚礼就隔了一个月,互相给对方当的伴郎。那时候穷,没啥好东西,我结婚,他把他爹留给他的一块上海牌手表送给了我。他结婚,我跑遍了北京城,给他弄了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
我们有了孩子。我的儿子叫仉思源,他的儿子叫宿平,俩孩子就差半岁。从小一起长大,跟亲兄弟一样。孩子不听话,我俩就互相“出卖”,跑到对方家里去告状,然后看着对方的孩子被揍,幸灾乐祸。
九十年代,厂里效益不好,搞下岗。我倒霉,第一批就上了名单。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灰暗的时候。一个大男人,没了工作,感觉天都塌了。我天天在家喝闷酒,耍酒疯。是宿北辰,天天来我家,把我从床上拖起来,拉着我去摆地摊,卖袜子,卖手套。
他还把他自己攒的几千块钱,硬塞给我,说:“东来,你拿着!谁还没个过不去的坎儿?有我宿北辰一口饭吃,就饿不着你仉东来!”
我靠着他给的本钱,还有他每天的陪伴和鼓励,才慢慢缓了过来。后来我开了个小卖部,日子才算好起来。这笔钱,我后来要还他,他死活不要。他说:“咱俩谁跟谁?你要是再提钱,就是看不起我!”
这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一幕一幕,就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眼前闪过。我们是兄弟,是对手,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们之间的情谊,比那金子还真,比那磐石还硬。
可我,却因为一步棋,把他骂走了。
我真混蛋。
宿北辰走后,我的生活也塌了。
我不再去公园遛弯,因为那条路,我都是跟他一起走的。路边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都留着我俩的欢声笑语。
我把那副象棋锁进了柜子底,再也不敢碰。我怕一看到那红黑分明的棋子,就会想起他悔棋时的赖皮样,想起我骂他时的狰狞面孔。
胡同口的石桌,还摆在那里,可另一头的椅子,永远空了。有时候我恍惚间,还仿佛看到他坐在那里,冲我招手:“老仉,快来,三缺一,就等你了!”可我一眨眼,那里就空空如也,只有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我变得沉默寡言,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老伴儿简秀禾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劝我:“东来,人死不能复生,你得往前看啊。老宿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这样作践自己。”
我的儿子仉思源也从外地赶回来看我,他拉着我的手说:“爸,宿叔叔走了,我们都难过。但您要保重身体,您要是垮了,宿叔叔在天上也不会安心的。”
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那句“输不起就别下”,像个魔咒,天天在我耳边回响。我一闭上眼,就是宿北辰转身离开时那孤单的背影。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就算睡着了,也是做噩梦。我梦见我又在跟他下棋,他又悔棋了,我又骂他,他站起来就走。我追上去想拉住他,可他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一片白光里。我怎么喊,他都不回头。
我瘦得很快,不到一个月,就掉了十几斤。头发也白了大半,整个人看上去老了十岁。
有一天,凌嫂子来找我。她也憔悴了很多,但精神比我好。她提着一个布包,放在我面前。
“老仉,这是老宿的东西,你看看吧。”
我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本相册,还有一个小小的、已经磨得看不出颜色的笔记本。
我翻开相册,第一张就是我俩穿开裆裤时的合影。两个黑乎乎的小屁孩,光着膀子,笑得没心没肺。往后翻,是我俩上学的照片,下乡的照片,在工厂的照片,我俩婚礼的照片,孩子的满月照……一页一页,全是我俩从年少到白头的回忆。
相册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纸,是我俩退休后,在胡同口下棋时,被一个来采风的大学生拍下来的。照片上,他正伸着脖子,探着身子,一脸紧张地看着棋盘。而我,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喝着茶,笑得像个奸计得逞的老狐狸。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凌嫂子叹了口气,说:“老仉,老宿这一辈子,最看重的人就是你。他总跟我说,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认识了你这么个兄弟。他跟我说,你们吵吵闹闹一辈子,但是心里谁也离不开谁。”
