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写这篇文字是两年前,其时王喜刚加入中国作协,出于对这位狂热虔诚的诗歌信徒的敬佩和欣赏,我微信采访了一下他,并写下了这篇类似于人物专访,又像是报告文学的文字。或许对我的叙述不太满意,或许缘于他向来的自卑和自我否定,王喜看完后不同意我发出。时隔两年,也许诗人获得了
编者按:
写这篇文字是两年前,其时王喜刚加入中国作协,出于对这位狂热虔诚的诗歌信徒的敬佩和欣赏,我微信采访了一下他,并写下了这篇类似于人物专访,又像是报告文学的文字。或许对我的叙述不太满意,或许缘于他向来的自卑和自我否定,王喜看完后不同意我发出。时隔两年,也许诗人获得了某种内心成长,抑或能够更加客观地认知自我,这次征得同意后,我决定发出来。可能激不起一丝浪花,但也算是对这件事,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题记:王喜,一个以诗歌为信仰的超级“社恐”;一个边种地,边卖茶叶的农民诗人;一个除了吃饭睡觉卖茶叶,剩下时间全部用来写诗的诗歌“狂人”;一个视谈“苦难”为耻辱的诗歌“信徒”,只用了七年时间,便从一个诗歌小白,蝶变成一位不可小觑的成熟诗人。他身上有着佩索阿的孤绝和勇气,有着梵高的苦痛和狂热,有着古人的质朴和智慧。他的成功源于异于常人的执着追求,也归功于少年打工经历造就的性格缺陷。通过他的事迹,平凡的写作者或许能够得到更多精神滋养和创作启发。
王喜,骑着黎明追赶太阳的诗人
清晨五点,天还黑着,王喜又从一个无梦的睡眠中,准时醒来。妻儿睡得正香,他蹑手蹑脚下床,匆匆洗漱后,下楼开车,向老城区的茶叶店驶去。
从北城廉租房到老城茶叶店,开车只需十几分钟,但他尽量将车开得很慢很慢。他很享受这灯火辉煌的寂静,唯有此刻,这平时繁华热闹的大街才属于他。
他来到茶叶店,打开电脑音乐,烧上茶水,背靠着棉垫坐在皮墩上半躺下来,拿起手机,进入了一天的诗歌创作。
每天早晨,三首短诗,至少三节长诗,下午一组征文诗,晚上修修改改,再抽空读读书。除了早晨五点到八点,专注于创作之外,其余诗歌都是在卖茶叶间隙完成。
这是七年来,王喜雷打不动的创作和生活。七年如一日。即使有非办不可要出门的事儿,他也要把一天的“任务”完成或在办事的当间完成。
对此,王喜认为并不是勤奋,也没什么好说的,“不就像村里人天天早上熬罐罐茶一样,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按时按点做完了就好,并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但就是这种公式化的生活,程序一样的写作,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七年来,他写下了近六百万字,一万多行短诗,十万行长诗。就是凭着这万首诗,他登上了国内诸多诗歌大刊,获得大小奖项无数,并于今年成功敲开了中国作协的大门。
一、诗歌“狂人”
王喜与诗歌的相遇,纯属偶然。
2016年秋日的一个午后,店里没有顾客,妻子坐在门口绣花,王喜同往常一样,随意浏览着网页。突然,一些分行的文字吸引了他的视线。或许是因为那些文字,恰好契合了他当时的心境,也或许,天生对分行和断句敏感,那长长短短的诗句,仿佛温柔的手指,轻轻拨动了他的心弦。
从此,他着魔一般爱上了那些长短句。他先是在网上搜索来读,后来感觉不过瘾,又一首一首抄下来。抄完了冯至,抄穆旦,抄完了穆旦,抄但丁。抄了一本又一本。后来,又觉得光是抄,还不过瘾,索性自己学着写。
