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建成,六十岁,穿着一身崭新的唐装,胸口别着一朵俗气的大红花,坐在“建成集团”三十周年庆典暨董事长交接仪式的主席台上。
钥匙交到李明阳手里的那天,是个好天气。
天好得有点假,像P过的风景照。
我,李建成,六十岁,穿着一身崭新的唐装,胸口别着一朵俗气的大红花,坐在“建成集团”三十周年庆典暨董事长交接仪式的主席台上。
灯光刺眼。
台下黑压压的人头,每一张脸上都堆着恰到好处的笑。
我的儿子,李明阳,三十岁,一身笔挺的阿玛尼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对着麦克风,发表他激情澎湃的就职演说。
“……感谢我的父亲,李建成先生,他用三十年的心血,为我们打下了坚实的江山。现在,接力棒交到了我的手中,我将带领建成集团,拥抱新时代,走向更辉煌的未来!”
掌声雷动。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但脸上的肌肉有点僵。
江山?
这词用得真大。
三十年前,我推着一辆破凤凰牌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个木头箱子,走街串巷卖螺丝钉、扳手的时候,可没想过什么江山。
那时候,我心里想的,就是让我老婆,还有刚出生的明阳,能吃上一顿饱饭,能有一件新衣裳。
我看着台上的儿子,英俊,自信,像一棵茁壮的白杨。
他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为了他,我从一个卖螺丝钉的小贩,拼成了一个五金店老板,然后是一个建材市场的霸主,最后,是这家不大不小,但在本市也算有头有脸的“建成集团”。
我老婆走得早,临走前拉着我的手,气若游丝。
“建成,我对不起你,没能陪你到老……明阳,你一定……一定要把他培养成才……”
我哭了,哭得像个三岁的孩子。
我答应了她。
我把明阳送去最好的学校,送去国外留学,让他学金融,学管理,学一切我认为“高级”的东西。
他回来了,带着MBA的文凭,和一口流利的英语。
还有,一个叫Vivi的女朋友。
Vivi也坐在台下,第一排,穿着一身香奈儿,妆容精致,看我儿子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我不太喜欢她。
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觉得那姑娘眼神里,算计太多,真诚太少。
但明阳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爸,您就放心养老吧,公司有我呢。”交接仪式结束,回到后台,明阳意气风发地对我说。
我点点头,解下胸口的大红花,感觉像是卸下了一副千斤重担。
“以后,公司就是你的了。但有句话,你得记住。”
“爸,您说。”
“做生意,先做人。诚信,是咱们‘建成’的根。没了根,楼盖得再高,也得塌。”
这是我一辈子的信条。
明阳笑了笑,有点不以为然。
“爸,都什么年代了,还讲这些老黄历。现在是资本运作的时代,效率和利润才是王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
但看着他年轻而充满野心的脸,我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或许,是我老了。
我该放手了。
我搬出了董事长的办公室,那间我待了十几年的屋子,窗外正对着市里最大的人工湖。
我把那盆养了二十年的君子兰,也留给了明阳。
我说:“明阳,这花,跟你差不多大,你妈还在的时候就有了。记得按时浇水。”
他随口应着:“知道了,爸。”
我以为,我的退休生活,会是含饴弄孙,钓鱼养花。
我甚至都跟几个老伙计约好了,开春就去搞个环湖骑行。
我错了。
错得离谱。
退休后的第一个星期,明阳没回家。
打电话,他说忙,在跟一个重要的投资方开会。
第二个星期,他还是没回家。
Vivi接的电话,声音甜得发腻:“叔叔啊,明阳最近在做一个大项目,特别关键,您别总打电话催他啦,会让他分心的。”
我捏着电话,半天没说出话。
我催他?
