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还带着一种奇怪的空洞感,像是从一个很深的井里传出来的。
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给客户改第十版方案。
手机在桌上嗡嗡地震动,像一只濒死的甲虫。
来电显示,林慧。
我哥。
我深吸一口气,按了接听,顺手点了免提,两只手还得在键盘上飞。
“喂。”
“小静,你赶紧来一趟中心医院。”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还带着一种奇怪的空洞感,像是从一个很深的井里传出来的。
我手一停。
“妈怎么了?”
“医生刚找我谈话了,情况不太好,你……你快来吧。”
“不太好”这三个字,像三根针,瞬间扎进我的太阳穴。
我什么也没说,挂了电话,抓起包就往外冲。
老板在后面喊:“林静,你方案还没……”
“家里急事!”我头也没回。
打车去医院的路上,司机一直在跟我搭话,问我是不是家里有人病了,让我放宽心。
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车窗外的城市光怪陆离,像一幅被水浸泡过的油画,模糊不清。
我满脑子都是我妈。
那个总说自己身体硬朗得能活到一百岁的女人。
那个前几天还在电话里跟我抱怨,说我哥那个媳妇又给她气受的女人。
怎么会突然就不太好了?
冲进医院,那股熟悉的消毒水味儿扑面而来,让我一阵反胃。
我找到了我哥林慧。
他蹲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埋着头,整个人缩成一团。
我走过去,心沉到了底。
“哥,妈怎么样了?”
他抬起头,眼睛通红,布满血丝。
“医生说是胰腺癌,晚期。”
轰的一声。
我的世界,炸了。
我扶着墙,才没让自己滑下去。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他声音沙哑,“前阵子妈一直说肚子疼,我带她去社区医院看了看,医生说是肠胃炎,开了点药。谁知道……”
他没说下去,又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我隔着病房的玻璃窗,看着躺在里面的我妈。
她闭着眼睛,戴着氧气面罩,身上插着各种管子,整个人瘦得脱了相。
这哪里还是我那个精神矍铄的妈。
这分明就是一个被病魔掏空了的、脆弱的陌生人。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医生把我们叫到办公室,拿着一堆CT片子,用一种冷静到近乎残忍的语气,给我们解释病情。
什么“肿瘤已经扩散”,“没有手术机会”,“姑息治疗”,“预后极差”……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听不懂那些专业的医学术语,我只听懂了一句话。
我妈的时间,不多了。
医生最后说:“我们建议先进行化疗,尽量延长患者的生存期,提高生活质量。但是费用会比较高,你们家属要做好准备。”
“大概……大概需要多少钱?”我颤抖着问。
医生看了我们一眼,报了一个数字。
一个让我瞬间感觉无法呼吸的数字。
“首期治疗费用,大概要三十万。”
三十万。
我和我哥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无力。
我们家就是个最普通的工薪家庭。
我爸走得早,妈一个人拉扯我们兄妹俩长大,退休金一个月也就三千多块。
我和我老公周明结婚,买房掏空了积蓄,现在每个月还着房贷车贷,养着一个上小学的儿子,日子过得紧巴巴。
我哥林慧,结婚比我早,嫂子李娟没工作,在家里带孩子,全家就靠我哥一个人在一家小公司当个主管,一个月万把块钱工资,压力比我还大。
三十万,对我们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一笔巨款。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我哥一言不发,又蹲回了原来的角落,开始抽烟。
烟雾缭绕,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走廊里人来人往,脚步声、说话声、仪器发出的滴滴声,混杂在一起,吵得我头疼。
我说:“哥,我们得想办法凑钱。”
他没说话,只是猛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
“我们一人一半,一人十五万。”我看着他,“我这边,我回去跟周明商量一下,先把车卖了,我俩的积蓄再凑一凑,应该差不多。”
我把我们家能动用的钱,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卖车能有七八万,我俩这些年攒的死期理财,取出来大概五六万,剩下的,只能找朋友借了。
虽然艰难,但不是没办法。
只要能救我妈,砸锅卖铁,我也认了。
林慧终于开口了。
“小静,我……我拿不出钱。”
我愣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拿不出钱。”他把烟头狠狠地摁在地上,抬起头看我,“李娟管着钱,她不会同意的。你知道的,我们家也就那样,孩子马上要上初中了,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什么叫她不会同意?这是咱妈!不是别人!是咱妈要救命的钱!”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了。
“你小点声!”他紧张地看了一眼四周,“我知道是咱妈,可我有什么办法?我跟她说了,她就跟我闹,说要是敢动家里的钱,就跟我离婚!”
