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下面是一个单独的故事,故事都是完结篇,没有连载,来源于生活,为了方便大家阅读,本文采用的第一人称书写,人物姓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家挂钟停了十年,我找人修好后,它在午夜十二点准时响了起来。
(下面是一个单独的故事,故事都是完结篇,没有连载,来源于生活,为了方便大家阅读,本文采用的第一人称书写,人物姓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家里的钟,停了十年。
一根指针,扎在我心上。 死物,也有心跳。
女儿说,爸,让它走吧。
我说,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十年。
十年,能让青丝变白发,能让顽石生青苔,却没能让我心里的那根弦,松上一松。
我叫纪向晚,今年六十有三。住的还是那套老单位分的房子,两室一厅,墙壁被岁月熏得微微发黄,就像一张陈年的旧报纸。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只老式的摆钟。红木雕花的外壳,如今看来有些过时,但在三十多年前,它可是我们家最气派的物件。那是我和妻子凌书韵结婚时,我托了多少关系,才从上海的钟表厂里弄来的。
钟是书韵挑的,她说,喜欢听那钟摆“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时间的脚步,稳稳当当,陪着我们过日子。她还说,整点报时的钟声,浑厚、悠扬,像个忠厚的老伙计,提醒我们,到点了,该吃饭了,该歇着了,该陪陪身边的人了。
可就是这个老伙计,在十年前的那个冬夜,哑了。
指针永远地停在了午夜十二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就像我的人生,也从那一刻起,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天,书韵走了。
她是被病魔带走的,走得很安静,没受太多罪。弥留之际,她攥着我的手,眼睛一直望着墙上的挂钟。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钟摆还在不知疲倦地晃着,滴答,滴答,那么清晰,又那么刺耳。
“向晚,”她的声音气若游丝,“这钟,有点吵……”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点头,说:“我让它停下,我让它停下。”
她笑了,那笑容很浅,像羽毛一样落在我的心上。然后,她就闭上了眼睛,再也没睁开。
就在她呼吸停止的那一刻,客厅里传来“噹——”的一声悠长钟鸣,那是午夜十二点的报时。然后,一切都静了。滴答声,没了。世界,也跟着没了声音。
后来办丧事,家里人来人往,乱作一团。谁也没注意到那只钟。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家里又恢复了冷清,我才发现,它真的停了。就停在那个让我肝肠寸断的时刻。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天意。我没有去想,也没有去动它。我觉得,这样挺好。书韵不想听它响,那就不让它响。时间,就陪着她一起停下吧。
这一停,就是十年。
十年里,女儿纪思遥从一个需要我照顾的小姑娘,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考上了大学,毕了业,有了工作,还谈了一个很不错的男朋友,叫路知远。孩子有出息,我打心眼儿里高兴。可每当夜深人静,我看着这空荡荡的屋子,看着墙上那静止的挂钟,心里就像被掏空了一块。
这个家,太大,也太安静了。静得让我总觉得,书韵只是出了趟远门,很快就会回来。
直到上个月,女儿思遥喜滋滋地告诉我,她和小路打算年底结婚了。
看着女儿脸上洋溢着的幸福,我恍惚间,看到了三十多年前,书韵点头嫁给我时的模样。我的眼眶一热,连声说好。
“爸,”思遥挽着我的胳膊,撒着娇,“你看,我都要嫁人了,你是不是也该……往前走一步了?”
我愣了一下:“爸不是一直往前走着吗?”