在此之前,王喜的生活是:卖茶,种地,打游戏,看武侠小说。此后,王喜的生活变成了:写诗,卖茶;写诗,种地;写诗,写诗,写诗……
其实,王喜初学写诗的道路并不平坦和顺畅。跟大多数初学者一样,他充满热情地书写着自己的生活和内心,但写出来的诗,不是冗长无趣,就是言不达意。跟很多诗人不同的是,他从不敢告诉别人在写诗,而只是偷偷将诗歌发在诗歌论坛上。他的意识中,写诗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情。但他很享受写诗带给自己的快乐。
偷偷摸摸写了近一年,依然摸不到门道,这让王喜很苦恼。他试着在一些诗歌群里,向别人请教,但没有人能给他指导。直到有一天,一位女诗人加上他,告诉他可以跟着简明老师学习,但要交两千块钱学费。学诗若渴的王喜,二话不说便交了学费,并入群学习。
尽管后来很多诗人非议简明的这种做法,但是王喜却打从心眼里感激。从诗歌赏析,到诗歌写作技巧,到作业修改,到投稿方式,简明老师教得严格而认真,王喜学得也非常扎实用心。正是那次学习,给王喜的创作输入了新能量,也使他的诗歌迈上了一个更高的台阶。
此后的王喜像开了挂一样,2018年1月,他第一次投稿,就在《诗选刊》上发了一组诗。同月,他首次投稿中国诗歌网的每日好诗栏目,即被选中。这对一个初学写作的诗歌新人来说,无疑是莫大的激励。
2017年年底,王喜偶遇梵高。第一次看到梵高的油画,他便被深深震撼到了。那粗犷的笔触,火一样奔放的色彩,孤独又热烈的意境,仿佛烈火点燃了他孤独又决绝的心。他萌生了为梵高写诗的念头。
此念一生,便不可收拾。整整两个月,他看着梵高的画,走火入魔一般地写。本来他的颈椎就不太好,这一写,直写得头晕眼花,走路都摇晃。后来,实在不能用电脑了,他只好转战手机。
两个月,一口气,309首诗,写完后,又毫不犹豫地付梓出版。他说,“那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冲动的事情。但我从来不后悔。”他认为为自己崇拜和喜爱的人,写一本诗集,是既浪漫又值得的事情,哪怕诗集出版后,一本都卖不出去。
自助者天助。
大概是上天也被王喜这种对诗歌的热爱和执着所感动了。从2018年后半年开始,他的作品开启了上刊和获奖模式。第一次获奖便是“艾青微诗”奖。这是一次突破和探索的成功。一方面得益于他的勤奋写作,另一方面,归功于他善于思考和钻研,以及对主题的深刻把握和对题材的独到表达。
公共投稿邮箱,向来被大多数作者所诟病,在他们看来,那就是个摆设,没有编辑会从公共邮箱选稿。但五年来,王喜却用自己的作品,砸开了一扇又一扇不可能的门。他的所有稿件都是通过公共邮箱走到各个版面上的。为此,他“愿献上自己有伤的膝盖,表示对编辑们的尊重和感激。”
《星星•散文诗》2023年6期特别推荐刊发了王喜的散文诗《辩证集》九章,“这无疑是给我卑微的心灵一束光。”
有一天《扬子江》的一位编辑主动联系王喜,问他能不能将王喜投稿的一组散文诗推荐给《上海诗人》。他说,他特别喜欢那组散文诗,但是不太适合《扬子江》的栏目,放弃了又可惜。王喜感动得有点语无伦次。如果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野草》2023年5期,刊发了王喜的诗歌《将欲行》54首,选稿编辑告诉他,本来选了112首,但是主编说必须砍掉一半,因此很遗憾地删掉了一部分。“这在我的世界里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海啸。雨露之于野草也不能道尽我内心无法言表的感恩。”
