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下午三点,太阳毒得像后娘的巴掌,整个工地像个巨大的蒸笼,连空气都是扭曲的。
铁铲磕在硬物上的声音,跟磕在石头上完全不一样。
不是“当”的一声脆响,而是“嗑”的一声闷响。
沉闷,带着一点点金属特有的黏牙感。
我停了手,环顾四周。
下午三点,太阳毒得像后娘的巴掌,整个工地像个巨大的蒸笼,连空气都是扭曲的。
工友们要么在远处绑扎钢筋,要么在更远处开着轰鸣的挖掘机,没人注意我这个在角落里挖地基排水沟的。
我蹲下来,用手扒拉开那层又干又硬的黄土。
一个黑乎乎的铁盒子,边角已经锈蚀得不成样子,但主体还很完整。
我的心,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
像胸腔里塞进了一台失控的发动机。
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像被砂纸打磨过。
我没敢立刻把它弄出来,而是用土又虚虚地盖上,然后站起身,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挥了几下铲子。
眼睛却像长了钩子,死死盯着那片地面。
工头老王叼着烟,从临时板房那边溜达过来。
他那双三角眼,总是精光四射,仿佛能看穿人心里藏着的每一分钱。
“小陈,磨蹭什么呢?天黑前这条沟必须挖好!”
他的声音又粗又糙,带着一股常年发号施令的油腻。
“王头儿,马上,马上,这块土太硬了。”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老王“哼”了一声,目光在我脚下的地面扫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异常,又溜达去了别处。
他一走,我后背的冷汗“刷”地一下就冒出来了。
我感觉自己像个揣着炸药包的小偷。
熬到五点半,下工的哨声终于吹响。
我故意磨蹭到最后一个走,等所有人都去食堂排队打饭了,我才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那个角落。
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用最快的速度把那个铁盒子刨了出来。
不重,也不算大,像个老式的饼干盒。
我把它塞进我那个装着水壶和毛巾的破帆布包里,用脏兮兮的工作服盖住。
回到宿舍,那是个二十几个人挤在一起的大通铺,汗臭味、脚臭味和烟味混合在一起,能把人熏个跟头。
我没去吃饭,直接爬上我的上铺,拉上了那片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布帘子。
在属于我自己的这个不到两平米的空间里,我颤抖着手,打开了那个铁盒子。
没有锁,只是锈住了。我用铁铲的把手撬了几下,伴随着“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动,盖子开了。
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珠宝或者钞票。
只有几块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整整齐齐地码放着。
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我小心翼翼地揭开一层油纸。
黄色的。
沉甸'甸的。
带着一种冰冷又灼热的质感。
金条。
整整十根。
每一根都刻着看不懂的文字和数字,但那种独一无二的颜色和分量,不会有错。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了。
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随即,无数个念头如同炸开的烟花,瞬间塞满了我的大脑。
发了。
我,陈东,一个在工地上卖了十年苦力的农民工,发财了。
我老婆不用再起早贪黑去菜市场捡别人不要的菜叶子了。
我儿子上大学的学费有了。
我妈那条风湿腿,可以去省城最好的医院治了。
我再也不用看老王那张臭脸了。
我再也不用在这该死的工地上吃土了。
巨大的狂喜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
我抱着那盒子金条,一个人在被窝里,傻呵呵地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这十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像头驴,被蒙着眼睛,拉着磨,一圈又一圈,永远没有尽头。
现在,尽头来了。
是金子铺成的。
我正沉浸在这种巨大的幸福感里,帘子“哗啦”一下被掀开了。
老王那张脸探了进来。
“小陈,怎么没去吃饭?不舒服?”
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用被子盖住铁盒,整个人像触了电一样弹坐起来。
“没……没事,王头儿,就是有点累,想躺会儿。”
我的声音都在发颤。
老王的三角眼在我脸上、在我鼓囊囊的被子上扫来扫去。
那眼神,像两把锋利的锥子,要把我扎穿。
“是吗?我怎么瞅着你今天一天都魂不守舍的?”
