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宴会厅里暖风开得足,混着香水、菜肴和酒精的味道,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人裹得严严实实。
那一天,岳父七十大寿。
宴会厅里暖风开得足,混着香水、菜肴和酒精的味道,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人裹得严严实实。
我坐在角落,离主桌不远不近,一个刚好能看见所有人,又不会被所有人注意到的位置。
这是我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妻子林晚坐在我身边,时不时侧过头,用气音问我:“闷不闷?”
我摇摇头,拿起桌上的温水喝了一口。
杯壁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摸上去有些滑腻,像此刻某些人脸上的笑容。
小舅子林涛,是全场的焦点。
他穿着一身高定西装,端着酒杯,在人群里穿梭,像一条得意的鲨鱼,游弋在属于自己的海域。
他的声音总是比别人高半度,笑声爽朗,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王总,您那个项目,下周我让团队跟您对接,放心,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李局,您太客气了,家父过寿,您能来就是给面子,来,我敬您一杯!”
他每到一处,都引来一片奉承和赞扬。
他是林家的骄傲,年纪轻轻就创办了自己的公司,短短几年,做得风生水起,是亲戚朋友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而我,是那个“别人家孩子”的姐夫。
一个靠写字为生的人。
在林涛和大多数亲戚眼里,这约等于无业游民。
林晚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肘,低声说:“爸叫我们过去呢。”
我点点头,跟着她走向主桌。
岳父今天穿了件暗红色的唐装,精神矍铄,满面红光。他看到我们,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
“来,坐爸身边。”
林涛正好也在,他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惯常的轻蔑,一闪而过。
他对我,从来都是这样。
从我和林晚在一起的第一天起,他就没给过我好脸色。
他觉得我配不上他姐姐。
他姐姐是名校毕业,是知名设计师,是林家的掌上明珠,而我,当时只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学生。
他想不通,他姐姐怎么会看上我这么一个“除了脸一无是处”的男人。
“姐夫,最近又在写什么大作啊?稿费够不够给我姐买包的?”
林涛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一圈人听见。
这是他的老套路了,用这种玩笑的口吻,来彰显我的寒酸。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附和的轻笑。
林晚的脸色沉了下来,刚要开口,我轻轻按住了她的手。
我看向林涛,平静地说:“还在写,够用。”
我的平静似乎激怒了他。
在他看来,我这种人,面对他的“施舍”,应该表现出局促、尴尬,甚至讨好。
可我没有。
他大概觉得自己的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很没意思。
“够用?姐,他就是这么敷衍你的?你跟着他,真是委屈你了。”他转头对林晚说,一脸的痛心疾首。
“林涛,你够了。”林晚的声音冷了下来,“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不管谁管?爸,您看看,我姐就是被他灌了迷魂汤!”
岳父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皱了皱眉:“林涛,今天是什么日子,别胡闹。”
“爸,我没胡闹!我就是心疼我姐!”林涛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这么多年了,他给过这个家什么?他给过我姐什么?住着我家的房,开着我家的车,他有什么资格这么心安理得?”
宴会厅里的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张主桌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粒尘埃都带着审视的重量。
我能感觉到林晚握着我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反手握住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试图给她一些安慰。
我依旧没有说话。
因为我知道,和林涛这样的人,任何解释都是徒劳。
在他的世界里,价值的唯一衡量标准就是钱。
而我,恰好是他最看不起的那种,不把钱当成人生首要目标的人。
我的沉默,在林涛看来,是懦弱,是默认。
他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你说话啊!你这个只会躲在女人身后的废物!”
他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我的脸上。
“林涛!”岳父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给我坐下!”
“爸!您别护着他!今天我非要让他说清楚,他到底安的什么心!”
林涛绕过桌子,几步冲到我面前。
他身上的古龙水味道很浓,混着酒气,呛得人有点恶心。
“我问你话呢!你哑巴了?”
他伸出手,狠狠地推了我一把。
我坐着,身子晃了一下,但没倒。
林晚尖叫一声,想冲过来,被旁边的亲戚拉住了。
我的目光,越过林涛的肩膀,看到了林晚惊恐的脸,看到了岳父铁青的脸,看到了周围人或惊讶、或看好戏的眼神。
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舞台。
而我,是那个被推到聚光灯下的小丑。
我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林涛。
我的眼神很静。
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这种静,彻底点燃了他最后的理智。
“你看什么看!你这个废物!”
