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年,我爹因冤案被枪决,20年后,一个老干部跪在我家门前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11-18 10:57 1

摘要:北风卷着内蒙过来的沙子,糊得人睁不开眼,也糊住了胡同里灰扑扑的屋顶和光秃秃的树杈。

1988年,北京的冬天来得又早又横。

北风卷着内蒙过来的沙子,糊得人睁不开眼,也糊住了胡同里灰扑扑的屋顶和光秃秃的树杈。

我叫李卫东,那年三十岁,在一家半死不活的国营纺织厂里当电工,每天的工作就是跟一堆比我还老、还不想动的机器打交道。

下班铃一响,我蹬上那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顶着风往家蹿。

车把上挂着二两猪头肉,用油纸包着,是我闺女点名要的。老婆小芳没工作,在家带着孩子,一家三口就指着我那点死工资,日子过得紧巴巴,跟那风箱里的风似的,呼啦呼啦,听着热闹,其实全是空的。

回到家,屋里一股子煤烟味儿混着饭菜香。我妈正坐在小马扎上,就着昏黄的灯泡缝补我的工作服,一针一线,像是要把自己的命都缝进去。

“回来了?”她头也不抬。

“嗯。”我把猪头肉放桌上,“给婷婷解馋。”

我闺女婷婷从里屋跑出来,看见猪头肉,眼睛都亮了。

小芳端着一盘炒白菜出来,看了我一眼,嘴动了动,没说话,但那眼神我懂,又是嫌我乱花钱。

我懒得理她,脱了棉大衣,就着洗脸盆里的凉水胡乱搓了把脸,水跟刀子似的割在脸上,倒让我清醒了不少。

这就是我的生活,二十年来,日复一日。

自从1968年我爹出事以后,我们家就从天上掉进了泥里。

我爹叫李建诚,原来是厂里的技术员,老实巴交的一个人,见谁都笑,连只鸡都没杀过。

然后,一夜之间,他就成了“现行反革命”。

罪名是“蓄意破坏生产,偷听敌台,书写反动标语”。

我那时候才十岁,什么都不懂。只记得一群戴着红袖章的人冲进我们家,把东西砸得稀巴烂,把爹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我爹的眼镜碎了,镜片扎进肉里,血顺着脸往下淌。

他没喊疼,就那么看着我,眼神里全是慌张和……让我快跑的意思。

我被吓傻了,尿了一裤子。

我妈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被人一脚踹开。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我爹。

半个月后,一张纸,几行字,通知我们去领骨灰。

枪决。

两个字,把我妈的天给打塌了,也把我整个童年砸得粉碎。

“反革命的狗崽子”,这个名头跟了我整整十年。

上学被人打,走路被人吐唾沫,连分个馒头都轮不到我。

我学会了用拳头说话,用冷漠伪装自己。谁敢惹我,我能跟他拼命。

后来运动结束,乱七八糟的帽子都摘了,可我爹那个“现行反革命”的案子,就像一口钉死的棺材,没人再提,也没人敢提。

我们家就像活在所有人的记忆盲区里。

日子就这么凑合着过。我长大了,接了我爹的班进了厂,娶了小芳,生了婷婷。

我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直到那天晚上。

我们一家人刚坐下吃饭,门“咚咚咚”地被敲响了。

这年月,晚上很少有人串门。

我有点不耐烦,“谁啊?”

没人应声,又是几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我心里骂了句“他妈的”,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门口站着个老头。

大概六十多岁的样子,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干部服,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脚上的黑布鞋沾着些泥土。

他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紧张,有愧疚,还有一种我说不清的恐惧。

“你找谁?”我皱着眉问。这人看着面生。

他嘴唇哆嗦着,目光越过我,看到了屋里我妈的侧影。

他整个身子都开始发抖。

然后,就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他“噗通”一声,对着我们家门,直挺挺地跪下了。

我操。

我当时脑子里就炸了。

这他妈什么情况?碰瓷碰到家门口了?