她指了指那个笔记本:“这是他的日记,他有写日记的习惯,你看看吧。看了,你就明白了。”
我颤抖着手,翻开了那个小小的笔记本。里面的字,歪歪扭扭的,是他宿北辰的字迹。我太熟悉了。
日记是从他查出心脏病那天开始写的。
“十月十二日,晴。今天去医院拿了报告,结果不好。医生说我这心脏,跟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一样。让我赶紧住院,别拖了。我没答应。住院?那不是就承认自己是个废人了吗?我还没跟老仉分出胜负呢,我不能倒下。”
“十月十五日,阴。胸口越来越闷了,像压了块大石头。晚上疼得睡不着。佩珊让我别瞒着了,告诉东来吧。我怎么说?难道跟他说,嘿,哥们儿,我要不行了,以后没人陪你下棋了?他那脾气,还不得急死?不行,不能说。”
“十月二十日,晴。今天跟老仉下棋,又输了。这老小子,棋艺越来越精了。不过,我悔了一步棋,最后和了。看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样子,我心里就想笑。跟他斗了一辈子,真有意思。”
“十月二十五日,阴。今天感觉特别不好,走几步路就喘。我知道,时间不多了。我这辈子,没啥遗憾。老婆贤惠,儿子孝顺。就是……就是没堂堂正正地赢过老仉一盘棋。每次都是靠悔棋,靠耍赖。他嘴上骂我,其实我知道,他都是让着我。我就想,在我走之前,凭真本事,赢他一次。就一次。”
看到这里,我的手已经抖得拿不住笔记本。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日记本的纸页,把那歪歪扭扭的字迹都晕开了。
我接着往下看,看到了最后一篇日记,是他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写的。
“十月二十八日,阴。今天,跟东来吵架了。我搞砸了。我本来想好好下的,可看着要输了,我没忍住,又悔棋了。他骂我了,骂得很难听。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就是那样的臭脾气。可我当时……心里真的好难受。我不是输不起,我只是……我只是想在我还能动的时候,赢一次啊。我看着他生气的样子,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怕我一开口,就会告诉他我快死了。我怕他会可怜我。我宿北辰,斗了一辈子,不能让他可怜我。我走了,他会不会生我的气?算了,不想了。明天,我再去找他,我给他道歉,我让他骂。只要能再跟他坐在一起,输赢又算什么呢?”
笔记本从我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我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我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发泄着心中无尽的悔恨和悲痛。
他不是输不起,他是怕我可怜他!
他不是小气,他是想保留他最后的尊严!
他到死都在想着我,想着第二天要来给我道歉,想着再跟我坐在一起!
而我呢?我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我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傻瓜!我亲手毁掉了他最后的愿望,还在他流血的心上,撒了一把盐!
仉东来啊仉东来,你枉活了这六十多年!你连你最好的兄弟,在想什么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做他的兄弟!
那天,我在宿北辰的遗像前,跪了很久很久。我跟他说了很多话,把我这辈子想说又没说出口的话,都告诉了他。
“老宿,对不起!是我混蛋!是我不是人!”
“老宿,你听见了吗?我让你悔棋!你想悔多少步就悔多少步!我让你赢!我让你赢一辈子!”
“老宿,你回来啊!你回来骂我啊!你回来打我啊!求求你,回来啊!”
可是,任凭我怎么哭喊,照片上的他,依旧只是静静地笑着,那么灿烂,又那么遥远。
从那天起,我变了。
我不再把自己关在屋里。我开始每天去公园遛弯,走我们以前走过的那条路。我会一边走,一边跟空气说话。
“老宿,你看今天这天儿,多好。你要是在,肯定又要拉我去钓鱼了。”
“老宿,前两天我感冒了,难受得紧。想了想你那心脏病,我这点感冒算个屁。”
“老宿,你儿子小平成了单位的副主任了,有出息!我儿子也给我打电话了,说要接我和你嫂子去他那儿住,我没去。我得守着这胡同,守着咱俩的家。”
胡同里的老街坊都说我疯了,说我魔怔了。老伴儿简秀禾却懂我,她只是默默地陪着我,给我做我爱吃的饭,提醒我按时吃药。
我从柜子底,把那副象棋拿了出来,重新摆在了胡同口的石桌上。我每天下午,都会坐在那里,一个人,下一盘棋。
我一个人,执红黑两子。我先走一步,再替他对一步。
我会故意走错一步,然后把棋子拿回来,放在正确的位置上。
我会说:“宿北辰,你又悔棋了啊?行,让你一步。”
然后,我再替他走一步精妙的棋,把我自己的棋吃掉。
我会说:“嘿,你这老小子,可以啊!这步棋走得漂亮!”