“离婚?为了十五万她就要跟你离婚?那她当初是图你什么嫁给你的?”我气得浑身发抖。
“你别这么说李娟,她也是为了我们那个家着想。我们不像你,你跟周明都是双职工,收入高,我们家就我一个人挣钱,手停口停的。”
我冷笑一声。
“收入高?我跟周明加起来一个月才一万五,还完房贷车贷,给孩子交完补习班的钱,还能剩多少?林慧,你别跟我哭穷,你当我不知道你吗?你工资是没我们高,但妈这些年补贴你的还少吗?她自己的退休金,有一半都花在你儿子身上了吧?”
这是事实。
我妈重男轻女。
从小到大,家里但凡有点好东西,都是紧着我哥。
一个鸡蛋要分两半,蛋白归我,蛋黄归他。
过年的新衣服,他的是名牌,我的是市场处理货。
考上大学,我的是普通本科,他的是个三流大专,妈却摆了十几桌酒席,庆祝家里出了个“大学生”。
结婚的时候,妈把家里唯一的积蓄,十万块钱,全给了我哥买房付首付。
到我这儿,就给了一万块钱的嫁妆,还跟我说:“小静啊,你嫁出去了就是周家的人了,凡事多为婆家考虑。”
这些年,我不是不怨。
但我总想着,她是我妈,生我养我,就算偏心,那也是我妈。
可现在,我真的想指着我哥的鼻子问一句,妈这么疼你,疼到骨子里,现在她躺在里面等钱救命,你跟我说你拿不出钱?
“那是妈自愿给的,又不是我逼她的。”林慧的脸涨得通红,声音也大了起来。
“所以呢?她自愿给你的,你就心安理得地收着。现在要你为她花钱了,你就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我不是拿不出来!我是真的没办法!”他几乎是在咆哮。
“行,你没办法。”我气到极致,反而笑了,“林慧,我今天把话放这儿。妈的病,我来治。钱,我来出。从今天起,你,还有你那个好老婆,别再出现在我妈面前,我嫌脏。”
说完,我转身就走。
我不想再跟他多说一个字。
回到家,周明看我脸色不对,赶紧迎上来。
“怎么了?妈怎么样?”
我把诊断书拍在桌上,整个人瘫在沙发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明看完,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走过来,把我抱在怀里。
“别怕,有我呢。”
他的声音很稳,像一艘大船的锚,瞬间定住了我漂浮不安的心。
我再也忍不住,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哭我妈的命苦,哭我的无能为力,也哭我那个所谓的哥哥,那颗比石头还冷的心。
哭完,我擦干眼泪,跟周明说了费用的事,也说了我哥的态度。
周明听完,只说了一个字。
“卖。”
“卖车?”