他扬起了手。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宴会厅里,炸开。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手掌带着风,刮过我的耳廓,然后重重地落在我左边的脸颊上。
一股火辣辣的疼,迅速蔓延开来。
紧接着,是麻木。
我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耳边嗡嗡作响,像有几百只蜜蜂在同时振翅。
世界安静了。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我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咚”的跳动声,沉重而缓慢。
我没有还手。
甚至没有动。
我就那么维持着头偏向一边的姿势,静静地感受着脸上传来的痛感。
那痛感很真实,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
“啊——”
林晚的尖叫声刺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她挣脱了亲戚的拉扯,疯了一样地冲过来,把我护在身后,对着林涛嘶吼:“林涛!你疯了!你凭什么打他!”
林涛似乎也被自己这一巴掌打蒙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我,眼神里有一丝慌乱,但很快就被更盛的怒火所取代。
“我打他怎么了?我打醒他这个废物!姐,你让开!今天我非要……”
“你再动他一下试试!”林晚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
我慢慢地转回头,看向林涛。
我的脸上,应该已经红肿起来了。
但我笑了笑。
我对他说:“林涛,你会后悔的。”
我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不是一句威胁。
那只是一句陈述。
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
林涛愣住了,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在他眼里,我应该要么暴怒,要么哭泣求饶。
可我都没有。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后悔?我后悔什么?我后悔没早点把你这个寄生虫赶出我们林家!”他色厉内荏地吼道。
我没有再理他。
我拉起林晚的手,对她说:“我们回家。”
“嗯。”林"晚"重重地点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我扶着她,转身,准备离开。
“站住!”岳父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一丝疲惫和威严。
我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让他走。”岳父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对拦着我们的亲戚说。
然后,他又说了一句,是对我说的。
“阿哲,爸对不住你。”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
不疼,但是酸。
我没有说话,只是拉着林晚,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一步一步,走出了那个让我感到窒息的宴会厅。
外面的空气很冷,带着冬夜特有的凛冽。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里,让我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脸颊上的痛感,也变得更加清晰。
林晚站在我身边,看着我脸上的红印,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手指在离我脸颊几厘米的地方,微微颤抖。
“疼不疼?”她哽咽着问。
我摇摇头,拉下她的手,握在手心。
她的手很凉。
“不疼。”我说,“我们回家。”
车里没有开暖气。
我和林晚都没有说话。
车窗外的霓虹灯,像流动的光河,在我脸上明明灭灭地滑过。
我能感觉到林晚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我脸上。
我知道她想问什么。
她想问,我为什么不还手。
她想问,我为什么能那么平静。
她更想问,我最后对林涛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我没有解释。
有些事,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回到家,林晚去给我找药箱。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清冷地洒在地板上。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已经肿得很高了。
疼。
怎么可能不疼。
身体上的疼,远不及心里的疼。
我不是圣人,被人当众掌掴,说不愤怒,是假的。
在那一刻,我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我可以一拳打回去,凭我的力气,林涛绝对占不到便宜。
我可以当众揭穿他的老底,让他精心维持的“成功人士”形象,瞬间崩塌。
我可以做很多事,来维护我所谓的“男人的尊严”。
但我没有。
因为我看到了林晚。
我看到她惊恐、无助的眼神。
我知道,如果我动手了,最高兴的,是那些看热闹的人。
最难过的,是林晚。
她会夹在我和她弟弟之间,左右为难。
我不想让她为难。
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我心甘情愿放下所有盔甲和武器的人,只有她。
林晚拿着药箱出来了。
她打开客厅的灯,柔和的光线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
她蹲在我面前,用棉签蘸了药酒,小心翼翼地在我脸上涂抹。
药酒触到伤口,传来一阵刺痛。
我轻轻地“嘶”了一声。
“弄疼你了?”她立刻停下手,紧张地问。
“没有。”我摇摇头,“继续吧。”
她的动作更轻了。
冰凉的药酒,和她温暖的指尖,交替着触碰我的皮肤。
“为什么不还手?”她终究还是问出了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颤抖。