胡同里本来就没几家亮灯的,他这一跪,立刻就有好事儿的邻居从窗户里探出头来。

“这干嘛呢?”

“李卫东家门口,跪着个老头!”

我脸“刷”地一下就红了,火气直冲脑门。

“你有病吧!赶紧给我起来!”我上去就想把他拽起来。

可那老头跟长在地上似的,死活不肯动。

他仰着头,看着我,老泪纵横。

“我对不起你们家……我对不起李建诚大哥……”

他一开口,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李建诚。

我爹的名字。

已经快二十年,除了家里人,我没听过任何一个外人提起过这个名字。

我妈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

当她看到跪在地上的那个老头时,手里的抹布“啪”地掉在了地上。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整个人都在发抖。

“张……张伯轩?”我妈的声音都在打颤。

老头哭得更厉害了,“嫂子……是我……我对不起你们……”

张伯-轩。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了我记忆的锁孔里。

我爹出事那年,他好像是革委会的一个什么……文书?

专门负责整理材料,写报告的。

我有点印象,他来过我们家,跟我爹下过棋,还夸我聪明。

他怎么会跪在这儿?

“你给我起来!有话进来说!”我压着火,不想让邻居看更多的笑话。

我使了狠劲,几乎是把他从地上架起来的。

他腿都软了,半个身子都靠在我身上。

我把他拖进屋,一脚把门踹上,隔绝了外面所有探究的目光。

小芳和婷婷都吓坏了,缩在墙角。

我把那叫张伯轩的老头扔在凳子上。

他还在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说!到底怎么回事!”我盯着他,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二十年了,你跑来我们家门口跪着,算怎么回事?”

我妈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死死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卫东……嫂子……”张伯轩喘着粗气,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绢,擦了把脸,“我对不起建诚大哥……他那个案子……是冤枉的!”

“冤枉的?”我冷笑一声,“这他妈用你说?我十岁就知道我爹是冤枉的!他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会是反革命?”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胸口的怒火烧得我喉咙发疼。

“我问你的是,二十年了!你他妈早干嘛去了?现在我爹坟头草都换了几茬了,你跑来说他是冤枉的?你安的什么心!”

“卫-东!”我妈厉声喝止了我。

她很少这么大声跟我说话。

她看着张伯轩,声音沙哑地问:“老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今天来,就把话说清楚。”

张伯轩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手抖得几次都对不准嘴。

我一把抢过来,给他点上。

他猛吸了一口,像是要吸进肺里,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等他缓过来,才缓缓开口。

“那年……那年运动刚起来,厂里成立了革委会,我是里面的办事员,就是……写写材料。”

“建诚大哥是技术员,人又好,跟谁都处得来。可就因为这个,有人……有人嫉妒他。”

“谁?”我追问。

“王志刚。”

王志刚。

这个名字我也有印象。当时是车间的主任,一个特会见风使舵的人。

“王志刚自己没本事,总想往上爬。建诚大哥当时搞了个技术革新,能让机器的效率提高不少,厂里准备给他报功。王志刚眼红,就想把功劳抢过去。”

“建诚大哥那脾气你们知道,老实,但认死理。他不同意,说这技术是他一宿一宿熬出来的,凭什么给你王志刚?”

“就为这事儿,王志刚就恨上他了。”

张伯轩又抽了口烟,烟雾缭绕,他的脸在烟雾后显得更加苍老和痛苦。

“那时候,抓‘反革命’的风声正紧。王志刚就动了歪心思。他知道建诚大哥喜欢听广播,有时候会调到一些国外的音乐台。他还知道建诚大哥有写日记的习惯。”

“他就……他就跟革委会举报,说建诚大哥偷听敌台,还把日记里一些……一些抱怨生活的话,说成是反动言论。”

“我……我就是那个负责整理材料的。”张伯轩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王志刚是革委会的副主任,他拿着那些所谓的‘证据’,逼着我写报告。那份把建诚大哥定成‘现行反革命’的报告……是我亲手写的。”

他说完这句话,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座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在为我爹的冤魂倒数。

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原来是这样。

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政治阴谋。

就是因为一个卑鄙小人的嫉妒。

就是因为几句日记里的牢骚。

就是因为一个懦夫的附和。

我爹的一条命,就这么没了。

我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眼前一阵阵发黑。

我猛地站起来,一脚踹翻了身边的凳子。

“王志刚!张伯轩!我操你妈!”

