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59年的一个普通下午,吉林白城街头风平浪静,就在这样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白城军分区的司令员郑其贵,刚吃完午饭,带着警卫员出门散步,脑中还在想着工作安排。
1959年的一个普通下午,吉林白城街头风平浪静,就在这样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白城军分区的司令员郑其贵,刚吃完午饭,带着警卫员出门散步,脑中还在想着工作安排。
谁也没有预料到,一个满身尘土、形容憔悴的流浪汉突然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了他。
那人哭着喊出一句话,让郑其贵愣在原地,也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师长,是我啊!”一个早被宣布“牺牲”的人,竟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1914年,安徽金寨县的一户农家中,随着一声啼哭,一个男婴降生了,这个孩子,就是日后的郑其贵。
金寨被誉为“红军第一县”,从立夏节起义到六霍起义,漫山遍野的红旗与动荡不安的局势,是这个孩子从小熟悉的风景。
大人们在黑夜中悄声讨论的不是田地收成,而是谁家的儿子又参了军,谁家的丈夫再没回来。
郑其贵的童年,是在动荡和赤贫中度过的。
他的父亲是一个地道的佃农,靠给地主打短工换来全家的口粮,母亲常年咳嗽不止,时常半夜咳得喘不上气,仍要第二天起早烧火做饭。
15岁那年,他遇上了改变他命运的人——一队路过的红军。
他望着那些身穿灰衣、肩背步枪、神情坚毅的队伍从村头走过,眼神里是压抑不住的向往。
第二天一早,他趁着天没亮,悄悄塞了几个红薯进破布包,跟着红军走了。
入伍之初,他不过是个个子瘦小的炊事兵,连枪都摸不到。
但他的眼睛很亮,学得快,跑得勤,几个月后便被调入了红四方面军战斗班,从枪械保养到战术奔袭,从手榴弹投掷到队列指挥。
他总是最后一个睡,最早一个起,班长们都记住了这个“不会喊苦”的小个子。
第一次上战场,是在鄂豫皖根据地的一场反围剿战役中。
敌人火力猛烈,山林间子弹像雨点一样扫来扫去,树皮飞溅,泥土翻飞。
郑其贵趴在壕沟里,手里的枪握得发烫,浑身都在颤抖,他第一次打死了敌人,子弹穿透敌人胸膛的一刻,他的手抖了,但他眼里没有恐惧。
因为他活下来了,而且是赢了。
从此,他一战成名,短短两年,从战士晋升为班长、排长。
1930年,他已经是红军某师的连长,在红军最艰难的岁月里,他带兵穿越敌人的封锁线,带着伤员翻山越岭、忍饥挨饿,从未有一次掉队。
一次山地突袭,他带队冲锋时踩到了地雷,腿被炸开一条口子,他却咬牙用树枝绑住伤口,硬是扛着枪坚持到了战斗结束,战后包扎时,他才一头栽倒在地。
然而真正改变他命运的,是1932年的川陕转战。
那一战,是红四方面军的生死一战,敌人用重炮封锁山口,部队被困谷底,弹尽粮绝。
郑其贵带着一个连从山侧小道突袭敌阵,刚翻过山梁,一发炮弹在他身旁炸响。
他被掀飞出去,整个人摔落山坡,右手被炸得血肉模糊,战友将他抬回,医生说必须截肢,他死死不肯,最终虽保住手臂,却落下了终身的残疾。
这场伤,终止了他上前线的可能,组织考虑他的伤情,将他调任红九军总医院政治部主任,之后在抗战爆发后送他前往延安抗大学习。
延安的土墙教室里,他坐在后排,认真记着每一个笔记。
抗战、解放战争时期,他辗转多地,从政工主任、团政委、旅政治部主任,到军区政委。
他没有再亲赴一线冲锋,却用自己的方式支撑着战争的另一条战线。
1951年初春,长春的天还冷,郑其贵走进军区大院的时候,身上的军大衣被风鼓得猎猎作响。
这天,他接到了一项不容置疑的命令——调任志愿军第60军180师师长,率部入朝作战。
