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家在陈家村西头,一栋砖混结构的两层小楼,不大不小。近几年村里盖起了不少小洋楼,我家这房子倒显得有些寒碜了。
我家在陈家村西头,一栋砖混结构的两层小楼,不大不小。近几年村里盖起了不少小洋楼,我家这房子倒显得有些寒碜了。
屋前有片空地,爹常年堆着各种废品。生锈的铁皮、断了腿的桌椅、坏掉的电器、各种颜色的塑料瓶……村里人都叫他”捡破烂的老陈”,私底下也叫他”陈疯子”。爹倒不在乎,照样每天骑着那辆吱呀作响的三轮车,早出晚归地捡他的破烂。
村里人不理解,我老哥也不理解。
“爸,你都六十多了,这捡破烂多寒碜啊,村里人背后怎么说你你知道吗?”大哥每次回来都要说这话。
爹只是笑笑,“赚钱又不丢人。”
大哥在县城开了个小超市,日子过得还行。每次回村,都开着那辆白色的二手本田。嫂子爱打扮,指甲永远是鲜红的,脖子上总挂着条金项链,村里人都夸她有福气。
“咱爸这么多年就不能换个正经活干?街上物业缺保安,干脆我给他介绍个活,起码有个正经工作。”嫂子总在我耳边嘀咕。
我摇摇头,“爹有爹的想法,随他吧。”
其实,爹年轻时在村办厂当过会计,后来厂子倒闭了,他就开始捡破烂,一干就是十五年。常常一整天不见人影,晚上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倒头就睡。
我老婆早年难产走了,留下个儿子小宝,今年七岁,正上小学一年级。
小宝和大哥家的儿子小北差不多大,应该玩得来。可每次大哥一家来,嫂子总把小北看得紧,就怕他和小宝玩到一块。
“小北,别去那边,那些破烂脏,会生病的。”嫂子总这么说。
小宝站在院子中央,眼巴巴地看着表哥,却不敢靠近。
有一回,趁嫂子不注意,小北跑到小宝身边,两个孩子蹲在地上玩弹珠。我远远看着,心里暖暖的。结果嫂子喊了一嗓子,小北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了回去。
“明明是亲戚,怎么嫌弃成这样?”我有些不解。
“人家怕孩子染上穷病呗。”爹倒是看得开,捧着茶缸子呵呵笑着。
去年冬天,爹病了。
起初只是咳嗽,后来越来越厉害。我劝他去县医院看看,他不肯,说小毛病,喝点姜汤就好。我拗不过他,只好每天给他煮姜汤。
那天下雪,爹还骑着三轮出去了。晚上回来时,整个人抖得厉害,嘴唇发紫。我赶紧把他扶进屋,脱掉湿衣服,塞进被窝。给他倒了姜汤,可他喝了两口就吐了。
情况不对,我赶紧叫了村里的王医生来看。
“不好,肺炎了,得赶紧去县医院。”王医生说。
我给大哥打了电话,请他开车来接。那晚雪下得大,路不好走,大哥来得晚了些。我们好不容易把爹送到县医院,爹已经烧得说胡话了。
医生检查后直接把爹送进了ICU。“病情很严重,肺部感染严重,可能还有其他并发症,需要做进一步检查。”
等离开ICU时,大哥一脸阴沉,“家里有钱吗?ICU一天得两三千啊。”
听在耳里,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知道大哥也不容易,超市生意不太好,但这毕竟是亲爹啊。
“我来想办法。”我说。
爹住院第二天,嫂子带着小北来了。她手里拎着水果,但放下就到外面打电话去了。小北怯生生地站在病床边,看着插着管子的爷爷,眼里满是害怕。
“爷爷只是感冒了,很快就会好的。”我摸摸小北的头。
小北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放在床头柜上,“给爷爷吃,甜的。”
那一刻,我鼻子发酸。
嫂子进来后,看见小北站在病床边,急忙把他拉走,“别靠太近,会传染的。”
“肺炎不会人传人。”我忍不住说。
嫂子白了我一眼,“反正离远点没错。”
住院第五天,医生说爹的情况稳定了,可以转普通病房。看着账单,我心里发紧。爹住院这几天,我掏空了积蓄,还向朋友借了点,勉强够用。
大哥每天来看爹,但从不提钱的事。我也没好意思开口,毕竟是我一直和爹住,照顾爹也应该是我的责任。
转到普通病房后,爹精神好多了。他醒着的时候,我就坐在床边给他削苹果。
“小宝最近学习怎么样?”爹问。
“挺好的,上次考试还得了个小红花。”我笑着说。
爹点点头,眼里有光,“好,好,咱们家总算出了个读书的种。”
一阵沉默后,爹突然说,“明德,你说爹这辈子是不是挺没用的?”
我愣住了,“爹,你怎么会这么想?”