“对,卖车。钱不够,我去找我爸妈借,再找朋友凑。你放心,妈的治疗费,我们来想办法。”
我看着他,眼眶又红了。
这个男人,在我最难的时候,永远都是我最坚强的后盾。
“周明,谢谢你。”
“傻瓜,跟我还客气什么。她也是我妈。”
第二天,我们就把车挂到了二手网站上。
来看车的人络绎不绝,都在拼命压价。
最后,一个车贩子用一个我肉痛到滴血的价格,开走了我们那辆才买了三年的小轿车。
拿着那笔钱,我感觉像是卖了自己的一块肉。
钱很快凑齐了。
周明找他爸妈借了十万,又厚着脸皮跟几个铁哥们东拼西凑了五万。
加上我们卖车的钱和所有的积蓄,三十万,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我们的银行卡里。
我拿着钱去医院交了费。
我妈开始了第一次化疗。
化疗的副作用是巨大的。
呕吐,脱发,食欲不振,浑身疼痛。
我妈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
我请了长假,在医院里全天候陪护。
周明每天下班了就做好饭,先送到医院给我和妈,然后再回家带儿子。
那段时间,我们俩像两个高速旋转的陀螺,一刻也不敢停。
我哥林慧,真的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一个电话,一条微信都没有。
我妈有时候意识清醒,会拉着我的手问:“小静,你哥呢?他怎么不来看我?”
我只能撒谎。
“哥出差了,去外地了,得过阵子才回来。”
“哦,出差好,出差挣钱。”我妈喃喃自语,“让他别太辛苦了,家里还有你嫂子和孩子要养。”
听到这话,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
妈,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心心念念的,还是你的宝贝儿子。
半个月后,林慧终于出现了。
他提着一篮子水果,看起来有些憔悴。
我正在给我妈擦身子,看到他进来,我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妈,我来看你了。”他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我妈那时候刚吐完,没什么力气,只是微微睁开眼,冲他笑了笑。
“来了……就好。”
他站了一会儿,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显得局促不安。
“那个……小静,你出来一下,我跟你说几句话。”
我放下毛巾,跟着他走到走廊尽头。
“钱凑得怎么样了?”他问。
我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他。
“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我这不是关心一下嘛。”他搓着手,“你看,妈这个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后续肯定还得花不少钱。光靠你一个人,怎么撑得住?”
“所以呢?”我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他表演。
“所以我想着,妈不是还有套老房子吗?”
我心头一跳。
那套老房子,是我爸单位分的,六十多平,虽然旧,但地段好,也值个一百多万。
这是我妈唯一的财产了。
“你想干什么?”
“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先把房子卖了?卖了钱,不就有钱给妈治病了吗?这样你的压力也能小一点。”他说得理直气壮。
我气笑了。
“林慧,你打的真是好算盘啊。一分钱不出,就惦记上我妈的救命房了?我告诉你,不可能!”
“你怎么说话呢?我这也是为了给妈治病!房子卖了,钱大家一起用,总比你一个人扛着强吧?再说了,那房子本来就有我一半!”
“你还有脸说你有一半?妈躺在里面的时候你在哪?我卖车凑钱的时候你在哪?现在看到有房子可以卖了,你就蹦出来了?林慧,做人不能这么无耻!”
我们的争吵声引来了护士。
“这里是医院,请保持安静!”
林慧被护士训斥,脸上挂不住,灰溜溜地走了。
临走前,他还不忘撂下一句狠话。
“林静,你别后悔!这事没完!”
我没理他。
回到病房,我妈拉着我的手,气若游丝地问:“是不是……是不是为了钱的事,跟你哥吵架了?”
我心里一酸。
“没有,妈,你别多想。我们就是讨论点别的事。”
“小静啊,”她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泛着泪光,“别怪你哥。他……他也不容易。家里一大家子人指着他,他有他的难处。”
“妈,你别说了,我知道。”我把脸埋在被子里,不想让她看到我的眼泪。
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只是不甘心。
凭什么所有的“不容易”和“难处”,最后都变成了插在我心上的刀子?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一场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拉锯战。
化疗,检查,再化疗,再检查。
钱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
我们的生活质量一降再降。
周明戒了烟,我们很久没在外面吃过一顿饭,儿子的兴趣班也停了两个。
有一次,儿子看着同学拿着新买的乐高,回家小声地问我:“妈妈,我们家是不是没钱了?”
