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年我偷渡香港,在餐厅洗碗,老板女儿却说我像她失散的哥哥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11-16 12:18 1

摘要:一九七五年的风,从深圳湾吹过来,带着一股咸腥味,也带着一股铁锈味。

一九七五年的风,从深圳湾吹过来,带着一股咸腥味,也带着一股铁锈味。

那是我头一次闻到香港的味道。

不是想象中的香风,而是码头上柴油、鱼腥和无数人汗水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我叫陈劲河,那年二十岁,从船底的暗格里爬出来,半条命已经扔进了海里。

蛇头把我扔在九龙城的街角,塞给我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地址和“梁标”两个字。

“去这儿,就说阿炳介绍的。能不能活,看你自己的造化。”

说完,他就像滴进水里的一滴油,瞬间消失在油麻地拥挤的人潮里。

我攥着那张纸,像攥着自己的命。

四周全是密密麻麻的繁体字招牌,红的绿的,像一只只眼睛,冷漠地盯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空气里飘着烧腊的香气,勾得我胃里那点海水直往上翻。

我饿。

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可我身上,除了这条烂命,一个子儿都没有。

我照着地址,在鸽子笼一样的楼群里绕了半天,终于找到那家叫“梁记茶餐厅”的铺子。

门脸不大,玻璃门上贴着红纸黑字的菜单:干炒牛河,星洲炒米,西多士,冻柠茶。

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它们组合在一起,就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世界。

我推开门,风铃叮当地响了一声。

一个穿着白色汗衫,围着油腻围裙的中年男人抬起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来。

“食咩啊?”(吃什么啊?)

他的粤语很冲,我听懂了,但舌头打了结。

我把那张纸条递过去。

他接过去,眯着眼看了看,又抬头,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我的确不像个食客。

一身衣服在船舱里捂得发了霉,头发纠结得像海草,脸上还带着海水干了之后的盐霜。

“阿炳介绍来的?”他问,这次换了半生不熟的普通话。

我拼命点头。

“叫咩名?”

“陈劲河。”

“想做咩?”

“什么……都行。”我说,“只要有口饭吃。”

他哼了一声,像是嘲笑,又像是一种默认。

“跟我来。”

他领我穿过狭窄的堂食区,掀开一道布帘,后面就是厨房。

热浪和油烟味瞬间把我包裹。

两个师傅光着膀子,正在灶台前颠勺,火光冲天。

他指着最里面的一个角落。

那里有一个半人高的水池,旁边堆着小山一样的油腻碗碟。

“看到没?”

我点头。

“洗碗。一个月三百块,包吃住。做不做?”

三百块。

在老家,一个壮劳力干一年,也挣不到这个数。

我几乎没有思考。

“做!”

“住的地方在后巷的阁楼,跟阿飞一起。”他指了指一个正在切墩的瘦高个,“他叫阿飞,以后你归他管。”

阿飞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没什么温度,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

“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老板,也就是梁标,从柜子里扔给我一套旧的汗衫短裤,“臭得像条咸鱼。”

我没觉得羞辱。

他说的是实话。

那天晚上,我平生第一次用上了热水淋浴。

水流冲刷着身体,我感觉自己像是蜕了一层皮。

那层在海里泡过、在船舱里捂过、在恐惧里浸透的皮。

洗完碗,已经是午夜。

我跟着阿飞,穿过一条滴着空调水的后巷,爬上一个吱吱作响的木梯,进了那个所谓的阁楼。

地方小得可怜,只能放下一张上下铺。

阿飞睡在下铺,上铺就是我的。

“新来的?”阿飞躺在床上,嘴里叼着一根烟,烟雾缭绕。

“是,飞哥。”

“哪儿的人?”

“……广东那边。”我含糊地说。

他嗤笑一声:“都一样。到了这儿,以前是龙是虫,都得盘着。”

他吐出一个烟圈,继续说:“老细叫梁标,叫他标叔就行。人不算坏,但抠。别想着偷懒,他眼睛尖着呢。”

“还有,他女儿,叫阿Wing,梁咏心。在读大学。别动什么歪心思,不然腿给你打断。”

我缩在床板上,连连点头。

我能有什么歪心思?

我只想活下去。

第二天,我的生活就只剩下一件事:洗碗。

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二点,除了中间扒拉两口饭的时间,我的手就没离开过那个油腻的水池。

洗洁精烧得我手指缝里全是裂口,一碰水就钻心地疼。

一天下来,腰直不起来,胳膊抬不起来。

晚上躺在床上,骨头缝里都像是塞满了沙子,硌得难受。

但我没吭过一声。

因为每天,我都能吃上三顿饱饭。

有肉,有菜,还有米饭。

在老家,这是过年才有的待遇。

我像一头扎进食槽的猪,狼吞虎咽,把每一粒米都吃得干干净净。

阿飞看着我,摇摇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像饿死鬼投胎。”

我只是嘿嘿一笑。

他不懂。

那种饿到骨子里的滋味,他不懂。

日子就像洗碗池里的水,混混沌沌地流过去。

我以为我的人生就会这样,在这个水池里,把自己泡烂,泡臭。

直到我见到了梁咏心。

那天下午,不是饭点,店里人少。

我正埋头在一堆盘子里奋斗,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

“阿爸,我回来啦。”