今年夏天,诗刊主编李少君加上王喜,给他发过来一个链接,原来是迪丽热巴朗读了他的诗歌《阳光坐在麦穗上》。这首诗,带给王喜的惊喜和感动,不仅于此。2021年4月,《天涯》刊发了这首诗,7月《星火》刊发了整组,10月《阳光坐在麦穗上》被收入《2022年全国优秀诗歌选集》。而这组诗,他竟然不知道是从哪位好心的编辑邮箱里,走到那些珍贵的版面和迪丽热巴手里的。
诸如此类令王喜感动得手足无措的事情,还在一件件发生。面对如此深情厚爱,他唯有更加虔诚地写作。
问及诗歌写作的秘诀,王喜只说了一个字:写。写就对了。没有别的捷径可走。
也有老师和朋友劝他:少写点。要出精品。有灵感了再写。王喜却认为,写诗跟种庄稼一样,只有种下大量的庄稼,才能收获更多的粮食。因此,要不停地写,持续而投入地写。直到将写诗变得跟吃饭喝水一样,成为一件不需要意识就能完成的事情。
事实上,他是这样认为的,也是这样做的。因此,他才能一次次被缪斯所垂青。
五年来,好运一个接着一个,这让王喜不得不相信“命运”。他觉得并不是自己写得好,而实在是自己命好,运气好。是上天在眷顾自己。然而,再好的运气,也架不住自己的性格缺陷带来的局限。因为这个局限,他错失了太多太多好机会。
二、超级“社恐”
整整一下午,王喜像丢了魂一样,在茶叶店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十圈。忐忑的心,就像一只坏了的闹钟,不停振铃。还有半个小时了。还有十分钟了。还剩下五分钟,他咬咬牙拿起手机,拨通了组委会联络员的电话:您好,抱歉啊,我还是不去参加了,麻烦您把我的机票退了吧。
挂掉手机,他长出一口气,斜躺在自己的“宝座”上,继续埋头写诗。
这是2022年他获第二届茅台文学社原创诗歌大赛一等奖后,组委会邀请他去领奖的一个小插曲。之前的《诗刊》社“小康中国•美好江苏”全国诗歌大赛一等奖等所有领奖,他都直接谢绝了,这次他鼓足了勇气,想逼迫自己走出去,去坐坐飞机,体验一下现场的感觉,看看外面的世界。然而随着颁奖时间临近,他越来越紧张,简直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这让他不得不再一次放弃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陌生地和陌生人让王喜恐惧,那么换做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呢?
今年夏天,会宁县委宣传部得知王喜荣获全国大奖后,打电话给王喜,提出给他制作一期电视专访节目。接到电话的王喜,下意识回绝了。后来,文联主席又打电话做思想工作,让他接受专访。
万般无奈,王喜接受了专访请求,然而得知要前往电视台现场录制,他还是果断婉拒了。最后电视节目,只好改成了文字访问,在融媒体上报道了一下。
面对镜头恐惧,面对音频总该不会恐惧了吧?
还是今年夏天。甘肃人民广播电台要录制一档诗人作家的读书节目。经牛庆国老师推荐,广播电台的主持人联系到了王喜。起初,王喜有些心动,既看不见人,也没有镜头,应该能行。可是,随着采访日期临近,他又打了退堂鼓:要说什么呢?自己普通话又不标准,对于诗歌还只是个初学者……几轮思想斗争后,他再次谢绝了电台的一番好意。
由此可见,王喜的社恐到了什么程度。从小到大,他除了十四岁打工去过兰州外,哪儿也没去过,连火车都没坐过一回。二十七岁落户会宁县城做茶叶生意后,就几乎没怎么出过县城,更别说去参加什么活动。
也许有人会质疑:如此极端的社恐是怎么做生意养家糊口的?
