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从我记事起,那作坊就一直在那儿。小时候放学路过,总能看见三婶子戴着白头巾,手臂裸露着,浸在大木桶里摆弄那些白花花的豆腐。那双手,泡得发白发皱,像老树皮一样粗糙。
我们村子不大,说起来也就三四百户人家。村东头那条小溪旁有个做豆腐的作坊,那是三婶子的。
从我记事起,那作坊就一直在那儿。小时候放学路过,总能看见三婶子戴着白头巾,手臂裸露着,浸在大木桶里摆弄那些白花花的豆腐。那双手,泡得发白发皱,像老树皮一样粗糙。
“小涛来了?回家吃饭没?”三婶子总会这么问,声音里透着疲惫,却还是笑眯眯的。
我摇摇头,她就会切一小块刚出锅的豆腐给我,热乎乎的,撒点自家腌的辣椒,那个味道——现在想起来还直流口水。
三婶子的豆腐作坊很小,就是一间泥砖房,屋顶上长着些青苔,墙角掉了漆的铁皮广告牌上,依稀能看见”张家纯手工豆腐”几个字。门口摆着几个高高的蒸笼,里面是刚做好的豆腐皮。蒸笼旁边放着一个破旧的收音机,总是播着走调的秦腔,有时候会突然没电,三婶子就随手拍两下,它又神奇地响起来。
三婶子名叫张秀英,五十多岁时就守了寡。三叔得了肺癌,没几个月就走了,那时候三婶子的儿子大勇刚满十八,二话没说,辍学去了县城打工。
“娃他爹走了,我得自己顶起来。”三婶子这么对村里人说。从那以后,她每天凌晨三点起床磨豆子,一直忙到晚上七八点才收工。
大勇在县城找了个纺织厂的工作,后来认识了个厂里的姑娘,名叫李小玲,个子小小的,说话声音细,但眼睛很有神。两人处了一年,就结婚了。
小玲刚嫁过来那会儿,村里人都议论纷纷。
“听说是个城里姑娘,能受得了这农村的苦吗?”王婶在井边洗衣服时问。
“城里人哪里知道农村的难处,怕是住不了多久。”李大娘一边打水一边应和。
我爸倒是不这么看:“人家小两口感情好着呢,再说了,小玲那姑娘看着挺实在的。”
事实证明我爸的眼光没错。小玲虽然是城里长大的,但适应得很快。她帮三婶子一起做豆腐,学着挑水、和豆子、煮浆、点卤,手上很快起了厚厚的茧子。
大勇和小玲在县城租了房子住,每个月都会回来看三婶子一次。他们好几次劝三婶子搬到县城去住,说是农村太辛苦。三婶子摇头:“我这把老骨头了,城里住不惯。再说了,村里熟人多,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有人照应。”
后来大勇在纺织厂当了小组长,工资涨了不少。小玲也在附近的超市找了份收银员的工作。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他们给三婶子买了台电视机,还换了新的豆腐设备。三婶子的豆腐作坊里,那台红色铁锅旁边,多了个亮闪闪的不锈钢压豆腐机,省了不少力气。
村里人都夸三婶子有福气:“儿子有出息,儿媳妇又孝顺。”三婶子总是笑着说:“都是老天爷眷顾。”
晚上收工后,三婶子经常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数钱。村里人都知道,三婶子这些年攒了不少钱。她把钱分成几份,用不同颜色的红包装着,藏在床头的米缸里。那米缸是三叔生前做的,上面雕着两条鱼,寓意着年年有余。
“三婶子,你存那么多钱干啥?”我有一次问她。
她笑着摸摸我的头:“给大勇买房子啊。城里的房子贵着呢,他们年轻人,总得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三婶子的豆腐生意越做越大,不光村里人买,连县城里的饭店都来订货。每天天不亮,就有三轮车来拉豆腐,说是要送到二十公里外的镇上去卖。
大勇和小玲也有了个儿子,取名叫团团,胖乎乎的,很是可爱。每次回老家,团团总是缠着三婶子要吃豆花。三婶子就笑盈盈地盛一碗,撒上自制的辣椒油和葱花。
“奶奶的豆花最好吃了!”团团吃得满嘴是油,三婶子看着孙子,眼里满是慈爱。
去年夏天,村里突然传出三婶子生病的消息。说是在作坊里突然晕倒了,送到县医院一查,是胰腺癌晚期。
那段时间,我刚好回老家探亲,就跟着去医院看望。三婶子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人瘦了一大圈,看见我们来,勉强笑了笑:“哟,小涛也回来了。”
大勇忙前忙后地照顾母亲,小玲则一直在旁边帮忙。医生说需要手术,还得化疗,前后可能要花四五十万。
三婶子躺在床上,咬着嘴唇摇头:“不治了,那么多钱,花不起。”
大勇急了:“妈,钱不是问题,您这些年辛苦攒的钱,不就是为了这时候用吗?”