我看着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是我见过最美的星辰。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大学的图书馆。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一排排书架上。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她就坐在我对面,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安安静静地看书。
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那一刻,我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我们学校建筑系的系花,追求者无数。
而我,只是中文系一个默默无闻的穷小子。
我开始制造各种“偶遇”。
在图书馆,在食堂,在去教学楼的路上。
我用我全部的积蓄,请她看了一场电影。
电影散场,我送她回宿舍。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鼓起全部的勇气,对她说:“林晚,我喜欢你。”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那笑容,比天上的月亮还要明亮。
她说:“我知道。”
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我们的恋爱,简单而快乐。
我们会为了省钱,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去吃一碗传说中很好吃的麻辣烫。
我们会在学校的湖边,一坐就是一下午,什么都不说,就只是静静地看着湖面上的波光。
我会在她生日的时候,用我辛辛苦苦赚来的稿费,给她买一条不算贵但她很喜欢的项链。
她会把我随手写在草稿纸上的诗句,小心翼翼地抄在漂亮的本子里。
那是我一生中最富足的时光。
虽然,我一无所有。
毕业后,我带她回家见我父母。
我爸妈是小镇上的普通工人,一辈子勤勤恳恳,老实本分。
他们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招待她,生怕怠慢了这位“城里来的姑娘”。
林晚没有丝毫的嫌弃。
她会挽起袖子,帮我妈择菜。
她会陪我爸下棋,哪怕她根本不懂规则,只是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
我妈偷偷对我说:“儿子,这个姑娘好,你要好好对人家。”
我当然知道她好。
可是,当她带我回家见她父母的时候,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差距”。
她家住在一个高档小区的复式楼里,装修得富丽堂皇。
她的父亲,是国企的领导,儒雅威严。
她的母亲,是大学教授,气质高贵。
她的弟弟林涛,当时还在上大学,已经一身名牌,眉宇间带着一股被宠坏的傲气。
那一顿饭,我吃得如坐针毡。
岳父岳母虽然客气,但那份客气里,带着审视和疏离。
林涛更是毫不掩饰对我的鄙夷。
“听说你是写东西的?现在这年头,写东西能赚钱吗?”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哦,工人啊。”
“你打算以后怎么给我姐幸福?靠你那些不值钱的文字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根针,扎在我的自尊上。
我没有反驳。
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那时候的我,确实给不了林晚他所说的那种“幸福”。
饭后,林晚的母亲把我叫到书房。
她开门见山:“小伙子,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们不求晚晚嫁个大富大贵的,但至少,要门当户对。你和晚晚,不合适。”
我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对她说:“阿姨,我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是,我爱晚晚。我会用我的一生,去对她好。请您给我一个机会。”
她摇了摇头:“爱不能当饭吃。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女儿,跟着你吃苦。”
那一天,我是怎么离开林家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那天晚上的风,很冷。
我以为,我和林晚,就要这样结束了。
可是,半夜的时候,她却拖着一个行李箱,出现在我租住的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门口。
她眼睛红红的,对我说:“阿哲,我跟他们吵了一架。他们不同意,我就跟你走。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看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那一刻,我发誓,我这辈子,绝不负她。
我们结婚了。
没有得到她家人的祝福。
婚礼很简单,只请了几个最好的朋友。
没有婚纱,没有钻戒,没有蜜月旅行。
有的,只是两颗紧紧依靠的心。
婚后的生活,很清苦。
我拼命地写稿,赚取微薄的稿费。
林晚也放弃了去国外深造的机会,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
我们住在那个只有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夏天没有空调,冬天没有暖气。
但我们从没觉得苦。
我们会一起在小小的厨房里,研究怎么用最少的钱,做出最美味的饭菜。
我们会在周末的下午,手牵着手,去逛免费的公园。
我们会在发了稿费或者奖金的日子,奢侈地去看一场电影,吃一顿大餐。
那些日子,现在想起来,都像是镀着一层金色的光。
生活虽然拮据,但我们的心,是满的。
转机,发生在我一本书出版之后。
那本书,我写了整整三年。
写的是我自己的故事,关于梦想,关于爱情,关于在一个冰冷的现实世界里,如何保持内心的温度。
没想到,那本书火了。
火得一塌糊涂。
加印,再加印。
版权被抢购一空,电影,电视剧,话剧……
一夜之间,我从一个无人问津的写手,变成了炙手可热的畅销书作家。
钱,像潮水一样涌来。
我们换了房子,买了车。
生活,一下子从“困难模式”,切换到了“简单模式”。
我和林晚的关系,也得到了她家人的“认可”。
岳父岳母开始主动给我们打电话,嘘寒问暖。
林涛也开始叫我“姐夫”了。
他大学毕业,想要创业。
他拿着一份漏洞百出的计划书,来找我。
“姐夫,你现在是大作家了,人脉广。你看,能不能帮我拉点投资?”