思遥的目光,飘向了墙上的挂钟。她说:“爸,把它修好吧。我想在家里出嫁,我想听着它的钟声,走进新生活。就像你和妈当年一样。”
女儿的话,像一把钥匙,插进了我尘封已久的心锁里。
是啊,孩子要开始新的生活了。我这个做父亲的,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里,成为她奔向幸福的牵绊。或许,思遥说得对,是时候让时间,重新走起来了。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思遥以为我又要拒绝。我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就这一个字,我说得喉咙发紧。我看到思遥的眼睛里,瞬间就泛起了泪光。这孩子,什么都懂。她知道,我点头同意修的,不只是一只钟,更是我那颗停摆了十年的心。
找个手艺好的修钟师傅,在如今这个时代,比登天还难。现在谁家还挂这种老式摆钟?大家看时间,都用手机了。方便,快捷,还不用上发条。
我跑遍了城里的古玩市场,也问了许多老街坊,最后才在一条快要拆迁的老巷子里,打听到一位老师傅,名叫石庚。
据说,石庚师傅是祖传的手艺,跟钟表打了一辈子交道。脾气有点古怪,但手艺是方圆几十里内独一份的。很多人家里的传家宝级别的钟表,都得请他出山才能“起死回生”。
我按照地址,找到了石庚师傅的铺子。那是一个很小的门脸,挤在一堆杂货店和早点铺中间,稍不留神就会错过。门口挂着一块褪了色的木招牌,上面只有两个字:“石记”。
我推门进去,一阵陈旧的机油和木头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屋里光线很暗,四面墙上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钟表,有大的,有小的,有方的,有圆的。但无一例外,全都在安静地走着。滴答声此起彼伏,汇成了一首奇特的交响乐。
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人正佝偻着背,趴在工作台前,用一把小镊子,捣鼓着一个怀表的机芯。他就是石庚师傅。
我说明了来意。
石庚师傅头也没抬,只是“嗯”了一声。等他手里的活儿告一段落,他才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抬起头看我。他的眼神,像他手里的工具一样,锐利而精准。
“坏了多久了?”他问。
“十年。”我轻声说。
石庚师傅的眉毛挑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十年?”他重新打量了我一番,“十年都不修,现在怎么想起来修了?”
这问题问得直接,倒让我不知如何回答。我总不能说,是我老婆不喜欢它响吧?这话听着,太玄乎。
我只好含糊地说:“以前……用不着。现在,家里有点事,需要它响起来。”
石庚师傅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说:“东西带来了吗?”
我说:“太大了,不好拿。您看,能不能上门一趟?”
他沉吟片刻,说:“规矩,得加钱。”
“钱不是问题。”我赶紧说。
第二天,石庚师傅就背着他的工具包,来到了我家。
他一进门,目光就被墙上的那只大摆钟吸引了。他走上前,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甚至用手轻轻抚摸着钟的木质外壳,像是在跟一个老朋友打招呼。
“好钟。”他赞了一句,“当年的‘海鸥’牌,正经八百的上海货。这木料,是正宗的红木。保养得不错,就是……”他指了指那静止的指针,“没气儿了。”
思遥那天正好也在家,她给石庚师傅又是倒茶,又是递水果,热情得不得了。
石庚师傅摆摆手,说:“不用忙活。我干活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
说完,他便踩上凳子,小心翼翼地把钟的外壳打开了。露出了里面复杂而精密的机械结构。那些齿轮、弹簧、杠杆,十年没有动弹,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我站在一旁,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仿佛看到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医生,正在给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病人,做一台大手术。
石庚师傅拿着他的小刷子,小吹气球,一点一点地清理着灰尘。他的动作很慢,很稳,带着一种特殊的韵律感。他说:“钟跟人一样,日子久了,心里就容易积灰。灰尘多了,就走不动了。”
这话,像是说给钟听的,又像是说给我听的。
他一边清理,一边检查。检查了很久,他“咦”了一声,似乎发现了什么。
“怎么了师傅?”我紧张地问。
“奇怪,”他用镊子,从一个齿轮的缝隙里,夹出了一个比米粒还小的东西,“这里怎么会卡着这么个玩意儿?”
我凑过去看,那是一个被削得很薄很薄的木屑。因为卡得太久,已经和周围的机油混在了一起,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就是这个东西,把主发条的传动给别住了。”石庚师傅说,“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卡住了。但是……”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这个木屑,不像是自己掉进去的。倒像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
故意放进去的?谁会这么做?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可能。这十年,除了我和思遥,几乎没人动过这屋里的东西。思遥那时候还小,更不可能去碰这么个大家伙。而我,巴不得它永远别响,又怎么会多此一举?
难道是……
一个让我不敢深思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我的脑海。
书韵。
在她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她已经虚弱到连下床都困难。她怎么可能有机会,有力气,去打开钟壳,把这么一个精巧的东西,分毫不差地卡在机芯里?
这不合逻辑。
我摇了摇头,对石庚师傅说:“不可能。肯定是年头久了,哪里松动了掉进去的。”
石庚师傅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他把那个小木屑取出来,然后开始给机芯上油,调试。他的手指在那些零件间翻飞,像一个技艺高超的魔术师。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他重新装好了钟壳,对我说:“好了。”
他用钥匙,拧紧了发条。然后,用手轻轻拨了一下钟摆。
“滴答。”
一声清脆的声响,在寂静了十年的客厅里,突兀地响了起来。
我的心,也跟着这声“滴答”,猛地一跳。
“滴答,滴答,滴答……”
钟摆,重新欢快地晃动起来。那个熟悉的声音,隔了十年,再一次充满了我的耳朵。我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思遥激动地抓住了我的手,眼圈都红了。
“爸,它走了!它又走了!”
