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地时间11月11日，美国海军证实，“福特”号航母（USS Gerald R. Ford CVN-78)打击群已抵达美国南方司令部责任区（加勒比海特立尼达和多巴哥附近）。10月底，美国防部长海格塞斯（Pete Hegseth）下令原本部署在欧洲的“福特”号航母
文 | 陶短房 旅居加拿大的中国专栏作家
当地时间11月11日，美国海军证实，“福特”号航母（USS Gerald R. Ford CVN-78)打击群已抵达美国南方司令部责任区（加勒比海特立尼达和多巴哥附近）。10月底，美国防部长海格塞斯（Pete Hegseth）下令原本部署在欧洲的“福特”号航母战斗群前往加勒比海地区。该打击群包括航母上9个飞行中队、两艘“伯克”级驱逐舰（Arleigh Burke class destroyer ）“班布里奇”号(USS Bainbridge DDG-96)和“马汉”号（USS Mahan DDG-42），综合防空防御导弹指挥舰“丘吉尔”号USS Winston S. Churchill DDG-81，实际上是作了特殊改装的“伯克”级驱逐舰)，以及4000多名水兵。
至此，美军部署在委内瑞拉附近的兵力已增至15000人以上，包括自9月底以来陆续集结于当面的“硫磺岛”号(USS Iwo Jima LPH-2)两栖攻击群、第22海军陆战队远征部队、3艘驱逐舰、1艘核潜艇、1艘特种作战舰、1艘巡洋舰和若干架陆基P-8特种侦察机，除了航母上的舰载机外，美国还向附近的波多黎各基地部署10架陆基F-35战斗机、至少3架MQ-9“死神”无人机，此外，一直部署在波多黎各这个美国领地上的约5000美军还不计在内。
此前美国攻击机在委内瑞拉海岸附近进行了多次训练任务，包括10 月下旬的 一次轰炸机“攻击演示”;10月，美国总统特朗普（Donald Trump）一度频繁暗示“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Nicolás Maduro）该下台了”，表示已授权中央情报局（CIA）在该国开展行动，此前他还暗示正在考虑对该国境内发动袭击的可能性——尽管迫于国内外强烈抵制声，政府官员后来表示，美国目前没有此类行动计划，此后特朗普至少台面上不再谈论“推翻马杜罗”，转而其在该地区集结兵力的行动定义为“打击毒品走私和毒品流入美国”。
今年8月，美国政府将悬赏金额提高到 5000 万美元，以获取能够逮捕或定罪马杜罗的信息。马杜罗被描述为“贩毒托拉斯‘太阳集团’（Soles）的全球恐怖主义头目”。美国司法部称该组织的目标之一是向美国大量走私可卡因；自9月起，美军频繁以“扫毒”为借口袭击委内瑞拉各类船只，据美联社报道，截止11月10日共袭击19次，至少造成75人死亡，就在美海军证实“福特”号航母打击群到位前一天，海格塞斯还高调宣布美国军方在太平洋靠近委内瑞拉的海域袭击了两艘船只，并在社交媒体上称，船上共有六人因涉嫌贩毒而被杀。
正如许多战略分析家，如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国防与安全部门高级顾问坎西安（Mark Cancian）、军备控制与不扩散中心（Center for Arms Control and Non-Proliferation）高级政策主任埃拉斯（John Erath）、危机组织Crisis Group美国项目高级顾问芬努凯恩（Brian Finucane）等所指出的，如果美方意图真的是“扫毒”，那么不仅完全没有道理对墨西哥、哥伦比亚等公认对美毒品威胁大得多的拉美国家视若无睹，却对相对毒品威胁小得多的委内瑞拉“喊打喊杀”，且应对缉毒，海上更适合的装备和兵力本应是海岸警卫队及其所属的巡逻舰艇和直升机，而非航母打击群、核潜艇和两栖攻击群这样的“灭国杀器”，因此“有理由担心，特朗普政府是在打着反恐和禁毒的旗号，掩盖其阴谋更迭委内瑞拉政府的计划”。
很显然，马杜罗政府同样是这样理解特朗普意图的——或不妨说，他希望证明特朗普的意图就是如此，以达到自身的目的。就在确认美国航母打击群到位当日，委内瑞拉政权宣布启动新一轮军事部署，以应对其所谓的美国“帝国主义威胁”，委内瑞拉国防部长帕德里诺.洛佩斯（Vladimir Padrino López）表示，有20万士兵参加了最新的演习和召集，马杜罗本人则指责美国“捏造新战争”，并表示此次海军部署代表着“我们大陆在过去100年里面临的最大威胁”。委内瑞拉国防部将委内瑞拉军队的部署视为马杜罗更广泛的“独立200计划”的一部分——这是一项旨在动员常规军事力量与民兵和警察部队一起保卫国家的军民战略。据报道，委内瑞拉近期已收到俄罗斯提供的军事装备，以加强其防御，包括导弹和防空系统，并积极争取拉美国家和国际社会的同情。