我只是想问问他,周末回不回家吃饭。
第三个星期,我亲自去了公司。
前台的小姑娘拦住了我。
“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她刚来不久,不认识我。
我笑了笑,说:“我找李明阳,我是他爸。”
小姑娘拨了内线,然后一脸为难地看着我。
“董事长说……他在开会,让您先回去。”
我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看着“建成集团”四个烫金大字,突然觉得有点陌生。
那天,我没回去,我坐在一楼的沙发上,等。
从上午十点,等到下午六点。
员工们陆陆续续下班,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我不在乎。
终于,我看到明阳和Vivi,簇拥着几个西装革履的陌生人,有说有笑地从电梯里出来。
我站起来:“明阳。”
他看到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爸?您怎么还在这儿?”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和尴尬。
Vivi赶紧上来,挽住我的胳膊,笑得花枝乱颤:“哎呀,叔叔,您真是的,等这么久怎么不上去呀。明阳,快跟张总他们介绍一下,这是咱爸。”
明阳的表情更难看了。
他敷衍地介绍了一下,就把那几个人送走了。
回过头,他脸上的不耐烦,再也掩饰不住。
“爸,您以后有事能不能先打个电话?您这样突然跑过来,坐在大厅里一天,员工们怎么看我?”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
“我在开会!重要会议!一个价值上亿的合作案!您懂吗?”
“上亿的合作案,比回家吃顿饭还重要?”我的火气也上来了。
“当然!”他想也不想就吼了出来。
空气,瞬间安静。
Vivi赶紧打圆场:“哎呀,明阳,怎么跟叔叔说话呢!叔叔,您别生气,他压力太大了。我们先回家,回家再说,好不好?”
家。
我跟着他们,回到了那个我住了二十年的家。
一进门,我就愣住了。
客厅里,我那套用了十几年的红木沙发不见了,换成了一套极简风格的白色皮质沙发。
墙上,我老婆的黑白遗像,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我看不懂的现代派油画,一堆杂乱的色块。
我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
“你妈的照片呢?”我指着那面墙,声音在发抖。
明阳正烦躁地扯着领带,闻言,看都没看一眼。
“收起来了。”
“收哪儿了?”
“储藏室吧。Vivi说挂着那个……有点晦气,影响风水。”
“晦气?”我重复着这两个字,感觉像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
“她是你妈!在这个家里,她晦气?”
“爸!您能不能别这么激动!”明阳吼道,“人都走了那么多年了!Vivi现在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她想怎么布置,是她的自由!”
“女主人?”我转向Vivi,她正怯生生地躲在明阳身后,眼神里却闪着一丝得意的光。
“我还没死呢!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她做主了?”
“爸!您讲点道理好不好!”
“我怎么不讲道理了?李明阳,我问你,你把公司那几个跟了我十几年的老伙计都辞了,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今天来找他的主要目的。
老刘,老张,都是从我推着自行车卖螺丝钉时就跟着我的兄弟。
他们没文化,但忠心,有经验。
“他们跟不上时代了!整天在公司里倚老卖老,拉帮结派,不换掉他们,我怎么推行我的新政策?”明阳振振有词。
“跟不上时代?李明阳,你那个所谓的新政策,就是把厂子里的国产机床全卖了,换成死贵的德国货?就是停掉我们最赚钱的民用五金生产线,去搞什么不着边际的‘智能家居’?”
这些,都是老刘偷偷打电话告诉我的。
“那是战略转型!您不懂!您那套小作坊的思维,早就该被淘汰了!”
“小作坊?我这个小作坊,把你养大,送你出国,给你留下这家公司!你现在跟我说,要淘汰我?”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我指着他,“李明阳,你翅膀硬了,觉得我这个老头子碍眼了,是不是?”
“爸!您简直不可理喻!”
Vivi在这时“恰到好处”地哭了起来。
“叔叔,您别骂明阳了,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他换沙发的,不该动那张照片的……明阳,要不我们还是搬出去住吧,别惹叔叔生气了……”
她一边哭,一边拿眼睛瞟明阳。
果然,明阳心疼了。
他一把将Vivi搂在怀里,对着我怒目而视。
“够了!这个家,您要是住得不舒心,那我们走!”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
“你给我滚!你现在就给我滚!”
我以为他会像小时候一样,跟我犟两句,然后服软。
我又错了。
他真的拉着Vivi,头也不回地走了。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甩上。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客厅里,看着那套刺眼的白色沙发,那副莫名其妙的油画,突然觉得,这个我亲手打造的家,比公司的前台大厅还要陌生。
我缓缓地瘫坐在地上,心脏疼得像要裂开。
我老婆,我对不起你。
我没把儿子教好。
我把他教成了一个白眼狼。
接下来的一个月,是死一样的寂静。
明阳一个电话都没有。
我也不想打给他。
我每天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去湖边散步。
路过那栋我熟悉的办公楼,我甚至会下意识地绕着走。
我怕看到不想看的东西。
有一天,老刘来看我,提着一篮子水果,眼睛红红的。
“李总……不,老哥,你还好吧?”
