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虚假的狂欢气息，写字楼下的咖啡馆早早挂上了圣诞花环，红配绿，俗气得扎眼。
又是一年年底。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虚假的狂欢气息，写字楼下的咖啡馆早早挂上了圣诞花环，红配绿，俗气得扎眼。
我们公司，一个自诩为“未来科技领航者”的小团队，自然也免不了俗。
老板张建军，我们都叫他张总，正在会议室里激情澎湃地画着又一年的大饼。
“明年，将是我们‘奇点未来’腾飞的一年！”
他挥舞着手臂，仿佛能抓住空气里漂浮的几个亿投资。
我坐在角落，面无表情地看着笔记本屏幕。
屏幕上是我整理好的述职报告，整整十五页，从公司行政开销到客户关系维护，从服务器日常巡检到招聘渠道拓展，事无巨备。
每一项工作后面，我都用红色加粗字体标注了KPI完成度和为公司节省的成本。
数字是冰冷的，但我的心是热的。
我为这份述职报告准备了整整一个月。
这是我在这家公司的第五年。
五年，我的工资条纹丝不动，税前八千。
张总的激情演讲终于告一段落，进入了令人期待（或者说令人尴尬）的“一对一沟通”环节。
轮到我了。
我抱着笔记本，像抱着一块即将决定我命运的盾牌，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张总的办公室很大，落地窗正对着城市最繁华的CBD。
他总是喜欢站在这里，用一种君临天下的姿态，告诉我：“小林，你看，未来，这些楼里都会有我们的客户。”
今天也一样。
“小林啊，坐。”他指了指我对面的椅子，自己却没坐下，依旧背着手，看着窗外。
“张总，这是我今年的述职报告。”我把笔记本转向他。
他瞥了一眼，点点头，“嗯，辛苦了，今年公司能这么稳，你功不可没。”
来了。
熟悉的开场白。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张总，我在这家公司五年了。我的薪水，也五年没变过了。”
他终于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仿佛我提了一件多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小林，我们不是一家普通的公司。我们是在做事业，是在追逐梦想。”
他又开始了他那套宏大叙事。
“钱，是最庸俗的东西。格局要大！”
“你看我们这个项目，一旦成功，就是改变行业生态的。到时候，别说加薪，期权、分红，你想象不到的财富都会向你涌来！”
我静静地听着，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连听了五年。
“张总，”我打断他，“我需要生活。我的房租上个月又涨了五百。”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我的现实主义让他感到很不悦。
“年轻人，不要总盯着眼前这点蝇头小利。要跟公司一起成长，要有耐心。”
“公司在初创期，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等我们拿到A轮，不，B轮融资！我第一个给你涨薪，翻倍！”
这话我去年听过，前年也听过。
我看着他手腕上那块去年刚换的劳力士，又想起了他上个月刚提的那辆宝马X5。
公司的钱，确实都花在了“刀刃”上。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凉了。
像一块被扔进冰水里的烙铁，连最后的“滋啦”声都没有。
我合上笔记本，站起身。
“好的，张总，我明白了。”
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以为我被说服了，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这就对了嘛！好好干，公司不会亏待你的。”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是笑，也没说是哭。
回到我的工位上，同事们投来关切的目光。
我这个岗位，说好听点叫“行政人事经理”，说难听点，就是个大内总管兼首席打杂。
公司三十多个人，从前台的绿植该浇水了，到服务器宕机了，从新人入职手续，到客户的生日礼物，全是我一个人的事。
甚至包括张总家里的网络坏了，也是我去修的。
我就是那颗螺丝钉，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拧。
拧了五年，都快滑丝了。
我打开电脑，没有再看那份呕心沥沥血的述职报告。
我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
正文：