他一边说,一边慢悠悠地爬上了我旁边的空床铺。
“下午挖沟的时候,是不是挖到什么宝贝了?”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看见了。
他肯定看见了。
或者,他没看见,但他猜到了。
这个老狐狸。
“没……没有啊,王头儿,你开什么玩笑,工地上除了钢筋水泥,能有啥宝贝。”
我强作镇定,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是吗?”老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红塔山”,递给我一根,“别装了,小陈。下午你那样子,我看得一清二楚。”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
“挖出来的东西,呢?”
我死死地盯着他,不说话。
大脑在飞速运转。
承认?还是不承认?
承认了,这金子就不是我的了。
不承认?他会善罢甘休吗?
“小陈啊,咱们也是老乡。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老王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忽然变得语重心长起来。
“这东西,是在工地上挖出来的。按规定,那得是国家的。你私藏,那是犯法,是要坐牢的。”
我心里冷笑。
国家的?
我信你个鬼。
进了你的口袋,就比掉进茅坑里还捞不出来了。
“你把它交给我。”他继续说,“我呢,就当没看见。回头我跟上面报,就说咱们项目部发现文物,上交国家。公司一高兴,说不定给你发个锦旗,再奖励个千儿八百的。这事儿,不就圆满了吗?”
千儿八百?
打发叫花子呢?
我看着他那张“为你着想”的脸,只觉得一阵恶心。
我辛辛苦苦挖出来的,凭什么给你?
就凭你是工头?
我捏紧了拳头。
“王头儿,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就是太累了,想歇会儿。”
我决定死不承认。
老王的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
那层虚伪的“和善”面具被撕下,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
“陈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连“小陈”都不叫了,直呼我的名字。
“把东西交出来。不然,我现在就去报警,说你偷盗工地财物。到时候警察来了,可就不是锦旗和奖金的事了。”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我的血一下子冲上了头顶。
偷?
这是我挖出来的!
我凭本事挖出来的,怎么就成了偷?
“你报啊!”我梗着脖子,也豁出去了,“你报警好了!我看警察来了,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老王没想到我敢这么顶撞他,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
“好小子,翅膀硬了是吧?你给我等着!”
他从床铺上跳下去,恶狠狠地指着我,“今天晚上,你要是敢把东西带出这个工地,我让你走不出这个市!”
说完,他“砰”的一声摔门而去。
宿舍里死一般寂静。
我能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完了。
事情闹僵了。
老王这个地头蛇,在这片儿关系网密得很。他说让我走不出这个市,绝对不是吹牛。
怎么办?
交出去?
我不甘心!
那是我们一家子的命啊!
不交?
我怎么跑?
工地大门就一个,门卫老张是老王的小舅子。
我今晚只要敢背着包出去,绝对会被拦下来。
到时候人赃并获,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黑乎乎的床板,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工友们陆陆续续吃完饭回来了,宿舍里又恢复了嘈杂。
说笑声,打牌声,手机外放的短视频声……
这一切都像发生在另一个世界。
而我,被困在自己的孤岛上,周围是惊涛骇浪。
我偷偷掀开帘子的一角,往外看。
老王没再回来。
但我知道,他一定在某个角落里盯着我,像一条等待猎物犯错的毒蛇。
我必须走。
今晚就得走。
再待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可是,怎么走?
我把目光投向了宿舍那扇小小的窗户。
窗户外面,是工地二期的基坑,足有五六米深。
跳下去?
不死也得残。
我慢慢冷静下来。
恐惧到了极点,反而会催生出一种异样的镇定。
我开始强迫自己思考。
大门不能走。
窗户不能跳。
那还有什么路?