我下意识地抬头,透过厨房和堂食之间的那个小窗口,看到了她。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扎着两条麻花辫,皮肤很白,眼睛很大很亮。

像画里走出来的人。

她跟标叔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朝厨房这边走过来。

我的心猛地一跳,赶紧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脚步声停在了我身边。

我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阵淡淡的香皂味,和这个油腻的厨房格格不入。

我不敢抬头,只能死死盯着水池里的泡沫。

“阿爸,他就是新来的那个?”她的声音就在我头顶。

“嗯。”标叔的声音有些含糊,“洗碗的。”

我感觉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从我的头发,到我的后颈,再到我泡在水里、已经发白起皱的手。

那目光很专注,让我浑身不自在。

我恨不得把头整个埋进水池里。

“你……”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和颤抖,“你抬起头来。”

我的身体僵住了。

“阿Wing,别捣乱,让他干活。”标叔呵斥道。

“阿爸,你让他抬起头来!”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甚至有些尖利。

厨房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看着我们。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围观的猴子。

在那种诡异的寂静里,我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头。

我的目光,撞进了她的眼睛里。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种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悲伤。

她死死地盯着我的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哥……”

“你……是我哥……”

整个厨房,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灶台上的火,还在呼呼地烧。

我大脑一片空白。

哥?

她叫我哥?

这是什么新的整人把戏吗?

标叔的脸瞬间就黑了。

“梁咏心!你发什么疯!”他冲过来,一把拉住她,“回屋去!”

“我不!”她甩开标叔的手,一步步向我走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阿爸,你看看他,你看看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就是阿豪!他就是我哥!”

阿豪?

梁咏豪?

我脑子里飞快地闪过阿飞之前的话。

老板的女儿,梁咏心。

她失散的哥哥?

这怎么可能!

我姓陈,叫陈劲河。我爹妈都在老家,我还有一个妹妹。

我怎么可能是她的哥哥?

“姑娘,你认错人了。”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没认错!”她哭喊着,“你忘了?你小时候额头摔了一跤,这里,这里是不是有个疤?”

她指着我的左边额角,靠近发际线的地方。

我的心,咯噔一下。

那个位置,确实有一个疤。

是我七岁那年,爬树掏鸟窝摔下来磕的。

很小,很淡,藏在头发里,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她怎么会知道?

巧合?

一定是巧合!

“我……”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让他把头发撩起来!”梁咏心冲着标叔喊。

标叔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怀疑,有审视,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期待?

“后生仔,”他开口,声音很沉,“把头发撩起来。”

我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变成了探照灯,打在我身上。

我没有选择。

我伸出那只被水泡得发皱的手,颤抖着,撩开了额前的头发。

在那个位置,一道浅浅的、月牙形的疤痕,清晰地露了出来。

梁咏心“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她扑过来,想要抱住我,却被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我浑身沾满了油污和洗洁精泡沫,而她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扑了个空,愣在那里,哭得更凶了。

“哥……你不认我了吗?我是阿心啊……”

“够了!”标叔发出一声怒吼,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他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把梁咏心拖走,一边拖一边骂:“发癫!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他是什么人?一个偷渡过来的大陆仔!怎么可能是阿豪!”

“他就是!他就是!”梁咏心还在哭喊,声音渐渐远去。

厨房里恢复了寂静。

阿飞他们面面相觑,想看我,又不敢看。

我站在原地,像一尊石像。

水池里的水还在哗哗地流。

我的心,却乱成了一锅粥。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阁楼里又闷又热,阿飞的鼾声像拉风箱一样。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漏下的那点可怜的月光。

梁咏心的哭声,她那句“你是我哥”,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拼命回忆我那短暂又贫瘠的前二十年。

我出生在广东一个偏僻的村子,我爹是村里的小学老师,我娘是普通的农妇。我还有一个比我小五岁的妹妹,叫陈劲草。

我的家谱清清楚楚,我的人生轨迹明明白白。

我跟香港,跟这个姓梁的家庭,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那道疤,那个名字,阿豪……

一定是巧合。

对,一定是天底下最大的一个巧合。

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我是一个黑户,一个偷渡客。

我最怕的就是引人注意。

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天大的麻烦。

我必须尽快撇清关系。

第二天,我刻意躲着所有人。

我把头埋得更低,洗碗的动作更快,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

标叔一整天都没跟我说一句话,但他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地落在我身上。

那种审视的、探究的目光,让我如坐针毡。

到了下午,梁咏心又来了。

她没有再哭,只是站在厨房门口,远远地看着我。

她的眼睛红红的,像兔子。

我假装没看见,把碗碟弄得叮当响,试图用噪音掩盖我的心慌。

她就那么站着,站了很久。

直到阿飞都看不下去了。

“喂,后生仔,”他用胳膊肘捅了捅我,“大小姐在看你呢。”

“不关我事。”我闷声说。

“啧,你这人。”阿飞摇摇头,“昨天标叔把她骂惨了,还关了禁闭。刚放出来就跑来看你。说你不是她哥,鬼才信。”

我心里一烦:“飞哥,你别乱说!我真不是!”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阿飞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

傍晚,趁着店里忙起来,梁咏心悄悄地溜进了厨房。

她走到我身边,把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塞到我手里。

“给你。”