尊敬的张总：
因个人原因，现申请辞去……
写完，打印，签名。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
我拿着那张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纸，再次敲响了张总办公室的门。
他正在打电话，似乎在跟某个投资人吹嘘我们的“宏伟蓝图”。
看到我，他做了个手势，让我等一下。
我耐心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口沫横飞地描绘着一个不存在的未来。
终于，他挂了电话，一脸红光。
“小林，又有什么事？”
我把那张纸，轻轻地放在他面前的红木办公桌上。
“张总，我辞职。”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拿起那张纸，眯着眼看了看，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把它扔在桌上。
“胡闹！”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林薇！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年底了，你现在辞职？你拿不到年终奖的！”
我心里冷笑。
年终奖？我们公司有过这东西吗？
哦，有过。
前年，一人发了一箱苹果，美其名曰“平平安安”。
去年，一人发了两桶食用油，说是“给你加油”。
“我知道。”我说。
“你现在走了，你去哪里找工作？外面的世界很残酷的，小林。别耍小孩子脾气。”他开始软硬兼施。
“我已经决定了。”
他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半分钟，眼神里从震惊，到愤怒，最后变成了一种轻蔑。
“行。我批了。”
他拿起笔，在我的辞职信上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一个月交接期，把手头的工作都交接好。别走了还留一堆烂摊子。”
“好。”
我转身离开，没有丝毫留恋。
身后传来他带着不屑的冷哼：“不知好歹。公司离了谁都照样转。”
是啊。
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
但我很想看看，奇点未来这家小破公司，离了我林薇，到底会怎么样。
交接期的一个月，是我在这家公司最诡异的一个月。
张总给我指派的交接对象，是新来的实习生，小李。
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眼睛里还闪烁着对“追逐梦想”的清澈光芒。
像极了五年前的我。
我拉着她，开始了我庞大而琐碎的工作交接。
“这个文件柜，左边第三个抽屉，里面是所有员工的劳动合同。”
“这个服务器的密码是`ZhangZongNB666`，别记错了。每个月一号要重启一次，不然会卡。”
“打印机如果卡纸，不要找人修，你从左边这个角度，用七成力气踢一脚，就好了。”我亲自给她示范了一下。
小李张大了嘴巴，一脸的不可思议。
“林姐，这……这也太玄学了吧？”
我苦笑：“这叫经验。”
“还有，三楼的王总，他只喝龙井，而且必须是上午十点前泡的。”
“辉煌集团的刘经理，下周二生日，礼物我已经买好了，在那个柜子里，记得准时让快递寄过去，要写一张手写的贺卡，语气要亲切一点。”
“公司域名和服务器下下个月到期，我已经设置了提醒，到时候记得续费，续费的账号密码在这里……”
我把我这五年用血和泪总结出来的“公司生存指南”一点点地教给她。
那是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注意事项，堪称一部现代版的“职场红楼梦”。
小李的表情从最初的崇拜，逐渐变得惊恐，最后是绝望。
“林姐，这么多……我……我记不住啊……”
“记不住就拿笔记。”我把那个厚本子推给她，“这个，送你了。算是你的护身符。”
张总偶尔会从他办公室里出来巡视一圈，看到我认真地在做交接，脸上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
在他看来，我做的一切，不过是一个熟练工种的重复劳动，任何一个人，只要有手，都能干。
他甚至觉得，用一个实习生的成本换掉我这个“老油条”，简直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我没说什么。
有些坑，不亲自踩一遍，是不会懂的。
这一个月里，我一边交接，一边悄悄地投简历。
五年没挪窝，我的履历看起来并不光鲜。
但好在我这五年，干的活实在太杂了。
行政、人事、财务助理、项目助理、客户关系……我几乎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全能型选手。