我看了他的计划书,知道这个项目,十有八九会失败。
但我还是帮了他。
不是因为他。
是因为林晚。
我知道,她心里,一直对家人有亏欠。
我不想让她为难。
我动用了一些关系,也自己投了一笔钱,帮林涛的公司开了起来。
林涛很有经商的头脑,也很会钻营。
他的公司,在他的经营下,很快就走上了正轨,并且越做越大。
他成了别人口中的“林总”。
他也越来越习惯,用鼻孔看人。
尤其是在我面前。
他似乎忘了,他的第一桶金,是怎么来的。
他觉得,他今天的成功,全靠他自己的能力。
而我,只是一个运气好,写了本破书的“文人”。
他从骨子里,就看不起我。
他觉得我身上的铜臭味,不够浓。
他无法理解,我为什么在成名之后,没有去混圈子,没有去搞投资,而是依旧每天待在书房里,安安静静地看书,写字。
他觉得我是在“装清高”。
有好几次,他都“好心”地劝我:“姐夫,你别老闷在家里了。你应该多出去走动走动,利用你的名气,把流量变现啊!写字能有几个钱?你看我,上个月又签了个几千万的单子。”
我每次都只是笑笑,不说话。
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不想和他争论,人生的价值,到底是什么。
我的沉默,让他更加得意。
他大概觉得,我已经默认了,他比我“成功”。
所以,他才敢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对我颐指气使,甚至动手。
他以为,我还是那个可以任他拿捏的穷小子。
他错了。
错得离谱。
“在想什么?”林晚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已经帮我上好药了。
我看着她,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轻声说:“在想,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娶了你。”
她的眼圈,又红了。
“我也是。”她把脸埋在我的手心,声音闷闷的,“阿哲,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让你受这种委屈。”
“傻瓜。”我把她拉起来,让她坐在我身边,揽住她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错。和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他是我弟弟……”
“他是他,你是你。”我打断她,“我从来没有因为他,而对你有任何不满。以后也不会。”
她靠在我的怀里,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你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你是不是要做什么?”
我笑了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老公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可是……”
“放心吧。”我拍了拍她的背,“我不会主动去做什么。但是,有些事,是注定的。”
那一晚,我睡得很安稳。
林晚却翻来覆去,很久才睡着。
我知道,她在担心。
但我没办法告诉她更多。
因为,有些事,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那个秘密,我守了很多年。
甚至连林晚,都只知道一个大概。
在写作成名之前,我有过另外一段人生。
那段人生,和文字无关。
和资本,和数字,和人性的博弈有关。
大学的时候,我除了写作,还有一个爱好——金融。
我喜欢看那些复杂的K线图,喜欢分析那些枯燥的财务报表。
我觉得那里面,藏着一个和文学世界完全不同,却同样精彩的世界。
我用我赚来的第一笔稿费,开了一个股票账户。
我开始只是小打小闹,凭着自己的分析和感觉,买进卖出。
没想到,我的运气和判断力,都出奇的好。
我的账户,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到我大学毕业的时候,那笔钱,已经是一个让我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数字。
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桶金。
也是我敢于在林晚家人面前,许下承诺的底气。
但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包括林晚。
因为我觉得,那笔钱,来得太容易,太虚幻。
我害怕,它会改变我,改变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依旧过着清贫的生活,把写作当成我唯一的事业。
而那个股票账户,就像我的一个秘密花园。
我偶尔会去打理一下,看着里面的数字,不断地增长,然后,又归于平静。
直到林涛来找我。
我知道,他的那个项目,就是个无底洞。
但我还是投了。
我不仅投了,我还利用我在那个“秘密世界”里积攒的人脉和信息,不动声色地,帮他铺平了道路。
他需要一个重要的供应商?
我通过一个朋友的朋友,帮他牵上了线。
他需要一笔银行贷款?
我让一个做风投的学长,帮他做了一份漂亮的评估报告。
他的公司遇到危机,一个大客户要撤资?