我嗯了一声,却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石庚师傅收拾好工具,说:“走是走了。但是准不准,还得观察两天。我把时间给你们对好了。到了十二点,它自己会响。”
说完,他报了一个价钱。我二话不说,付了钱,还多给了一些。因为我知道,他修好的,不只是一只钟。
送走了石庚师傅,家里只剩下我和思遥。我们俩谁也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听着那“滴答、滴答”的声音。
这声音,曾经是我生活中最熟悉的背景音。书韵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它在响。我陪着思遥写作业的时候,它在响。我们一家三口,围着看电视的时候,它也在响。它像我们家庭的一份子,记录着我们所有的欢声笑语。
可是现在,它重新响起,书韵却不在了。
我感觉心里空落落的。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就被更深的失落感所取代。
思遥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她靠过来,头枕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爸,妈要是看见了,肯定也会高兴的。”
我拍了拍她的手,没有说话。
那一天,我过得坐立不安。每隔几分钟,我就会抬头看一眼那只钟。看着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分针一点一点地挪移。时间,这个曾经被我强行摁住的怪物,现在又开始大步流星地往前跑了。而我,却像个被甩下的乘客,茫然地站在原地。
晚饭,我没什么胃口。思遥特地做了几个我爱吃的菜,还让路知远也过来一起吃。小路是个好孩子,踏实,稳重,对我这个未来的老丈人,很是尊敬。他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陪我喝了两杯。
饭桌上,他们聊着婚礼的筹备,聊着未来的打算。我听着,偶尔附和两句。看着眼前这两个年轻人,朝气蓬勃,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我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可同时,我也感到一种强烈的孤独。
他们的未来里,有彼此,有事业,有新的家庭。而我的未来呢?我的未来,似乎只剩下对过去的回忆。
吃完饭,小路要送思遥回去。思遥有些不放心我,临走前,她抱了抱我,说:“爸,早点睡。别想太多。”
我点点头:“知道了,你们路上开车小心。”
送走他们,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不,不是安静,是那只钟的滴答声,显得更清晰了。
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关了电视,就那么呆呆地坐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离午夜十二点,越来越近。
我的心,也越悬越高。
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我害怕听到那钟声。因为十年前,正是那十二下钟声,为书韵的生命,画上了句号。那声音,对我来说,是终结的丧钟。
可我又隐隐地期待着什么。我期待着,当钟声再次响起时,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发生?
这种矛盾的心情,折磨着我。
我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我走到阳台,推开窗,晚风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城市的夜景,灯火辉煌,车水马龙。可这片繁华,似乎与我无关。
我又走回客厅,站在那只钟的前面。
看着那匀速摆动的钟摆,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过去。
我想起了和书韵刚认识的时候。我们是厂里联谊会上认识的。她当时是厂里的广播员,声音特别好听,人也长得清秀。我呢,只是个普通的技术员,笨嘴拙舌的。我当时就觉得,这么好的姑娘,我肯定没戏。
没想到,她却主动跟我搭了话。她说,她听过我的名字,知道我是厂里的技术能手,解决过好几次大难题。
我们就这样聊了起来。我发现,她不仅声音好听,还特别有思想。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从工作聊到生活,从诗词歌服聊到人生理想。
那天之后,我就开始追她。我们那个年代的追求,不像现在这么直接。就是每天下班,我算好时间,在她回家的路上“偶遇”她。或者,厂里放电影,我提前买好两张票,塞给她一张。
我记得有一次,我为了给她买她爱吃的城西那家糕点铺的桂花糕,骑着我那辆破“永久”自行车,来回颠了两个多小时。回来的时候,下起了大雨,我把油纸包好的桂花糕紧紧揣在怀里,自己却淋成了落汤鸡。
当我把那包还带着我体温的桂花糕送到她手里时,她看着我狼狈的样子,先是愣住了,然后眼睛就红了。她没吃那糕点,而是拉着我,回家给我煮了一大碗姜汤。
从那天起,我就知道,这个姑娘,我娶定了。
我们结婚的时候,没什么钱。没有像样的婚礼,没有钻戒,就请了几个最亲近的同事和朋友,在单位食堂摆了两桌。
但我坚持,要给她买一件像样的“大件”。
我们逛遍了城里的商场,最后,在一家百货大楼里,看中了这只摆钟。
当时这钟可贵了,花了我差不多三个月的工资。我咬咬牙,还是买了下来。
书韵嘴上说我浪费,但那喜欢的眼神,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钟搬回家的那天,我们俩像孩子一样,研究了半天,才把它挂好,上了发条。当钟摆第一次晃动起来,发出“滴答”声时,书韵靠在我的肩膀上,笑着说:“向晚,你听,这是我们家的心跳声。”
从那天起,这钟声,就成了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思遥出生那天,产房外,我焦急地等待着。当时没有手机,我只能一遍遍地看手表。可我越是着急,就觉得时间过得越慢。后来我索性不看了,就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心里默念着家里那只钟的“滴答”声。我告诉自己,别急,跟着家里的节奏走,一步一步,总会等到好消息。
果然,当我在心里默数到不知道第几千下的时候,产房的门开了,护士抱着一个皱巴巴的小婴儿出来,对我笑着说:“恭喜,是个千金,母女平安。”
我当时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后来,书...