很快，我收到了几个面试通知。
其中一家，是辉煌集团。
就是那个刘经理所在的公司。
面试我的人，正是刘经理。
他看到我的简历，很惊讶。
“小林？你要从奇点未来离职？”
我点点头。
“为什么？张总那么器重你。”
我笑了：“刘经理，您别开玩笑了。器重是挂在嘴上的吗？”
刘经理是个聪明人，他立刻就明白了。
“也是，每次跟你们公司合作，对接的人都是你。说实话，要不是因为你靠谱，我们可能早就跟别人合作了。张总那个人，太能吹了。”
“他要是把吹牛的时间，分一半用在踏踏实实做产品上，公司也不至于五年了还是这个样子。”
我们相视一笑。
那次面试，与其说是面试，不如说是聊天。
刘经理详细问了我这几年的工作内容，越问，他眼睛越亮。
“小林，你简直是个人才啊。来我们公司吧，我们正缺一个行政总监，统管后勤和人事。我给你开……这个数。”
他伸出两根手指。
我愣住了。
税后两万。
是我现在工资的三倍还多。
“刘经理，您没开玩笑吧？”
“我从不开玩笑。你的能力，值这个价。甚至更多。”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五年的委屈，五年的不甘，五那年的自我怀疑，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原来，我不是不值钱。
只是在那个地方，被标错了价格。
我没有立刻答应，我说我需要考虑一下。
我怕这是我的一场梦。
交接期的最后一天，到了。
我把工位上的东西一点点收拾干净。
那盆我养了三年的绿萝，叶子绿得发亮。
那个印着“努力奋斗”的马克杯，已经被我用得掉了色。
还有那个被我踢了无数次的打印机，今天看起来也格外顺眼。
同事们过来跟我道别，一个个欲言又止。
他们羡慕我的勇气，又担心我的未来。
只有张总，连办公室的门都没出。
他大概觉得，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兵举行告别仪式，有损他“大将”的风范。
下午五点半，下班时间。
我背上我的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待了五年的地方。
灯火通明，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
每个人都在为了张总画的那个大饼而燃烧着自己。
我悄无声息地走了，就像我五年前悄无声息地来。
没有带走一片云彩，只带走了一身疲惫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走出写字楼的那一刻，晚风吹在脸上，有点凉，但很清醒。
我给刘经理打了个电话。
“刘经理，我接受您的offer。我下周一就可以入职。”
电话那头传来他爽朗的笑声：“欢迎加入！”
挂了电话，我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再见了，张总。
再见了，我的五年青春。
你好，我的新生活。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就此翻开新的一页，和奇点未来，和张建军，再无瓜葛。
我错了。
我入职辉煌集团的第一周，过得无比舒心。
新的环境，新的同事，最重要的是，一个懂得尊重员工价值的上司。
我手下管着一个五人的行政人事团队，再也不用一个人活成一支队伍。
每天准时下班，周末双休。
我甚至有时间去报了个瑜伽班。
我感觉自己这五年被透支的生命力，正在一点点地被重新注满。
周三下午，我正在跟团队开会，讨论下个季度的招聘计划。
我的私人手机突然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按了静音，没理。
过了一会儿，又响了。
我皱了皱眉，跟同事说了声抱歉，走到会议室外面接了起来。
“喂，你好。”
“林薇！你现在在哪儿？！”
电话那头传来张建军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他。
“张总？有事吗？”我的语气很平淡。
“有事吗？我问你，公司的Wi-Fi怎么连不上了？！所有人都上不了网了！工作还怎么做！”他简直是在咆哮。
我差点笑出声。
“Wi-Fi密码我不是写在交接本上了吗？让小李看一下。”
“她看了！她说输了不对！你是不是给的假密码！”
我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说：“密码是`ZhangZongNB666`，Z是大写的Z，N和B是大写的，你让她再试试。”
“什么乱七八糟的密码！”他嘟囔了一句，然后对着旁边喊，“再试一遍！大写的Z！大写的N！B！”
过了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欢呼。