我给他倒了杯茶:“死不了。公司……怎么样了?”
老刘叹了口气。
“别提了。那个Vivi,现在是公司的艺术总监,整天瞎指挥。明阳……李总他,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什么都听她的。”
“他把南郊那块地,给卖了。”
我端茶的手,猛地一抖。
“什么?”
南郊那块地,是我十年前顶着所有人的反对买下的。
那时候,那里还是一片荒地。
但我看好那里的发展。
我计划着,再过几年,等市政规划过来,就在那里建我们自己的研发中心和新厂区。
那是“建成”的未来。
“卖给谁了?”我声音沙哑。
“一个叫‘辉煌地产’的公司,听说给了个不错的价钱。”
“不错?多少?”
“三个亿。”
我冷笑一声。
“不错个屁。”
三年前,就有人出五个亿,我没卖。
因为我知道,那块地,未来的价值,至少翻一番。
“李总他……拿着这笔钱,全都投到那个‘智能家居’项目里去了。请了个国外回来的团队,烧钱烧得厉害……”
“胡闹!简直是胡闹!”
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茶杯里的水溅了出来,烫在手背上,我却感觉不到疼。
“建成”的根基是五金制造,是实业。
我们的优势,是几十年积累下来的渠道和口碑。
搞什么“智能家居”,那是互联网公司的玩法,我们没有那个基因,也没有那个技术储备。
那是拿自己的短处,去碰别人的长处。
是找死!
“老哥,你快去劝劝李总吧!再这么下去,公司就完了!”老刘快哭了。
我沉默了。
劝?
怎么劝?
他现在连我的电话都不接,家都不回。
我去了,不过是自取其辱。
又过了一个月。
我正在家里给君子兰浇水——那盆被明阳丢在办公室角落,快要的君-子兰,被我搬回来了。
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老刘。
打开门,却看到两个穿着西装的陌生男人,和一个法院的执行人员。
他们递给我一份文件。
“李建成先生,根据李明阳先生和Vivi女士的申请,这套房产的所有权已于上周变更至他们名下。考虑到您是李明阳先生的父亲,我们给您三天时间,请您搬离这里。”
我拿着那份文件,每一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却完全看不懂了。
房产变更?
这套房子,房产证上,一直写的是我的名字。
什么时候,变成他的了?
我颤抖着手,拨通了明阳的电话。
这一次,他接了。
“喂。”声音冷得像冰。
“李明阳,房子是怎么回事?”
“哦,您看到了。就是您看到的那样。”
“你……你怎么做到的?”
“爸,您年纪大了,很多事记不清了。上次您住院,不是签了一份全权委托书给我吗?让我帮您处理一些财产问题。”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我想起来了。
去年,我有一次轻微中风,住了半个月的院。
出院时,明阳拿了一大堆文件让我签字,说是办什么财产证明,以后万一再有紧急情况,他可以代为处理,免得麻烦。
我当时脑子还有点不清醒,看他那么孝顺,想也没想,就签了。
我从没想过,他会用在这里。
“你……你这个!”
我气得说不出话,只能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电话那头,传来他的一声冷笑。
“爸,别说得那么难听。这本来就是我该继承的。我只是,提前了一点而已。”
“Vivi怀孕了,我们需要一个更舒适、更私密的空间。您住在这里,不太方便。”
“而且,您也该开始您自己的新生活了,不是吗?总不能一辈子都活在我的光环下吧?”
我的光环下?
我活在他的光环下?
我气得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
“李明阳,你给我等着。”
“我等着。不过爸,我劝您还是安分一点,安享晚年。毕竟,您手里那点退休金,可经不起折腾。”
电话,被挂断了。
我站在门口,风吹进来,冷得刺骨。
三天。
我只有三天时间。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没告诉老刘,也没告诉那些老伙计。
太丢人了。
我,李建成,叱咤商场半辈子,到头来,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像扔一件垃圾一样,扫地出门。
我默默地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值钱的,他都通过那份“全权委托书”,转到了自己名下。
我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我老婆的那张黑白照片——我从储藏室的角落里把它翻了出来,擦干净了上面的灰。
还有那盆君子兰。
最后,我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环视了一圈。
然后,我走到那副现代派油画前,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砸了上去。
“哗啦”一声,画布破裂。
我甩了甩发麻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没有地方可去。
我在市中心的一家最便宜的连锁酒店住了下来。
一天一百二十八块。
房间小的可怜,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窗户对着一堵墙。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潮湿混合的味道。
晚上,我躺在硬邦邦的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昏暗的灯光。
愤怒,屈辱,悲伤,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冲击着我。
我睡不着。
我一遍一遍地回想,我到底错在了哪里?