我的目光,落在了宿舍区后面那道两米多高的围墙上。
围墙外面,是一片荒地,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
穿过荒地,就是一条通往国道的小路。
这是唯一的生路。
我下了决心。
跑。
带着金条,连夜跑。
我把十根金条从铁盒里拿出来,用几件旧衣服紧紧地裹住,塞进帆-布包的最底层。
然后把水壶、毛巾这些日常用品放在上面,伪装成一个普通的样子。
那个铁盒子,我没敢扔,也塞进了包里。
万一被发现了,这就是罪证。
我得找个地方处理掉。
我一直等到深夜十二点。
宿舍里鼾声四起,此起彼伏,像一首粗犷的交响乐。
我竖着耳朵听了很久,外面一片寂静。
我像个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爬下床。
我没穿鞋,光着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尖上。
我走到门口,轻轻拉开一道门缝。
外面走廊的灯还亮着,空无一人。
但我不敢大意。
我知道老王肯定安排了人。
我缩回头,把帆布包背在背上,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向宿舍尽头的厕所。
厕所的窗户更小,但刚好能容一个人钻出去。
窗户外面,就是那道围墙。
我爬上窗台,探出头去。
夜风冰凉,吹得我打了个哆嗦。
围墙离我有两米远,中间是条排水沟。
我深吸一口气,把帆-布包先扔了过去。
“噗”的一声闷响,包掉在了围墙下的草丛里。
我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然后,我手脚并用,从窗户里钻了出来,稳稳地落在地上。
我没有片刻停留,一个助跑,双手扒住墙头,双脚在墙上用力一蹬,整个人翻了过去。
落地的瞬间,我用一个前滚翻卸掉了力道。
这是以前在老家跟人打架练出来的。
没想到,今天用在了逃命上。
我迅速找到我的帆-布包,背在身上,一头扎进了那片荒草地。
草叶划在脸上,又疼又痒,但我根本顾不上。
我只有一个念头:跑!
跑得越远越好!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肺部像火烧一样疼痛,我才停下来。
回头望去,工地方向只有几个模糊的光点。
我成功了。
我逃出来了。
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巨大的喜悦同时涌上心头。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夜空很美,星星又多又亮。
我从没觉得夜色如此温柔。
我摸了摸背上的帆--布包,那沉甸甸的分量,是我未来的希望。
休息了十几分钟,我站起来,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国道走去。
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天一亮,老王发现我跑了,肯定会发疯一样地找我。
我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城市。
走到国道边,已经是下半夜了。
路上偶尔有大货车呼啸而过,灯光像两把利剑,划破黑暗。
我不敢拦车。
我怕遇到黑车司机,也怕遇到认识老王的人。
我只能沿着国道,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去哪里?
我不知道。
脑子里一片茫然。
中国这么大,哪里才是我的容身之处?
我不能回家。
老王第一个就会想到去我老家堵我。
我不能去亲戚家。
我不想连累他们。
我必须去一个谁也想不到,谁也找不到我的地方。
一个大城市。
人越多,越容易隐藏。
我走了整整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我走到了一个城乡结合部的小镇。
我找了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廉价网吧,开了个包厢。
我太累了,也太紧张了。
我需要一个地方,让我能短暂地喘口气。
在那个烟雾缭绕、充斥着键盘敲击声和游戏嘶吼声的包厢里,我把门反锁,靠在沙发上,却没有一丝睡意。
我把帆布包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我第一次感觉到,这金子,不光是财富,更是催命符。
我打开手机。
十几个未接来电。
全是我老婆打来的。
还有一个是老王的。
我不敢回。
我怕一接电话,就会暴露我的位置。
我把手机卡拔出来,掰成两半,扔进了垃圾桶。
从现在起,陈东这个人,要从世界上消失一段时间了。
我在网吧待了一整天。
白天,我眯了一会儿,做了个噩梦。
梦里,老王带着一群人,把我堵在一条死胡同里,他们抢走了我的金条,还打断了我的腿。
我惊醒了,出了一身冷汗。
我意识到,我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
我必须想办法把这些金条变成钱。
而且是安全的钱。
我用网吧的电脑,开始搜索关于金条交易的信息。
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
这种来路不明的黄金,根本不可能通过正规渠道出手。
银行、金店,都需要身份登记,都需要提供来源证明。
我这算什么?