“好了好了，连上了。”张建军的语气缓和了一点，但还是带着命令的口吻，“以后手机保持畅通，公司有事随时找你。”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
我拿着手机，愣在原地。
随时找我？
他以为他是我谁？
我把他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世界清静了。
但只清静了两天。
周五，公司前台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有位李小姐找我，很着急。
我走到楼下，看到了满脸焦急的小李。
她一看到我，眼泪都快下来了。
“林姐！你可算见我了！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
“怎么了？”
“林姐，出大事了！我们最重要的客户，北极星资本的陈总，今天突然打电话过来，说我们上个月提交的一个数据报告有严重错误，影响了他们的投资决策，要跟我们解约，还要我们赔偿损失！”
我心里一沉。
北极星资本，那是张建军吹了整整一年的“准A轮投资方”。
那个数据报告，我知道。
那是我离职前做的最后一版，里面涉及到的很多原始数据，都存在我电脑的一个加密文件夹里。
为了防止数据外泄，那个文件夹的密码，我没有写在交接本上。
我只口头告诉过小李，密码是“公司的创立日期加上我名字的缩写”。
“我不是告诉你密码了吗？”我问她。
小李快哭了：“我试了啊林姐！公司创立日期是20180816，你名字缩写是LW，我试了`20180816LW`，`20180816lw`，`lw20180816`……所有组合都试了，打不开啊！”
我扶额。
“是`LW20180816`，L和W都是大写的。”
小李恍然大悟，然后又垮下脸：“可是……可是张总一着急，让技术部的人强行破解，结果……电脑系统弄崩了，现在开不了机了……”
我彻底无语了。
这就是张建军的办事风格。
永远是那么的简单粗暴，自以为是。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我问。
“张总让你回去一趟，把数据恢复了。他说……他说可以按小时给你算钱。”小李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按小时算钱？
他把我当什么了？钟点工吗？
“你回去告诉张总，”我看着小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第一，我已经离职了，没有义务再处理公司的任何事情。第二，电脑是他自己让人弄坏的，后果他自己承担。第三，我很忙，没时间。”
说完，我转身上楼。
小李在身后叫我：“林姐！林姐你别走啊！这次事情真的很严重！张总快疯了！”
我没有回头。
我的心肠，早就在那五年里被磨硬了。
我以为这件事会就此结束。
没想到，晚上，我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张建军的老婆，一个我只在公司年会上见过几次的女人。
她的声音倒是很客气。
“小林啊，我是你王姐。没打扰你吧？”
“王姐，您好。”
“是这样的，小林。建军他那个人，脾气不好，说话直，你别往心里去。公司现在确实遇到大麻烦了，你就当帮帮王姐，回来看看吧。你放心，不会让你白跑一趟的。”
我沉默了。
我跟她不熟，但伸手不打笑脸人。
“王姐，真不是钱的事。我签了新的劳动合同，有竞业协议，不能再参与前公司的任何经营活动了。”
我随便找了个借口。
“这样啊……”她似乎很失望，“那……那你能把那个数据报告的原始文件发给我们一份吗？我们真的非常需要。”
我想了想。
数据是公司的资产，虽然报告是我做的，但我带走确实不合适。
我的电脑里还留着一份备份。
“好吧。我晚点发到小李的邮箱。”
“哎呀，太谢谢你了小林！你真是个好孩子！改天王姐一定请你吃饭！”
挂了电话，我叹了口气。
我还是太心软。
我打开电脑，找到那份备份，发给了小李。
邮件里，我只写了一句话：
“这是最后一次。”
接下来的半个月，世界终于彻底清静了。
张建军没有再来烦我。
我猜，他大概是靠着我给的那份数据，暂时稳住了北极星资本。
他肯定又觉得，公司的问题解决了，我林薇，依旧是那个可有可无的人。
他甚至可能在背后嘲笑我，觉得我还是太嫩，三言两语就被搞定了。
我无所谓。
我在辉煌集团的工作已经完全上了轨道。
刘经理对我非常信任，把很多重要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办。
我的团队也对我非常服气，因为我总能帮他们解决各种棘手的问题。
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被需要”，什么叫“价值被认可”。
这种感觉，比涨了三倍的工资，更让我感到满足。