我提前得到消息,让他做好了准备,并且,找到了一个更好的替代者。
这些年,他公司的每一次高歌猛进,每一个关键节点的转危为安,背后,都有我的影子。
他不知道。
他以为,那都是他自己的能力,是他的运气。
他就像一个被蒙着眼睛的木偶,在舞台上跳着华丽的舞蹈,享受着观众的掌声。
却不知道,他身上所有的线,都牵在我的手里。
我从来没想过,要利用这件事,去向他炫耀什么,或者索取什么。
我只是想,让他好好的,让林晚可以安心,让岳父岳母可以放心。
我把他当成家人。
可是,他没有。
那一巴掌,打碎了我所有的幻想。
也打断了,我牵着他的那根线。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林晚还在睡。
我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打开电脑。
屏幕的光,照亮了我平静的脸。
我登录了那个尘封已久的交易软件。
然后,我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的男声。
“喂,阿哲?真是稀客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老周,帮我个忙。”
“你说。”
“林氏集团,你知道吧?”
“知道,最近挺火的一家公司。怎么了?你有兴趣?”
“不是。我想让它消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老周笑了:“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不过,我喜欢。理由呢?”
“没有理由。”
“行。我明白了。三天。三天之内,我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不用三天。”我说,“一天就够了。”
“哦?”老周的语气里,有了一丝惊讶,“看来,这家公司,惹到你了。”
“不是惹到我。”我说,“是它,不该存在了。”
挂了电话,我关上电脑,走出书房。
窗外,天已经亮了。
一轮红日,正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
新的一天,开始了。
林晚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早餐。
她看到我脸上的伤,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还疼吗?”
“不疼了。”我把一杯牛奶递给她,“快吃吧,上班要迟到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吃着早餐。
我知道,她心里有事。
但我没有问。
有些事,需要时间来消化。
送她去上班后,我没有回家,而是开车去了城郊的一个地方。
那是一个废弃的旧工厂。
红砖墙,铁皮屋顶,高高的烟囱,像一个沉默的巨人,矗立在荒野里。
这是我小时候,经常来玩的地方。
后来,工厂倒闭了,这里就荒废了。
我把车停在远处,一个人,在工厂里慢慢地走着。
地上的野草,已经长得很高了。
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沙沙”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
我走到一个巨大的车间里。
阳光透过破了洞的屋顶,洒下一道道光柱。
光柱里,有无数的尘埃,在飞舞。
我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那个瘦小、孤独的男孩,坐在这里,幻想着外面的世界。
我在这里,写下了我的第一首诗,第一个故事。
这里,是我梦想开始的地方。
后来,我走出了这里,走到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我见过繁华,也见过荒凉。
我得到过很多,也失去过很多。
但最终,我发现,我最想要的,还是最初的那些东西。
一份安宁,一个爱人,一个可以安放灵魂的书房。
至于那些金钱,名利,地位……
它们就像这阳光里的尘埃。
看起来很绚烂,但一阵风吹来,就散了。
林涛,他不懂。
他一直在追逐那些尘埃,并且,引以为傲。
他不知道,他所拥有的一切,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在工厂里,待了一整天。
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喝水。
我只是静静地坐着,想着过去,想着现在,想着未来。
傍晚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老周打来的。
“搞定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比我想象的,还要简单。那家公司,就是个空壳子,全靠几个大单撑着。我只是抽掉了其中一根……它就塌了。”
“嗯。”我应了一声。
“不过,我很好奇。”老周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不像你的风格。”
“没什么。”我说,“只是想清理一下垃圾。”
挂了电话,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出了工厂。
夕阳的余晖,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回到家的时候,林晚已经回来了。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厨房里忙碌,或者在客厅里看电视。
她就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着我。
看到我回来,她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
“新闻我看到了。”她说。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嗯。”我点点头。
“是你做的,对吗?”
“是。”
我没有否认。
我知道,我瞒不过她。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震惊,有不解,有担忧,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以为,她会质问我,会指责我。
但是,她没有。
她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我。
“你吓坏了吧?”她说。
我的身体,在那一刻,僵住了。
我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好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我不想你,变成一个你自己都讨厌的人。”
我的眼眶,在那一刻,湿了。
我反手抱住她,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找到了回家的路。
“好。”我哽咽着说,“我答应你。”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都烟消云散了。
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因为,我拥有她。
这就够了。
林涛破产的消息,像一颗炸弹,在整个家族里,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惊呆了。
昨天,他还是风光无限的林总。
今天,他就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失败者。
墙倒众人推。
以前那些围着他转的人,现在都对他避之不及。
银行催债的电话,供应商上门讨说法的,把林家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岳母急得天天以泪洗面。
岳父一夜之间,白了好多头发。
林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谁也不见。
整个林家,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林晚回去过几次。
每次回来,眼睛都是红的。
她没有在我面前,说过一句埋怨的话。
但,我知道,她心里难受。
一边,是她血脉相连的弟弟。
一边,是她深爱的丈夫。
她夹在中间,一定很痛苦。
那天晚上,她靠在我的怀里,轻声说:“阿哲,我有时候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坚持和你在一起,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事了?”