我低头一看,手帕里包着一个小小的白色药膏瓶。

“你的手……都裂开了。”她小声说,“这个是德国出的,很管用。”

我握着那个冰凉的药膏瓶,像握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我不能要。”我把东西推回去。

“为什么?”她急了,“你是我……”

“我不是!”我打断她,声音有些大,“小姐,你真的认错人了。我叫陈劲河,不是什么阿豪。”

我的声音,吸引了灶台那边师傅的注意。

梁咏心咬着嘴唇,眼圈又红了。

“你不用骗我。我知道,你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才不认我们。”她说,“阿爸当年对你那么凶,你一定还在生他的气。”

她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逻辑里。

她说,她的哥哥梁咏豪,比她大三岁。

从小就调皮,但很疼她。

十年前,也就是六五年,国内形势不好,闹饥荒。

标叔的弟弟,也就是他们的亲叔叔,偷偷写信来,说要带阿豪“过这边”来享福。

那时候标叔生意刚起步,脾气暴躁,跟阿豪吵了一架,还打了他。

第二天,阿豪就跟着叔叔走了。

从此,音讯全无。

有人说,他们在偷渡的路上,船翻了,喂了鱼。

也有人说,他们被抓了回去,打成了反革命。

这么多年,生死未卜。

这成了梁家心里最大的一根刺。

尤其是标叔的老婆,也就是他们的妈妈,因为思念儿子,哭坏了身体,精神也变得有些恍惚。

“我妈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梁咏心看着我,眼睛里闪着泪光,“你跟我回家吧,好不好?”

我听着她的故事,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一个家庭的悲剧。

我很同情他们。

但我不能因为同情,就去冒充一个死去或者失踪的人。

“对不起。”我把药膏硬塞回她手里,“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人。”

说完,我转过身,不再理她。

身后传来她压抑的哭声。

我的心,也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阵阵地疼。

我以为我强硬的态度,能让她死心。

但我低估了一个妹妹寻找哥哥的执念。

从那天起,她几乎每天都来。

有时给我带点心,有时给我带水果,有时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看我。

她不再叫我“哥”,只是用那种悲伤又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我。

厨房里的人,看我的眼神也变了。

从一开始的看热闹,到后来的同情,再到一种莫名的敬畏。

他们大概都觉得,我就是那个死而复生的梁家大少爷。

只有阿飞,偶尔会跟我说两句实话。

“后生仔,我劝你,别陷进去。”他一边抽烟,一边说,“梁家的水,深着呢。你一个大陆仔,玩不起。”

我苦笑:“飞哥,是他们不放过我。”

“那是你这张脸惹的祸。”阿飞弹了弹烟灰,“不过话说回来,你跟照片里那个阿豪,的像。”

“你见过照片?”我心里一惊。

“见过。以前标叔喝多了,会拿出来看。”阿飞说,“一模一样,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的心,沉了下去。

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标叔对我的态度,也变得很奇怪。

他不再对我吆五喝六,但也不给我好脸色。

他会盯着我吃饭的样子,看很久。

会在我擦桌子的时候,突然问一句:“你老家……还有什么人?”

我每次都含糊地应付过去。

我能感觉到,他也在动摇。

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

但那张脸,那道疤,又让他无法完全否定。

一个父亲对失踪儿子的愧疚和思念,正在他心里发酵。

这种诡异的平静,在一个星期后被打破了。

那天,一个自称是标叔同乡的人来店里吃饭。

酒过三巡,那人搂着标叔的肩膀,大着舌头说:“标哥,你还记得不?当年带阿豪走的你那个细佬(弟弟),前几年我在大鹏湾那边碰到个逃难出来的,说亲眼看到他们的船翻了,一船人,没一个活下来……”

他的声音很大,整个餐厅都听见了。

我正在后厨收拾,听到这话,手里的盘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标叔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一把推开那个同乡,眼睛通红,像要吃人。

“你乱讲什么!”

“我……我没乱讲啊,标哥,这是事实嘛……”那人被吓到了。

“滚!”标叔指着门口,浑身发抖,“你给我滚!”

那人灰溜溜地跑了。

餐厅里一片死寂。

标叔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我看到梁咏心冲过去,抱着她父亲,父女俩哭成一团。

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罪恶感。

虽然我什么都没做。

但我的存在,我的这张脸,就像一把刀,一次又一次地捅在他们家的伤口上。

也许,我该走了。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香港这么大,总有别的洗碗的地方。

离开这里,对他们,对我都好。

我打定了主意。

晚上,等所有人都睡了,我悄悄地爬起来。

我的全部家当,就是来时穿的那身破衣服,和这一个月赚的三百块钱。

我把钱揣进怀里,准备离开这个让我喘不过气的阁楼。

我刚下床,阿飞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

“要去哪儿?”

我吓了一跳。

他没睡。

“飞哥,我……”

“想走?”他坐起来,点上一根烟,火星在黑暗中一明一暗,“走了,你能去哪儿?你一个黑户,没身份证,哪个老板敢要你?被警察抓到,就等着被遣返吧。”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是啊。

我能去哪儿?

我身无分文地来到这里,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现在要放弃吗?

回到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随时可能被抓的日子?