我开始规划我的未来。
用这笔工资，攒个首付，在这个我奋斗了五年的城市里，买一套属于自己的小房子。
不用太大，能放下我的瑜伽垫和我的书就好。
生活，似乎正在朝着我梦想中的样子，一点点靠近。
然而，暴风雨的来临，总是悄无声息。
那是一个周一的早上。
我刚到公司，刘经理就把我叫进了办公室，脸色凝重。
“小林，你看一下这个。”
他把他的平板递给我。
屏幕上，是一篇行业新闻。
标题是：《奇点未来资金链断裂？创始人张建军被曝挪用公款！》
我脑袋“嗡”的一声。
新闻里说，奇点未来的A轮融资谈判失败，投资方（就是北极星资本）在尽职调查中发现，公司的财务数据存在多处造假和不合规之处。
更劲爆的是，有人爆料，张建军在过去两年里，多次以“公司运营”的名义，将公司账上的资金，转入他个人的账户，用于购买豪车和奢侈品。
文章还附上了一些转账记录的截图，虽然关键信息打了码，但看起来有鼻子有眼的。
“这……”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之前在那家公司，对这些事……有了解吗？”刘经理问得很谨慎。
我摇摇头。
公司的财务，一直是张建军自己抓在手里的，他请了一个兼职的会计，每个月来两天，做个流水账。
我虽然也帮忙报销、贴发票，但核心的账目，我根本接触不到。
但是，他买车买表的事情，我是知道的。
当时我只觉得是老板有钱，会享受。
现在想来，那些钱的来路，恐怕真的不干净。
“怪不得……”我喃喃自语。
怪不得他五年都不肯给我加薪。
怪不得公司账上永远是“资金紧张”。
原来，公司的钱，都被他当成了自己的私人金库。
我们这群傻子，拿着微薄的薪水，为他的奢华生活“添砖加瓦”，还真以为自己是在“追逐梦想”。
这简直是本年度最大的笑话。
“现在奇点未来麻烦大了。”刘经理说，“北极星资本已经发了律师函，准备起诉他们商业欺诈。张建军现在焦头烂额，到处在找人帮忙。”
我心里五味杂陈。
有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也有一丝莫名的悲哀。
毕竟，那是我付出了五年青春的地方。
我以为这件事会以张建军的惨败而告终，成为我们这些“前员工”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我又一次低估了张建军的“能量”。
或者说，低估了他的无耻。
两天后，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一个律师打来的。
他告诉我，我被奇点未来公司起诉了。
理由是：泄露公司商业机密，给公司造成重大经济损失。
证据，就是我发给小李的那封邮件。
他们声称，北极星资本之所以发现他们财务作假，就是因为我发的那份“经过篡改”的原始数据报告。
他们要求我赔偿公司三百万的经济损失，并公开道歉。
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我感觉天都塌了。
我拿着手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浑身发冷。
农夫与蛇的故事，原来不只是寓言。
我救了他，他反过来咬了我一口。
而且是致命的一口。
我慌了。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人，三百万，这个数字对我来说，是天文数字。
我这辈子都可能还不清。
我的第一反应，是给刘经理打电话。
他听完我的叙述，沉默了很久。
“小林，你别慌。这件事，明显是张建军在狗急跳墙，想找个替罪羊。”
“可是，他们有那封邮件当证据……”
“一封邮件能证明什么？你只是把备份文件发过去，这是履行你离职前的交接义务。他们说你篡改了数据，证据呢？让他们拿出来。”
刘经理的话，像一剂镇定剂，让我稍微冷静了一点。
“辉煌有我们自己的法务部。你放心，这件事，公司会帮你。”
“刘经理……我……”我的声音哽咽了。
“你现在是我们辉煌的人。我不会让我的员工，在外面受这种委屈。”
那一刻，我真的哭了。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感动。
原来，一个好的公司，一个好的老板，真的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为你撑起一把伞。
而不是像张建军那样，在下雨的时候，把你推出去挡雨。
辉煌的法务部很快介入了。
他们帮我找了最好的律师，分析案情，准备应诉材料。
律师告诉我，张建军的起诉，漏洞百出，根本站不住脚。
他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给我施压，把我拖下水，好混淆视听，转移北极星资本的注意力。
“他就是一条疯狗，逮谁咬谁。”律师总结道。
有了公司的支持，我渐渐定下心来。