我抱着他,说不出话来。
而我哥林慧,彻底消失了。
我听亲戚说,他带着老婆孩子去旅游了。
朋友圈里,嫂子李娟晒着阳光、沙滩、海鲜大餐,配文是:“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
我看着那张照片,只觉得一阵恶心。
我妈的“苟且”,就在这不到十平米的病房里,靠着吗啡和营养液维持。
而她的儿子,却在享受“诗和远方”。
真是天大的讽刺。
我把他们所有人都拉黑了。
我不想再看到任何关于他们的消息。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陪我妈走完最后一程。
我妈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她开始出现肝昏迷,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清醒的时候,她就拉着我的手,跟我说小时候的事。
说我小时候有多乖,多懂事。
说她对不起我,这辈子最亏欠的人就是我。
“小静,妈知道,妈偏心。妈对不起你。”
“妈,别说了,都过去了。”
“不,过不去。”她摇着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妈心里都清楚。你哥……他被我惯坏了。妈走了以后,你别跟他争,那套房子,就留给他吧。他没本事,没个房子傍身,将来可怎么办啊。”
我的心,又一次被刺痛了。
妈,你都要死了。
你还在为你那个不孝的儿子着想。
那我呢?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女儿,为了给你治病,已经倾家荡产,负债累累了?
我没有回答她。
我只是默默地给她掖好被角。
有些话,说出来,太伤人。
不如不说。
冬天的时候,我妈走了。
在一个很安静的下午。
她走的时候,我和周明都在身边。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然后,心电监护仪上,那条跳动的曲线,变成了一条直线。
发出了刺耳的、绵长的警报声。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但我没想到,当它真的来临时,会是这么的……平静。
平静得让人心慌。
我没有哭。
我只是觉得很累。
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疲惫。
我给林慧打了电话。
“妈走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听到了他压抑的、干嚎般的哭声。
我默默地挂了电话。
真可笑。
妈活着的时候,你像个死人。
妈死了,你倒哭得比谁都真切。
灵堂是我和周明布置的。
我哥林慧一家三口,穿着一身黑,跪在灵堂前,哭得惊天动地。
尤其是嫂子李娟,一边烧纸一边哭诉:“妈啊,你怎么走得这么突然啊!你还没看到你孙子上大学,还没享我们的福啊!”
周围的亲戚朋友,都被她这副“孝顺”的模样感动了,纷纷上前安慰。
我站在一边,冷眼看着。
像在看一出蹩脚的闹剧。
出殡那天,林慧作为长子,捧着我妈的遗像,走在最前面。
他哭得几度昏厥,需要人搀扶。
不明真相的人,都在夸他是个大孝子。
我跟在后面,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我一滴眼泪都没掉。
不是不伤心。
是心已经死了。
办完我妈的后事,我感觉自己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我在家躺了三天。
不吃不喝,不睡不醒。
周明很担心我,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守在我身边。
第四天早上,门铃响了。
周明去开门。
是林慧。
他一个人来的,手里还拿着一个牛皮纸袋。
他看起来比前几天憔est了些,但精神头不错。
“小静呢?我找她有点事。”
周明把他拦在门外:“她不舒服,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这事你做不了主。”林慧推开周明,径直走了进来,站到我的床前。
我睁开眼,看着他。
“有事?”我的声音像砂纸磨过一样。
他把手里的牛皮纸袋扬了扬,脸上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混合着得意和急切的表情。
“妈留下遗嘱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遗嘱?
我怎么不知道?
“她说,她名下那套老房子,留给我了。”他一边说,一边从纸袋里抽出一张纸,在我面前展开。
那是一份打印的遗嘱,下面有我妈的签名和手印,还有两个见证人的签名。
日期,是我妈去世前一个月。
那时候,她已经时常昏迷了。
我盯着那份遗嘱,上面的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我却觉得无比陌生。
“所以呢?”我问。
“所以,这房子现在是我的了。”他清了清嗓子,“你看,你现在也住着房子,我这边还租着房呢。我想尽快把房子过户,然后搬进去。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去把手续办一下?”