我像一头疯了的野兽,扑过去就要打他。

“卫东!住手!”

我妈死死地抱住了我的腰。

她力气不大,但那双干瘦的手臂却像铁钳一样。

“打死他有什么用?打死他你爹就能活过来吗!”我妈哭喊着。

小芳也冲过来,拉住我的胳膊,“卫东,你冷静点!为了这种人,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得!”

我挣扎着,眼睛血红地瞪着张伯轩。

他不动,也不躲,就那么任由我瞪着,脸上挂着泪,一副引颈受戮的样子。

“你为什么现在才说?”我嘶吼着,“二十年了!这二十年你是怎么睡得着的!”

张伯轩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泪又流了下来。

“我怕……”他声音发颤,“那些年,王志刚一直盯着我。我敢说一个字,下一个没命的就是我。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

“后来运动结束了,我想去说,可王志刚升官了,调到市里的二轻局当了领导。我一个普通工人,我拿什么跟他斗?”

“我这二十年,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一闭上眼,就是建诚大哥那张脸……他问我,老张,为什么?为什么?”

“我前年退了休,去年老伴儿也走了。孩子们都成家了,我了无牵挂了。”

“上个月,我查出来,是肝癌,晚期。”

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没几个月了。我想着,死之前,我得把这件事说出来。不然我到了下面,没脸见建诚大哥。”

他说完,又想跪下。

我没让他跪。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

恨他吗?

恨。我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可看着他这副样子,一个将死之人,挣扎着来求一点心安。

我又觉得他可怜。

但我更恨那个王志刚。

那个踩着我爹的尸骨,步步高升的。

“王志刚现在在哪儿?”我问,声音冷得像冰。

“他……他现在是红星机械厂的厂长。”张伯轩说。

红星机械厂。

我知道那个地方,市里数一数二的大厂,效益好得很。

“你有证据吗?”我妈突然开口,她比我冷静得多。

张伯轩摇了摇头,“当年的那些材料,早就销毁了。我只有我这个人证。”

“那……那份我爹的日记呢?”

“也被王志刚拿走了,说是罪证,后来……就不知道了。”

我心里一沉。

没有物证,只有一个将死之人的口供。

二十年前的案子,想翻过来,比登天还难。

那天晚上,张伯轩不知道是怎么离开我们家的。

我脑子里浑浑噩噩,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一直到天亮。

小芳给我披了件衣服,“卫东,别想了。这事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咱们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我看着她,没说话。

好好过日子?

我爹的冤魂还在天上飘着,我怎么好好过日子?

我妈一夜没睡,眼睛肿得像核桃。

她给我端来一碗热粥,“卫东,吃了它。”

我没胃口。

“吃了它!”她把碗重重地放在桌上,“吃饱了,才有力气去给你爹讨个公道。”

我愣住了。

我看着我妈。

她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哭泣和忍耐的女人。她的眼睛里,有一团火。

二十年的屈辱和悲痛,在这一刻,变成了坚不可摧的决心。

“妈……”

“别说了。”她打断我,“你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尸没了,至少得把这个‘名’给正过来。”

我端起碗,大口大口地把粥喝了下去。

滚烫的粥,烫得我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决定去找王志刚。

我跟厂里请了假,说我妈病了。

车间主任是个老好人,也没多问就批了。

我揣着张伯轩给我的地址,骑着车,去了红星机械厂。

那是个大厂,光大门就比我们整个厂都气派。门口站着保安,进出都要证件。

我被拦在了外面。

“我找你们王厂长。”我说。

保安斜着眼看我,“有预约吗?”