三婶子眼里泛着泪光:“我攒那点钱,是想给你们买房子的。”
小玲握着三婶子的手:“妈,您的身体最重要。房子可以慢慢买,但您得先把病治好。”
最后,三婶子还是做了手术。那笔存了大半辈子的钱,一下子就花了大半。手术后又是化疗,一共治了半年,钱基本上花光了。
好在三婶子的身体慢慢好转。出院那天,她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的阳光,轻声说:“真好,又能闻到豆腐的香味了。”
回到村里后,三婶子的豆腐作坊自然是开不成了。大勇想接母亲去县城住,三婶子说什么也不愿意:“我一辈子都在这村里,哪里都不去。”
于是大勇和小玲商量着,每个周末轮流回来照顾。村里的街坊邻居也时常来帮忙,毕竟吃了几十年三婶子的豆腐,这点情分还是有的。
那天是小玲回来照顾三婶子。我回村看望父母,顺便也去看看三婶子。
推开门时,我看见小玲正在厨房里忙活,三婶子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太阳。院子里晾着几件洗净的衣服,风吹过,带着淡淡的肥皂香。
“三婶子,身体好些了吗?”我问道。
三婶子点点头:“好多了,就是想念那作坊里的日子。”
小玲端出一盘切好的水果:“妈,吃点水果。医生说要多吃新鲜的东西。”
三婶子拿起一块苹果,却没吃,而是叹了口气:“小玲啊,这病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你和大勇的房子怕是买不成了。”
小玲笑了笑,转身进了屋子,不一会儿拿出一个信封:“妈,这个给您看看。”
三婶子疑惑地接过信封,里面是一张存折。她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看,存折上有20万元。
“这是……”三婶子颤抖着问。
“我和大勇这几年也存了些钱,本来想给您个惊喜的。”小玲说,“我们已经付了首付,买了套小房子,就在县城西边,离医院很近。您病好了,就搬过去住吧。”
三婶子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这…你们……”
小玲坐在三婶子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妈,这存折是我们给您的养老钱。您别担心,我们的日子过得挺好的。”
三婶子擦着眼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阳光洒在她们身上,温暖而安详。
正说着,院子外传来了小团团的声音:“奶奶!”只见团团跑进来,身后跟着大勇,手里提着几袋东西。
“奶奶,爸爸说你病好了,我们要一起住新房子!”团团兴奋地说。
大勇把东西放下,对三婶子说:“妈,医生说您恢复得不错,再过一阵子就可以搬到县城来了。新房子我已经装修好了,就等您来住呢。”
三婶子看着儿子儿媳和孙子,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好,好,我跟你们去县城住。”
小玲拿出手机给三婶子看新房子的照片:“妈,您看,阳台朝南,阳光特别好。我们还专门留了个小房间,您可以在里面做点小豆腐,不用辛苦,就当是消遣。”
三婶子看着照片,又看看面前的儿子儿媳,突然说:“你爹若是在天有灵,一定很高兴。”
那天,我在三婶子家吃了顿饭。菜不多,一盘青菜,一碗豆腐汤,还有小玲特意做的酱肉。饭桌上,三婶子给我们讲起了她的豆腐生意,讲她年轻时候的事,讲大勇小时候如何调皮。
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三婶子的脸上也有了光彩。她说:“以前总想着攒钱给儿子买房子,哪知道这一场病,钱没了,却让我明白了,儿女孝顺,比什么都强。”
离开三婶子家的时候,天色已晚。远处,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老人正在下象棋,时不时传来欢笑声。我回头看了看三婶子家的烟囱,炊烟袅袅升起,消失在夜空中。
后来听说,三婶子真的搬到县城去了。大勇和小玲把房子装修得很温馨,阳台上种了不少花,客厅里挂着三婶子和三叔年轻时的照片。
更让人意外的是,小玲居然在新家附近开了家豆腐店,用的还是三婶子的配方。店门口挂着块牌子,上面写着”张家纯手工豆腐”,和当年村里作坊门口的那块牌子一模一样。
店里生意特别好,很多人慕名而来,就为了尝尝那个原汁原味的农村豆腐。三婶子虽然不能做重活了,但每天还是会去店里坐坐,跟顾客聊聊天,教小玲一些做豆腐的小窍门。
有一次我去县城办事,特意去了那家豆腐店。推门进去,看见三婶子正坐在柜台后面,身边放着个保温杯,杯盖上贴着个写着”降压药”的小纸条。
“三婶子,身体怎么样?”我问。
三婶子笑了:“好着呢,这不,天天还能来店里帮忙。”
小玲从后厨走出来,手上沾满了豆浆:“小涛来了?吃饭没?”熟悉的问候,让我恍惚回到了小时候。
“来,尝尝我们新做的豆花。”小玲盛了一碗豆花给我,上面撒着熟悉的辣椒油和葱花。
我尝了一口,那个味道,还是记忆中的味道。
临走时,三婶子塞给我一袋豆腐:“带回去给你爸妈尝尝。”
我接过来,感觉沉甸甸的,不只是豆腐的分量,还有那份情谊。
夕阳西下,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三婶子作坊里那台破旧收音机播放的秦腔。想起三婶子那双被泡得皱巴巴的手,想起她数钱时专注的眼神,想起她看着儿子儿媳时慈爱的笑容。
一辈子做豆腐,四十年如一日,攒下一笔钱,原想着给儿子买房,却被一场大病花光。但她收获的,远比失去的多得多。
“金钱如水,亲情似山。”回家路上,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句话。
三婶子的故事,平凡中见伟大,普通里有深情。这或许就是生活的真谛吧。
最近,我又听说了个好消息,小玲怀二胎了。三婶子高兴得不得了,天天在院子里织小鞋子,盼着再抱个小孙子或孙女。
生活就是这样,苦乐相伴,起落有时。无论经历什么,只要有爱的滋养,总能迎来新的希望。
就像三婶子常说的那句话:“人这辈子啊,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一家人在一起,就是最大的福气。”
有时候,我会想起那张存折。那不仅仅是20万块钱,更是小玲和大勇对三婶子的爱和感恩。也许在很多人眼里,这不算什么大事,但对于一个靠做豆腐为生的老人来说,却是一生中最暖心的礼物。
村口的老槐树依然挺立,豆腐店的炊烟依然袅袅。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平淡而温馨。
来源:云朵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