我看着他那张迫不及待的脸,突然笑了。
我笑得很大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周明赶紧过来扶住我。
“林静,你别这样。”
林慧被我笑得有些发毛。
“你笑什么?这白纸黑字写着呢!”
我止住笑,擦了擦眼泪,从床上坐起来。
“林慧,我问你几个问题。”
“妈生病,一共花了多少钱?”
他愣了一下:“我……我怎么知道。”
“我告诉你,四十二万七千三百六十四块五毛。”我一字一句地说,“这还不算我们一家老小的误工费、交通费、营养费。”
“你卖了车,跟亲戚朋友借了钱,搭上了我们所有的积蓄。”
“这半年,我儿子连个新玩具都没买过。”
“周明他爸高血压犯了,都舍不得去医院,说要省钱给我妈治病。”
“而你呢?”
“你除了在妈快不行的时候,提着一篮子水果来演了一场戏,你还做过什么?”
“哦,对了,你还惦记着卖妈的房子。”
“现在,妈尸骨未寒,你就拿着一份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遗嘱,来跟我抢房子了?”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利。
“林慧,你的良心呢?被狗吃了吗!”
他被我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你别血口喷人!妈的病,我也难过!我也想出钱,可我不是没能力吗!再说了,遗嘱是妈自愿立的,说明她心里还是向着我的!她知道我困难!”
“她向着你?”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向着你,所以把所有的烂摊子都留给我,把唯一的财产留给你?林慧,你摸着自己的心口问问,你配吗?”
“我怎么不配!我是儿子!这房子本来就该是我的!”他急了,把遗嘱拍在桌子上。
“儿子?”我冷笑,“需要承担责任的时候,你说你有困难。需要分家产的时候,你就记起自己是儿子了?”
“行,林慧,你不是要房子吗?可以。”
我看着他,也看着旁边的周明。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林慧警惕地看着我。
“妈治病的钱,四十二万,我们一人一半。你把你该承担的那部分,二十一万,拿给我。钱到账,我立马配合你办过户。”
林慧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二十一万?林静,你疯了吧!我哪有那么多钱!”
“你没有?”我笑了,“你不是说妈向着你吗?这套房子现在市价至少一百二十万。你拿去银行做个抵押贷款,别说二十一万,五十万都能贷出来。怎么,舍不得了?”
“我……”他语塞了。
“林慧,我把话说明白了。这二十一万,不是我要你给我的,这是你欠我妈的。你连她临终前的一点医药费都不肯出,你有什么资格继承她的房子?”
“你要是觉得不公平,行,我们法庭上见。我倒想让法官评评理,一个对母亲生前不闻不问、不尽赡养义务的儿子,有没有资格继承全部遗产!”
我站起来,指着门口。
“现在,拿着你的破纸,给我滚!”
林慧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大概没想到,一向“懂事”的妹妹,会变得这么强硬。
他抓起那份遗嘱,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林静,你给我等着!”
他摔门而去。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周明走过来,抱住我。
“都过去了。”
我把头埋在他怀里,这一次,我没有哭。
我只觉得,心里的那口恶气,终于吐出来了一点。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风平浪静。
林慧没有再来。
我以为他放弃了。
我太天真了。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对方自称是社区调解员。
“是林静女士吗?你哥哥林慧先生申请了家庭矛盾调解,希望和你谈一下关于你母亲遗产分配的问题。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我简直要气笑了。
他居然还恶人先告状。
“好啊,我随时有时间。”
调解的地点,就在我们小区的社区活动中心。
我到的时候,林慧和嫂子李娟已经到了。
旁边还坐着两个所谓的“家族长辈”,是我家的远房叔叔。
调解员是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看起来很和善。
看到我,林慧先发制人。
“调解员,你可得给我们评评理。我妈留下遗嘱,把房子给我,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可我这个妹妹,非要霸占着不放,还狮子大开口,让我给她二十一万!”