说来也怪,只要呆在茶叶店里,王喜感觉自己就是王。不管是别人来买茶叶也好,还是送货上门去服务也罢,他都能够做到像在自家地里拔麦子一样,娴熟、自在、从容,甚至很能干。然而,一旦走出茶叶店,到了陌生的地方,见到陌生人,他便像换了个人一样,不知手该往哪儿放,脚该怎么走,话该怎么说。
亲人和朋友们,也常劝他走出去,多体验生活,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才能打开视野,写出更好的作品,但是王喜逼自己参加过一次活动后,就再也不想去第二次了。
那是刚开始写诗的时候。他以为诗歌活动,应该是以诗歌为主,能够得到一些学习的机会,或者得到一点启发。然而,当他抱着极大的期待走进去,才发现,所谓的诗歌活动,不过是打着诗歌的幌子吃喝玩乐,或者各方利益主体们互惠互利的一场集体狂欢而已。
此后,不管是民间组织的,还是官方主办的活动,他再也没有参加过一次。在他看来,一切活动对诗歌写作不但没有帮助,还会干扰写作的心境和状态。他认为有那些闲工夫,还不如静下心来好好写几首诗。
“作品是作家的立身之本。诗人应该用自己的作品说话,除此而外,一切都是浮云。”
当别人乘坐飞机或高铁纵情游览祖国大好河山的时候,王喜却骑着想象的天马,恣意驰骋在文字的天空。为了弥补走不出去带来的缺憾,他找到了看世界的窗口——电视纪录片,旅游直播视频,各种经典书籍。
通过这种方式,他写出了比身临其境者还要出色的风景诗,以及各地举办的历史风物类征文诗。
尽管社恐令他丧失了一些极好的机会,但他并不后悔。恰恰相反,他很感激自己的社恐,正因为社恐,他避免了无效社交的干扰,也避免了诸多不必要的麻烦,从而让他专注地投入自己热爱的诗歌,并取得一点成绩。
三、拒谈“苦难”
“贩卖苦难是一种耻辱。”王喜总是如是说。
让他谈论自己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比谈写诗难一万倍。但我还是从断断续续的交流中,探知了一二。我之所以写下他不愿谈及的这些“糟心事”,只是想告诉他,苦难并不是耻辱,而是一味药。
1977年11月,王喜出生于会宁县平坡川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六七岁时,他就跟着母亲趁天未亮,摸黑拔麦子。那时,年幼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天还没亮,母亲就要叫醒睡得正香的他,为什么村里人都还睡着,母亲就要带着他去拔麦子。直到长大后,他才明白,麦黄后,要跟老天爷抢时间,因为,一场暴雨或者冰雹,将会颗粒无收。
后来,他便养成了凌晨五点起床干活的习惯,几十年来,从未改变。
十四岁,看着每次开学就到处去借钱的母亲为难的表情,王喜决定辍学去打工,挣钱养活自己。他跟着村里的叔叔伯伯和大哥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生养自己的村子和父母亲。
好奇和期待有多大,城里的打工生活,就令王喜有多失望和悲伤。十四岁的他,拼尽全力干着大人的活儿,但因身体矮小瘦弱,性格腼腆,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声响,经常受到工友们粗鲁的取笑和侮辱。这使原本就自卑的他,更加压抑和沉默。歇工后的夜晚,他常常独自坐在窝棚门口,抬头望着星星,想念远方的家人。
有时候他也悄悄溜出去,在大街上的垃圾桶里寻找食物。工地上提供的饭菜太少了,对于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半大小子来说,简直跟塞牙缝一样。正是那时候,他看到了很多同龄人难以看到的现实真相——这个世界对穷人太苛刻,而对富人又太宽容。