爹看着窗外,声音低沉,“你哥嫌我给他丢人,你嫂子嫌我脏,连孙子都不让靠近我。村里人背后叫我’陈疯子’,我都知道。”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握住爹粗糙的手。
“爹不是疯子,爹只是有爹的打算。”他接着说,语气里带着倔强。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爹这么多年的坚持,一定有他的道理。
住院第十天,医生说如果情况稳定,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爹听了这个消息,眼里闪过一丝喜悦,然后又黯淡下去。
“明德,把门关上,爹有话跟你说。”
我关上门,坐回床边。
爹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如果爹这次有什么不好,你去后院的枣树下挖,有个铁盒子,里面有本账本。”
“爹,你好好的,说这干啥?”我有些慌。
爹摇摇头,“爹心里有数。那账本你拿到后,去县城找老赵,他会处理的。”
“老赵?哪个老赵?”
“县供销社的老赵,他认识爹。”
我点点头,虽然不明白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明德,爹这辈子,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爹眼里泛起泪光,“爹没本事,让你小小年纪就没了娘,还要跟着爹过苦日子。”
“爹,别这么说,咱家虽然不富裕,但也不算苦。”我安慰他。
爹摇摇头,没再说什么,只是紧紧握着我的手,像是要把一生的力气都使出来。
晚上,爹突然发起高烧,呼吸急促。值班医生紧急处理后,说情况不太好,可能需要再进ICU。
我慌了,赶紧给大哥打电话。大哥说他和嫂子刚把小北送去补习班,等会儿就来。
等了一个多小时,大哥才匆匆赶来。看到爹的状况,他脸色发白。
“医生说可能要做个手术,费用大概三万左右。”我小声说。
大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明德,咱爸这么大岁数了,值得吗?”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哥,这是咱爹啊!”
大哥叹了口气,“我知道,但是…三万块不是小数目啊。”
“我来想办法。”我咬牙说。
“你有什么办法?整天在村里打零工,能有几个钱?”大哥有些不耐烦,“再说了,爸这些年自己攒的钱呢?捡了十几年破烂,总不至于一分钱没有吧?”
我无言以对。爹确实从来不说钱的事,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积蓄。
最后,大哥还是掏了一万,说这是他的极限了。剩下的钱,我四处借,总算凑了够。
手术很顺利,但爹醒来后,整个人恍惚了许多。有时候,他会喊我娘的名字;有时候,他会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一些数字,像是在算账。
“百分之十…十万…记得…账本…”
我以为爹是说胡话,也没在意。
出院前一天晚上,爹突然清醒了许多。他拉着我的手,声音虚弱但坚定,“明德,记住爹的话,账本…枣树下…找老赵…”
我点点头,“爹,我记住了。”
爹露出久违的笑容,然后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平稳,像是睡着了。
那一刻,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第二天早上,护士来查房时发现爹已经没了呼吸。医生说,是在睡梦中安详地离开的。
爹走后,按照农村的习俗,我们为他操办了丧事。村里人都来吊唁,说爹虽然平时不怎么说话,但人很实在,从不欠人情债。
大哥和嫂子也回来帮忙。看着老爹的遗体,大哥红了眼眶,嫂子倒是一脸冷漠。
送走了最后一批吊唁的人,嫂子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县城。走前,她环顾了一下老屋,皱了皱眉,“这些破烂得清理掉了,太占地方。”
“那是爹的东西。”我下意识地说。
嫂子撇撇嘴,“一堆垃圾,有什么好留的?再说了,你不是想把房子收拾收拾,让小宝有个好环境吗?”
我无法反驳。确实,院子里那堆废品不仅占地方,下雨天还会滋生蚊虫。小宝也曾经问我,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不愿意来我家玩。
“我自己会处理的。”我最后说。
大哥和嫂子离开后,我站在院子里,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废品,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突然,我想起爹临终前的话。
枣树下,铁盒子,账本。
我赶紧跑到后院,那棵老枣树下,开始挖掘。不一会儿,铁锹碰到了一个硬物。我小心翼翼地挖出来,是个生锈的铁盒子,看样子在地下埋了很久。
用力撬开后,里面是一本发黄的账本和一叠已经发潮的现金,还有一封信。
我颤抖着打开账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日期、重量和金额。最让我震惊的是最后一页的总数:83万元。
八十三万!这是什么概念?在我们这个小县城,足够买两套不错的商品房了。
难道说,爹这十五年来,靠捡破烂竟然攒了这么多钱?