李娟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啊,我们家什么情况,亲戚们都知道。小慧一个月就那么点死工资,我没工作,孩子还上学,哪拿得出二十一万啊?这不是逼我们去死吗?再说了,赡养妈,本来就是她这个做女儿的该做的,怎么还能跟钱扯上关系呢?”
我听着她的话,差点没把隔夜饭吐出来。
“我该做的?李娟,你再说一遍?”
那两个远房叔叔也开始和稀泥。
“小静啊,你看,你哥也不容易。既然你妈都留下遗嘱了,说明她老人家就是这个意思。你就成全你哥吧。一家人,别为了一套房子伤了和气。”
“是啊是啊,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亲情最重要。”
我看着这一屋子的人,他们的嘴脸,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我转向那个调解员阿姨。
“阿姨,在您调解之前,我想先请您看几样东西。”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她。
“这里面,是我妈从确诊到去世,所有的医疗费用单据,一共是四十二万七千三百六十四块五毛。”
“这里,是我卖车的合同。”
“这里,是我向我丈夫父母,也就是我公婆写的借条,十万块钱。”
“还有这里,是我跟朋友们的微信聊天记录和转账记录,一共五万块钱。”
“我妈住院半年,我请了长假,这是我的误工证明和工资流水,您可以看到我的收入损失了多少。”
“而这半年里,我哥哥林慧先生,”我看向他,“来医院探望的总次数,不超过三次。总时长,不超过两个小时。带来的慰问品,是两篮水果,总价值不超过一百块。”
“至于我嫂子李娟女士,”我看向她,“一次都没出现过。哦,不对,出现过,在她的朋友圈里。这是我截的图,在我妈病重期间,他们一家三口去三亚旅游了七天。”
我把一沓厚厚的材料,整整齐齐地摆在调解员面前。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林慧和李娟的脸,比调色盘还精彩。
那两个叔叔也尴尬地低下了头。
调解员阿姨一张一张地翻看着,脸色越来越凝重。
她看了很久。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林慧。
“林先生,你妹妹说的这些,属实吗?”
林慧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
“阿姨,我还有一样东西,想请大家看。”
我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
视频里,是我妈。
她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这是她去世前三天,我录下的。
那时候她偶尔会清醒一小会儿。
我问她:“妈,你是不是给哥立了份遗嘱,说把房子给他?”
视频里的我妈,眼神有些茫然,她想了很久,然后摇了摇头。
“遗嘱?什么遗嘱?我没有啊……”
“那哥说,你把房子留给他了。”
“房子……是该给他……他没本事……”她喃喃自语,“但是小静……妈对不起你……妈的钱……都给你……”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因为她又开始说胡话了。
我关掉手机。
“林慧,现在,你来告诉我,你这份遗嘱,是哪里来的?”
林慧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是……是妈亲口跟我说的!她说要立遗嘱,我就找了律师和见证人……”
“她跟你说的时候,她清醒吗?医生可以作证,她那个时候已经有肝昏迷症状,时常意识不清。一个意识不清的人立下的遗嘱,在法律上,有效吗?”
“再者说,见证人?”我冷笑一声,拿起那份遗嘱,指着上面的名字,“王强,李兵。这两个人,我没记错的话,是你最好的两个牌友吧?根据继承法,与继承人有利害关系的人,不能作为遗嘱见证人。你找你的两个哥们当见证人,你觉得这份遗嘱,站得住脚吗?”
林慧彻底傻了。
他大概根本没想过,我会去了解这些法律条文。
他以为,只要有一张纸,就能板上钉钉。
李娟在旁边急了,一把抢过话头:“那又怎么样!就算遗嘱无效,按照法定继承,我老公也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他也有份!”
