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拖把是上个月新换的,棉线粗壮,吸水性极好,拖过的地方留下一片深色的水痕,像一块正在被慢慢浸染的布。
门被推开的时候,我正在拖地。
拖把是上个月新换的,棉线粗壮,吸水性极好,拖过的地方留下一片深色的水痕,像一块正在被慢慢浸染的布。
空气里有百合花的香气,还有我刚用过的柠檬味地板清洁剂的味道。
很居家的味道。
然后,第三种味道挤了进来。
是一种甜腻的、有点冲鼻的香水味,像一颗熟过头的水蜜桃,硬生生砸进了这片安宁里。
我抬起头。
门口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陈浩,我的丈夫。
另一个,是个年轻女孩。
很年轻,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长发及腰,脸上是那种未经世事的、混合着紧张与挑衅的表情。
她挽着陈浩的胳膊,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他身上。
那条胳膊,昨晚还抱着我,说我做的红烧肉真好吃。
我手里的拖把停住了,水珠顺着棉线“滴答”一声,砸在地板上。
“林晚,”陈浩开口了,声音有些干涩,眼神飘忽,就是不敢看我,“我们谈谈。”
我没说话,目光越过他,落在他身后的女孩脸上。
女孩迎着我的目光,下巴微微抬起,挽着陈浩的手臂又紧了紧,像是在宣示主权。
我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谈什么?”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问“晚饭吃什么”。
“谈离婚。”
陈浩吐出这三个字,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他终于敢直视我了,眼神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愧疚?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边那个几乎能当他女儿的女孩。
我认识她,张曼曼,他公司新来的实习生。
上个月公司团建,他带我去了,我还笑着跟这个女孩打过招呼,夸她的裙子漂亮。
原来那不是欣赏,是示威。
“离婚?”我重复了一遍,把拖把靠在墙边,直起身子。
“对,离婚。”陈浩说,“林晚,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是……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感情了。强扭的瓜不甜。”
没有感情了。
强扭的瓜不甜。
多么经典,多么烂俗的台词。
我看着他,这个我从大学毕业就跟着的男人。我们一起在这个城市打拼,从一无所有,到有车有房。
我陪他吃过三个月泡面,也陪他签下过几百万的合同。
我放弃了注册会计师的大好前程,回家给他当全职太太,照顾他挑剔的胃,打理他那一大堆农村亲戚的迎来送往。
现在,他带着一个比我年轻十岁的女孩,站在我用青春和心血打造的家里,跟我说,我们没有感情了。
“这位是?”我明知故问,目光再次投向张曼曼。
陈浩的脸僵了一下,“这是曼曼,张曼曼。”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后还是破罐子破摔般地说了出来:“她……她怀孕了。”
怀孕了。
轰的一声,我感觉自己的世界,被这三个字炸开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所有的声音、光线、气味,都被吸了进去。
我看到张曼曼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和胜利的微笑。
我看到陈浩紧张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我深吸一口气,那股甜腻的香水味争先恐后地钻进我的鼻腔,让我一阵反胃。
“哦,”我说,“恭喜。”
我的反应显然出乎他们的意料。
陈浩愣住了,张曼曼脸上的得意也凝固了。
“林晚,你……”
“我什么?”我笑了笑,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不是要谈离婚吗?谈吧。条件是什么?”
我太冷静了。
冷静到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没有哭,没有闹,没有歇斯底里地质问。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疼得麻木,反而感觉不到疼了。
大脑却前所未有地清醒。
陈浩显然没准备好我这么“配合”,他愣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说:“房子……房子归你,车子也归你。我……我再给你五十万。”
房子。
这套房子,首付是我爸妈出的,写的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车子,我名下的那辆甲壳虫,也是我爸妈给我买的嫁妆。
五十万?
打发叫花子呢?
我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陈浩,我们结婚八年了。”我看着他,“你现在是项目经理,年薪加奖金,少说也有七八十万吧?这几年你经手的项目,油水应该不少。我们就这点夫妻共同财产?”