“没有。你跟他说,有个姓李的故人找他。”

“厂长忙着呢,哪有时间见什么故人。”保安一脸不耐烦地挥手,“去去去,别在这儿碍事。”

我他妈火了。

一个看门狗都这么横。

我推着车就要往里闯。

两个保安立刻上来把我架住了。

“嘿!你小子想干嘛!想闹事啊!”

我们三个在门口推搡起来,引得不少人围观。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开了过来。

保安一看见车牌,立刻松开我,立正站好,一脸媚笑。

车窗摇下来,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梳着大背头的胖子探出头来。

“吵吵什么呢?”他语气很不悦。

“王厂长,这小子没证件,非要往里闯,说是您故人。”保安点头哈腰地报告。

那个胖子,就是王志刚。

他比我记忆里胖了,也老了,但那双三角眼里的精明和算计,一点没变。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全是陌生和疑惑。

“我不认识你。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我冷笑,“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你。我姓李,我爸叫李建诚。”

我说出“李建诚”三个字的时候,王志刚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捕捉到了。

那是一种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的惊慌。

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

“李建诚?没听过。”他摆了摆手,“小刘,把他弄走,别影响厂里的形象。”

车窗缓缓升起,就要隔绝我的视线。

我猛地扑到车前,死死扒住车窗。

“王志刚!你别他妈给我装蒜!二十年前的事,你都忘了?”

“张伯轩已经全告诉我了!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爹!”

我像疯了一样地拍打着车窗。

王志刚的脸在车里扭曲了。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但更多的是恼羞成怒。

“!”他骂了一句,对司机喊,“开车!撞死他我负责!”

司机一脚油门,车子猛地向前一蹿。

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胳膊和腿火辣辣地疼。

黑色的伏尔加没有丝毫停留,绝尘而去,留下一股难闻的尾气。

保安跑过来,踢了我一脚。

“妈的,给脸不要脸!赶紧滚!”

我趴在地上,看着那辆车消失的方向,拳头死死地攥着。

指甲陷进肉里,流出血来,我却感觉不到疼。

王志刚,我跟你没完。

我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推着车回家。

胳膊肘和膝盖都摔破了,渗着血,和裤子黏在一起。

回到家,我妈和小芳看到我这副样子,都吓坏了。

“怎么了这是?跟人打架了?”小芳赶紧找来红药水和纱布。

我没说话,任由她给我处理伤口。

我妈看着我,叹了口气,“见到他了?”

我点了点头。

“他不认。”

“我猜到了。”我妈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要平静,“这种人,怎么可能轻易承认。”

“妈,怎么办?他现在是厂长,有钱有势。我们斗不过他。”我第一次感到了无力。

那种感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我妈沉默了很久,昏黄的灯光照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沟壑纵横。

“卫东,”她忽然开口,“你爹当年,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我一愣,“东西?家都被抄了,还能留下什么?”

“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他特别宝贝,藏起来的东西?”

我努力地回忆着。

十岁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我只记得我爹有个小木箱,上了锁,平时谁也不让碰。

他出事那天,抄家的人把箱子也翻出来了,用斧子劈开,里面是一些书,还有……还有一本日记。

那本日记,就是王志刚拿走的“罪证”。

等等。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

我爹不止一本-日记。

他写日记的习惯很多年了,每年都会写满一本。

那被拿走的,是1968年那一本。

那之前的呢?

“妈!我想起来了!我爹以前的日记!他有好几本,都放在那个木箱里。抄家那天,他们只拿走了那一年的!”

我妈的眼睛也亮了,“那些日记呢?”