是我太宠他了?
是我给他的太多,太容易了?
让他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后半夜,我起来,泡了一碗方便面。
热气腾腾的,带着一股廉价的香精味。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我和老婆刚租下第一个小门面的时候,也是这样。
忙到半夜,两个人分一碗泡面。
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但我们有彼此,有希望。
我看着碗里打着旋儿的面条,突然就不那么难过了。
我还有手,有脚,有脑子。
我今年,才六十岁。
死不了。
李明阳,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早着呢。
游戏,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我去找了一个人。
老王,我的御用律师,也是我为数不多的,能说心里话的朋友。
我们在一家不起眼的茶馆见了面。
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他听完,气得拍桌子。
“混账东西!简直是禽兽不如!”
“老王,别激动。”我给他续上茶水,“我今天来找你,不是来听你骂他的。”
“那你是?”
“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老王愣住了。
“建成,你……你别冲动。你现在手里没钱,没人,怎么跟他斗?”
“钱,可以想办法。人,也可以想办法。”
“建成集团,是我一砖一瓦盖起来的。他李明阳,想拆了我的房子,没那么容易。”
我的眼神,一定很吓人。
老王看了我半天,叹了口气。
“好吧。你说,要我做什么?”
“第一,帮我注册一家新的投资公司。名字……就叫‘复兴’。”
“第二,帮我查一下,‘辉煌地产’的背景。直觉告诉我,这里面有事。”
“第三,帮我把我手里剩下的那点钱,都换成现金。我不想留下任何银行记录。”
老王点点头:“好。但是建成,你那点钱,对于建成集团那种体量的公司来说,杯水车薪。”
“我知道。”我喝了一口茶,茶水苦涩,正好。“所以,我需要一个支点。”
一个能撬动地球的支点。
我搬出了酒店,在郊区的一个城中村,租了一间民房。
一个月八百块。
房东是个五十多岁的本地阿姨,人很热情,就是有点八卦。
“大叔,你一个人啊?老伴呢?”
“走了。”
“孩子呢?”
“……也走了。”
阿姨看我的眼神,立刻充满了同情。
“哎,可怜见的。没事儿大叔,以后就把这儿当自己家。”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
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去附近的公园跑步,锻炼身体。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点我比谁都清楚。
然后,我去菜市场买菜,自己做饭。
很久没下厨了,手艺有点生疏,但吃着自己做的饭,踏实。
下午,我就在我的小屋里,研究从老王那里拿来的资料。
建成集团的财报,股市行情,还有那个“辉煌地产”的详细信息。
辉煌地产的法人代表,叫赵东。
这个名字,我有点印象。
我想起来了。
大概五六年前,赵东也做建材生意,是我的一个主要竞争对手。
后来,他在一次竞标中输给了我,元气大伤,就销声匿迹了。
没想到,他现在搞起了房地产,而且还跟我儿子搅和到了一起。
这里面,要是没点猫腻,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我让老王继续深挖。
同时,我开始做另一件事。
我去了建成集团的老厂区。
那个我奋斗了半辈子的地方。
现在,那里已经半停产了。
新的德国机床,因为操作复杂,水土不服,三天两头出问题。
老师傅们被辞退了一大半,剩下的,也人心惶惶。
我没进去。
我就在厂区对面的一个小饭馆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每天中午都去那里吃饭。
一碗面,一瓶啤酒。
慢慢地,一些还在厂里干活的老员工,认出了我。
他们会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叫我一声:“李总?”
我点点头,请他们坐下,喝一杯。
一开始,他们还有点拘谨,不敢多说。
后来,喝得多了,话匣子就打开了。
“李总,您是不知道啊,现在厂里乱成什么样了!”
“那个Vivi总监,懂个屁!非要把我们车间的墙刷成粉红色,说是能激发工人的创造力!我呸!”