我开始积极配合律师，提供各种证据。
包括我那本厚厚的交接笔记，上面详细记录了我交接的每一项工作，证明我已经尽到了我的义务。
还包括我跟小李的聊天记录，证明我是应他们的请求，才发的邮件。
事情，似乎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张建军的骚操作，远没有结束。
他开始打“舆论战”。
一些不知名的自媒体上，开始出现各种抹黑我的文章。
说我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在公司培养多年，学到本事就跳槽，还反过来“窃取公司机密”，联合新东家“打压”老东家。
文章写得声情并茂，把我塑造成了一个心机深沉的“职场腹黑女”。
下面还有很多不明真相的“水军”在评论：
“这种人就该被行业封杀！”
“现在的年轻人，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
“支持奇点未来维权！”
我看着那些恶毒的言论，气得浑身发抖。
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百口莫辩”。
我的同事们也看到了这些文章，他们都来安慰我，让我别往心里去。
刘经理更是直接在公司内部发了邮件，严禁员工讨论此事，并表示公司无条件信任我。
但我还是很难受。
那几天，我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当初的辞职，是不是一个错误。
如果我没有走，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这些破事？
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一个人找到了我。
是小李。
她看起来比我还要憔悴。
我们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她一坐下，就给我鞠了一躬。
“林姐，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我摇摇头。
“不，都怪我。”她眼圈红了，“那天你把邮件发给我之后，我立刻就转给了张总。后来北极星资本那边追究起来，张总就一口咬定，是你给的数据有问题。”
“他说，是你为了报复他，故意在数据里做了手脚。”
“我当时就想反驳，可是……我害怕。张总说，如果我敢乱说话，就让我毕不了业，也别想在这个行业里混下去。”
我静静地听着。
这些，我都能猜到。
“那份数据，我根本就没动过。原始数据是什么样，我发过去的就是什么样。”
“我知道！”小李激动地说，“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所以我偷偷做了一件事。”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递给我。
“这是什么？”
“这是……我跟张总的所有对话录音。从他让我找你要文件，到他让我作伪证，指控你，所有的对话，我全都录下来了。”
我震惊地看着她。
“你……”
“林姐，我刚毕业，我什么都不懂。但我爸妈从小就教育我，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张建...他不是人。他把我们所有人都当成傻子，当成他垫脚的石头。我不想变成他那样的人。”
“这个，也许能帮你。”
我接过那个小小的U盘，感觉它有千斤重。
我看着眼前这个刚出社会的小姑娘，她明明害怕得手指都在发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在她身上，我仿佛看到了五年前的自己。
那个虽然贫穷，但依旧相信“公道自在人心”的自己。
“小李，谢谢你。”我由衷地说，“但是，你这么做，想过后果吗？张建军不会放过你的。”
她笑了，那是这几天我第一次看到她笑。
“我不怕。这家公司，我也不想待了。这个世界这么大，总有我们讲道理的地方。”
我拿着U盘，回到了公司。
我把它交给了律师。
律师听完录音，表情变得非常精彩。
“林小姐，我们赢定了。”他说，“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民事纠纷了。张建军的行为，涉嫌诬告陷害和教唆伪证。”
“我们可以反诉他。”
事情，在这一刻，迎来了真正的转机。
开庭那天，我见到了张建军。
他瘦了，也憔悴了，但眼神依旧充满了那种不可一世的傲慢。
他看到我，还冷笑了一下，仿佛我已经是他的手下败将。
法庭上，他的律师慷慨陈词，把我描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商业间谍。
我坐在被告席上，内心平静。
轮到我的律师发言。