委内瑞拉拥有一支规模庞大但装备训练平庸的军事力量，包括正规军约12.3万和号称800万人的志愿民兵组织“集体”（colectivos）成员（美国海军学院委内瑞拉问题专家波尔加-赫西莫维奇John Polga-Hecimovich认为最多只能动员约100万人），主要装备包括30多架可正常使用的作战飞机、40多艘海军舰艇和多达200辆坦克，大多是陈旧过时的装备，且一旦开战损耗很难补充。
英国查塔姆研究所（Chatham House）拉丁美洲高级研究员萨巴蒂尼（Christopher Sabatini,）和秘鲁太平洋大学犯罪学专家瓜达卢佩（José Luis Pérez Guadalupe）等指出，委内瑞拉被认为是可卡因的过境国，这些可卡因主要来自邻国哥伦比亚，哥伦比亚是世界上最大的可卡因生产国，也是与秘鲁和玻利维亚并列的仅有的三个可卡因种植国之一，根据联合国毒品和犯罪问题办公室的数据， 2020 年委内瑞拉的可卡因缴获量占全球总量的 2.3%，而到 2023 年（可获得的最新年份数据），这一比例已下降到 1.9%，可卡因通常不会直接流入美国，而是会先运往加勒比海地区的中转站，随后从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等国被运往墨西哥、美国、非洲，并“主要”销往欧洲。
大多数袭击事件发生在加勒比海地区。美国缉毒局 (DEA) 2020 年的一份报告估计，流入美国的可卡因中有 74% 经由太平洋抵达。报告称，2019 年“有记录的从南美洲出发的可卡因运输中，只有 8% 流向加勒比海岛屿，而且大部分是通过高速快艇运输的”。因此，美军近期在委内瑞拉近海的行动宛如隔靴搔痒（如果目的真的是“缉毒“的话），且由于美国没有公布任何关于这些船只及其乘员的证据或细节，因此甚至不清楚每艘被袭击的船只上是否载有及载有多少毒品、运载了何种毒品，或者它们是否真的载有毒品。联合国已将这些杀戮事件描述为法外处决。至于“太阳集团”，专家们普遍认为这仅仅是一种“第三方的比喻”，并非真的存在这样一个贩毒组织，所以把马杜罗当成这样一个“贩毒组织”的头目去通缉也是荒唐的。
特朗普声称被袭击的船只“堆满了白色粉末，其中大部分是芬太尼”，但据委内瑞拉中央大学犯罪学教授安蒂利亚诺 (Andrés Antillano)分析指出，芬太尼既不在南美洲生产，在南美洲的消费量也不大，在拉美芬太尼主要产自墨西哥，原料化学前体则从亚洲国家进口。
鉴于此，专家们（其中绝大多数并不喜欢马杜罗政权）认为，美军兴师动众的军事行动并不能有效阻止毒品走私，因为袭击一条路线只会迫使毒贩寻找其他途径。“这不过是一个拙劣的借口——一种旨在为其他目的辩护的说法”。
美国费城坦普尔大学历史学教授麦克弗森（Alan McPherson）指出，美国现任政府的所作所为带有浓厚的美国长期干预该地区历史的色彩。如果袭击船只事件升级为与委内瑞拉的直接军事对抗，那么这种侵略行为 在美洲关系中似乎也成了司空见惯的现象，“当然，拉丁美洲各国政府——包括委内瑞拉境内外的政府——都会将此事置于这一历史背景下看待”。
他指出，美国对美洲奉行霸权主义的“门罗主义”（Monroe Doctrine）和“炮舰外交”（Gunboat Diplomacy）——即单方面派遣海军陆战队或士兵胁迫外国政府，这种做法在拉丁美洲尤为盛行，据可靠统计， 从1898年到1994年，该地区共发生了41起此类事件。17起是美国直接侵略主权国家的案例，24起是美国军队支持拉丁美洲独裁者或军事政权的案例。许多案例最终导致民主政府被推翻，数千人丧生。
即便在冷战时期，罗织口实武力颠覆“不可靠的”拉美国家也是美国的家常便饭，如1954 年的危地马拉、 1961 年的古巴、 1965 年的多米尼加共和国 和 1983 年的格林纳达，尤其是1989年在巴拿马，美军出兵12.6万，把该国领导人诺列加（Manuel Noriega）抓回美国受审，口实之一正是“缉毒”。