“对,他有份。”我点点头,看着她,也看着林慧,“法律规定,对被继承人尽了主要扶养义务或者与被继承人共同生活的继承人,分配遗产时,可以多分。有扶养能力和有扶养条件的继承人,不尽扶养义务的,分配遗产时,应当不分或者少分。”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
“我要求,林慧,不分遗产。”
“你凭什么!”林慧跳了起来。
“就凭这半年来,是我,也只有我,在为我妈养老送终!就凭你,作为一个有完全能力的儿子,对我妈的病不闻不问,不尽分毫赡养义务!”
“我要求,法院在判决时,将我为母亲垫付的全部医疗费用,作为母亲的债务,从遗产中优先扣除。剩下的部分,再谈分配。”
“这套房子,市价一百二十万。扣除我垫付的四十二万,还剩七十多万。就算平分,你拿三十多万,我也拿三十多万。林慧,你现在把你那三十多万给我,我立马走人,这房子我再也不争了。你愿意吗?”
林慧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让他拿出三十多万,比杀了他还难。
调解员阿姨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林先生,林太太,情况呢,我们基本都了解了。从法律和道德上讲,林静女士的要求,都是合理合法的。”
“我建议,你们还是私下和解。如果真的走到诉讼那一步,法院大概率会支持林静女士的诉求。到时候,不仅要支付你妹妹垫付的费用,还要承担诉讼费,对你们来说,更不划算。”
“而且,这件事传出去,对你们的名声,也不好听啊。”
阿姨的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确。
林慧和李娟的脸色,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那两个叔叔,更是坐立不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们……我们回去商量一下。”李娟拉着林慧,狼狈地站起来,落荒而逃。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没有一丝快感。
只有无尽的悲凉。
为了钱,为了房子,亲情,竟然可以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那天之后,林慧再也没有联系过我。
我以为这件事,会就此不了了之。
直到一个月后,我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是林慧起诉了我。
诉求是,确认遗嘱有效,要求我配合他办理房屋过户。
我看着那份传票,只觉得荒唐。
他竟然真的敢。
周明很生气:“他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小静,别怕,我们请律师,跟他打到底!”
“嗯。”
我找了一个律师朋友,把所有的证据都交给了他。
律师看完,很有信心地说:“放心吧,这官司,我们赢定了。”
开庭那天,我又一次见到了林慧和李娟。
他们也请了律师。
在法庭上,双方律师唇枪舌剑。
对方律师坚称遗嘱是我妈清醒时所立,真实有效。
我的律师则一一驳斥,从我妈的病历,到见证人的资格,再到林慧未尽赡养义务的事实,证据链完整,逻辑清晰。
法官问林慧:“被告称,原告在母亲生病期间,未支付任何医疗费用,是否属实?”
林慧的律师抢着回答:“我的当事人经济条件困难,无力支付高昂的医疗费,并非主观上不愿意……”
我的律师立刻反问:“请问原告,在你母亲病重期间,你带着家人去三亚旅游,花费了多少钱?这笔钱,是否也属于‘无力支付’的范畴?”