我不甘心。

“可是留下来……”

“留下来,你可能就是梁家大少爷。”阿飞打断我,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一步登天,多少人做梦都想不来。”

“我不是!”我低吼道。

“你是不是,重要吗?”阿飞冷笑,“重要的是,他们希望你是。尤其是大小姐。”

“这不公平。”

“公平?”阿飞笑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你以为你偷渡过来,跟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能一样?能有份工,有口饭吃,你就该谢天谢地了。”

我沉默了。

他说的对。

我没有选择的资格。

“回去睡吧。”阿飞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啊,就洗好你的碗。”

我重新爬回床上,一夜无眠。

第二天,标叔像是老了十岁。

他眼窝深陷,头发也白了不少。

他没再看我,也没跟我说话,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巨大的悲伤里。

梁咏心也没来。

餐厅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我以为,这件事会就此画上一个句号。

阿豪死了。

我只是一个长得像他的陌生人。

等他们从悲伤中缓过来,就会让我这个幻影消失。

但三天后,一个人的到来,让所有事情都失控了。

那天下午,梁咏心扶着一个面容憔悴、身形瘦弱的中年妇女,走进了餐厅。

那个女人,应该就是她的母亲,梁太。

梁太的眼神有些涣散,脚步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一进门,目光就在餐厅里逡巡。

当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整个人都定住了。

她的嘴唇哆嗦着,眼睛里那点涣散的光,瞬间凝聚成了两团火。

“阿豪……”

她发出的声音,不像人声,像是一件被撕裂的丝绸。

“我的阿豪……”

她挣脱梁咏心的手,跌跌撞撞地朝我跑来。

我吓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妈!你慢点!”梁咏心在后面追。

梁太跑到我面前,伸出干枯的手,想要触摸我的脸。

我下意识地偏过头。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僵住了。

泪水,从她空洞的眼眶里,大颗大颗地滚落。

“阿豪……你不认得阿妈了吗?”她哭着说,“我是阿妈啊……”

“你看看阿妈,阿妈老了……头发都白了……”

“你一走就是十年……十年啊!你怎么这么狠心……”

她一边哭,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声声的控诉,像一把把钝刀子,在我的心上来回地割。

我完全懵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承认?还是否认?

我说我不是,她会不会当场疯掉?

我说我是,那我又成了什么?一个骗子?

“伯母,您……您认错人了……”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这句话,像一个开关。

梁太突然不哭了。

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变得凌厉而陌生。

“你不是阿豪?”

“我不是。”

“你骗我!”她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刺耳,“你就是!你化成灰我都认得!”

她猛地扑上来,抓住我的胳膊,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一阵剧痛传来。

我疼得叫出了声。

“妈!你干什么!”梁咏心和闻声赶来的标叔,合力才把她拉开。

我的胳膊上,留下了一排深深的牙印,血都渗了出来。

梁太被拉开后,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像一滩烂泥,嘴里还在喃喃自语:“我的阿豪……我的儿子……”

标叔的脸色,铁青到了极点。

他看着我胳膊上的伤口,又看了看陷入癫狂的妻子,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

他让梁咏心把梁太扶回楼上,然后转身,对我说道:

“你,跟我来。”

他把我带到了餐厅后面的储物间。

关上门,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抖着手点了一根,猛吸了一口。

烟雾后面,他的脸晦暗不明。

“你看到了。”他开口,声音嘶哑,“我老婆,她快不行了。”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医生说,她是心病。因为阿豪的事,郁结于心,再这么下去,人就废了。”

他又吸了一口烟。

“我不管你到底是不是阿豪。”

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我。

“从今天起,你就是梁咏豪。”

我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什么?”

“我说,你就是我儿子,梁咏豪。”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会给你搞定香港的身份证,让你光明正大地站在这里。你不用再洗碗,不用再住阁楼,不用再怕警察。”

“我会让你去读书,或者学做生意。你以后,就是梁记的少东家。”

他描绘的,是一个我做梦都不敢想的未来。

一个偷渡客,最渴望的东西,他都摆在了我面前。

身份证。

安定的生活。

光明的未来。

代价是什么?

“我需要你做的,只有一件事。”他说,“哄好你阿妈。让她相信,她的儿子回来了。”

“就这么简单?”我不敢相信。

“就这么简单。”

这是一个魔鬼的交易。

用一个谎言,去换取一个家庭的安宁,和我自己的新生。

我心动了。

我无法抑制地心动了。

我想起了在老家吃不饱饭的妹妹,想起了自己跳进冰冷海水时的绝望,想起了在洗碗池前那无数个看不到希望的日日夜夜。

如果我答应,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

可是……

“我不是他。”我挣扎着说出最后的底线,“我骗不了自己。”

“你不用骗自己!”标叔突然提高了音量,“你只要骗过她就行!你只要让她开心,让她活下去!”

“这对她不公平!”

“那什么叫公平?!”他吼道,“让她在思念和绝望里等死,就叫公平吗?!”

“我儿子已经死了!十年前就死在了海里!是我害了他!如果不是我当年打他骂他,他就不会走!”

他的声音里,带着巨大的悲痛和悔恨。

“现在,老天爷把你送到我面前,长着一张和我儿子一模一样的脸。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一个赎罪的机会!”

“你不是他,我知道!但你现在,必须是他!”