其他专家则指出，特朗普强调“美国优先”，对在远离美国的“不相干”地带动用美国军力和资源不感兴趣，但对被他视作“当然美国势力范围”的美洲则长期抱有“升级版门罗主义”执念，早在第一任期，他就不顾朝野广泛质疑，扶植委内瑞拉反对派人物瓜伊多（Juan Guaido）为所谓“过渡总统”，试图用施压、扶植代理人、内部颠覆等手段让瓜伊多取代马杜罗。以他的“记仇”性格，即便两个任期间隔4年，只要自认为有机可乘，他当然想在委内瑞拉找回场子。
然而绝大多数分析家并不相信特朗普会真的对委内瑞拉本土动武。
委内瑞拉与巴拿马的情况存在一个关键区别：美国对委内瑞拉的攻击在规模和地理上都截然不同。马杜罗的国家面积是巴拿马的12倍，人口约为巴拿马的6倍。其现役部队人数至少有10万人。
麦克弗森指出，美国对拉丁美洲的所有入侵和占领中，没有一次发生在南美洲或大国：诚然，来自“北方巨人”的军队自1846年起多次入侵墨西哥，但从未占领过整个国家。在美墨战争中，美军 在1848年后不久便撤退。1914年，他们 占领了韦拉克鲁斯市；1916年，他们在惩罚性远征中追捕了一名匪徒，在所有这些事件中，它都发现占领墨西哥部分地区既昂贵又没有成效，如今，如果美国挑起一个主权国家的政权更迭，例如委内瑞拉，很可能会引发大规模抵抗，不仅来自该国军队，而且来自全国各地。
美军在加勒比海的行动已遭致包括盟友在内、国际间广泛反对，法国政府直截了当地批评了美军上述行动，而英国也传出在本国强烈不满压力下有意停止在加勒比海和美国交换情报合作的传闻。
拉美各国更是如此，虽然西半球其他许多国家的政府无疑都乐见马杜罗下台，但他们更反感的是他下台的方式。哥伦比亚和墨西哥总统都对 袭击事件予以谴责，其他国家也警告说，如果随后采取干预措施，将会引发西半球的强烈不满，正如巴西总统卢拉（Luiz Inácio Lula da Silva）所言，“如果这成为一种趋势，如果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可以随意入侵他国领土，那么对国家主权的尊重何在”？如前所述，与白宫的说法相反，委内瑞拉 并非毒品的主要生产国或转运地 。如果特朗普将矛头指向其他受毒品腐败影响更严重的政府，例如墨西哥、哥伦比亚、玻利维亚和秘鲁，又会如何呢？自然而然的，这些国家领导人有理由担心，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倒下的多米诺骨牌。
坎西安等分析家相信，相对于直接动武，特朗普真正想做的似乎是“恐吓”，他提到有报道称，特朗普政府授权中央情报局秘密调查委内瑞拉，以此作为最终推翻他的手段，“我听说有一种说法，认为本届政府希望委内瑞拉政权垮台，这样我们就可以仅仅冒很小风险和付出很少代价，让反对派接手马杜罗被压倒后的残局，并在美国支持下组建新政府”，“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他们的计划，但他们的所作所为与此相符。”
然而这样做能达到目的么？
瓜达卢佩指出，“美国对委内瑞拉采取行动并构成威胁这一事实，已经激起了委内瑞拉人民面对外国入侵者的民族主义情绪——而马杜罗非常擅长利用这一点”，因此美国的任何干预都可能对特朗普的利益产生反作用。“假设他们罢免了马杜罗——那谁敢站出来当这个总统呢”？他指出，如果反对派目前最著名的领导人冈萨雷斯或诺贝尔和平奖新科得主马查多站出来接任，“他们会因为支持外国入侵而被视为委内瑞拉的叛徒，这将使组建一个即使获得多数支持也更加困难的政府，更不用说达成广泛共识了”。
不少专家相信，马杜罗政权对国家、军队的控制力很强，政权基础稳固，因经济和治安问题而导致的内部不稳因素仍然存在，但“最糟糕的情况已经过去”，更重要的是，即便反对派也没有多少人愿意成为美国的驯服工具，并担心倘若如此会迅速失去国内支持。更何况，从第一任期选择“烂泥扶不上墙”的瓜伊多结果灰头土脸可知，特朗普在委内瑞拉的“代理人行动”不论看人、看形势，眼光都不那么可靠。
专家们相信，不论是“靠近施压”或直接入侵，美国都很难达到压垮马杜罗政权、用驯服代理人取而代之的目的，并可能冒在拉美激起更强烈反美情绪的风险，“如果操作不当，将彻底推翻美国武装干预的古老理由——门罗主义”。
至于此举对“缉毒”的作用，他们认为，“特朗普一直声称要制定一项全面协调、垂直、一致的政策，向美国大量投放可卡因，这种想法完全不可持续，也没有任何严肃的证据支持它……但这迎合了美国民众的某种焦虑情绪，可以被政治利用，作为大规模驱逐出境和将移民定为犯罪的借口。”
来源：沉思的托克维尔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