“我不知道……可能……可能被当成废品扔了,也可能……”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我们家院子里有棵老槐树,树下有个地窖,是冬天用来储藏白菜土豆的。

我爹出事后,那地窖就荒废了。

我小时候好像……好像看到我爹把一个铁盒子埋进过地窖的墙角。

当时我问他是什么,他笑着说,是给未来的我留的宝藏。

难道是……

我顾不上身上的伤,抄起一把铁锹就往院子里跑。

地窖口被一块石板盖着,上面积了厚厚的尘土和落叶。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石板挪开。

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我打着手电筒,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地窖里又黑又潮,墙角结满了蜘蛛网。

我按照记忆中的位置,开始用铁锹挖。

泥土很硬,挖起来很费劲。

挖了大概半米深,铁锹“当”的一声,碰到了一个硬物。

我心里一喜,扔下铁锹,用手刨了起来。

一个生了锈的铁盒子,出现在我面前。

我把它抱出来,激动得手都在发抖。

盒子上了锁,锁已经锈死了。

我用铁锹把它撬开。

里面用油布包着几样东西。

几本发黄的笔记本。

一本技术手册,上面画满了图纸和数据。

还有……一张全家福。

照片上,年轻的父亲抱着我,母亲站在旁边,笑得一脸幸福。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拿起那些笔记本。

翻开第一本,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是我爹的日记。

从1965年到1967年,整整三年。

我像捧着圣旨一样,把这些东西抱回了屋里。

我妈,我,还有小芳,三个人围在灯下,一页一页地翻看那些日记。

日记里记录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今天厂里发了什么福利,明天我考试得了双百,后天他又琢磨出了什么技术上的小窍门。

字里行间,都是一个普通男人对生活的热爱,对家庭的眷恋。

“找到了!”我妈忽然喊了一声。

她指着1967年10月5日的那一篇。

上面写着:

“今天终于把那个齿轮的改良方案搞出来了,画了三天三夜的图,总算没白费。拿给王主任看,他很高兴,说要给我报功。但我总觉得他那眼神有点不对劲,像是要把我的图纸吃了一样。算了,不想那么多,能为厂里做贡献就好。”

往后翻了几页,10月12日:

“王主任今天又找我,说报功的材料他来写,让我把图纸和数据都给他。我没同意。这是我自己的心血,凭什么给他?他当时脸就拉下来了,说我不识抬举。嘿,我李建诚就是这臭脾气,一是一,二是二。”

再往后,10月20日:

“厂里最近气氛很紧张,到处都在抓什么‘坏分子’。王主任在车间大会上点名批评我,说我思想僵化,有个人主义倾向。我懒得理他。身正不怕影子斜。”

看到这里,一切都对上了。

这些日记,清清楚楚地记录了王志刚想要侵占我爹技术成果的全过程。

这,就是动机!

还有那本技术手册。

上面详细记录了那个技术革新的所有数据和图纸,每一页都有我爹的签名和日期。

日期是1967年9月。

这些,都是铁证!

“太好了!太好了!”我激动得浑身发抖,“有了这些,我们就能去告他!”

我妈也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她抱着那个铁盒子,像是抱着我爹的骨灰。

“建诚,你睁开眼看看,老天有眼啊……”

小芳也替我们高兴,但她还是有些担心。

“卫东,就算有证据,这事儿也不好办。王志刚现在是领导,我们是平头百姓。我们去哪儿告?”

她说的是实话。

我们能去哪儿?

去公安局?二十年前的案子,人家会管吗?

去市政府?我们连门都进不去。

我冷静下来,开始思考。

直接硬碰硬,肯定不行。

我得想个办法。

一个能让王志刚无法抵赖,能让所有人都看到的办法。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几本日记上。

我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一个很大胆,甚至有点疯狂的主意。

第二天,我没去厂里,而是去了邮局。

我把父亲日记里关于王志刚的那几页,还有技术手册的关键几页,都复印了很多份。

那个年代,复印机还是个稀罕物,花了我不少钱。

然后,我开始写信。

我没有写给什么公安局或者纪委。

我写给了市里几家大报社的编辑部。

我还写给了红星机械厂的上级主管单位——市二轻局的领导。

我还写给了红星机械厂的工会。

信里,我没有用激烈的言辞去控诉,而是用一种近乎白描的方式,把我父亲的遭遇,张伯轩的忏悔,以及日记里的内容,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最后,我附上了那些复印的“证据”。