他的话,像重锤一样,一下下砸在我的心上。

我无力反驳。

在这个绝望的父亲面前,我所有的挣扎,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给我一个身份,我就不用再东躲西藏?”我问。

“是。”

“我妹妹……我能不能把她也接过来?”这是我最大的牵挂。

标叔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可以。只要你做好梁咏豪,这些都不是问题。”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吸进这辈子所有的勇气。

“好。”我说,“我答应你。”

从那天起,陈劲河死了。

活下来的人,叫梁咏豪。

我搬出了那个又小又热的阁楼,住进了楼上属于“梁咏豪”的房间。

房间不大,但很干净。

书桌上还摆着他小时候的照片。

照片里的小男孩,咧着嘴笑,眼睛弯弯的,额头上,也有一道浅浅的疤。

我看着照片,又摸了摸镜子里自己的脸。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将我淹没。

我成了他人的影子。

梁太的情况,时好时坏。

她清醒的时候,会拉着我的手,给我讲很多“我”小时候的趣事。

讲我三岁还尿床,五岁偷吃祭祖的烧肉被打屁股,七岁带着妹妹去爬山,结果迷了路。

我只能微笑着,点头,假装自己都记得。

每一次点头,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糊涂的时候,会把我当成陌生人,惊恐地问:“你是谁?你为什么在我儿子的房间里?”

每到这时,梁咏心就会过来,抱着她,温柔地说:“妈,这是阿豪啊,你儿子回来了。”

然后,梁太就会安静下来,看着我,露出一个孩子般的笑容。

梁咏心成了我的“同谋”。

她教我“梁咏豪”的习惯,他喜欢吃什么,讨厌什么,他的口头禅,他的小动作。

“我哥喜欢喝冻奶茶,要少糖多冰。”

“他不喜欢吃青椒。”

“他走路的时候,喜欢把手插在口袋里。”

我像一个演员,努力地学习着我的角色。

我学着用粤语叫她“阿心”,叫标叔“阿爸”,叫梁太“阿妈”。

每叫一声,我都感觉像在出卖自己的灵魂。

标叔的效率很高。

不到一个月,他就通过一些“特殊渠道”,给我弄到了一张香港临时身份证。

上面印着我的照片,和“梁咏aho”这个名字。

拿到身份证的那一刻,我的手都在发抖。

我不再是黑户了。

我可以在这片土地上,光明正大地行走。

标叔遵守了他的承诺。

他开始教我做生意,从餐厅的采买、记账,到如何跟供应商打交道。

他很严厉,但也很用心。

有时候,看着他鬓角的白发,和教训我时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我会有片刻的恍惚。

仿佛,我真的是他的儿子。

餐厅里的员工,也都改口叫我“豪哥”或者“少东家”。

只有阿飞,私下里还是叫我“后生仔”。

“感觉怎么样?梁家大少爷。”他总是带着一丝玩味的笑。

“不好受。”我说的是实话。

每天活在谎言里,像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衣服,浑身都难受。

“得了便宜还卖乖。”阿飞撇撇嘴,“多少人想过你这样的日子,还没机会呢。”

是啊。

我得到了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但我失去的,是“陈劲河”这个身份。

我晚上常常做梦。

梦见我爹,梦见我娘,梦见我妹妹劲草。

他们在村口等我,问我为什么不回家。

我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成了梁咏豪,那陈劲河去哪儿了?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每个月偷偷地,通过一些地下渠道,把标叔给我的零用钱寄回老家。

我不敢写信,不敢署名。

我只希望,这些钱能让他们的生活,好过一点。

生活,就在这种扮演和煎熬中,一天天过去。

梁太的身体,在我的“陪伴”下,真的好了很多。

她脸上有了一些血色,笑容也多了起来。

她会给我织毛衣,会给我煲汤,会絮絮叨叨地嘱咐我注意身体。

那种真实的、毫无保留的母爱,让我感到温暖,也让我感到窒息。

我贪婪地享受着这份不属于我的爱,同时又被巨大的罪恶感折磨着。

梁咏心对我,也越来越亲近。

她会跟我分享学校里的趣事,会拉着我去看电影,会给我买时下最流行的喇叭裤。

我们走在街上,就像一对最普通的兄妹。

有时候,看着她脸上灿烂的笑容,我会想,如果我真的是梁咏豪,那该多好。

这个念头,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开始害怕。

我害怕自己会沉溺在这个角色里,无法自拔。

我害怕有一天,我会真的忘了,我叫陈劲河。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夜。

那天,一个叫强哥的人,带着几个马仔来餐厅收保护费。

强哥是这一带有名的地头蛇,以前餐厅每个月都会按时交钱。

但这个月,标叔因为梁太生病,花了不少钱,手头紧,就想拖一拖。

结果,强哥直接带人上门了。

“梁老板,规矩不能坏啊。”强哥翘着二郎腿,把脚踩在凳子上,态度嚣张。

“强哥,宽限几天,下个月我双倍补上。”标叔陪着笑脸。

“不行。”强哥摇摇头,“我手下几十个兄弟要吃饭。今天,必须给钱。”

双方僵持不下,气氛越来越紧张。

我当时正在柜台算账,看到这一幕,心提到了嗓子眼。

梁咏心从楼上下来,看到这阵仗,吓得脸色发白,躲到了我身后。

“怎么?想赖账?”强哥的一个马仔,一脚踹翻了一张桌子。

盘子碗筷碎了一地。

“你们想干什么!”我忍不住站了出来。

强哥这才注意到我。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了。

“哟,这不是梁家那个失踪了十年的大少爷吗?听说最近找回来了?怎么,想替你老爸出头?”