贫穷和饥饿,常常换来的不是同情和友善,而是讥笑、嘲讽、辱骂和唾弃。有一次,他正在一个小区门口翻垃圾桶,被一个扔垃圾的男人狠狠踹了一脚:滚远点,叫花子,到别处捡去!这段经历,在他心里埋下了永远难以消除的阴影。
即使烧锅炉、拌沙灰这样的活,也不是经常有。十四岁到二十四岁,王喜转战兰州的大小工地和工厂,干过装配工、装卸工、锅炉工、钳工、电焊工、背瓷砖,即使在澡堂给人搓澡,回收垃圾这些在别人眼里十分“卑贱”的活儿,只要能挣口饭吃,他都干,从不会挑三拣四。
二十多岁,在打工生活中长大成人的王喜,开始自己单干。实在找不到活儿的时候,他就到兰大校园门口摆起了卦摊。
说起算卦,王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上初二的时候,有个同学的叔叔是个阴阳。一次,他跟同学到那位叔叔家玩,看到桌上的《周易》就喜欢得舍不得放下,但那时自己没有钱买,只好借来看了两遍。
后来在兰州打工时,看到老板桌上放着一本《周易》,他又忍不住看得入了迷。老板看他那么喜欢,就索性送给了王喜。从此,王喜便手不释卷,时常琢磨卦象、爻辞,揣摩其含义,慢慢的自己也学会了算卦。
之前很多人找他算卦,他都算得很准,在工友圈里小有名气,因此,在没有活干的情况下,他想到了摆卦摊。
三个月后的一天下午,一位戴眼镜的大学生走到卦摊前,站住了。王喜以为他是来算卦的,不料他却聊起了《周易》。看得出那个学生对《周易》也颇有研究,他们俩聊得很投机,直聊得太阳西斜,学生才掏出十块钱塞给王喜,十分诚恳地劝他:别摆摊了,这样下去没什么出路。
王喜被学生的真诚打动了,他听从了他的建议,收起了卦摊,伺机另觅出路。恰好那时,雁滩开杂货铺的一个亲戚要转让铺子,王喜便以很低的价格盘了下来。
两年后,因为大女儿要上幼儿园,王喜便转让了杂货铺,带着妻儿来到会宁县城,开了一家茶叶店。从此,一边卖茶叶,一边种地,过着清贫而又安静的生活。
丰富的打工经历,一方面锻炼了王喜吃苦耐劳的精神,另一方面也让他更清晰地看清了社会,看透了人性,看淡了生死。使他不论为人处世,还是做生意,始终保持着一种清醒和理智的谦虚谨慎。
这一点,在王喜的诗歌写作中,体现得尤为突出。起初,一旦上刊和获奖,他很开心地分享在朋友圈,后来,次数太多了,他便有意识地隐藏掉一部分,因为他深知:这世上,没有人希望别人过得比自己更好。更何况“文人相轻”的文学圈。
在诗歌里,他也始终保持着理性和克制,不泛于情,不滥于苦,不说教、不呻吟、不歌颂,他只用呈现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所感所悟。
这是在我的追问下,王喜极不情愿地透露出的一些经历。他是个从不愿谈“我” 的人,在他看来,自己真是太卑微了,不值一提。再说,那个年代,谁没有经历过一些挫折,一些苦难呢。诉苦不是他的风格,拿苦难来说事儿,他觉得是一种自取其辱。
只有在诗歌中,他才能找到真正的自我。为此,他甘愿做诗歌忠实的信徒,余生都跋涉在通往诗歌圣殿的路上。
四、诗歌“信徒”
诗里,他披着锋芒铠甲,手持文字利剑,骑着想象的战马,勇敢厮杀,仿佛杀伐果决、智勇双全的神将,从不拖泥带水,也从不浪费一个字。
诗外,他隐藏起内心的自卑,手拿抹布,一寸一寸擦干净柜台上的尘土,麻利地整理好货架上茶叶盒子。顾客来了,立即堆出笑容迎上去,耐心介绍茶叶的品相、口感、价格,诚心诚意地做好每一笔生意,从不冷落一个顾客。
诗里诗外的王喜,如此不同,以至于不熟悉他的人,很难把他的诗和他的人联系起来。邻里街坊和亲朋好友们无意中得知他在写诗,大多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更有甚者认为他“是在胡整,那个玩意儿能当饭吃么?”