无主之物?还是盗窃所得?
一旦登记,就等于自投罗网。
唯一的办法,就是找那些地下的、非法的黄金回收点。
但风险极高。
压价、黑吃黑、甚至直接报警吞掉你的货,都是家常便饭。
我看着屏幕上那些血淋淋的案例,手心又开始冒汗。
这金子,烫手。
真的太烫手了。
晚上,我离开了网吧。
我不敢在一个地方待太久。
我买了一张去南方的长途汽车票。
南方,大城市多,流动人口多,机会也多。
我选了广州。
我听说那里什么样的人都有,是冒险家的乐园,也是犯罪者的天堂。
或许在那里,我能找到一线生机。
坐上长途大巴,我选了最后一排的角落。
车里挤满了人,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
我把帆-布包放在腿上,用外套盖住,双手死死地抱着。
车子开动,城市的灯光在窗外迅速倒退。
我看着那些熟悉的街景,心里五味杂陈。
我离开了这个我奋斗了十年的城市。
是以一种逃亡的方式。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但我知道,我回不去了。
两天一夜的颠簸。
我几乎没合眼。
车上的每一个人,在我看来都像便衣警察,或者老王派来的追兵。
邻座的大叔跟我搭话,问我去广州干什么。
我含糊其辞地说去打工。
他很热心,说他有亲戚在广州开工厂,可以介绍我过去。
我连连摆手,说已经找好地方了。
我不敢相信任何人。
这十根金条,像一个烙印,把我从正常人的世界里隔绝开来。
我成了一个惊弓之鸟。
终于,车子驶入了广州。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繁华得让人炫目。
我背着我的帆布包,站在客运站的广场上,茫然四顾。
我觉得自己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
但这种感觉,并没有让我感到安全,反而更加孤独。
我找了一个最便宜的城中村住了下来。
那种“握手楼”林立,终日不见阳光的地方。
房东是个精瘦的本地老头,看我背着个大包,只收现金,也不用登记身份证,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
他什么也没问,给了我一把钥匙。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
潮湿,阴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
但这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避风港了。
我把门反锁,窗帘拉上,才敢把金条拿出来。
在昏暗的灯光下,它们依然散发着迷人的光芒。
我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它们,像是抚摸着自己的爱人。
这是我唯一的依靠了。
我开始计划如何出手。
我不能一次性全卖掉。
目标太大。
我得一根一根地卖。
而且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卖。
我花了好几天时间,在城中村附近转悠。
我像个侦探一样,观察那些挂着“高价回收黄金、名表”的小店。
我观察他们的客流,观察老板的言行举止。
最后,我选定了一家看起来最不起眼,老板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我觉得,文化人,可能不那么野蛮。
我揣着一根金条,走进了那家店。
店里很小,只有一个柜台。
老板正低头擦拭着一个放大镜。
“老板,收黄金吗?”我压低了声音,心脏又开始狂跳。
他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打量了我一下。
“收。拿出来看看。”
我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那根用报纸包着的金条,放在柜台上。
老板的眼睛亮了一下。
但他掩饰得很好。
他拿起金条,放在一个电子秤上。
然后用放大镜仔细地看上面的刻字。
又用一个小喷枪,对着金条烧了一下。
“成色不错。”他淡淡地说,“不过这来路……”
他拖长了音,看着我。
“祖上传下来的。”我把早就编好的瞎话说了出来。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
“兄弟,别跟我来这套。你这金条,是民国时期中央银行造的。还祖传?你家祖上是干嘛的?”