他的话里,充满了轻蔑。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今天不给钱,就别想开门做生意。”

“钱,我们会给。但不是被你们这样抢!”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在老家,我也见过村里的恶霸。

我知道,对付这种人,你越怕,他越嚣张。

强哥没想到我敢顶撞他,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

“小子,你找死!”

他站起来,抄起一个啤酒瓶,就朝我头上砸过来。

我下意识地把梁咏心往身后一推,准备硬抗这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挡在了我面前。

是标叔。

酒瓶“砰”的一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背上。

标叔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但没有倒下。

“阿爸!”梁咏心尖叫起来。

“不准动我儿子!”标叔转过身,眼睛通红地瞪着强哥,像一头护崽的野兽。

那一瞬间,我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他不是在演戏。

在那一刻,他真的把我当成了他的儿子。

强哥也被标叔的气势镇住了。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

“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砸!”

他一声令下,几个马仔就像疯狗一样,开始打砸店里的东西。

桌子,椅子,玻璃,全都被砸得稀巴烂。

食客们尖叫着四散奔逃。

整个餐厅,一片狼藉。

我看着标叔花了一辈子心血的店,就这么被毁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我忘了我是谁,忘了我在扮演谁。

我只知道,这个家,正在被人欺负。

我顺手抄起一把椅子,就朝一个马仔冲了过去。

“住手!”

我把那马仔砸倒在地,然后红着眼,瞪着强哥。

“有种,冲我来!”

强哥大概没见过我这种不要命的架势,一时竟有些发怵。

就在这时,警笛声由远及近。

不知道是哪个好心的街坊报了警。

“妈的,算你们好运!”强哥啐了一口,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小子,你给我等着!”

说完,带着他的人,仓皇逃离。

警察来的时候,餐厅已经像被台风过境。

标叔受了伤,梁咏心吓得浑身发抖,梁太在楼上听见动静,又犯了病。

我看着这一片狼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家,我必须守护。

不管我是陈劲河,还是梁咏aho。

因为强哥那件事,我在街坊邻里间“一战成名”。

大家都说,梁家那个失而复得的儿子,有种,是条汉子。

标叔看我的眼神,也彻底变了。

不再有审视和怀疑,而是充满了欣慰和骄傲。

他拍着我的肩膀说:“阿豪,你长大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低下头。

只有阿飞,在没人的时候,对我说:“后生仔,你玩真的了。”

我没有否认。

或许,从我答应标叔的那一刻起,这场戏,我就已经入得太深了。

餐厅重新装修,花了很大一笔钱。

标叔的身体也大不如前,很多事都力不从心。

我顺理成章地,接管了餐厅的大部分事务。

我学着标叔的样子,每天早起去市场采买,回来后检查后厨,招呼客人,迎来送往。

我发现,我好像天生就该干这个。

我记性好,能记住熟客的口味。

我手脚勤快,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

我脑子活,还想出了几个新菜式,很受欢迎。

餐厅的生意,在我的打理下,竟然比以前还要好。

标叔彻底放了心,把整个店都交给了我。

他每天就坐在门口,喝喝茶,看看报纸,像个退休的老太爷。

梁咏心也毕业了,没有去找工作,而是留在店里帮我。

她负责收银和前台,我负责后厨和管理。

我们配合得越来越默契。

有时候,看着她在阳光下低头算账的样子,我的心跳会莫名地加快。

我知道,这很危险。

我是个骗子。

我偷了她哥哥的人生。

我没有资格,对她有任何非分之想。

我只能把这份感情,死死地压在心底。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在平静和谎言中,一直过下去。

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他叫李华。

一个五十多岁,面容沧桑的男人。

那天,他来到餐厅,点了一碗云吞面,默默地吃着。

吃完后,他没有走,而是坐在那里,看着我,看了很久。

那种眼神,很奇怪。

不是好奇,也不是审视,而是一种……悲悯?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我走过去问。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

他放下钱,起身离开了。

我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第二天,他又来了。

还是坐在同一个位置,点同一碗面,用同一种眼神看我。

一连一个星期,天天如此。

我开始觉得不对劲。

这天,等他吃完,我主动坐到了他对面。

“老先生,你是不是认识我?”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我不认识你。但我认识……梁咏豪。”

我的心,猛地一沉。

“你……是谁?”

“我叫李华。”他说,“十年前,我和你叔叔梁国栋,还有阿豪,是同一条船上的。”

轰的一声。

我的脑子里,像有颗炸弹爆开了。

他……他知道当年的事!