“新来的那个德国工程师,牛气冲天,谁都看不起。机床坏了,让他修,他说明天。我们自己想动手,他又不让,说是违反操作规程!”
“李总……明阳……他,他好像变了个人。”
我听着,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给他们倒酒。
人心,是最宝贵的资源。
李明阳把它扔了,我就把它捡起来。
两个月后,老王带来了关键信息。
“建成,查到了。辉煌地产,背后的大股东,不是赵东,是另一个人。”
“谁?”
“周明辉。”
我脑子里迅速搜索这个名字。
没印象。
“他是谁?”
“他是Vivi的舅舅。”
我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一切都串起来了。
赵东,不过是个推到台前的傀儡。
真正想吞掉建成集团的,是Vivi和她背后的家族。
他们先是让Vivi接近明阳,给他灌输那些好高骛远的想法,怂恿他跟我不和。
然后,利用明阳的急于求成,设计了南郊地块的交易。
用三个亿的“小钱”,骗走了价值至少翻倍的土地。
而那三个亿,恐怕也是他们左手倒右手的资金游戏。
明阳拿到这笔钱,飘飘然,以为自己是资本运作的天才。
然后,他会把这笔钱,全部砸进“智能家居”这个无底洞里。
等到钱烧光了,项目失败了,建成集团的股价,必然会一落千丈。
到那个时候,他们就可以用极低的价格,从二级市场上,或者直接从绝望的李明阳手里,收购建成集团。
好一招“釜底抽薪,暗度陈仓”。
够狠。
够毒。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李明阳,你这个蠢货。
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建成,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把这些告诉明阳?”老王问。
我摇了摇头。
“没用的。他现在听不进去。就算听进去了,以他的性格,也只会觉得是我在挑拨离间。”
“那我们……”
“将计就计。”我睁开眼,目光里,是冰冷的火焰。
“他们不是想让建成集团的股价跌吗?那我就帮他们一把,让它跌得更惨一点。”
“他们不是想低价收购吗?那我就要让他们,连收购的机会都没有。”
我找到了赵东。
在一个私密的会所里。
他看到我,很惊讶。
“李总?真是稀客啊。”他皮笑肉不-笑。
他比几年前,胖了,也油滑了。
“赵总,别来无恙。”我开门见山,“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谈一笔生意。”
“哦?李总现在不是退休了吗?还谈什么生意?”
“我退不退休,不重要。重要的是,赵总你,想不想把‘辉煌地产’前面那个‘傀’字,给去掉?”
赵东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警惕。
“李总,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我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按了播放键。
里面传出的,是周明辉和一个男人的对话。
“……赵东那个蠢货,还真以为我把他当兄弟。等事成之后,第一个就踢他出局……”
这是我花了大价钱,请私家侦探搞到的。
赵东的脸,由白转红,由红转青。
“你……你调查我?”
“赵总,这不是调查。这是诚意。”我关掉录音笔,“周明辉能过河拆桥,我李建成,不会。”
“我需要你的帮助。事成之后,建成集团的房地产业务,全部交给你来做。而且,是实打实的合作,不是当傀儡。”
赵东沉默了。
他是个聪明人。
他知道,跟着周明辉,他永远只是个工具。
但跟着我,他有机会成为真正的合伙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他问。
“凭我李建成这三个字。在商场上,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没算过数?”
“也凭你,别无选择。”
赵东看着我,看了很久。
最后,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好。李总,你说,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我凑过去,在他耳边低语,“把南郊那块地,抵押给银行,贷一笔款出来。然后,用这笔钱,在股市上,配合我,做空建成集团。”
赵东倒吸一口凉气。
“李总,你这是要……亲手毁了它?”
“不。”我摇摇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计划,开始了。
建成集团的股价,在各种“利空”消息的配合下,开始下跌。
先是“智能家居项目遭遇技术瓶颈,研发团队集体辞职”的假新闻。
然后是“公司资金链断裂,拖欠供应商货款”的谣言。
这些消息,通过一些财经自媒体,迅速发酵。
股价,从最高的三十块,一路跌到了二十块。
李明阳焦头烂额。
他召开新闻发布会,拼命辟谣。
但市场不相信眼泪。
越辟谣,跌得越狠。
Vivi在他身边,不断地给他出主意。
“明阳,别慌。这是技术性调整。要不,我们再释放一点利好消息?就说我们拿到了欧洲的订单?”