对此,王喜只是淡然一笑,从不解释。
“卖茶为了生计,能让生活站着。写诗为了精神,能让灵魂站着。”
为了平衡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站立,王喜硬生生把自己劈成了两半。一半弯腰在现实中捡拾便士,一半挺直腰杆,在诗歌中触摸月亮。
其实,王喜从来不喜欢城市生活,在他心里,哪里也没有乡下的田野美,哪里也没有老家那一院砖瓦房舒服。出于一个男人的责任,他不得不收拾起强烈的敏感和自尊,扎根县城,努力卖茶,以便让妻儿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幸好有诗。这让时常被绝望和孤独包围的他,得以“苟活人世”,续存那条“不值钱的小命”。
因为他对诗歌的痴迷和狂热,朋友们常叫他“诗歌狂人”,但其实,他的形象更符合“诗歌信徒”。
信徒的执着,无人能及。
七年来,他“将蔑视、嘲笑、讽刺统统放在钢炉中,浇筑成另一个钢铁的我”,朝向诗歌圣殿,满怀虔诚地往前走,不惧风雨,不畏艰难,一步也不愿停留。
“我对创作的喜爱是无止境的。”“面对诗歌,我毫无抵抗,永远像口渴的人需要水,维持嗓子的湿润。”
正是这种无止境的热爱,使他着魔般沉浸于诗歌创作,写下六百多万字的诗歌。
他说,只有把自己像种子一样种在诗歌的泥土里,才能深深扎下根,得到春风的亲吻和缪斯女神的垂青。
“鼹鼠吃不了多少粮食,它们喜欢攒下更多。藏,这个字具有吸引力,我将这视为某种诱惑,无法拒绝。”
面对诗歌,王喜是贪婪的。他像守财奴一样,每天不厌其烦地在手机上敲下一行行文字,储存在WPS仓库里。看着天天猛涨的字数,他感到踏实而安宁。至于这一生有没有白过,他不知道,但这一天,没有虚度,这就够了。
信徒的专注,雷打不动。
“当我在写诗时,即使窗外在杀人也影响不了我。”王喜的专注力可见一斑。但矛盾的是,有时候他开着车,也会想诗,想到一句好诗,会立即停下车来,记在手机上。有时候,在乡下拔麦子,挖洋芋,或者给乡亲帮忙,他脑海里也不住地会跳出一些词语或者诗句,他都抽空记下来,生怕一转眼它们溜掉。
有时候因为专注于写诗,顾客来了,在店里转了一圈又走了,他都不知道。为此,他不知错过了多少生意;好几次,因为过于投入,将面条煮成了面汤,少不了被妻子抱怨;更多时候,写的忘了时间,直到颈椎发出强烈抗议,他才不得不停下来。
“诗歌信徒”是勇猛精进的,也是果敢决绝的。
2018年伊始,王喜果断删掉了前两年写下的几千首诗歌,作为对旧我的告别,也作为新我的开始。
正如张二棍老师在给王喜的诗歌评论中写到:王喜的许多诗歌几近于一次次孤绝的断舍离。断,是与那个陈旧自我的割袍断义;舍,是对那些纷扬言辞的舍旧谋新;离,是一个诗人在自己无数作品中的分崩离析、流离失所。
是的,王喜认为不论是写诗,还是为人,只有不断地否定、推翻、打破,才能不断重生,逐渐完善。因此,他将自己的笔名改成“弋吾”,一次次将“断舍离”的刀尖刺向自己。也因此,他用一粒粒孤绝的汉字,堆砌出一座诗歌的精神高原,放逐着他沉重又不安的灵魂。
信徒虽然自卑,但从未想过放弃。
从2020年开始,王喜便试着敲中国作协的大门。他在网上下载了申请表,认真地填写、提交,没想到第一年就通过了网络申请,但是连着两年,都没通过最后的审批。
但他并没有气馁,继续敲。第三年,他改变了一些填写内容,这一次,命运又一次垂青了他。
这对一个半路出家,毫无写作经验的底层作者来说,是天大的荣耀和惊喜。但是,王喜的内心只掀起一丝微小的波澜,紧接着很快便退去了。
他心里十分清楚,诗歌信徒的目的地并不在中国作协,而是在信仰的巅峰,诗歌的圣殿。
“种地卖茶的人,和他的七年万首诗,一个句号就能够完结。再说,就是下一个七年万首,谁知道呢,明天还是一个未知数。”
阳光雨露也好,风暴冰雪也罢,对王喜来说,生活始终如一:骑着黎明追赶太阳,是他生命的召唤,也是毕生的使命。
作者简介:
安蓝,本名魁俊梅。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有诗歌、散文、小说等作品散见于报刊和网络媒体。出版散文集《陪你云开见月明》诗集《山河有命》。
王喜的新诗集《触摸》
来源:紫砂壶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