我没有留我的真实姓名和地址。

落款是:一个屈死冤魂的儿子。

做完这一切,我把几十封信,投进了不同的邮筒。

然后,回家,等待。

那几天,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几天。

我每天坐立不安,吃不下睡不着。

一方面期待着能有回音,一方面又害怕石沉大海,甚至招来王志刚的报复。

小芳看我这样,也很担心,但她没再劝我,只是默默地把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

我妈比我镇定。

她每天还是照常做饭,洗衣,缝补。

只是有时候,我会看到她拿着我爹的那张全家福,一看就是半天。

一个星期过去了,杳无音信。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难道,真的没用吗?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事情,起了变化。

先是胡同里的邻居开始对我指指点点,眼神很奇怪。

然后是我去上班,厂里的同事看我的眼神也变了。

有人同情,有人好奇,有人幸灾乐祸。

“卫东,听说你把红星厂的厂长给告了?”车间主任把我拉到一边,小声问。

我心里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现在外面都传疯了!”主任说,“说红星厂的王厂长,二十年前为了抢功劳,害死了一个技术员。市里报纸都登了,虽然没点名,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谁。”

我赶紧跑出去买了一份《北京晚报》。

在社会新闻版的一个小角落里,我看到了一篇豆腐块大小的文章。

标题是:《一桩尘封二十年的旧案》。

文章隐去了所有人的真实姓名,只说某厂的“王某”,利用特殊年代的混乱,诬陷同事“李某”,致其死亡。如今,“李某”的儿子正在为父申冤。

文章的结尾,引用了一句古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我拿着那张报纸,手都在抖。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角落,但它见报了!

这说明,我的信,起作用了!

事情的发酵,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

接下来的几天,越来越多的小道消息传了出来。

有人说,市二轻局派了调查组进驻红星机械厂。

有人说,王志刚被停职了。

还有人说,公安局已经开始重新调查李建诚的案子。

我每天都去买报纸,像追连续剧一样追踪着事件的进展。

终于,在一个星期后,《北京日报》的头版,刊登了一篇重磅文章。

《一个正直技术员的悲剧,一个卑劣者的发家史——关于原XX厂技术员李建诚同志冤案的调查报告》。

这一次,所有人的名字,都是实名!

文章详细披露了王志刚如何为了侵占技术成果,罗织罪名,伪造证据,将我父亲一步步推向死亡的深渊。

文章还附上了我父亲日记的影印件,和我父亲那本技术手册的图纸。

白纸黑字,铁证如山。

文章的最后,是市委的批示:要求市政法委、市纪委、市公安局成立联合调查组,彻查此案,严惩元凶,还逝者一个公道!

我看完那篇报道,在报亭门口,哭了。

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二十年了。

二十年的冤屈,二十年的屈辱,二十年的等待。

终于,要看到天亮了。

我拿着报纸,一路飞奔回家。

“妈!妈!见报了!上头版了!”

我把报纸递给我妈。

我妈戴上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

她读得很慢,很仔细。

读着读着,眼泪就下来了。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报纸上,浸湿了“李建诚”那三个字。

“你爹……你爹他能瞑目了……”

那天,我们家做了一大桌子菜。

小芳把那瓶我一直舍不得喝的西凤酒也拿了出来。

我给我妈倒了一杯,给我自己倒了一杯。

还有一杯,我洒在了地上。

“爸,儿子没给你丢人。”