我抚摸着她的长发,说:“那我们就会错过彼此。那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把头,往我怀里,埋得更深了。
一个星期后,岳父给我打了个电话。
约我出去,单独聊聊。
我们约在一家茶馆。
很安静的地方。
岳父看起来,比寿宴那天,苍老了很多。
他给我倒了一杯茶,茶香袅袅。
“阿哲,林涛的事,是你做的吧?”他开门见山。
“是。”我没有隐瞒。
他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早就该想到的。”他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成功,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失败。”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复杂的感慨。
“其实,从你和晚晚在一起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不是个简单的年轻人。”他说,“你的眼神,太静了。静得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那是一种,经历过大风大浪,看透了世事浮沉之后,才会有的平静。”
我有些惊讶。
我没想到,岳父对我的观察,如此细致入微。
“我一直没说,是因为,我觉得,只要你对晚晚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他继续说,“可是,我没想到,林涛会这么糊涂,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他放下茶杯,声音里,带着一丝痛心。
“这些年,是我把他惯坏了。我总觉得,家里亏欠他,什么都依着他,让他养成了这种目中无人,唯我独尊的性格。他总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应该围着他转。他看不起你,不是因为你穷,而是因为,他觉得,你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那可笑的自尊心,受到了挑战。”
“他那一巴掌,打在你脸上,也打在我心上。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败啊。”
岳父的眼角,泛起了一丝泪光。
我递给他一张纸巾。
“爸,都过去了。”我说。
他接过纸巾,擦了擦眼角,摇了摇头。
“过不去。这件事,对他来说,也许不是一件坏事。让他摔个大跟头,清醒清醒,总比他以后,在外面闯下更大的祸要好。”
“我今天找你来,不是想替他求情。”岳父看着我,很认真地说,“我只是想,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拜托你一件事。”
“爸,您说。”
“林涛这个孩子,本性不坏,就是被我们宠坏了。他这次,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心气儿肯定没了。我怕他,会想不开。”
“我希望,你能……拉他一把。”
岳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丝恳求。
我沉默了。
拉他一把?
我该怎么拉?
给他一笔钱,让他东山再起?
然后,让他继续做那个不可一世的林总?
再然后,等着他下一次,给我一巴掌?
我做不到。
我不是圣人。
我做不到以德报怨。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犹豫,岳父苦笑了一下。
“我不是让你给他钱,让他重蹈覆覆辙。”他说,“我是希望,你能给他指一条明路。一条,能让他脚踏实地,重新做人的路。”
“爸,您太高看我了。”我说,“我只是个写书的,我哪有那个本事。”
“你有。”岳父的眼神,很肯定,“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什么才是对一个人,真正的好。”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放在桌上。
“这是城郊那个旧工厂的钥匙。”他说,“那个厂子,是我年轻时候,和几个朋友一起办的。后来,经营不善,倒闭了。我一直没舍得卖,留着,算是个念想。”
“那个地方,很清静。我想,让林涛去那里,待一段时间。好好反省反省。”
“你去看看他吧。就当,是爸求你了。”
说完,他站起身,佝偻着背,离开了。
我看着桌上的那把钥匙,锈迹斑斑,带着岁月的痕迹。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我最终,还是去了。
我不知道,我是因为岳父的请求,还是因为林晚。
又或者,是因为,我心里,还存着一丝,对“家人”这个词的幻想。
我开车,再次来到那个旧工厂。
这一次,我没有把车停在远处。
我直接开了进去。
工厂的大门,是开着的。
院子里,长满了杂草的空地上,多了一个人。
林涛。
他穿着一身廉价的运动服,蹲在地上,拔草。
他的动作很慢,很机械。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林总,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形容枯槁,眼神空洞的男人。
他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
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
看起来,像个流浪汉。
我把车停下,朝他走去。
他听到声音,抬起头。
看到是我,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怨恨,有不甘,有迷茫,还有一丝……恐惧。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没有说话。
我也没说话。
我们就这样,隔着几米的距离,对峙着。
空气中,只有风吹过杂草的“沙沙”声。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笑话吗?”