陈浩的脸色变了。
“林晚,你什么意思?你想狮子大开口?”他的语气开始变得不耐烦,那点仅存的愧疚迅速被烦躁所取代。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我淡淡地说,“法律上,婚内财产,一人一半。你的收入,你的投资,甚至你给你爸妈弟弟买的房子,都属于婚内财产。”
“你调查我?”陈浩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愤怒。
“我需要调查吗?”我反问,“你的每一笔工资都打到这张卡上,密码还是我的生日。你给你妈每个月打多少钱,给你弟买房付了多少首付,我需要调查?”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陈浩,是你忘了,我以前是干什么的。”
在嫁给他之前,我是一家知名会计师事务所的审计。
查账,是我的老本行。
陈浩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身边的张曼曼显然没见过这场面,有些害怕地拽了拽他的衣角。
“浩哥……”
陈浩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林晚,我不想跟你吵。”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摔在茶几上,“这是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好字了。房子归你,存款……我们没多少存款,你也知道,我弟弟要结婚,我爸妈身体不好,到处都要用钱。我再给你一百万,这是我的底线。”
一百万。
比刚才翻了一倍。
看来,他藏起来的钱,远不止这个数。
我拿起那份协议,快速地浏览了一遍。
很干净的协议,几乎是净身出户的程度,除了他承诺的一百万补偿款。
他以为我会被这“巨大”的让步感动,或者被他决绝的态度吓住。
他太不了解我了。
或者说,他太不了解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女人了。
“好。”
我说。
陈浩又愣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好。”我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我同意离婚。”
我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连内容都没再多看一眼,直接在末尾签下了我的名字。
林晚。
两个字,写得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陈浩彻底懵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我哭,我闹,我打他,我骂那个女孩,甚至以死相逼。
他唯独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干脆。
干脆到,让他觉得有点心慌。
“你……你真的同意了?”
“不然呢?留着你过年吗?”我把签好字的协议推到他面前,笑容依旧,“你不是说,强扭的瓜不甜吗?我这人,不喜欢吃不甜的瓜。”
我站起身,走到玄关,打开鞋柜。
“既然离婚了,这个家就不欢迎你了。带着你的……准太太,离开吧。”我指了指门口,“哦,对了,你的东西,明天我会打包好,寄到你公司。记得查收。”
陈浩像个木偶一样,被我一连串的反应打得晕头转向。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惊讶,有怀疑,还有一丝……失落?
张曼曼却喜上眉梢,她迫不及待地拉着陈浩:“浩哥,我们走吧。既然林……姐姐都同意了,我们就别打扰她了。”
她已经改口叫我“姐姐”了。
陈浩被她拉着,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我。
直到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他探究的视线。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百合花的香气,柠檬清洁剂的味道,和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腻的香水味。
我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地垮了下来。
我走到沙发边,缓缓地,缓缓地,滑坐到地毯上。
心脏的麻木感褪去,排山倒海的疼痛席卷而来。
我抱住膝盖,把脸深深地埋进去。
没有哭出声。
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砸在地板上,和我刚刚拖地的水痕融为一体。
八年。
我人生的第一个八年,在读书。
第二个八年,在上学。
第三个八年,我给了陈浩。
现在,我的第四个八年,刚刚开始,就成了一个笑话。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直到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来,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才慢慢地,抬起头。
脸上冰凉一片。
我抹了一把脸,站起身,走进书房。
书房是我一个人的领地,陈浩嫌这里书太多,太闷,从来不进。
我打开电脑,屏幕的冷光照亮我的脸。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双眼红肿,脸色苍白的女人,忽然觉得很陌生。
这就是林晚吗?
这就是那个曾经在事务所里,带领一个团队,通宵达旦,从上万张凭证里揪出问题的林晚吗?