思遥慢慢长大了,从一个咿呀学语的婴儿,长成了一个背着书包上学的小学生。她很淘气,没少给我和书韵惹麻烦。
我记得有一次,她把我的技术图纸当成画纸,在上面画满了小人。那可是我熬了好几个通宵才画出来的,第二天就要交的。我当时气得火冒三丈,扬起手就要打她。
是书韵拦住了我。她把吓得哇哇大哭的思遥护在身后,对我说:“纪向晚,你敢动孩子一下试试!图纸没了可以再画,孩子打伤了,心里会留疤的!”
我当时在气头上,口不择言地跟她吵了起来。我们吵得很凶,这是我们结婚以来,吵得最厉害的一次。我摔门而出,一个人跑到单位的办公室,重新画图纸。
我一边画,一边生气。但气着气着,就变成了后悔。我知道书韵说得对。我不是气孩子,是气自己把图纸放错了地方。
等我半夜画完图纸回到家,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书韵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只搭了一件薄薄的外套。茶几上,放着一碗还温着的面条,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
墙上的摆钟,不紧不慢地走着,滴答,滴答,像是在替她数落我的不是。
我轻轻地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她被惊醒了,看到我,睡眼惺忪地问:“回来了?图纸画完了吗?快把面吃了,都快坨了。”
那一刻,我所有的火气和委屈,都烟消云散了。我坐在她身边,把她揽进怀里,跟她说:“对不起。”
她把头埋在我胸口,闷闷地说:“我也有不对,我不该跟你那么大声说话。”
窗外,月光如水。屋里,钟声如诉。那一刻的温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这样的日子,平凡,琐碎,却充满了幸福。我以为,我们会这样,牵着手,听着钟声,一直走到白头。
可是,天不遂人愿。
书韵是在一次单位体检中,查出的病。结果出来那天,我感觉天都塌了。我不相信,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得上这种病。我带着她,跑遍了省城所有的大医院,找了最好的专家。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的。
从那以后,我们家的气氛就变了。
书韵反而比我坚强。她安慰我,说生死有命,没什么好怕的。她只是担心,她走了以后,我跟思遥怎么办。
她开始教我做饭,教我洗衣,教我怎么打理这个家。她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分门别类地放好,贴上标签。她甚至把思遥从小学到大学可能要穿的衣服,都提前买好了。
她说:“向晚,我知道你是个粗心的人。我不在了,你别把日子过得一团糟。思遥是个女孩子,要让她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地长大。”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活在煎熬里。白天,我要在她面前强颜欢笑,装作若无其事。晚上,等她睡着了,我一个人跑到阳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眼泪止不住地流。
家里的那只钟,依旧在响。滴答,滴答。可那声音,在我听来,不再是生活的脚步,而是生命的倒计时。
我恨不得,上去把它砸了。
书韵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最后那段时间,她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清醒的时候,她就喜欢看着墙上的那只钟。
我问她:“是不是太吵了?我把它停了?”
她摇摇头,微笑着说:“不吵。听着它,我就觉得,时间还在走,我们还在一起。”
可她生命里的最后一句话,却是:“这钟,有点吵……”
我一直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直到石庚师傅,从那机芯里,夹出了那个小小的木屑。
一个疯狂的念头,再次占据了我的大脑。
难道,真的是她?