“那条船……不是翻了吗?”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没有。”李华摇摇头,眼神里充满了痛苦的回忆,“船没翻。但是……遇到了水警。”

“为了躲避追捕,我们所有人都跳了海。”

“那天晚上,风大浪大,海水又冷又黑。大家在水里挣扎,呼救……就像下饺子一样。”

“阿豪那时候才十几岁,水性不好。他死死地抱着一块木板,已经快不行了。”

“你叔叔梁国栋,为了救他,把自己的救生圈给了他。可是浪太大了,一个浪头打过来,就把他们冲散了。”

“后来呢?阿豪呢?”我急切地问。

李华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了极度痛苦的表情。

“我看到……我亲眼看到……阿豪抱着的那块木板,被另一艘逃难的船……从中间撞断了。”

“他连叫都没叫出一声,就沉了下去……”

我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梁咏豪。

那个照片里笑得灿烂的少年。

那个梁太心心念念的儿子。

那个梁咏心崇拜的哥哥。

真的死了。

死在了十年前那个冰冷黑暗的海里。

死得那么惨烈,那么无声无息。

“我后来被水警捞了上来,在监狱里待了几年,才被放出来。”李华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沧桑,“这些年,我一直活在愧疚里。我没能救得了国栋,也没能救得了阿豪。”

“我不敢来找梁家。我怕他们……承受不住。”

“直到前段时间,我听人说,梁家的儿子找回来了。我不敢相信,所以才来看看。”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复杂。

“你长得,和他真的一模一样。难怪他们会认错。”

“但是,我知道,你不是他。”

“他的左手手腕上,有一颗红色的痣。你没有。”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光洁的,什么都没有。

一个谎言,哪怕再完美,也终究是谎言。

总会有被戳穿的一天。

“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我哑着嗓子问。

“没有了。”李华说,“当年那条船上活下来的人,就我一个。”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紧张地看着他。

他如果把真相说出去,梁家会怎么样?梁太会怎么样?

这个我好不容易才拥有的“家”,会瞬间崩塌。

李华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过了一个世纪。

他突然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怎么办?”他喃喃自语,“我一个快死的老头子,还能怎么办?”

“我看到梁老板,梁太,还有那个姑娘……他们现在笑得那么开心。”

“或许,有时候,谎言比真相更仁慈。”

他站起来,步履蹒跚地向门口走去。

“忘了我今天说的话吧。”

“你就当,你就是梁咏豪。”

“好好……替他活下去。”

他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坐在那里,浑身冰冷。

真相,像一把最锋利的剑,悬在了我的头顶。

李华选择了沉默。

但他能沉默多久?

万一有一天,他改变主意了呢?

万一有第二个、第三个“李华”出现呢?

我第一次,对这个“梁咏豪”的身份,感到了彻骨的恐惧。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一闭上眼,就是梁咏豪沉入海底的样子。

就是梁太和梁咏心知道真相后,那绝望的眼神。

我快被逼疯了。

我的异常,很快就被梁咏心发现了。

“哥,你最近怎么了?”她给我端来一碗安神的糖水,“总是心事重重的。”

我看着她关切的脸,很想把一切都告诉她。

但我不敢。

我怕看到她失望的眼神。

我怕失去她。

“没事。”我摇摇头,“就是店里事多,有点累。”

“别太累了。”她用小勺搅着碗里的糖水,低声说,“生意是做不完的。身体要紧。”

“哥,有件事,我想跟你说。”她突然抬起头,脸颊微红。

“什么事?”

“我……我喜欢你。”

她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我手里的碗,差点没拿稳。

“阿心,你……”

“我知道,我们是兄妹。这样不对。”她急急地说,“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你和照片里的哥哥不一样。你比他……更沉稳,更温柔。”

“这段时间,看着你为这个家付出,看着你把餐厅打理得井井有-条,看着你保护我们……我……”

“我喜欢上的,不是‘哥哥’梁咏豪,而是你,陈劲河。”

她最后那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你……你知道?”

她点了点头,眼圈红了。

“我早就知道了。”

“你吃饭的口味,你的生活习惯,你做梦时说的梦话……没有一样,是属于我哥的。”

“还有,你每个月偷偷寄回老家的钱。我哥在内地,根本没有亲人。”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原来,我这个拙劣的演员,在她这个最忠实的观众面前,早已漏洞百出。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自私。”她打断我,泪水滑落,“我舍不得。我舍不得妈妈再一次崩溃,舍不得爸爸再一次绝望,也舍不得……你离开。”

“对不起,阿劲。”她哭着说,“我利用了你,把你困在了这个谎言里。”

我伸出手,想去擦她的眼泪,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我有什么资格去安慰她?

我们都是这场骗局的同谋。

“不怪你。”我最终还是把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头上,“是我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秘密被戳破,我反而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轻松。

至少,在她面前,我不用再伪装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她仰着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是啊。

怎么办?

继续演下去?直到谎言被彻底揭穿的那一天?

还是,现在就选择坦白,然后承受那无法预知的后果?

我看着她,又想起了标叔,想起了梁太。

想起了这个给了我温暖和庇护的“家”。

我做不到。

我不能亲手毁了这一切。

“阿心,”我深吸一口气,做了决定,“这件事,就我们两个人知道。从今以后,我还是梁咏豪。”

“可是,这对你不公平。”

“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我笑了笑,那笑容,一定很难看,“能让你们开心,能让我留在这里……就够了。”