不。
那不是我。
或者说,那不该是全部的我。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一个加密的文件夹。
文件夹的名字叫“生活备忘录”。
里面,没有生活的点滴,没有浪漫的回忆。
只有一张张表格,一份份文档。
这几年,我虽然当了全职太太,但职业的敏感性还在。
陈浩每次喝多了,吹嘘自己又搞定了哪个难缠的甲方,拿了多少“好处”的时候,我嘴上附和着,心里却默默记下了。
哪个项目。
哪个供应商。
哪个时间点。
他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他忘了,我大学辅修的,是经济犯罪侦查。
我开始动手。
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那些被我遗忘的技能,一点一点地回到了我的身体里。
我调出陈浩的网银流水,和他公司的公开财报做比对。
我翻出他这几年带回家的各种土特产、购物卡、高档烟酒的发票存根。
我甚至黑进了他常用的那个电子邮箱,里面有他和几个供应商之间,心照不宣的邮件往来。
“王总,上次那批料子,多谢了。一点小意思,给嫂子买点化妆品。”
“李老板,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周末一起去会所坐坐?”
一桩桩,一件件。
触目惊心。
我一直都知道他不干净,但我从没想过,他竟然这么大胆,这么肆无忌惮。
他给张曼曼买的那个限量款包包,刷的是供应商给他的副卡。
他给他弟弟买婚房付的那五十万首付,是一家合作公司老板,以“借款”的名义,直接打到他弟卡上的。
还有他老家那栋新盖的三层小楼,用的建筑材料,全都是从某个工地上“损耗”出来的。
我把所有的证据,分门别类,整理成一个清晰的、逻辑严密的举报材料。
每一笔款项的来源,去向,对应的人和事,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一夜未睡,眼睛干涩酸痛,精神却异常亢奋。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份几十页的PDF文件,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陈浩,你不是说强扭的瓜不甜吗?
现在,我让你尝尝,什么叫自食恶果。
我没有立刻提交。
我在等。
等离婚冷静期过去,等那本红色的结婚证,换成蓝色的离婚证。
我要确保,他所有的罪,都和他自己牢牢绑定,和我,和我们这个曾经的家,再无瓜葛。
这一个月,我过得异常平静。
我开始找工作。
脱离职场八年,很多东西都变了。
我投了十几份简历,大部分石沉大海。
有两家给了面试机会,面试官看着我简历上那八年的空白,眼神里带着客气而疏离的审视。
“林女士,您这几年一直在家,可能不太了解现在行业的节奏。”
“我们这个岗位,需要经常加班,您能适应吗?”
我没有气馁,也没有辩解。
我只是平静地,用我的专业知识,回答他们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终于,一家中等规模的审计公司,给了我一个高级审计员的职位。
薪水不高,但足够我养活自己。
入职那天,我给自己买了一身新的职业套装,剪掉了留了多年的长发。
镜子里,是一个陌生的,却又无比熟悉的自己。
干练,精神,眼神里有光。
这期间,陈浩的电话,我一个都没接。
他发的微信,我一条都没回。
倒是他妈妈,我的前婆婆,给我打来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谩骂。
“林晚你这个不下蛋的鸡!你还有脸跟我儿子离婚?我们陈家哪点对不起你了?你就是看我儿子现在出息了,想多分钱是不是?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我静静地听着,等她骂累了,喘气了,才慢悠悠地开口。
“妈,您说完了吗?”
她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这么平静。
“说完我就挂了。哦,对了,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我跟您儿子,已经没关系了。”
“你……”
我直接挂了电话,拉黑。
世界清静了。
离婚证,是在一个工作日的下午去领的。
陈浩看上去憔悴了很多,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
看见我,他的眼神很复杂。
“林晚,你最近……过得好吗?”他问。
“挺好的。”我言简意赅。
“你真的……一点都不留恋吗?”他不死心地问。
我看着他,觉得可笑。
“陈浩,是你带着小三回家,逼我离婚的。现在,你问我留不留恋?”
我反问他:“你觉得,我应该留恋什么?留恋你的背叛,还是留恋你和你家人的理所当然?”
他被我堵得哑口无言。
办手续的过程很快。
当工作人员把那本蓝色的离婚证递到我手上时,我的心,没有一丝波澜。
走出民政局的大门,阳光刺眼。
陈浩叫住我。
“林晚,那一百万,我下周打给你。”
“不用了。”我说。
他愣住了,“什么意思?”