是她,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打开了钟壳,用一个精心准备好的小机关,让这只钟,在她离去的那一刻,停摆?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怕这熟悉的钟声,会勾起我无尽的伤痛?是想用这种方式,让时间为我停留,给我一个缓冲和哀悼的空间?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住了。疼得我无法呼吸。
“叮铃铃——”
墙上的电话突然响了,把我从痛苦的回忆中惊醒。
我走过去,拿起话筒,是思"
是思遥打来的。
“爸,你睡了吗?”女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
“还没。怎么了?”
“没事,就是不放心你。你……还好吗?”
我沉默了片刻,说:“我没事。你跟小路到家了?”
“嗯,刚到。爸,那只钟……它没让你不舒服吧?”
“没有。”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挺好的。听着这声音,感觉家里……热闹了点。”
我说的是实话。尽管这声音勾起了我无数的回忆,让我心痛,但也确实,让这个空寂了十年的家,有了一丝生气。
“那就好。”思遥似乎松了一口气,“爸,那快到十二点了,你……要不要看看?”
“嗯,我看着呢。”
“好,那我先不打扰你了。爸,别难过。妈肯定希望我们都好好的。”
“我知道。”
挂了电话,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
十一点五十五分。
还有五分钟。
我的手心开始出汗。我走到沙发前,坐下,身体绷得紧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三根正在缓慢移动的指针。
秒针,一格,一格,又一格。
滴答,滴答,滴答。
这声音,仿佛敲在我的心坎上。
近了,更近了。
当分针和时针,最终在数字“12”上重合的那一瞬间,我的呼吸,也停住了。
“噹——”
一声浑厚而悠长的钟鸣,在寂静的夜里,轰然响起。
我的身体,猛地一颤。
那声音,穿透了十年的岁月,穿透了我厚厚的心防,重重地砸在了我的灵魂深处。
“噹——”
第二声。我的眼眶,瞬间就湿了。
“噹——”
第三声。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
“噹——”
第十二声。
当最后一声钟鸣的余音,在空气中缓缓消散时,我早已泪流满面。
这不是丧钟。
这不是终结。
这是书韵留给我的,最后的思念。是她用一种我无法想象的方式,为我敲响的,新生活的钟声。
那钟声,仿佛在对我说:
“向晚,别怕。”
“向晚,往前走。”
“向晚,我还在。”
我捂着脸,失声痛哭。十年了,我以为我的眼泪,早就流干了。我以为我的心,早就变成了一块石头。
可是,在这十二下钟声里,我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硬,所有的故作淡定,都土崩瓦解。
我哭得像个孩子。
哭书韵的离去,哭这十年的孤寂,也哭我自己,终于能够放下。
不知哭了多久,我才慢慢平静下来。
我擦干眼泪,站起身,重新走到了那只挂钟前。
它依旧在平稳地走着。滴答,滴答,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的目光,落在了钟摆下面,那个小小的玻璃窗上。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当年我和书韵买这只钟的时候,说明书上写着,这个玻璃窗后面,有一个很小的暗格,可以放一些有纪念意义的小东西。比如,一张照片,或者一缕头发。
当时,我们俩还开玩笑说,等我们老了,就在里面放一张我们俩的金婚照。
这十年来,我刻意地回避着所有和这只钟有关的细节,我甚至忘了这个暗格的存在。
一个念头,让我心跳加速。
如果,石庚师傅找到的那个木屑,是书韵放进去的。那她会不会,也在这里,留下了什么?