“不是。”我说,“爸让我来的。”
提到父亲,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让你来的?”他自嘲地笑了笑,“他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废物,需要你这个‘大能人’来拯救?”
“他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他要是真的担心我,当初就不该让你这个灾星,进我们林家的门!”他忽然激动起来,指着我吼道。
“如果不是你,我姐会跟我家里闹翻吗?如果不是你,我的公司会倒闭吗?如果不是你,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朝我冲了过来。
他挥起拳头,朝我的脸打来。
这一次,我没有躲。
我也没有还手。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拳头,在离我脸颊只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他的手,在发抖。
他的眼睛,红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躲?”他嘶吼着问。
“因为,我知道,你不敢。”我说。
“我不敢?”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有什么不敢的?我连打你一巴掌都敢,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你敢打我,是因为,你觉得我弱。你觉得,我不会,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我说,“但是现在,你不敢了。因为,你知道,我比你强。你怕了。”
我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他脸上的愤怒,瞬间褪去,取而代而的,是无尽的苍白和绝望。
他松开拳头,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是……我怕了……”他喃喃自语,“我什么都没了……我斗不过你……我就是个废物……”
他抱着头,痛哭起来。
哭得像个孩子。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一丝快意。
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给他一根。
他愣了一下,接了过去。
我帮他点上。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被呛得咳嗽起来。
“我以前,从不抽烟的。”他一边咳,一边说,“我觉得,那是失败者才做的事。”
“现在,我也是了。”
我们俩,就这么坐着,一人一根烟,默默地抽着。
烟雾缭绕中,我仿佛看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个穿着白衬衫,眼神倨傲的少年。
和现在这个,坐在地上,痛哭流涕的男人。
时间,真是个残酷的东西。
它能把一个人,捧上云端,也能把一个人,踩进泥里。
“你恨我吗?”过了很久,我问。
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他说,“我恨你,毁了我的一切。可是,我心里又清楚,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那天晚上,我喝多了。我看到你和我姐,坐在爸身边,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我心里,就冒起一股无名火。”
“我从小,就是家里的中心。所有人都围着我转。可是,自从你出现后,一切都变了。”
“我姐的心,全在你身上。我爸,也越来越看重你。我觉得,我被冷落了,被抛弃了。”
“我嫉妒你。我嫉妒你什么都没有,却能得到我姐全部的爱。我嫉妒你,轻轻松松,就得到了我拼了命,都想得到的东西。”
“所以,我想证明,我比你强。我想让所有人都看到,你就是个废物,是个靠我们林家养着的寄生虫。”
“我没想到,我才是那个,真正的小丑。”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
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我知道,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很久了。
他说出来,也许,会好受一些。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问。
他苦笑了一下:“打算?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我现在,身无分文,还欠了一屁股债。我这辈子,都完了。”
“不一定。”我说。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丝疑惑。
“这个厂子,爸留给你了。”我说,“这里,虽然破,但地方够大。你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他自嘲道,“我拿什么重新开始?我什么都不会,除了吹牛,拉关系,搞投机。”
“那就从学开始。”我说,“学一门手艺。踏踏实实地,做点事。”
“学手艺?”他愣住了。
“对。”我点点头,“这个厂子,以前是做家具的。那些老设备,虽然旧了,但还能用。你可以学做木工。”
“做木工?”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让我,去做一个木匠?”
“木匠,有什么不好?”我反问,“凭自己的手艺吃饭,不丢人。”
他沉默了。
我知道,让他一个曾经的“林总”,去当一个满身尘土的木匠,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心理落差。
“我不会。”过了很久,他说。
“我可以教你。”我说。
他惊讶地看着我。
“你……会做木工?”