至于我心里那点不该有的情愫,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吧。

我以为,只要我们守口如瓶,这个秘密就会永远是秘密。

但命运,总是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你最沉重的一击。

那天,是梁太的生日。

我特意关了店,在家里给她办了一个小小的生日宴。

我亲手做了一桌子菜,还订了一个大蛋糕。

梁太很高兴,气色也好,拉着我的手,说个不停。

标叔和梁咏心也笑得很开心。

那是我来到这个家之后,最温馨,最快乐的一天。

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

就在我们准备切蛋糕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去开门。”梁咏心说着,朝门口走去。

门打开。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朴素,但身板挺直的年轻军人。

他手里,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苹果。

他看到梁咏心,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有些羞涩的笑容。

“请问,这里是梁标先生家吗?”他的普通话,带着浓浓的北方口音。

梁咏心也愣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那个军人,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我感觉气氛不对,也走了过去。

当我看到那个军人的脸时,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张脸……

黝黑,瘦削,但眉眼之间,和照片里的梁咏豪,和镜子里的我,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他的左手手腕上,有一颗清晰的,红色的痣。

“你……你是谁?”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那个军人看着我,也愣住了。

他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疑惑,再到震惊。

“你……你怎么会……”

就在这时,标叔也走了过来。

他看到那个军人,整个人都石化了。

他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阿……阿豪?”

他发出的声音,比蚊子还小,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颤栗。

那个军人,听到这声呼唤,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阿爸!”

他声泪俱下。

“儿子不孝!儿子回来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我站在那里,像一个局外人,一个多余的小丑。

看着这场迟到了十年的,父子重逢。

原来,他没有死。

当年,他被船撞下海后,拼命地游,最后被一艘解放军的巡逻艇救了。

因为是偷渡,身份敏感,他被送到了部队,接受审查和教育。

后来,他因为表现好,脑子又聪明,就留在了部队里,还提了干。

这么多年,他不是不想联系家里,而是不能。

那个年代,有一个“海外关系”,是天大的麻烦。

他怕连累家人。

直到最近,政策松动了,他才托人几经辗转,打听到了家里的地址,请了探亲假,回来看一看。

他没想到,家里会多出来一个“他”。

梁太听到动静,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当她看到跪在地上的儿子时,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然后,缓缓地,倒了下去。

家里乱成了一团。

我们手忙脚乱地把梁太送去了医院。

抢救室的红灯,亮了很久很久。

标叔,梁咏心,还有那个真正的梁咏豪,守在外面,像三尊雕塑。

我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感觉自己像个透明人。

我的戏,演完了。

主角登场,我这个替身,该退场了。

梁太最终还是没有抢救过来。

医生说,她是心力衰竭。

大悲大喜,情绪波动太大,身体承受不住。

葬礼上,我没有去。

我没有资格。

我回到了那间属于“梁咏aho”的房间,收拾好了我那几件可怜的行李。

一张伪造的身份证,几件不属于我的衣服,还有这几年攒下的一点钱。

我把那张身份证,留在了桌子上。

我准备离开。

像我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

我走到门口,看到了等在那里的梁咏心。

她眼睛肿得像核桃,脸色苍白。

“你要走了?”她问。

我点了点头。

“去哪儿?”

“不知道。”我说,“香港这么大,总有个地方,能让我洗碗。”

我们都沉默了。

“对不起。”她突然说。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苦笑,“我骗了你们这么久。”

“不。”她摇摇头,“你没有骗我们。你给了妈妈最后一段快乐的时光,你让爸爸重新笑了,你让这个家……像个家。”

“阿劲,谢谢你。”

我看着她,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我赶紧转过身。

“我走了。”

“等一下!”她叫住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塞到我手里,“这个,你拿着。”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沓厚厚的港币,还有一张新的身份证。

上面的名字,是“陈劲河”。

照片,是我的。

我震惊地看着她。

“这是……爸爸给你办的。”她说,“他说,他欠你的。”

“他说,你是个好孩子。不管你叫什么名字。”

我握着那张属于我自己的身份证,百感交集。

我终于,又做回了陈劲-河。

“还有这个。”她又塞给我一张纸条,“这是蛇头的电话。爸爸说,他会帮你,把妹妹接过来。”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这个骗子,偷渡客,何德何能?

“阿劲,”她看着我,眼神里有千言万语,“以后……我们还能再见吗?”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楼上那个哀戚的家。

我知道,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身份,还有一个逝去的生命,和一个家庭永远的伤痛。

“会的。”我撒了最后一个谎。

我转身,走进了香港拥挤的人潮里。

没有回头。

很多年后,我在深水埗开了一家小小的茶餐厅。

妹妹劲草也来到了我身边,帮我一起打理。

生意不好不坏,日子不富裕,但很踏实。

我再也没有见过梁家的人。

只是偶尔,会从报纸的角落里,看到一些关于他们餐厅的消息。

听说,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开了好几家分店。

听说,真正的梁咏豪,没有继承家业,而是回了部队,后来还立了功。

听说,梁咏心一直没有嫁人,一个人撑起了整个梁记。

每当看到这些消息,我都会坐在我的小店里,点一支烟,发很久的呆。

我会想起那个又闷又热的阁楼,想起那个油腻的洗碗池,想起梁太给我煲的汤,想起标叔严厉又关切的眼神。

还有,想起梁咏心在灯下,脸颊微红的样子。

那是我偷来的一段人生。

它像一道深刻的疤,刻在了我的生命里。

提醒着我,我曾经是谁,又亏欠了谁。

一九七五年的风,早已散去。

但那股咸腥又混杂着希望的味道,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我知道,我这一生,都走不出那间叫“梁记”的茶餐厅了。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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