我就这样,一个人,在那个石桌上,陪着我那看不见的老伙计,下了一盘又一盘棋。有时候,我下着下着,就笑了。有时候,下着下-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知道,他一直都在,就在我对面坐着,看着我,陪着我。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我下完这辈子的棋。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宿-辰已经走了一年。
他的忌日那天,我,简秀禾,凌嫂子,还有两个孩子,一起去墓地看他。
他的墓碑,擦得一尘不染。照片上,他还是那样笑着。墓碑前,摆着一束新鲜的菊花,还有一副小小的象棋。
我把带来的一瓶二锅头,洒在了他的墓前。
“老宿,我来看你了。在那边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陪你下棋?要是有人跟你下,你可不许悔棋了啊,不然人家不跟你玩了。”我笑着说,眼眶却湿了。
“不过,你要是真想悔棋,就悔吧。大不了,等我过去了,再陪你下。到时候,你想怎么悔,就怎么悔。我保证,不骂你了。”
我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我说胡同里又搬来了新邻居,我说我孙子期末考试考了双百,我说老伴儿的血压降下来了,我说凌嫂子的气色好多了。
我说:“老宿,你放心吧,家里都好。嫂子有我们呢,平平也孝顺,我们都不会让她受委屈的。你啊,就在那边安安心心的,别惦记我们。”
最后,我从口袋里,掏出两枚棋子,一枚红“帅”,一枚黑“将”,放在了他的墓碑前。
“老宿,这盘棋,还没下完。你欠我一个结局,我也欠你一个道歉。等我,等我去找你的时候,咱们把这盘棋,下完。”
从墓地回来,我的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终于明白,真正的告别,不是遗忘,而是铭记。是把他放在心里,带着他的那份情谊,好好地活下去。
我开始学着和自己和解,和过去和解。
我开始教我的小孙子下象棋。他才六岁,正是淘气的年纪,下棋没定性,也爱悔棋。
每次他把走错的棋子拿回来,我老伴儿简秀-禾就会说他。我却总是笑着摆摆手:“没事,让他悔。下棋嘛,不就是图个开心吗?”
小孙子不解地问我:“爷爷,你以前不是说,落子无悔大丈夫吗?”
我摸着他的头,笑着说:“是啊,落子无悔。但有时候,比输赢更重要的,是身边陪你下棋的人。你要记住,孩子,棋盘上的一步棋走错了,可以悔,可以重来。但人生这盘棋,走错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所以,一定要珍惜眼前人,不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后悔。”
小孙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那个和我一起玩弹弓、一起在夕阳下奔跑的宿北辰。
我知道,我的生命,也在走向终点。但我不再害怕,也不再遗憾。因为我知道,在那条路的尽头,有一个人,摆好了棋盘,温好了一壶酒,正在等我。
等我去了,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到他的对面,对他说:“老宿,来,咱们把那盘没下完的棋,下完。这一次,我让你赢。”
夕阳西下,把胡同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石桌上,红黑棋子静静地躺着,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跨越了半个世纪的友情。一阵风吹过,棋子旁的落叶轻轻卷起,好像是老伙计在对我说:
“好啊,我等你。”
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人,但真正的知己,或许就那么一两个。我们常常因为一些小事,一些无心的气话,伤害了最亲近的人。如果时间能够倒流,让你回到和亲人、朋友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你会选择多说一句关怀的话语,还是会像我一样,因为一时的意气,留下一辈子的遗憾呢?欢迎在评论区,分享你的故事。
来源:批墙小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