“那一百万,你留着吧。”我看着他,微微一笑,“你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说完,我转身就走,拦了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我没有回头。
但我能想象到,陈浩站在原地,那副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表情。
回到我租的小公寓,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
登录市纪委监委的官方举报网站。
我深吸一口气,将那份我准备了一个月的举报材料,连同那个加密的压缩包,一起上传。
点击“提交”按钮的那一刻。
我的手,在微微颤抖。
不是害怕,是兴奋。
是一种大仇得报的,淋漓尽致的快感。
陈浩,游戏结束了。
不,是你的游戏结束了。
我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举报信提交后的第三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对方自称是市纪委的工作人员,想就我举报的内容,和我当面核实一些情况。
我约在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来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都很年轻,表情严肃。
他们出示了证件,然后开门见山。
“林女士,您举报的关于陈浩涉嫌职务侵占和收受贿赂的情况,我们已经初步核查。您提供的材料,非常详尽,对我们的工作有很大帮助。”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平静地说。
“我们想再确认几个细节。”男同志打开笔记本,“您提到,陈浩在‘城南旧改’项目中,与供应商‘华泰建材’的王总有不正当经济往来。除了那张副卡,您还有其他的证据吗?”
我想了想。
“有。”我说,“前年年底,华泰建材送来两箱海参,包装盒底下,夹着一个信封。陈浩当时很高兴,说‘老王就是会办事’。那个信封,我没看到里面有多少钱,但后来,我们家的保险柜里,多出了十万块现金。”
“保险柜的密码您知道吗?”
“知道,是他的生日。”
“好的,这个情况我们记下了。”
他们又问了几个关于项目回扣和虚开发票的问题。
我的记忆力,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
哪一年,哪个项目,哪家公司,甚至当时陈浩跟我炫耀时说了什么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两个工作人员越听,表情越凝重。
临走时,女同志看着我,有些欲言又止。
“林女士,谢谢您的配合。您……保重。”
我点点头,“我明白。”
送走他们,我坐在咖啡馆里,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发了很久的呆。
我没有丝毫的后悔。
但我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乐。
心里空落落的。
像是一场高烧退去后的虚脱。
回到公司,同事苏青凑了过来。
苏青是我在新公司的搭档,一个快人快语的北京大妞。
“林姐,你干嘛去了?一下午都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见了两个朋友。”
“朋友?”苏青挤了挤眼睛,“男的女的?我跟你说,你现在可是黄金单身女,得抓紧。咱们公司技术部那个小张,我看就不错,人老实,技术好,就是头发少了点。”
我被她逗笑了,“你可饶了我吧。”
“说真的,”苏青收起玩笑的表情,认真地说,“林姐,你别总活在过去。那种渣男,不值得。你得往前看。”
我点点头,“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要往前看。
可有些事,不把它彻底清算干净,就像一根扎在脚底的刺,你走一步,它就疼一下。
现在,我亲手把这根刺拔了出来,虽然连着血肉,疼得钻心。
但至少,我可以走得更远了。
陈浩被带走调查的消息,我是从他弟弟陈阳的电话里知道的。
那是一个周末的早上,我正在厨房里给自己做早餐。
电话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了。
“是林晚吗?你这个毒妇!”
电话那头,是陈阳气急败坏的咆哮。
“你把我哥怎么了?你对他做了什么?纪委的人都找到家里来了!你满意了?你这个扫把星!”
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等他吼完。
“陈阳,你哥做了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应该去劝他,坦白从宽,争取宽大处理。”
“我呸!”陈阳骂道,“你少在这假惺惺!是不是你举报的?肯定是你!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们家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
养了我这么多年?