我又打开那封信:
“明德: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在了。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给你们兄弟俩一个好的生活环境。你娘走得早,我又没什么本事,只能靠捡废品为生。
这些年,村里人叫我'陈疯子',我不在乎。因为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这账本上记录的,都是这些年攒下的钱。我把每一分都存起来,就是想给你和小宝留点什么。
你哥有自己的生活,他不缺这些。这些钱,全部给你和小宝。我知道你一直想让小宝有个好的学习环境,现在你可以带他去县城了。
记得去找供销社的老赵,他那里还有我的一些存款和股份。当年厂子倒闭后,我和几个老伙计合伙在县城开了个废品回收站,这些年慢慢做起来了。老赵会告诉你详细情况。
儿啊,爹不是疯子,爹只是不想让村里人知道咱家有钱。你知道农村人,一旦知道你有钱,七大姑八大姨都会来借。与其伤和气,不如装穷。
对不起,这些年委屈你了。希望你能原谅爹的自私。
爹字"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爹这么多年不顾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坚持捡破烂;为什么他宁可住在破旧的老房子里,也不肯搬去县城;为什么他生病了都不舍得去大医院……
原来,他一切都是为了我和小宝。
第二天,我按照爹的指示,去县城找了老赵。
老赵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看到我就像看到了老朋友一样亲切。听说爹去世的消息,他红了眼圈。
“你爹是个好人啊,踏实肯干,从不抱怨。”老赵感叹道,“当年厂子倒闭,大家都没了活路,是你爹拉着我们几个开始做废品回收。一开始就是个小铺子,后来慢慢做大,现在在全县有七个回收点了。”
我震惊地听着,完全无法把这些信息和我认识的那个”捡破烂的老陈”联系起来。
“你爹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每年分红他都让我存着,说是要给你和小孩攒教育金。”老赵打开保险柜,拿出一叠存折和文件,“这些都是你爹的,加起来大概有一百多万。”
我接过那些文件,手都在发抖。爹这些年不仅靠捡破烂攒了八十多万,还有一百多万的存款和股份。
“我一直劝你爹别这么辛苦了,好好享享清福。可他总说等你和小宝安顿好了再说。”老赵叹了口气,“可惜啊,他等不到那一天了。”
回村的路上,我的心情无比复杂。兜里揣着近两百万的存折和文件,可我宁愿这些都不存在,只要爹能活着。
回到家,院子里那堆废品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我突然泪如雨下,扑到那堆破烂上,像是抱住了爹枯瘦的身体。
“爹,你为什么不早说啊!”我哭喊着,“如果早知道,我就不会让你那么辛苦了!”
小宝放学回来,看到我的样子,吓了一跳。“爸,你怎么了?”
我擦干眼泪,抱住儿子,“没事,爸爸只是想爷爷了。”
小宝点点头,他虽然小,但很懂事,“爷爷去天堂了,那里没有病痛,他会很开心的。”
我摸摸儿子的头,“是啊,爷爷会很开心的。”
晚上,我坐在院子里,看着满天星斗,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按照爹的意思,这些钱应该用来改善我和小宝的生活,让小宝有个好的学习环境。
第二天,我给大哥打了电话,告诉他爹留下的遗产。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传来大哥有些哽咽的声音,“爸这些年…原来…”
“大哥,爹的信上说这些钱是留给我和小宝的。但我想,一部分应该给你,毕竟你是爹的长子。”
大哥沉默了一会儿,“不用了。我和你嫂子这些年对爸…你也看到了。这钱我拿不安心。”
“大哥…”
“好好照顾小宝,给他创造个好环境。有空带他来县城玩,小北挺想他的。”大哥说完,挂了电话。
一个月后,我卖掉了村里的老房子,带着小宝搬到了县城,买了套学区房。院子里那堆废品,我没舍得全扔,留下了几样爹常用的工具,放在新家的阳台上,时时提醒自己爹的不容易。
搬家那天,大哥一家也来帮忙。嫂子看着我的新房子,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却什么也没说。小北和小宝很快玩到了一起,两个孩子在新房子的客厅里追逐打闹,笑声回荡。
晚上,大家都走后,我和小宝坐在阳台上,看着城市的夜景。
“爸,我们为什么要搬来县城啊?”小宝问。
“因为这里的学校更好,你可以学到更多知识。”我说。
小宝点点头,然后又问,“那爷爷知道我们搬家了吗?他会不会找不到我们?”
我笑了笑,摸摸儿子的头,“爷爷知道的,他会一直看着我们,保护我们。”
“我想爷爷了。”小宝靠在我身上,小声说。
“爸爸也想。”我搂住儿子的肩膀,望着远处的灯火,“但爷爷会希望我们好好生活,这样他在天上看到,才会开心。”
小宝懂事地点点头。
夜深了,城市的喧嚣渐渐平息。我站在阳台上,看着满天星斗,仿佛看到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正对着我微笑。
“爹,我和小宝会好好生活的,您放心。”我轻声说。
微风拂过,带着些许枣花的香气,像是爹的回应。
在这城市的一角,我们开始了新的生活。而爹的精神,会永远伴随着我们。
那个捡了十五年破烂的老人,用他粗糙的双手,为儿子和孙子铺就了一条更广阔的路。
来源:默默Mo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