这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事情,战争时期,他因伤退出前线,长期从事政工工作,心中一直有一个遗憾:他没有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在最前线。
而现在,国家把这份沉甸甸的责任交给他,他不能退,也不会退。
可当他真正站到180师面前时,心头却不由得泛起隐忧。
这个师组建时间短,是由地方部队和起义部队整编而成,骨干力量有限,作战经验稀缺。
训练虽然刻苦,但仍难掩整体素质不如老牌主力师的事实,,但他没有多言,他知道,真正的考验,不在操场上,而在战场上。
1951年3月,朝鲜战场硝烟未歇,敌军火力凶猛,美军的飞机昼夜不停地在上空盘旋轰炸。
180师作为志愿军新调入的部队,刚刚赶到前线,便接到了配合作战的任务。
最初几天,他们并没有直接参与大规模战斗,而是日夜奔袭、剿灭残敌、运送弹药。
4月22日,第五次战役正式打响,志愿军多路出击,迅速突破美韩联军防线,一时间士气高涨,胜利的消息接连传来。
郑其贵和他的180师作为预备队,本该在后方集结休整。
但随着战线推进,前线两个主力师被调走,留下了尚未充分适应的180师填补空缺。
命令如山,180师连夜出动,强渡北汉江,直插敌后。
他们初战告捷,特别是538团在仓村里一役中,一举击毁十辆谢尔曼坦克,重创美军,军心大振。
但高峰之后,便是深渊,就在他们刚刚稳住阵脚的时候,敌人调集重兵开始反扑。
而更致命的,是战场背后的补给线——早已被敌机封锁得七零八落。
弹药、粮食、药品统统告急,战士们强撑着打仗,却连温饱都难以保障。
更糟糕的是,周边部队陆续撤退,180师成了孤军,被死死钉在敌人的夹缝中。
他站在地图前,指着山口和阵地,一遍遍计算突围的路线,一遍遍向副师长、团长、营长下达最后的指令。
他没有表现出慌乱,哪怕夜深人静时,他一个人坐在油灯前,手指关节已经因为连续指挥僵直,也没有一句怨言。
战斗持续了五个昼夜,山谷间枪声不断,血水混着雨水从石缝中流出。
有的战士在饥饿中啃树皮,有的中弹后咬牙捆扎伤口,继续上阵,电台被炸,通讯中断,弹尽粮绝,180师被逼到绝境。
他们不是不想走,而是无路可走。
最终,郑其贵下达突围命令,他亲自带着一支残编小队,趁着夜色从山林中摸索前行。
途中多次遭遇敌军包围,一次次硬拼,一次次转移,等到成功突出重围时,曾经万人之众的180师,如今能归队的仅四千余人。
这支部队,在朝鲜战场上几乎全军覆没。
战后总结会议上,彭德怀拍案怒斥60军指挥层,痛斥战术失误,而郑其贵调离180师后,他被安排到后方担任军分区领导职务,虽然仍在军中,却远离了战场。
他接受安排,未有怨言。
但每当夜深人静,那些在仓村里失联的连队,在北汉江边倒下的战士,在山路间被炮火覆盖的兄弟,就会在他梦中一一现身。
从那个时候起,郑其贵变得越来越沉默。
办公室里,他的工作笔记总是密密麻麻,却再没有了写战术部署的激昂,他从不谈朝鲜战场,哪怕最亲近的老部下来访,只字不提,只是默默倒上茶,轻轻拍一下对方的肩膀。
那是他的歉意,也是他仅剩的方式。
1959年,郑其贵司令员吃过午饭,照例带着警卫员出来散步。
就在他刚拐过街角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从街边的阴影处冲出来,像猛兽一样扑向了他。
警卫员下意识上前阻挡,却被那人一句话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师长,是我啊!”
郑其贵本能地皱起眉头,定睛一看,脚下像是瞬间钉死在了地上——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皮肤黝黑干裂,胡子拉碴,眼神却意外熟悉。
那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在180师担任他贴身警卫班长的王富贵。
郑其贵的眼睛一下子红了,他猛地将王富贵拽住,盯着他,一字一句问道:“你……你不是牺牲了吗?你还活着?”