我气笑了。
“陈阳,你摸着良心说话。我嫁给你哥八年,你上大学的学费,是不是我交的?你买房的首付,是不是你哥从我们俩的存款里拿的?你妈每次来城里看病,是不是我跑前跑后地挂号、陪床?现在,你跟我说,是你们家养了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告诉你,”我冷冷地说,“做人,要讲良心。你哥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他咎由自取。你们,也脱不了干系。”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煎锅里的鸡蛋滋滋作响,边缘已经微微焦黄。
我把它盛到盘子里,撒上黑胡椒。
阳光很好,透过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
我忽然觉得,胃口特别好。
事情发酵得比我想象的要快。
陈浩的公司为了撇清关系,第一时间就发布了声明,解除了和他的劳动合同。
他之前负责的几个项目,也全部暂停,等待内部审查。
一时间,风声鹤唳。
那些曾经和他称兄道弟的供应商、老板,一个个都噤若寒蝉,生怕引火烧身。
我成了他们口中那个“最毒妇人心”的典范。
我不在乎。
嘴长在别人身上,日子是我自己在过。
这天下午,我正在核对一份审计报告,前台打来电话,说有人找我。
我走到会客室,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张曼曼。
她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许多,穿着一件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脸上没有化妆,眼泡浮肿,全然没有了那天在我家里的嚣张气焰。
“林……林姐。”她看见我,怯生生地站了起来。
我没说话,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有事吗?”
“我……我是来求你的。”她“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林姐,我求求你,你放过浩哥吧!”她哭着说,“他知道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只要你肯撤销举报,让他出来,他什么都愿意给你!”
我看着她,只觉得荒谬。
“你觉得,这是菜市场买菜吗?说撤销就撤销?他涉嫌的是刑事犯罪,已经立案侦查了。你求我,没用。”
“有用的!肯定有用的!”她抓住我的裤脚,仰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他们说,你是唯一的举报人。只要你说,是你搞错了,是你诬告他,他们就会放了他!”
她把我当三岁小孩吗?
还是她自己太天真?
“张小姐,”我的语气冷了下来,“第一,我没有诬告他,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有证据。第二,就算我愿意,我也已经构成了诬告陷害罪,你觉得,我会为了一个背叛我的男人,把自己也搭进去吗?”
她愣住了,眼泪挂在睫毛上,忘了掉下来。
“可是……可是我怀孕了啊!”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孩子不能没有爸爸!林姐,你也是女人,你忍心看着一个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吗?”
又拿孩子说事。
我看着她平坦的小腹,忽然问:“几个月了?”
“两……两个多月。”
“做过B超了吗?看到胎心胎芽了吗?”
她茫然地摇摇头。
我笑了。
“张小姐,你回去吧。别在这里演戏了。你怀没怀孕,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我的一个远房表姐在市妇幼保健院当护士。
前几天,她跟我八卦,说碰见一个叫张曼曼的女孩,来做检查,想开一张假的怀孕证明,被医生骂出去了。
张曼曼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她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地上。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喃喃自语,“是浩哥……是浩哥让我这么做的。他说,只要我说怀孕了,你心一软,就会同意离婚,不会跟他争财产……”
果然。
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而我,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最大的傻瓜。
“他甚至还想,等孩子‘生’下来,就说是你的,让你养。因为他妈嫌弃我,说我太年轻,靠不住。”
张曼曼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笑。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她也挺可怜的。
被一个男人当成上位的工具,用完就扔。
“那你现在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我问,“为了他,还是为了你自己?”
她抬起头,眼神空洞。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的卡被冻结了,公司也把他开除了。我租的房子快到期了,我没有钱……我给他家里打电话,他妈妈骂我是,说就是我害了他儿子……”
“我走投无路了,林姐。”
她终于崩溃大哭。
我递给她一张纸巾。
“回去吧。”我说,“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别再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了。靠自己,才能活得有尊严。”
她没有接纸巾,只是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没有再劝。
有些路,必须自己走。
有些坎,必须自己过。
我转身离开了会客室。
身后,是她压抑而绝望的哭声。
我没有回头。
陈浩的案子,开庭那天,我没有去。
判决结果,是苏青告诉我的。
“林姐,你前夫……判了。”
“嗯。”我应了一声,手里的笔没停。
“职务侵占,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数罪并罚,判了七年。”
七年。
我手里的笔,顿了一下,在纸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墨点。
“哦。”
“他名下所有非法所得,全部没收。他爸妈老家那栋楼,还有给他弟买的房子,都要被执行了。”
苏青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我抬起头,对她笑了笑。
“我能有什么事?这是他应得的。”
那天晚上,我给自己开了一瓶红酒。
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万家灯火。
手机响了。
是前婆婆。
她不知道从哪里又搞到了我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没有了往日的谩骂和嚣张,只有苍老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小晚……是妈……妈求求你……你能不能……去看看陈浩?”