那顿饭,我们吃得又哭又笑。

王志刚的倒台,是摧枯拉朽式的。

联合调查组进驻后,很快就查清了所有事实。

原来,当年王志刚不仅诬陷了我父亲,还利用职权,干了不少贪污腐败的勾当。

墙倒众人推。

以前被他欺压过的工人们,纷纷站出来揭发他的罪行。

一个月后,处理结果下来了。

王志刚被开除党籍和公职,以诬告陷害罪、贪污罪等多项罪名,被依法逮捕,判处无期徒刑。

我父亲李建诚的冤案,得到彻底平反。

市政府专门为我父亲举行了追悼会,市领导亲自出席,为我父亲恢复了名誉。

追悼会那天,张伯轩也来了。

他比上次见到时更加苍老和憔悴,几乎是被人扶着来的。

他没有上前,就远远地站在人群的最后面。

追悼会结束后,他走到我面前。

“卫东,我对不起你们。现在,我死也瞑目了。”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说。

他冲我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蹒跚着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知道,我们之间的恩怨,也了结了。

两个月后,我听说,张伯轩死了。

是安详地死在自己床上的。

为父亲平反后,我们家的生活也发生了变化。

厂里给我家分了一套新的两居室,告别了那个住了几十年的大杂院。

我的工资提了两级。

小芳也被安排进了街道工厂,有了一份工作。

婷婷上学,再也没人敢欺负她是“坏分子的孩子”。

走在路上,邻居和同事们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了敬佩和善意。

我们家,终于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挺直腰杆活在阳光下了。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我以为,故事到这里,就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但是,我错了。

那天,我下班回家,看到家门口围了一群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又出什么事了。

挤进去一看,我愣住了。

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跪在我们家门口。

那个女人,大概五十多岁,穿着讲究,但神情憔悴,满脸泪痕。

那个年轻人,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们是?”我问。

那个女人抬起头,看着我,嘴唇哆嗦着。

“你是……李卫东同志吧?”

“我是。你们有什么事吗?”

“我……我是王志刚的老婆。这是我儿子,王平。”

我操。

我脑子又炸了。

这家人是阴魂不散吗?

打发了老的,又来了小的。

我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你们来干什么?看我们家笑话?还是想来报复?”

“不不不!”王志刚的老婆拼命摇头,哭着说,“我们是来……来替那个赎罪的!”

她一边说,一边从旁边拿过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

“李同志,这是我们家所有的积蓄,一共是……两万块钱。我们知道,再多的钱也换不回你父亲的命。但这……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求求你,收下吧。”

两万块钱。

在1988年,那是一笔天文数字。

我看着那个布包,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母子俩,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恨王志刚,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但看着他的老婆孩子,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

我那股子恨意,突然就不知道该往哪儿撒了。

“你起来。”我对那个女人说,“钱,我不会要。你们走吧。”

“不!你不收下,我们就不起来!”她哭喊着,“那个做了对不起你们家的事,我们替他还!我们这辈子,都会活在愧疚里!”

她旁边的儿子王平,也抬起头,看着我。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羞愧和痛苦。

“李叔叔,”他开口了,声音沙哑,“我爸他……他不是人。他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全家。我……我替他给你磕头了。”

说完,他真的“砰砰砰”地在地上磕起了响头。

我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父亲的罪名,像一座大山,压在子女的身上。

这份沉重,我比谁都懂。

我沉默了。

我妈和小芳也从屋里出来了。

看到这番情景,她们也愣住了。

周围的邻居议论纷纷。

“这是王志刚家的人吧?还真有脸来。”

“造孽啊,上一辈的恩怨,让孩子来还。”

我妈走到那对母子面前,把她们扶了起来。

“起来吧。”我妈的声音很平静,“上一辈的事,跟你们没关系。”

“不!有关系!”王志"刚的老婆哭着说,“要不是他,我们家也不会……大姐,我对不起你……”

“他已经得到报应了。”我妈说,“这件事,到此为止吧。你们把钱拿回去,好好过日子。”

那对母子俩千恩万谢,哭着走了。

看着她们的背影,我心里空落落的。

我赢了吗?