林慧的脸,瞬间涨成了紫色。
法庭上,一片寂静。
最后,法官当庭宣判。
一、驳回原告林慧的全部诉讼请求。
二、认定原告林慧提供的代书遗嘱无效。
三、被继承人(我母亲)名下房产,按法定继承处理。
四、考虑到被告林静对被继承人尽了主要的赡养义务,原告林慧未尽到基本赡养义务,酌情判定,被告林静继承该房产70%的份额,原告林慧继承30%的份额。
五、被告林静为被继承人垫付的医疗费用四十二万余元,属于被继承人的生前债务,应从遗产价值中先行扣除。经评估,该房产价值130万元,扣除债务后,剩余价值约为88万元。按份额计算,被告林静应得约61.6万元,原告林慧应得约26.4万元。
六、判决生效后,被告林静需在三个月内,将原告林慧应得的26.4万元支付给对方。
判决书念完,林慧瘫坐在椅子上。
他折腾了半天,不仅没能独吞房子,反而只能拿到二十多万。
而我,虽然要给他二十多万,但保住了房子绝大部分的产权。
最重要的是,法律,给了我一个公道。
走出法院,阳光正好。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几个月来的阴霾,终于散去了一些。
周明握着我的手:“结束了。”
“嗯,结束了。”
我以为真的结束了。
但生活,永远比戏剧更狗血。
判决生效后,我开始筹钱。
我想把房子卖了,拿了钱,支付给林慧他那一份,剩下的钱还掉外债,然后换个小点的房子,重新开始。
可林慧,却又开始作妖了。
他不同意卖房。
他说,那是他家的祖产,不能卖。
他要求我把房子过户到他名下,然后他再把房子抵押贷款,把钱给我。
我怎么可能同意。
房子一旦过户给他,主动权就在他手里了,到时候他赖账不给钱,我哭都没地方哭。
我们就这么僵持着。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
她说,她是我哥林慧的情人。
她说,林慧在外面赌博,欠了高利贷一百多万。
她说,高利贷的人天天去她那里闹,她快被逼疯了。
她说,林慧跟她说,只要拿到家里的房子,就能还上钱。
我听着电话,手脚冰凉。
赌博,高利贷……
原来,这才是他拼了命也要抢房子的真正原因。
他所谓的“经济困难”,所谓的“为了孩子”,全都是谎言。
挂了电话,我给李娟打了过去。
我把事情跟她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是她撕心裂肺的哭喊。
再后来,我听说,他们离婚了。
李娟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林慧,彻底消失了。
高利贷的人找不到他,就天天去那套老房子堵着。
他们在门上泼红油漆,写满了“欠债还钱”。
邻居们吓得不敢出门,纷纷报警。
社区和派出所几次三番地找我。
我身心俱疲。
最后,在律师的建议下,我向法院申请了强制执行。
法院最终裁定,将房屋进行司法拍卖。
拍卖那天,我没有去。
房子最终以125万的价格成交。
扣除各种费用和林慧欠下的债务后,法院将属于我的那部分钱,打到了我的卡上。
看着手机短信里那一长串数字,我没有一点开心的感觉。
这笔钱,是用我母亲的生命,用一段破碎的亲情换来的。
太沉重了。
我和周明,用这笔钱,还清了所有的外债。
我们没有再买房。
我们在离儿子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一个小房子。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只是,有些东西,永远地失去了。
我再也没有见过林慧。
我听说,他逃到了外地,还在躲债。
我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我也不想知道。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还是会想起我妈。
想起她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我。
想起她糊涂的时候,还在念叨着,要把房子留给她那个“没本事”的儿子。
我知道,她爱我。
但她更爱他。
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偏爱,至死不渝。
我曾经怨过,恨过,不甘过。
但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她不是不爱我,她只是用了一种我无法接受的方式,去爱她认为更需要爱的那个孩子。
虽然这种爱,几乎毁了我们所有人。
有一次,周明问我:“你还恨你哥吗?”
我看着窗外,想了很久。
“不恨了。”
“真的?”
“真的。”
我只是觉得,他很可怜。
被母亲毫无原则的溺爱,养成了一个自私自利、毫无担当的巨婴。
最终,也被这份爱,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我,虽然遍体鳞伤,但我有周明,有儿子,有一个温暖的家。
我失去了很多。
但我拥有的,更多。
那天,我整理我妈遗物的时候,在一个旧首饰盒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小纸条。
是我妈的字迹,歪歪扭扭。
上面写着:
“我的小静,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儿。妈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再还。”
看着那行字,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妈,不欠了。
我们谁也不欠谁了。
你安心走吧。
我会带着你的爱,好好活下去。
来源:雨落星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