“他……他想见你。”
“他说,他有话想跟你说。”
我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说什么?说他后悔了?还是说他恨我?”
“他说……他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
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多么讽刺。
“阿姨,”我淡淡地说,“我已经不是您的儿媳妇了。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您让他,好好改造,重新做人吧。”
挂了电话,我喝光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酒。
涩的,酸的,苦的。
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陈浩想跟我说什么。
我也不想知道。
有些人,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回头看,没有任何意义。
日子一天天过去,波澜不惊。
我的工作渐渐步入正轨,因为业务能力出色,被提拔为项目经理,开始独立带团队。
我换了一个大一点的房子,两室一厅,有我喜欢的落地窗和开放式厨房。
周末,我会约上苏青,或者以前的几个闺蜜,逛街,看电影,做SPA。
偶尔,我也会想起陈浩。
想起我们刚在一起时,他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载着我穿过整个大学城,只为给我买一份我爱吃的章鱼小丸子。
想起我们刚结婚时,挤在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畅想着未来。
他说,以后要给我买大房子,买漂亮车子,让我当世界上最幸福的太太。
他的确做到了。
只是,在他描绘的幸福蓝图里,女主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人。
人心,是怎么变的呢?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个曾经为了爱情,奋不顾身,飞蛾扑火的林晚,已经死了。
死在了陈浩带着张曼曼,推开家门的那一天。
现在的我,是重生的林晚。
为自己而活。
这天,我接了一个新的审计项目,对方是一家新兴的互联网公司。
去开会的时候,在对方公司的前台,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张曼曼。
她穿着公司的制服,化着淡妆,正在认真地接电话,做记录。
看到我,她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我也只是朝她点点头,便跟着对方的负责人,走进了会议室。
会议结束,我去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碰到了她。
“林……林经理。”她主动跟我打招呼。
“你好。”
“我……”她似乎有些紧张,“谢谢你,上次。”
“谢我什么?”
“谢谢你……跟我说的那些话。”她小声说,“我现在在这里做前台,虽然工资不高,但……很踏实。”
我看着她,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浮躁和算计,多了一丝沉静和安稳。
“挺好的。”我说。
“嗯。”她点点头,像是鼓起了勇气,“林经理,我能……请你喝杯咖啡吗?”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同意了。
公司楼下的咖啡馆里。
她给我讲了她后来的事。
陈浩出事后,她身无分文,被房东赶了出来。
她回了一趟老家,但父母嫌她丢人,没待几天,又把她赶了出来。
她一个人在这个城市流浪,睡过公园,也住过地下室。
后来,她终于想通了,不再做不切实际的梦,找了一份前台的工作,踏踏实实地干了起来。
“我现在每个月,除了房租和生活费,还能攒下一点钱。”她说,“我想报个夜校,学点东西。不能总当前台。”
她的眼睛里,闪着光。
那是对未来的,一点点微弱的,却又坚定的希望。
“挺好的。”我由衷地说。
“林经理,”她忽然问,“你……恨我吗?”
我摇摇头。
“不恨。”
我曾经恨过。
但现在,不了。
她不过是陈浩的欲望和野心投射出的一面镜子。
没有她,也会有李曼曼,王曼曼。
真正该被恨的,是那个亲手打碎了我们共同建立的一切的男人。
而现在,连恨,我都觉得多余了。
那是一种浪费。
浪费我的时间,我的精力,我的感情。
不值得。
告别了张曼曼,我一个人走在回公司的路上。
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手机响了,是苏青。
“林大经理,忙完没?晚上一起吃饭啊!给你介绍个帅哥!”
“又来?”我笑着说。
“这次不一样!绝对是你的菜!海归精英,青年才俊,最重要的是,人品靠谱!”
“再说吧。”
“别再说啦!就这么定了!七点,老地方见!”
挂了电话,我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忽然笑了。
生活,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去掉一个陈浩,我的人生,反而变得更加开阔。
我好像,又重新闻到了空气里,那股自由的,带着无限可能的味道。
真好。
来源:时光雪为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