我一下子愣住了。
我没想到他这么识货。
“我不管你这是哪儿来的。”他看我脸色不对,话锋一转,“我只做生意。今天国际金价是三百八一克。你这个,我给你三百二。”
一克就压了六十块!
这一根金条,大概三百多克。
他一口就想吞掉我将近两万块。
太黑了。
“老板,三百二太低了。”我咬着牙说。
“嫌低,你可以去别家问问。”他一副吃定我的样子,“我敢保证,出了我这个门,你这个价都拿不到。弄不好,人货两空。”
我沉默了。
他说的是实话。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行。”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爽快。”老板笑了起来,开始数钱。
厚厚的一沓现金,十万出头。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但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感觉自己像被割了一块肉。
我把钱塞进包里,转身就走。
“兄弟,以后有好货,还来找我。”老板在后面说。
我头也没回。
我再也不会来这个地方了。
我拿着这第一笔钱,心里却更加不安。
我换了个地方住。
我开始像个真正的逃犯一样,不停地更换藏身之处。
每卖掉一根金条,我就换一个区。
广州的城中村,成了我的迷宫。
我卖掉了第二根,第三根……
每一次交易,都像是一场赌博。
我遇到过想用假钞蒙我的,遇到过想趁我走后跟踪我的。
我都靠着一股子机警和狠劲,化险为夷。
我的神经,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随时都可能断裂。
我瘦了,脱了形。
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疲惫。
我不敢去人多的地方。
不敢跟人有过多交流。
我活成了一座孤岛。
我开始疯狂地想家。
我想我老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想我儿子,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学习。
我想我妈,不知道她的腿还疼不疼。
好几次,我半夜惊醒,拿起新买的手机,想给家里打个电话。
但我不敢。
我怕老王已经在我家布下了天罗地网。
我怕我的一个电话,会给他们带来灾难。
我只能把那份思念,死死地压在心底。
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有一次,我在路边的小电视里,看到了我们那个市的新闻。
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播报着:“近日,我市XX建筑工地在施工中发现一批珍贵民国时期金条,已全部上交国家……”
画面上,是市领导,工地开发商,还有……老王。
老王满面红光,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笑得像一朵绽放的菊花。
他在镜头前侃侃而谈,说什么这是他们项目部思想觉悟高的表现,是积极响应国家号召……
我看着那张虚伪的脸,气得浑身发抖。
他竟然把我的金条,说成是他上交的!
他肯定是用了一两根,去上面打通了关系,然后把这件事包装成了他的功劳!
剩下的呢?
剩下的,肯定被他自己私吞了!
这个王八蛋!
我恨不得冲进电视里,把他那张脸撕碎。
但我也松了一口气。
至少,这件事,从官方层面上,已经“解决”了。
他们不会再满世界地通缉一个“盗窃国家财产”的贼了。
我的危险,只剩下老王。
他知道我拿走了大部分。
他绝对不会放过我。
这笔账,他一定会找我算。
我卖掉了第五根金条。
手里有五十多万现金了。
我不敢存银行。
我把钱分成好几份,藏在不同的出租屋里。
我开始觉得累了。
这种东躲西藏,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过够了。
我拿着这些钱,却一天安稳觉都没睡过。
我不敢花。
我穿着最破烂的衣服,吃着最便宜的盒饭。
我像个守着宝藏的乞丐。
有什么意义呢?
我开始反思。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可是现在,我连他们一面都见不到。
他们甚至不知道我是死是活。
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一个深夜,我喝了很多酒。
借着酒劲,我用一张不记名的电话卡,给我老婆打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
是我老婆的声音。
沙哑,疲惫。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是我。”
我只说了两个字,就哽咽得说不出话。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是压抑的哭声。
“你……你还活着?”
“我活着。我很好。”我擦了擦眼泪,“你和孩子,还有妈,都好吗?”
“好……都好……”她哭着说,“你到底在哪儿?你为什么要走?你知不知道我快急疯了!”