“我们哪有欧洲的订单?”
“编一个嘛!等股价上去了,谁还记得这个?”
愚蠢。
这种谎言,一戳就破,只会让公司的信誉彻底破产。
但我没有阻止。
我就是要让他,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股价跌破十五块的时候,李明阳开始慌了。
他手里的现金流,在“智能家居”这个无底洞里,已经烧得差不多了。
他开始找银行贷款。
但是,银行都是锦上添花,从不雪中送炭。
看到建成集团的颓势,没有一家银行愿意贷款给他。
他走投无路了。
这时候,周明辉,那个藏在幕后的黑手,终于登场了。
他通过Vivi,向李明阳表示,他愿意“伸出援手”。
条件是,李明阳必须出让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给他。
百分之三十!
加上他之前可能通过各种渠道在二级市场上吸纳的股份,一旦成功,他将成为建成集团最大的股东。
李明阳犹豫了。
他再蠢,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将彻底失去对公司的控制权。
他给我打了电话。
那是他把我赶出家门后,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竟然有点紧张。
“爸……”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无助。
“说。”我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公司……出事了。股价……跌得很厉害。”
“我看到了。”
“有人……想收购我们。”
“我知道。”
他沉默了。
“爸,我……我该怎么办?”
他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我多想告诉他真相。
告诉他,Vivi是蛇,周明辉是狼。
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一个圈套。
但我不能。
时机,还没到。
现在告诉他,他可能会幡然醒悟,去找周明辉拼命。
但那样,只会打草惊蛇。
周明辉那只老狐狸,一定会想出别的办法。
我要的,不是让他失败。
我要的,是让他,永不翻身。
“明阳。”我缓缓开口,“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后果。”
“你不是说,我的那套过时了吗?”
“你不是说,现在是资本运作的时代吗?”
“那就用你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吧。”
“爸!”他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我狠下心,挂了电话。
老王在我身边,叹了口气:“建成,你这又是何苦。”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
窗外,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
我知道,我这么做,很残忍。
就像一个医生,为了切除病人身上的,必须在他最脆弱的地方,划开一道最深的伤口。
会很疼。
但只有这样,才能救他的命。
李明阳最终还是和周明辉签了协议。
他别无选择。
签协议的那天,建成集团的股价,跌到了历史最低点。
八块钱。
周明辉志得意满。
他以为,他赢了。
他立刻召开了董事会,准备罢免李明阳,自己坐上董事长的位子。
也就在那天,我的“复兴投资”,正式向建成集团,发起了要约收购。
收购价,每股十二块。
比市价,高出百分之五十。
消息一出,市场哗然。
所有人都懵了。
谁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周明辉更是暴跳如雷。
他立刻让赵东,动用所有资金,在二级市场上狙击我,抬高股价,增加我的收购成本。
但他不知道,赵东,早就是我的人了。
赵东非但没有狙击我,反而把他手里低价吸纳的筹码,全部转卖给了我。
同时,我联系的那些被李明阳辞退的老员工,也发动了他们所有的亲戚朋友,在市场上帮我吸纳散户手里的股票。
积少成多,聚沙成塔。
我的持股比例,在迅速攀升。
周明辉很快发现不对劲。
股价非但没有被抬起来,反而有更多的抛盘涌出。
他想收缩防线,已经来不及了。
他手里的资金,在之前的操作中,已经用得七七八八。
他想再从银行贷款,却发现,他用来抵押的南郊那块地,因为被赵东做了手脚,根本贷不出钱来。
他被釜底抽薪了。
他终于意识到,他掉进了一个更大的圈套里。
决战的时刻,到了。
建成集团,临时股东大会。
地点,就在公司总部的顶层会议室。
那是我曾经最熟悉的地方。
当我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李明阳,Vivi,周明辉,还有公司的其他几个股东。
李明阳看到我,整个人都石化了。
他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Vivi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下意识地抓住了周明辉的胳膊。
周明辉,那只老狐狸,反而是最镇定的一个。
他眯着眼睛看着我,缓缓开口:“李建成?‘复兴投资’,是你?”