我为父亲报了仇,洗刷了冤屈。

可是,我并不快乐。

王志刚倒了,他的家庭也毁了。

一个新的悲剧,在另一个家庭上演。

冤冤相报,何时了?

晚上,我一个人喝着闷酒。

小芳坐到我身边,“还在想白天的事?”

我点了点头。

“我突然觉得……没意思。”我说,“我把王志刚送进了监狱,可我爹还是回不来。我还毁了另一个家庭。”

小芳握住我的手,“卫东,你没做错。你只是在追求公道。如果善恶没有报应,那这个世界不就乱套了吗?”

“至于他的家人,那是王志刚自己造的孽,不该由你来背负。你妈说得对,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我看着小芳,她眼神里的温柔和坚定,让我混乱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是啊。

到此为止了。

我不能永远活在仇恨里。

我还有我的家,我的妻子,我的女儿。

我还有我的未来。

几天后,我把父亲的那些日记和技术手册,捐给了市档案馆。

我希望,后人能从这些泛黄的纸页里,看到一个时代的缩影,看到一个普通人的坚守和悲剧。

也希望,这样的悲剧,永远不要再发生。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不再是那个浑身是刺,对全世界都充满敌意的李卫东。

我开始学着跟我妈聊天,听她讲我小时候的趣事。

我开始学着跟小芳道歉,在她累的时候,帮她分担家务。

我开始学着陪婷婷玩,给她讲故事,听她那些天马行空的幻想。

我们家的笑声,渐渐多了起来。

1990年春天,我妈在一个午后,安详地走了。

她走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

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全家福。

我知道,她去找我爹了。

在另一个没有冤屈,没有痛苦的世界里,他们终于团聚了。

办完我妈的丧事,我整理她的遗物。

在她的枕头下,我发现了一个小布包。

打开一看,是两万块钱。

是王志刚老婆那天送来的钱。

我妈没有还回去,她收下了。

钱的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是我妈的字迹,歪歪扭扭:

“卫东,这钱不是给我们的。用它,去做点有意义的事吧。”

我拿着那笔钱,在原地站了很久。

我明白了。

我妈不是原谅了王志刚,她只是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来结束这场恩怨。

那年夏天,我用那笔钱,以我父亲李建诚的名义,在我们厂里设立了一个“建诚技术创新奖励基金”。

专门用来奖励那些像我父亲一样,踏实肯干,勇于创新的普通工人。

基金成立那天,厂长亲自给我颁发了证书。

我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那些和我一样,穿着油腻腻工作服的工友们,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希望和热情。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我父亲的影子。

我终于明白,真正的胜利,不是复仇,而是传承。

是把父亲那种对技术的执着,对生活的热爱,对善良的坚守,传承下去。

让他的精神,在更多人身上,得到延续。

后来,我的人生,走上了另一条路。

我不再满足于当一个电工。

我开始利用业余时间,重新学习我父亲留下的那些技术手册,研究各种机械知识。

几年后,我靠着一个技术革新项目,拿到了我自己设立的“建诚奖”。

再后来,我被提拔为车间主任,副厂长,最后,成了那家纺织厂的厂长。

我把那家濒临倒闭的工厂,一步步带出了困境。

婷婷也长大了,考上了大学,学的是法律。

她说,她要成为一名律师,用法律去维护正义,不让爸爸和爷爷的悲剧重演。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还是会想起1988年的那个冬天。

那个跪在我家门口的老干部,那桩尘封了二十年的冤案。

它像一道深刻的疤,永远地留在了我的生命里。

但它也像一根鞭子,时刻提醒着我,要如何去活。

要活得正直,活得善良,活得有担当。

要相信,即使黑夜再漫长,天,总会亮的。

我叫李卫东,这是我的故事。

一个关于仇恨,也关于宽恕的故事。

一个关于一个普通家庭,在一个特殊年代里,如何挣扎着,找回尊严和希望的故事。

来源:惦念星为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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