“我对不起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重复着这四个字。
“你回来吧,陈东。”她哭着求我,“钱不重要,什么都不重要,我只要你回来。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算喝粥,我也愿意。”
“我回不去了。”
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老王……他是不是找过你们?”
“他来过。天天来。问我们你去了哪儿。还说……还说你要是再不出现,就把咱家乐乐的腿打断。”
“什么?!”
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酒意全无。
“他敢!”
我目眦欲裂,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祸不及家人!
这是道上的规矩!
他竟然敢拿我的儿子威胁我!
“你别冲动,陈东!”我老婆在电话那头吓坏了,“他就是吓唬我们!你千万别回来!他现在跟疯了一样,到处找你!”
“这个!”
我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瞬间就破了,鲜血直流。
但我感觉不到疼。
我只感觉到无边的愤怒和杀意。
挂了电话,我一夜没睡。
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不能再躲了。
躲下去,只会让我的家人更危险。
我必须解决这件事。
解决老王。
我没有想过报警。
金条的事情,我解释不清楚。
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
我把剩下的五根金条,还有所有的现金,都装进一个旅行箱里。
我买了一张回程的火车票。
不是回我们那个市。
而是回到邻近的一个省会城市。
我要把老王引出来。
在一个他没有主场优势的地方,跟他做个了断。
我用一张新手机卡,给老王发了条短信。
“想拿回你的东西吗?来XX市,XX路,XX仓库。一个人来。不然,我就把所有事都捅出去。”
我没有等他回复。
我知道,他一定会来。
金条的诱惑,足以让他铤而走险。
我选的那个仓库,是早就废弃的。
周围荒无人烟。
我提前去踩了点,熟悉了地形。
我没有准备武器。
我不想把事情闹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但我准备了一根手臂粗的钢管。
如果他要我的命,我至少要有还手之力。
约定的那天,我提前到了仓库。
我把旅行箱放在仓库中央最显眼的位置。
然后,我躲在了一堆废弃的机器后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的心,又开始像擂鼓一样跳动。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下午三点,和我们发现金条的那个时间一样。
仓库的大铁门,被人从外面“嘎吱”一声推开了。
一个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是老王。
他果然是一个人来的。
他比上次在电视里看到的时候瘦了,也黑了,眼神里充满了贪婪和警惕。
他一眼就看到了仓库中央的旅行箱。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快步走了过去。
就在他的手要碰到旅行箱的瞬间,我从暗处走了出来。
“王头儿,好久不见。”
他被我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
当他看清是我的时候,先是惊愕,随即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陈东!你个狗日的,总算敢出来了!”
“我再不出来,我老婆孩子是不是就要被你弄死了?”我冷冷地看着他。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他舔了舔嘴唇,目光又回到了旅行箱上,“东西呢?都在里面?”
“都在里面。”我说,“十根金条,一根不少。还有我卖掉那几根换来的钱。”
我故意说十根。
我要让他知道,他私吞的事情,我一清二楚。
果然,他的脸色变了变。
“你把箱子拿过来。”他命令道。
“可以。”我点点头,“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从今以后,不准再骚扰我家人。我们两清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老王笑了。
笑得像一只奸计得逞的黄鼠狼。
“陈东啊陈东,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现在,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他从后腰,缓缓地抽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我今天不仅要拿走金条,还要你的命!”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要杀人灭口。
“你以为你把这里的事捅出去,有人会信吗?”他一步步向我逼近,“一个携款潜逃的贼,说的话,谁会信?我只要说,是你为了独吞金条,杀人灭口,你觉得警察会抓谁?”
他算准了一切。
我没有任何退路。
“你真要赶尽杀绝?”我握紧了藏在身后的钢管。
“是你自己找死!”
他嘶吼一声,举着匕首就朝我冲了过来。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闪过无数个画面。
我老婆的眼泪,我儿子的笑脸,我妈那双期盼的眼睛。
我不能死!