八年前的那一仗,他带着180师浴血奋战,在山林中突围时,与王富贵失去了联系。
当时,王富贵奉命掩护主力后撤,电台断了之后,前线一片混乱,再没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战后清点人员名单时,王富贵被列入“阵亡”名单。
可眼前这个衣衫褴褛、满面风霜的中年男人,分明就是那个曾在风雪夜里替他挡过一枪,在突围途中背着伤员奔跑的王富贵。
他的模样变了很多,整个人瘦了一圈,肩膀也塌了些,神情中多了一丝灰败。
这哪是“牺牲”?这分明是一个在死神缝隙中挣扎回来的人。
“我……我当时没死,”王富贵哽咽着说,“那次突围,我被美军打晕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战俘营里了……”
郑其贵听到“战俘”两个字,身体轻轻颤了一下。
他不是嫌弃,而是清楚在那个年代,“战俘”两个字背后的沉重有多么巨大,他望着王富贵的眼睛,心像被针扎一般疼。
“我……我没脸回来。”王富贵低下头,“那些年,我到处流浪,不敢提起自己是当兵的,更不敢说我是180师的,换过无数地方,打过无数短工……我怕别人知道我当过俘虏,说我丢了军人的脸……”
郑其贵听着,眼角湿了,他知道,王富贵是那种肯为兄弟挡子弹的人,是从血与火里爬出来的老兵。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因为一个“战俘”的身份,八年来像鬼魂一样在人间游荡。
他没有选择背叛,也没有机会辩解,他不敢回部队,不敢回老家,甚至连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都藏起来了。
“你不丢人,”郑其贵拍拍王富贵的肩膀,“你是英雄,你是我们180师的兄弟。”
街边路人已然围了过来,看着这两个满眼泪水的军人,低声议论。
可郑其贵毫不避讳,他拉着王富贵的手,像当年一样,推开围观的人群,直接带他回了军分区的办公室。
他亲自泡茶,亲自端水,又让人送来干净的衣服和饭菜,安排警卫去准备洗浴和宿舍。
这一幕,和八年前他们第一次在朝鲜前线搭帐篷时一模一样。
随后几天,郑其贵动用了自己能动用的一切关系,将王富贵安排进军区下属农场,管理军马。
那里既能让他安心生活,又不至于面对太多外界的眼光。
“我这一辈子,欠你们的太多。”那天晚上,郑其贵坐在宿舍阳台上,望着星空对警卫员低声说道。
英雄的沉默叹息转眼到了八十年代末,郑其贵的身体渐渐垮了。
战伤留下的隐疾终于开始反噬他,他的右手常常麻木,风湿如同铁钉钉进骨头。
医务人员劝他多休息,他却坚持每天早晨走一段路,说是“清理脑子”。
但谁都知道,他走的不是路,是记忆。
1990年春天,郑其贵病重住院。
医院的病床干净整洁,窗外阳光明媚,护士走进来时,他正在用左手翻一本旧日记,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战士合照。
那是180师刚入朝前的合影,数十位年轻的面孔,神采飞扬。
那天下午,他意识突然变得清醒,精神也意外地好。
直到夜幕降临,他叫来身边的警卫员,声音已经微弱如丝,却仍极力稳住气息,低声说了一句话:“我要去见180师的兄弟们了……实事求是,难啊……”
那一刻,警卫员泪如雨下,他们明白,郑其贵这一生,背负了太多沉默,他从未试图洗刷那场战役的失败,从未在任何场合为自己辩解过一句。
他明白战争的残酷,也明白那一仗里,他失去的不只是战友,还有一份将星的荣耀。
而那荣耀,他并不贪恋,他更在意的,是那些没能带回家的兄弟,那些永远埋骨异国的年轻面孔。
几天后,郑其贵去世,他的遗体按照军礼火化。
有些将星,并不会在夜空中高悬,但它曾照亮黑暗,指引过方向,郑其贵就是那种将星——不耀眼,却沉沉地落在祖国土地上,融进泥土,化为纪念。
来源:冷秋月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