“正是在下。”
我走到会议桌的主位前,那个曾经属于我的位置。
李明阳下意识地想站起来,但浑身无力,又跌坐了回去。
我没看他。
我看着周明辉。
“周总,好久不见。你的‘金蝉脱壳’之计,玩得不错。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周明辉的脸色,终于沉不住气了。
“李建成,你别得意的太早!就算你拿到一些股份,也休想控股!”
“是吗?”我笑了笑,对身后的老王点点头。
老王走上前,将一沓文件,分发给在座的每一位股东。
“各位,”老王清了清嗓子,“根据我们的统计,截至今天上午休市,复兴投资及其一致行动人,合计持有建成集团百分之四十二的股份。”
“另外,我们刚刚与赵东先生的辉煌地产达成协议,以每股十三元的价格,收购其持有的建成集团百分之十的股份。转让协议,即刻生效。”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我方合计持有建成集团百分之五十二的股份,已实现绝对控股。”
百分之五十二!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雷,在会议室里炸响。
周明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你哪来那么多钱!”
“我的钱,就不劳周总费心了。”我淡淡地说,“我只知道,从今天起,建成集团,姓李。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至于周总你……”我顿了顿,目光转向他身边的Vivi,“还有这位Vivi小姐。你们涉嫌商业欺诈,恶意操纵股价,掏空上市公司资产。我们的律师函,很快就会送到。”
Vivi尖叫一声,瘫倒在椅子上。
周明辉的脸,彻底变成了死灰色。
他知道,他完了。
不仅吞并建成集团的计划彻底破产,他自己,恐怕还要面临牢狱之灾。
他死死地瞪着我,眼神像要吃人。
“李建成,你够狠!”
“彼此彼此。”我回敬道。
处理完周明辉,我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我儿子的脸上。
他低着头,肩膀在微微颤抖。
像一个做错了事,等待审判的孩子。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有愤怒,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和心疼。
“李明阳。”我开口。
他猛地一抬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悔恨,和一丝……祈求?
“董事长的位子,你不用坐了。”
他的身体晃了一下,闭上了眼睛,像是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从明天开始,你去南郊的旧厂区报到。”
他愣住了,不解地看着我。
“去生产一线,当一名最普通的学徒工。跟着刘师傅,从拧螺丝钉开始,重新学起。”
“什么时候,你能亲手做出一把合格的扳手,什么时候,你再来见我。”
“我给你三年时间。”
我说完,不再看他,转身,走出了会议室。
老王跟在我身后,轻轻地说:“建成,你……还是心软了。”
我走到顶楼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天空被洗得干干净净,一道彩虹,挂在天边。
“他毕竟,是我儿子。”我轻声说。
“我把他从天上拽下来,摔在泥里。不是为了让他死,是为了让他知道,地,到底有多硬。”
“楼,要从地上盖起。”
我回到了那间我阔别了一年的董事长办公室。
里面的陈设,几乎没变。
只是那套刺眼的白色沙发,已经被我让人扔了出去。
那盆君子兰,被我摆在了窗台上,沐浴着阳光,叶片油绿,生机勃勃。
桌上,放着一张照片。
是我老婆的黑白遗像。
我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
“我答应你的,做到了。”
“我把公司,保住了。”
“也希望,我把儿子,救回来了。”
一个月后,老刘给我打电话。
“老哥,你猜我今天看见谁了?”
“谁?”
“明阳。他在车间里,满身油污,正在跟一个老师傅学怎么用锉刀。手都磨出泡了,一声没吭。”
我“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
这个城市,依然喧嚣。
建成集团的股价,已经回升到了二十五块。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正轨。
但又有什么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我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是城中村那个房东阿姨的。
“喂,阿姨,是我,老李。”
“哎呀,李总!您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您现在可是大老板了!”阿姨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
“阿姨,我那间屋子,还空着吗?”
“空着呢,我一直给您留着呢!”
“别租给别人。我……可能偶尔,还会回去住住。”
“好嘞!没问题!您随时回来!”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李明阳需要多久才能真正成长。
我也不知道,我们父子之间那道深深的裂痕,是否还能弥合。
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我知道,我不能一直待在这间三百平米的办公室里。
我得时常回到那间十平米的小屋去。
去闻闻那里的烟火气。
去提醒自己,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也为了,等着那个满身油污的年轻人,有一天,能敲响那扇门,对我说一声:
“爸,我回来了。”
来源:花少情更真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