我死了,他们怎么办?
一股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恐惧。
在他冲到我面前的瞬间,我猛地侧身,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刀。
同时,我手中的钢管,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在了他的手腕上。
“啊!”
老王发出一声惨叫,匕首“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没有停手。
我知道,对他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我一脚把他踹倒在地,钢管像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
我避开了他的要害,专打他的四肢。
我要废了他!
让他这辈子都不能再害人!
老王在地上翻滚着,哀嚎着,求饶着。
“别打了!陈东!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我红着眼睛,根本停不下来。
这几个月所受的委屈、恐惧、愤怒,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我不知道打了多久,直到我没了力气,才停了下来。
老王像一滩烂泥,躺在地上,奄-一息。
我扔掉钢管,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走到旅行箱前,打开它。
我从里面拿出三根金条,还有二十万现金。
剩下的,我留在了箱子里。
我走到老王面前,把那把匕首踢到他身边。
“老王,这里面的东西,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也够你把嘴闭上。”
我看着他恐惧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今天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果你敢说出去一个字,或者再敢动我家人一根汗毛,我下一次,就不是打断你的腿这么简单了。”
“我发誓,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回来,取你的命。”
说完,我拉上我的旅行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仓库。
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感觉自己像是从地狱里走了一遭。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老王不敢报警。
他拿了那些金条和钱,这件事,就会烂在他肚子里。
而我,终于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
我没有回家。
我还不能回去。
我带着那三根金条和钱,去了另一个更远的,靠海的城市。
我用一个假身份,租了房子,安定下来。
我把剩下的金条卖掉了。
这一次,我很从容。
我找了一个信誉好的珠宝商,虽然价格也被压了一些,但我不在乎了。
钱,够用就行。
我用这笔钱,在那个海滨小城,开了一家小小的面馆。
我自己盘的面,自己熬的汤。
生意不好不坏。
但我每天都过得很踏实。
我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我还是会想家。
我每个月,都会匿名给我老婆寄一笔钱。
不多,但足够他们生活开销。
我偶尔会用公共电话,给家里打个电话,听听他们的声音。
我知道,老婆已经猜到是我了。
但我们都默契地不点破。
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儿子考上了重点高中,妈的腿去省城治了,好多了。
还说,老王从工地上消失了,听说是发了财,回老家盖大房子去了。
我听着,心里很平静。
这样,挺好。
我的面馆,开在一条老街上。
每天,我看着人来人往,听着南腔北调。
有时候,我会看到一些像我当年一样,背着大包,满脸疲惫的年轻人。
我会给他们多加一个蛋。
他们会对我笑笑,说声谢谢。
那笑容,很真诚。
一个午后,店里没什么客人。
我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看着街对面的一个建筑工地。
工人们在脚手架上忙碌着,身影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
汗水浸湿了他们的衣衫,脸上挂着灰尘。
但他们的休息的时候,会聚在一起,抽着廉价的香烟,大声地笑着。
那笑声,爽朗,无所顾忌。
我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如果那天,我没有挖到那个铁盒子。
我是不是,也会是他们中的一员?
是不是也能那样,无所顾忌地大笑?
我不知道。
生活没有如果。
我摸了摸口袋里那串属于面馆的钥匙。
冰凉,坚硬。
又摸了摸手臂上,那天跟老王搏斗时,被划伤后留下的疤痕。
它已经很淡了,但摸上去,还是有一点点凸起。
像一个印记,提醒着我那段疯狂的过去。
我站起身,走进店里。
有客人来了。
“老板,来碗牛肉面。”
“好嘞!”
我系上围裙,走进后厨,热气腾腾的雾气,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的人生,就像这碗面。
虽然有过辛辣的挣扎,但最终,还是归于了这平淡的,温暖的人间烟火。
来源:我心藏晚风一点号1