他没有急着反驳，而是先向法官提交了证据。
我的交接笔记，我和小李的聊天记录。
最后，他拿出了那个U盘。
“法官大人，我们这里还有一份关键证据，是证人李小姐与原告方法定代表人张建军先生的对话录音。我们申请当庭播放。”
当录音里传出张建军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时，我看到他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你就说，是林薇给你的文件有问题！她怀恨在心，篡改了数据！”
“……你要是敢乱说，我让你在这个圈子里混不下去！”
“……怕什么？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你一个小实习生，你懂什么！”
录音放完，整个法庭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张建军身上。
他瘫坐在原告席上，像一滩烂泥。
法官的脸色，铁青。
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法院当庭驳回了奇点未来的全部诉讼请求。
并就张建军涉嫌诬告陷害的行为，建议公安机关立案侦查。
走出法院的时候，阳光正好。
我看到张建军被他的律师搀扶着，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他看到了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我没有理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对于这样的人，任何的言语，都是多余的。
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他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错的，是这个世界，是所有不肯为他的“梦想”无私奉献的人。
几天后，消息传来。
张建军因涉嫌职务侵占、挪用公款、诬告陷害等多项罪名，被正式批捕。
奇点未来公司，宣布破产清算。
那个他吹了五年的“宏伟蓝图”，那个我们为之奋斗了五年的“奇点”，最终，变成了一个笑话，一个法律文书上的冰冷句点。
公司的前同事们建了一个群，在里面讨论这件事。
有人唏嘘，有人感慨，有人幸灾乐祸。
一个老同事在群里@我。
“林薇，你知道吗？公司破产清算，盘点资产的时候，才发现，很多东西根本没人搞得清楚。”
“服务器的维保合同找不到了，好几个大客户的联系方式只有你有，连办公室的租房合同，都是你当年签的，续租条款写在哪里，小李翻了半天都没找到……”
“张总被抓之前，还在念叨，说要是林薇还在就好了……”
看到那句话，我突然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终于发现，公司离了我，不行。
但他发现得太晚了。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什么“离了谁都行”。
每一个人，都有他独特的价值。
只是有的人，眼瞎，看不到。
当他们终于睁开眼的时候，那个被他们视若无睹的人，早已走远了。
我的生活，早已步入正轨。
我在辉煌集团的工作，越来越得心应手。
刘经理提拔我做了行政人事总监，薪水又涨了一截。
小李后来也通过我的推荐，进了辉煌集团，成了我手下的一员。
她成长得很快，做事越来越干练，但眼神里那份清澈，始终没有变。
我们偶尔会一起吃饭，聊起在奇点未来的那段日子，感觉像上辈子的事。
“林姐，你说，张总会在里面待多久？”她问。
“不知道。但愿他能有足够的时间，好好反省一下，他的人生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我说。
一年后，我用自己攒下的钱，付了首付，买下了那套我心心念念的小房子。
拿到钥匙的那天，我站在空荡荡的毛坯房里，阳光透过没有窗帘的窗户洒进来，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
我给刘经理发了条信息。
“刘总，谢谢您。”
他很快回复：“是你自己应得的。恭喜。”
我看着这条信息，笑了。
是啊。
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应得的。
是我用五年的隐忍，换来的清醒。
是我用一次勇敢的转身，换来的新生。
是我在被全世界背弃时，依旧选择相信良知和正义，换来的光明。
我的人生，再也不需要别人来画饼。
因为，我终于学会了，如何为自己，烤出一个香喷喷的面包。
来源：风过星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