我笑了笑:“略懂一点。”
那是我没告诉过任何人的,另一个秘密。
我爷爷,就是一个老木匠。
我小时候,最喜欢待在他的木工房里,看他把一块块普通的木头,变成一件件精美的家具。
那是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魔法。
我耳濡目染,也学了一些皮毛。
后来,我长大了,离开了小镇,走上了另一条路。
但是,那份对木头的情感,一直藏在我心里。
我觉得,木头,是有生命的。
你用心对待它,它也会用它的方式,回报你。
做木工,需要的是耐心,是专注,是对手中之物的敬畏。
这些,都是林涛,最欠缺的东西。
也许,这真的是一条,能让他重新找回自己的路。
我开始教林涛做木工。
从最基础的,认识木材,使用工具,开始。
他一开始,很不情愿,也很笨拙。
他握不稳刨子,拉不直锯子。
手上,很快就磨出了血泡。
有好几次,他都想放弃。
“我不干了!这不是人干的活!”他把工具一扔,烦躁地吼道。
我没有骂他,也没有劝他。
我只是自己,拿起工具,默默地做。
我做了一个小木马。
用的是最普通的松木。
造型很简单,也没有上漆。
但是,我打磨得很光滑,每一个棱角,都处理得很圆润。
我把木马,放在他面前。
“这是,送给你未来孩子的礼物。”我说。
他愣住了。
他看着那个小木马,看了很久。
然后,他默默地,捡起了地上的工具。
从那天起,他变了。
他不再抱怨,不再烦躁。
他开始,很认真地,学习。
他很有天赋。
或者说,他把以前,用在生意上的那股聪明劲儿,都用在了做木工上。
他学得很快。
一个月后,他已经能独立,做出一些简单的东西了。
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一个书架。
虽然,还很粗糙。
但是,当他看着自己亲手做出来的东西时,他的眼睛里,有了光。
那是一种,我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光。
那是,创造的喜悦,是自我价值实现的满足。
那比他签下几千万的合同,还要让他快乐。
我们的关系,也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地,发生了变化。
我们不再是,势不两立的敌人。
我们更像是,师徒,或者,朋友。
我们会一起,在工厂里,待上一整天。
中午,就吃点简单的外卖。
晚上,我们会坐在院子里,喝点啤酒,聊聊天。
他会跟我说,他以前那些,荒唐的生意经。
我也会跟他说,我写作时,遇到的一些趣事。
我们开始,了解彼此,理解彼此。
有一天,他问我:“姐夫,你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那些事,都是你帮我做的?”
我想了想,说:“因为,我希望,我们能是真正的一家人。一家人之间,是不需要计较这些的。”
他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端起酒杯,对我说:“姐夫,对不起。”
“还有,谢谢你。”
我笑了笑,和他碰了一下杯。
“都过去了。”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墙,终于,塌了。
半年后,林涛在旧工厂里,开了一家小小的,家具工作室。
名字,是我起的。
叫“晚归”。
取自“林晚”和我名字里的“哲”的谐音。
也寓意着,浪子回头,为时不晚。
工作室开张那天,家里人都来了。
岳父岳母,看着焕然一新的工厂,和像变了个人似的儿子,激动得热泪盈眶。
林晚,拉着我的手,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林涛做了一个摇椅,送给岳父。
做了一个梳妆台,送给岳母。
做了一个婴儿床,送给我们。
他说:“姐,姐夫,这个,你们先收着。等以后,用得上。”
林晚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工作室的生意,一开始,并不好。
但是,林涛很有想法。
他利用网络,把他做的家具,拍成视频,发到网上。
他的设计,简约,实用,充满了人情味。
很快,就吸引了一批粉丝。
订单,也渐渐多了起来。
他不再是那个,追求一夜暴富的林总。
他成了一个,用心打磨每一件作品的,手艺人。
他变得,沉稳了,踏实了,也快乐了。
他会因为,一个完美的榫卯结构,而开心一整天。
他会因为,客户收到家具后的一个好评,而感到满足。
他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价值。
有一天,林晚对我说:“阿哲,你知道吗?我感觉,我弟弟,好像才刚刚,开始他真正的人生。”
我点点头。
“我们都是。”
那场寿宴上的风波,像一场暴雨。
它冲垮了很多东西,也洗涤了很多东西。
它让我们每个人,都看清了,什么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
不是金钱,不是地位,不是面子。
而是,爱,是理解,是包容。
是当风雨来临时,那个,愿意为你撑伞的人。
是当全世界都背弃你时,那个,依然,紧紧握住你手的人。
后来,我的新书出版了。
书的扉页上,我只写了一句话。
“献给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签售会那天,林晚来了。
林涛也来了。
他没有走VIP通道,而是像个普通的读者一样,排了很长的队。
轮到他的时候,他把一本新书,递到我面前。
“姐夫,帮我签个名吧。”
我拿起笔,在书上,写下了几个字。
“赠吾弟,林涛。”
然后,我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他也笑了。
阳光,透过签售会现场的玻璃窗,照在我们身上。
暖暖的。
来源:奇妙扑克m1jE0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