我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玻璃门。
玻璃门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可以抽拉的木板。我轻轻一拉,一个被岁月磨得有些发黄的信封,掉了出来。
信封上,是书韵娟秀的字迹。
“吾夫,纪向晚亲启。”
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我几乎是屏住呼吸,撕开了信封。
里面,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
我展开信纸,熟悉的字迹,像潮水一样涌入我的眼帘。
“向晚: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你很久了。请不要悲伤,因为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结局。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在你身边。
原谅我,用这么一种自私的方式,让家里的钟,停了下来。
记得我们刚搬进新家,挂上这只钟的时候吗?我说,这是我们家的心跳。只要它在响,我们的家就在。
可后来,我生病了。我躺在床上,听着那‘滴答’声,心里又爱又怕。我爱它,因为它记录了我们那么多美好的时光。我怕它,因为它也在无情地计算着我所剩无几的日子。
我更怕的是,当我走后,你一个人,守着这个空荡荡的家,听着这熟悉的钟声,会是怎样的肝肠寸断。我怕那整点报时的钟鸣,会像刀子一样,一次次地扎在你的心上。
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让时间,为你停下来。
我研究了很久,才想出这个笨办法。我偷偷藏起了一片削铅笔时剩下的小木屑。趁你和思遥都睡着的午后,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爬下床,打开了钟壳。我不知道该把它放在哪里,才能让它停得恰到好处。我试了很多次,手上被齿轮划破了好几个口子。
最后,我终于找到了那个地方。我计算着,它大概能让钟,在我离开你的那个午夜,停下来。
我成功了。
向晚,对不起。我让你,活在了一个没有时间的世界里。
我希望,这停止的时间,能给你一个缓冲。让你慢慢地,习惯没有我的日子。
但是,向晚,时间是不能永远停止的。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我为你设定的期限,是十年。
我想,十年的时间,足够我们的思遥长成一个大姑娘。她会像我一样,爱你,照顾你。她会遇到一个爱她的好男人,组建她自己的小家庭。
当她要出嫁的时候,向晚,你一定要把这只钟修好。
因为,我希望我们家的‘心跳’,能在她开启新生活的时候,重新为她响起。我希望她能带着我们的祝福,幸福地走下去。
而你,我亲爱的向-晚,也要开始你自己的新生活。
不要再守着过去了。去认识新的朋友,去培养新的爱好。去做那些我们年轻时,想做却没有时间去做的事。
带着我的那一份爱,好好地,活下去。
墙上的钟声,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
别了,我的爱人。
爱你的,书韵
绝笔”
信纸,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
我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蹲下身子,将脸埋在双臂之间,发出了压抑了十年的,撕心裂肺的嚎哭。
原来,一切都不是巧合。
是她,是我的书韵,用她最后的生命,为我布下了这样一个温柔而又残忍的局。
她算好了一切。算好了我的悲痛,算好了我的固执,算好了思遥的成长,也算好了我最终会因为女儿的幸福,而选择妥协。
她用一只停摆的钟,给了我十年的时间,去疗伤,去沉淀。
然后,又用一封迟到了十年的信,和十二下清脆的钟鸣,将我从过去的泥沼中,狠狠地拽了出来。
她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傻?
又怎么能,爱我到如此地步?
那一夜,我抱着那封信,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直到天亮。
我把我和书韵的故事,从头到尾,又想了一遍。这一次,没有了悲伤,没有了怨怼,只剩下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爱和感激。
第二天一早,思遥和小路就来了。
他们看到我通红的双眼,都吓了一跳。
我把那封信,递给了思遥。
女儿看完,早已泣不成声。她扑进我的怀里,哭着说:“爸……妈她……她太伟大了……”
小路站在一旁,眼圈也红了。他默默地走过来,笨拙地拍着我的背,像是在安慰我,也像是在给我力量。
我抱着女儿,笑着流泪。
我说:“是啊,你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们的女人。”
思遥的婚礼,如期举行。
婚礼那天,家里很热闹,来了很多亲戚朋友。按照习俗,新郎路知远要来家里接亲。
当小路单膝跪地,向思遥献上捧花的时候,墙上的挂钟,正好走到了上午十点。
“噹——噹——”
浑厚悠扬的钟声,响彻了整个屋子。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循声望去。
我站在女儿身后,看着墙上那只重新焕发生机的老伙计,看着眼前这对即将携手一生的璧人,我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这一次,是幸福的泪水。
我知道,书韵看见了。
她一定正微笑着,看着我们。看着她的女儿,如此幸福。看着她的丈夫,终于走出了阴霾。
钟声,还在继续。
一下,两下……十下。
每一声,都像是在祝福,像是在叮咛。
我仿佛听见书韵在我耳边轻声说:
“向晚,你看,我们的家,心跳还在。真好。”
是啊,真好。
时间,带走了一些东西,比如青春,比如生命。但它永远带不走的,是爱,是记忆,是那些融入了血脉的温暖。
那只钟,如今依然挂在我家墙上。它走得很好,很准。每天,听着那“滴答”声,我都会想起书韵。但我不再感到悲伤,我的心里,是满满的安宁和温暖。
我知道,她从未离开。她的爱,化作了时间的脚步,将永远陪伴着我,和我们的孩子,走下去。
故事到这里,就讲完了。
我常常在想,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有的,像风一样,吹过就忘了。有的,却像这只钟一样,刻在了生命里,成为永恒。
我想问问大家:
如果时间可以为某个人,或者某件事停留,你最希望它停在哪一刻呢?是那幸福的顶峰,还是那个让你学会成长的,离别的路口?
来源:生活故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